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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觅天涯 上——by月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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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张伯,领阿魏先去安置。”王谢顺手把阿魏刚刚“孝敬”的铜板挖出来交给张伯,“这是这小子的孝敬,见者有份,张伯买了茶莫忘分我一碗。”

“好的少爷,多谢少爷。”张伯笑眯眯把钱收了,叫阿魏拿上包袱往后走。

王谢便邀风依涵进课堂,风依涵一进去就有些后悔——怪不得说“午睡都起了”,这里面坐着八个毛头小子,六七岁到十二三岁都有,都不在蒲团上呆着,有说有笑,一见王谢进来,纷纷站起来叫“先生好”!

王大夫要收徒,要是在之前,大家会挤破头的求上门,但是那块墓碑上头两个“夫”字,到是吓走了好多人。别玩笑了,自家孩子还得接宗传代,被大夫拐带走了弯路,断子绝孙可怎么是好?当然也有更愿意的,觉得自家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万一王大夫看上眼了,好处大大有。

王谢收徒弟有教无类,愿意来学的就收下,又因材施教,上午一个时辰给小孩子背书——自己撰写的,虽不如四书五经那般拗口,人体经络,药材生克,各种验方,林林总总都得记下。好多孩子还不识字,顺便一起教了。下午一个时辰,给有底子的学生做实践,辨药材,画经脉,拿医案探讨,欢迎各种尝试——医案一项,有人疑惑疑惑王谢这才行医几日,能拿出多少医案,故意寻根究底,结果发现王大夫的肚子就像是个无底洞,信手拈来,滔滔不绝。不免有人质疑真伪,真伪可以不论,王大夫每日里还接着坐堂专治疑难杂症,有当时见效的,有三日内见效的,林林总总,手段硬是要得!这才服服帖帖,跟着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师,好好研习。

一堆毛头小子的场面可不如风依涵想象中那样,名医高高在上,下面弟子恭顺有礼,师徒教学相长,一派和睦。而且,让他跟着这些毛头小子一起从头学?真真要了他命了。

还好,就在他看着眼前这些小毛孩子头大之际,救星驾到。

第三十一章:卧底

从外面鱼贯而入一行十几个人,年龄参差不齐,好在最年轻的也有十六七岁年纪,进门后行礼落座,每一两个人身旁,便坐着一个小孩子——负责端茶倒水铺纸磨墨。

小孩子凡是普通学生,只有上午的一个时辰听讲,并不管食宿;凡是行礼当徒弟的,管食宿,上午听完了课,下午跟着大人打杂跑腿,换得听些高深话题,也偶尔能动手演练一番。年纪大的愿意拜师,王谢便不让他们听讲基础,再好的基础也不若亲身实践,是以上午都悬壶坐堂去了。

看见大人在场,风依涵才定下心来,这场面至少不会让他从开始背起。

王谢先给大家介绍了这位新生,随意指了个蒲团请风依涵坐下。小学徒很有眼力,立刻奉茶,王谢便开始今日讲授。他行医将近一甲子,便是随便个细微病症也能说出一大篇,今日说的是孕妇代脉与止脉分辨一事。

“……‘妊娠三月见代脉,以为常脉’,世人多云代脉‘脉来一止,止有定数,良久复来。’照本宣科,大错特错。妊娠三月一止,脉率失常,绝非平安之兆。须知五脏之脉应四时,或弦,或钩,或浮,或沉。有书云妊娠之初,脏腑精气聚于胞宫,脉形有变,会有止脉,其言谬矣,平安者不是止脉,乃是妊娠脉。气行五十营于身,周而复始。若不满五十动,便是其脉更代有异,因此代脉之‘代’意为更代,而非‘止’。说‘五十动而不一代者,以为常也。’也是这个意思,关于妇人妊娠医案……”

