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种疼痛偶尔还会反复,或许偶尔还会需要借用卓天屹占有自己的事实,来帮助自己面对与孟怀渊之间隔着的万难飞渡的情天憾海。所以,跟他在毫无关系的前提下实现和平共处,也许是很现实很有用的一种做法。
想到这里,沈青岚重又起身,解开卓天屹的裤带,照着之前的办法,把他左右推来推去,几番重复后,终于脱下了他的长裤,还有袜子。
把裤袜晾上屏风的时候,干脆好人做到底,又到浴房搓了条布巾,给他脸上身上擦洗了一下,再在胸口搭上个被角。
做完这些事情,已经快到丑时,沈青岚疲惫地爬到床里躺下,耳边卓天屹的鼾声还在继续,他已经累得能够忽略这鼾声对睡眠的影响了。
在枕上辗转了两下,意识朦胧中,忽然想到,也许自己还是矛盾的,既想跟卓天屹在情感上毫无关系,又希望利用跟他在事实上的关系来面对与孟怀渊的分离,为这甚至能放下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么多要挟和强迫。整个人似乎又回到玉佩被毁之前那种情景,那时候,他也是分离成两半的,一边站在自己这边,一半站在孟怀渊那边。
这晚又做了那个熟悉的梦,孟怀渊站在船头伸出一只手,“青岚,坚持一下,再游一段,师兄就拉你上来。”
沈青岚在水里被胸前那根绞得紧紧的布条绑着拖在船后,那只手看在眼里依旧温暖亲切,充满力量,可是,他已经越来越累,越来越冷,与那只手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师兄,你……
梦里,沈青岚听见自己对着船头上的孟怀渊喊了一句什么,一个浪头打来,将他整个人埋没进水里,余下的话被冲散在波浪之中,听不清晰……
卓天屹醒来已近午时,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亵裤,头脑一片昏沉,昨晚的记忆统统消失,只记得自己跟周云雷在酒庄对着大江痛快豪饮,后来怎么样,完全地没有印象。
他在床上坐了很久,视线接触到身边另一床叠好的被子和空着的枕头,才从分不清今夕何夕的状态里摆脱出来。
沈青岚!
这个名字空前清晰地跳出脑海,前几天的记忆陆陆续续在这个名字的指引下回到脑中。
心头掠过那天在听到那刻骨铭心的琴声和沈青岚平静无波地说自己弹不出来时的愤懑受伤;在朱碧坊听碧鸢弹琴时看到他自以为高明的偷瞄和拙劣的下药手段时的轻蔑嘲讽;在府门口看到周云雷携着沈青岚的手扶他下车的动作与沈青岚脸上淡然接受的表情时的嫉妒酸涩;在卓世安说碧鸢和金喜媚找上门来投奔自己而沈青岚就在身边时的着急无奈;在面对碧鸢打着如意算盘自荐枕席时将他的自以为是迎头痛击的爽快决然,在酒庄听周云雷叙述沈青岚的艰辛过往与他对他没有隐瞒的怜惜之情时的心痛酸楚。
数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数不清的情绪交错在心头。他抬头,视线接触到外间屋角架着的那张琴上,一阵乱云飞渡般的百感交集之后,心思忽然空明起来,好像拨云见日,雾散霾消了一样。
他迅速从床上起身,穿衣洗漱之后,命仆人召来卓世安,一边风卷残云地吃饭,一边跟卓世安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之后,挟起屋角那张琴夹在腋下,叫仆人牵来了马,骑上出府门而去。
沈青岚在书房忙完了这个月的巡店记录,走到隔壁书房门口想把记录交给卓天屹,却发现门内空空,人不在。
难道还醉在床上?这个想法滑过脑海,立即被他否定了,明明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就没发现床上有人。
他把纸稿放回自己书房,之后就回东厢而去。
经过荷塘的时候,沈青岚再次停下脚步。时节已过处暑,荷塘里的荷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原来的叶子凋落之后,只剩一个个光秃秃的莲蓬头,孤独地立在依旧碧绿田田的荷叶当中,在凉风里微微颤抖。
也许是江北的气候所致,荷花谢得比江南早,他记得,江南这个时候,应该还是有迟荷在盛开的。
他沿着池塘的边沿,来到上次待过的地方,在那里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荷塘秋色。