王谢兴致冲冲讲着,座下连大带小二十几个人聚精会神听着,风依涵听了半天,才明白这次讲的是纠正今人对古书上一个字眼的误解,至于别的……他大老爷们还没成家,更没有机会去摸摸孕妇的脉。嗯,一路奔波本来燥热,坐在凉爽的屋中很是舒服,香茶解渴生津,耳边不断响起不熟悉的言论,听着听着,他……睡着了。

坐在他左边的年青大夫听得入神,浑然不觉,在他右边守着的小学徒不满地撇嘴,他们家里穷苦,拜王谢为师,不仅给家里省下一个人的衣裳口粮,将来还想有个出路。愿意自己出来闯荡,哪个不是好学上进,这新来的先生到好,来了以后就睡觉,要知道王大夫很厉害的,现在不好好学,将来不仅给师傅丢脸,更丢自己的脸。

想到这里,小学徒又挺了挺身板坐得笔直,尽管他有的听不懂,但能听多少是多少,下了课再问。

王大夫的规矩是初学者每天可以问三个问题,他不藏私,不在乎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只在乎大家先把能耐学会早早出师。

风依涵尽管坐得直挺挺,但是微垂的头,合拢的双眼,平静的神色,无一不在说着“酣眠中,勿扰”,王谢也不在意,这个人不像诚心求学或者诚心找茬,本身有武功,对医术有些兴趣,倒像是过来凑热闹。

看穿着谈吐是个读书人,不过衣裳都是崭新的,那眼神里的狠辣,手上虎口茧子的厚度,以及尽管睡着,仍然保持立刻就能跳起的姿势,说明此人绝非一路在安逸环境中过来的。

罢罢罢,管他是哪里来的人,随他去罢。

王谢猜得不完全对。

风依涵确实不是诚心来求学或者找茬,可也不是纯属凑热闹。短短一觉醒来,姿势不变,尴尬抬头,堂上王谢已经讲完了,正在答疑解惑,他就在底下端详这个据说很了不得的大夫。

好奇怪,自家少主为什么会突然对遥远春城的一个大夫这么关心?甚至还走了门路,派自己来观察这个大夫?

——难道是因为医术?

这么想着,他心中一动,等到王谢发话今日授课结束,大家行礼离去后,毫不犹豫凑上前:“王先生,刚刚失礼之处,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王谢见他突然服软,心道对方确实有事,似笑非笑道:“无妨。”

“小可是个读书人……”风依涵看见王谢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禁微怒,申明,“虽然小可身有武功,不过健体强身之用。况食色性也,书中自有颜如玉,一纸折扇有何不可?本以为先生风雅,竟也是俗人一名。”

王谢只好敷衍,连连点头:“嗯,食色性也,我懂得。”这人有趣,他本想轻轻放过,孰知这人缠上来,既来之,那便安之罢。

风依涵见对方附和,这才又高兴又惋惜地道:“可惜天道不公,文章难入老父母青眼,读书人不可为五斗米折腰,然而亚圣有云‘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上有高堂,岁齿日增,思索谋生之道,俗语道‘读书十年顶半个郎中’,自诩寒窗十载,可以行医矣,却不知小可多久可以学成出师?”

王谢微笑:“学无止境,若依涵典籍俱通,只要辨识药材以及方剂,练习脉案,一般行医即无大碍。”心道刚刚讲的就是典籍勘误,你打盹很熟。

风依涵又客气两句,正好阿魏过来,他便告辞回屋。

张伯给他安排的屋子还算不错,虽说不是独门独院,而是与另外两位先生同一个院子,但房间很大,里外套间的屋子,里面休息,外头起居,家具全新,陈设简单,应用之物却也齐全。院子甚是宽敞,一角设个小厨房,中央宽阔地方种了棵枣树,设了石头桌凳,周围开出几小块地,种了绿油油的一片,有的爬着蔓,有的顶着花,不知道是纯观赏还是入药之用。

风依涵往床上一躺,扇子挡脸,琢磨要在这里住上多久。阿魏扒拉扒拉,躺他身边捅他:“风子风子,我已经拜访过左邻右舍,也跟下面人称兄道弟了,你跟那王大夫套近乎套的怎么样?”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句话从扇子下面飘出来,“他眼睛好毒。少主真是能掐会算未卜先知,就说小可容易露破绽,果然一见面就被识破有功夫底子。”

“哈哈,早说你不要文绉绉,兄弟们临时找的那几本医书,你背会了不就行了,装什么斯文读书人啊!”

“哼,小可本为读书人,若非误打误撞,小可现在就是个文官了,少说也得有正五品。”

“行啦行啦,风子你呀,就不是念书的命,老老实实当你的差吧——下面人传的神乎其神了,我感觉王大夫怎么和江湖骗子一个样?”阿魏换了个舒服姿势,仰面朝天,双手枕在脑后,“听说他契兄弟死了,要真是神医,那还不能给救活啦?所以说他不过是个本事比别人好的大夫,也奇怪了,少主怎么就有门路把咱俩送进来,还说等到了以后好好留意大夫,就明白原因。我才和他说过两句话,你呢?这一下午看出什么来?”

“这一下午能看出什么,咱还有好些天呢。”

“说的也是——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少主脸上……可是军医都说没法子治了,这个大夫能不能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可还得看看他医术到底怎样。”

“明天上午他除了给孩子们启蒙,就是坐堂诊治疑难杂症了,你我都看仔细点!”

“小可自然晓得……干么打我!”

“左一句‘小可’右一句‘小可’,风子你说点人话吧,算兄弟求你了,啊?”

稍沉默,之后——“哼,小可饿了。”

“这里的饭食安排有两种,可以自己开小灶,也可以和大家一起吃,我已经替你说过去和大伙儿一起,走吧走吧。”

饭厅设圆桌三张,几个小学徒坐满一桌,年长者大多耽于研究,扎身纸堆或药房想不起准时吃饭,因此都准备着自己小灶,是以厅里另外两张圆桌只坐了一桌半,连同王谢在内。

风依涵坐在离王谢最近的位子,二人之间就隔着那位下午坐在他身边的年青大夫,接着观察……咦,王大夫怎么多了一个小孩儿?

那小孩儿约莫一岁左右,抱在王谢怀里,饶是上桌吃饭,小眼睛也紧闭着,挺安静。稚龄幼儿自然和成人食物稍有不同,少油少盐清淡为主,他面前是一小碗米饭,一小盅肉末蛋羹,还有碟子切得细细碎碎,拌得清清爽爽的萝卜丝儿。王大夫捉着小孩儿的手,让小孩儿碰碰桌上的碗,摸摸勺子,低声告诉他盛的是什么什么,帮小孩儿舀一勺放在他嘴里,小孩儿抽动鼻子嗅嗅,啊呜便是一口,一点都不挑,给什么吃什么,只是嚼得极慢,吃了几口便扭转头去,偎在王谢胸口哼哼不吃了。

“这是……”

“这是先生的儿子。”有人替他回答,便是那位年青的大夫。

风依涵震惊得顾不上说话,一把拉过对方衣袖,再度小声重复问道:“他是……王先生的儿子?”

那年青大夫点头,对他急切失礼的动作感到不解:“正是,怎么了?”

“可是他长得……这相貌……”

第三十二章:小世孙?

那年青大夫似乎有些明白对方惊讶的原因,心道人家相貌怎么,年纪轻轻残疾了多么可怜,你冒冒失失,真不像个大夫样子,稍微责备的目光看过来:“小康儿双目失明,体弱多病,先生一直亲自照顾着。”

“什么?”风依涵忘记低声,失声叫出来。

王谢淡淡一瞥:“何事?”

“没、没事。”风依涵一对儿眼珠子几乎就挂在小康身上,匆忙回答。

同坐的几位都是大夫,起初看见小康虽然惊讶,但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失态的,王谢暗暗记在心里。

稀里糊涂吃完饭,风依涵叫上阿魏回房,一进房间就提着领子把阿魏按到墙上,低声吼:“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他急忙忙连“小可”二字都没用上,阿魏便猜必定有大事:“你看见谁了?”

“王大夫的儿子!”

“那又怎样?”阿魏心道一个小孩子能把你弄成这个猴急样儿?

“据说他一岁多!双目失明!体弱多病!”

“这是人家家事,那又怎样?”阿魏双手一施力,把自己的领子从对方手里解救下来,“风子你捡重要的说!”

“他他他——他长得和少主一模一样!”

“什么?当真?”阿魏也傻了。

“我没骗你,那脸盘那嘴那鼻子眉毛,就没有一处不像的!活脱脱一个少主小时候!要是有眼睛的话,肯定就是少主的杏眼!”风依涵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折扇一拍手心,“少主真是英明神武,果然听少主的话没错!”

“等等,少主让我们观察王大夫一言一行不是么?”

“是啊!而且少主还说只要留意大夫就能明白原因,原来这里有小世孙!少主的意思必定是因为大夫照顾小世孙,所以派小可来保护大夫和小世孙!”风依涵美滋滋地道,“虽然对外宣称是大夫的儿子,阿魏你去打听,小可敢拿先贤的典籍保证,必定不是大夫的亲生儿子!”

阿魏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可是你说小……世孙,双目失明,体弱多病?以少主的性子,会不会不喜欢小世孙,才把小世孙藏在这里?或者是不是要我们偷偷把小世孙——做掉?”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风依涵一把推开阿魏,怒道:“胡说八道!少主不想留子嗣的时候谁能拦他,虽然在洛城莺莺燕燕左拥右抱,也没传出一个能生下小世孙的消息不是么,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少主将来总会当王爷!哪怕小世孙残疾,也是天家血脉!现在少主没有世子妃,可是这么关心小世孙,即便小世孙不是嫡子不能继位,也是少主的长子,况且,”他兴冲冲道,“人总是会变的,少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少主……唉。”阿魏活动着筋骨往外走,“我再去仔细打听打听罢。你就是性子太软,少主杀伐决断,打从几年前就没吐露过口风要留子嗣,这孩子没准是哪个女人偷偷留下的种,少主八成还不知道。你赶紧写封密报问问少主怎么办,这孩子是杀是留不是你说了算的,还是先远远守着才好。省得少主说杀的时候你哇哇大哭舍不得。”

“哼,小可才不会哭,跟你赌一年的内务!”

“少主?小世孙?”王谢坐在书房,看着一张薄纸,纸上一个个不像是字,宛如鬼画符。交给他这张纸的人,赫然便是那日时瑞派遣给他的死士。

既然死士完全服从王谢,王大夫就令其教自己死士之间鬼画符般暗语各是什么意思,待领会十几字后,发现原来是反切,又将二字颠倒写成一字,每个字四只角上不同的点,或是本义,或是反义,或是同音,或是故作玄虚等等各种规则。这死士是哑的,不通文字,只会暗语,王谢习得暗语后,再遣其汇报就容易多了。

这两个死士同样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五十六号和七十七号,王谢就唤他俩柳五和叶七,周身上下戾气杀气血气一丝也无,掩盖得极好。五柳个子矮些,叶七脸盘大些,都是黑黝黝古井无波的眸子,一脸老实相,平凡得再不能平凡的样貌,往人堆里一扎连个影儿都不见。

平时这俩人轮班守卫,王谢不管他俩是怎么轮班的,需要的时候唤声“来人”,总能出来一个便是了。

这不在饭桌上看见风依涵神情不对,立刻派人探听。死士身上的功夫,断断不是一般高手可以比拟的,将风、魏两人对话听了一耳朵,回去就写给了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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