这个时候,才发现,仔细看,那些碧绿的荷叶其实很多都有了锈迹斑斑的枯萎痕迹,看起来脏兮兮的,有的边缘还打着卷,没精打采地立着。偶尔有一两朵晚谢的花,那失去鲜艳色泽的花瓣也稀稀拉拉地挂在花萼边,有几片散落在下面的荷叶上,或者飘落在浮着绿萍的水面上,污浊的样子。
秋色终究是秋色,终不能跟“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六月中比拟,沈青岚在心头叹道。
眼光不经意间再次掠过那些光杆似屹立的莲蓬时,心里却又起了一丝别样的想法。
在孟家的时候,每到夏天,总会吃到新鲜的莲蓬,他记得,那些白白胖胖的莲子就是躲在这些看起来很光秃的莲蓬的一个个莲房里的。用手剥开莲房,把莲子去了莲心吃到嘴里的时候,满嘴都是脆爽的味道,似乎还带着荷叶的清香。
以前没注意过,现在才发现,莲子成熟的时候,荷花已经谢了,而荷花盛放的时候,莲子还没有成熟,那清脆中带着丝丝甜爽的味道,也是吃不到嘴里的。
心里不可避免地又升起一缕遗憾,不轻不重,不突然不激烈,仿佛本就与生俱来,只是从未注意到一样。
也许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就像同时想要荷花的美与莲子的甜一样,那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
而且,就算是莲子,也还有那苦涩的莲心在,不全是甜的。
沈青岚小心地下到荷塘边的石头上,伸长手臂,够了一条最近的莲茎,勾过来折断,摘了上面的莲蓬,回到岸边坐下来。
他把莲蓬放在手里,剥开莲房,取出其中的一颗莲子,剥开,放进嘴里,慢慢嚼动,细致地体会着莲子连同里面的莲心被牙齿磨碎之后融在舌面上的清淡与脆爽,和其中夹带的丝丝甜味,以及不能忽略也是挥之不去的那缕苦涩。
从前孟怀渊在他吃莲子的时候总是说要把莲心一起吃下去,莲心虽然苦,但清心明目,对身体有益。他却总是悄悄剔除莲心,只吃那两瓣脆生生的莲子肉。每当那时,孟怀渊便爱怜地指指他的头,笑骂一句“小鬼头”,而后就听之任之。
现在想起来,也许那时候孟怀渊对自己,还是太纵容了,也或许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人这一辈子,就如同一颗莲子,莲心和莲心的苦,是必然存在其中,无法剔除的。
要是那时候孟怀渊能够板起脸来强硬地让自己吃掉莲心,此时此刻,自己嘴里的苦涩和心里的遗憾,会不会能够避免?或者减轻?
沈青岚慢慢地想着,在池塘边像品茗香茶美酒一样,一颗一颗地吃完了莲蓬里的所有莲子。
最后,看着手里破碎的莲蓬发了会儿呆,之后摘了一片荷叶,把小心整好的莲蓬包进去,想了半晌,又打开,掬了抔土进去,重新包好,小心沉入岸边的荷塘水中。
之后拍拍手站起来,看了一眼天上依旧像个薄薄的影子似的月亮,拔脚往东厢而去。
走到东厢主院门口的时候吓了一跳,里面人来人往,卓世安站在院子中央,指挥仆人们把桌椅箱柜等物什抬出院门去,沈青岚定睛一看,那些家具物件都是屋里一直再用的那些,甚至,那个他今天早上还从上面取过书籍的柜子也赫然在列。
“管家,你们这是……”沈青岚走到卓世安身边问道。
“这啊,都是少当家的吩咐,您进屋去看看就知道了。”卓世安朝屋里努努嘴,笑答道。
沈青岚走进屋里,里面的桌椅箱柜一样不少,仔细看,那些家具与原来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成色更新。
丫鬟们擦洗的擦洗,归置的归置,正把屋里的所有物件恢复原状。卓天屹站在屋子中央,吩咐他们小心清理沈青岚的书本,别缺了少了。
“这是……做什么?”沈青岚讶然发问。
“我把我们屋里凡是江墨洇摸过碰过的东西全都扔了,换了新的。” 卓天屹冲他一笑,施施然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让你用江墨洇碰过的东西,太委屈你了。”
沈青岚瞪大了眼睛,“你……”愣了片刻,猛然想起藏在床褥下的羊皮书,急得立刻甩掉他的手奔进内室。
第五十七章:赠琴
内室里,那张雕龙刻凤的大床是好好地在原处,可外面新换上的家具都跟原来的那么相似,他实在不能在短时间内确定,床是不是也换了。
正当他在床边站住脚,摸着床柱想要找个细节之处证明这床不是新换的时候,卓天屹进来了,径直走到他身后将他揽入怀里,柔声道:“放心吧,床我没换。这屋子布置好之后让江墨洇来看过,其他东西我不敢确定他有没有碰过摸过,但这床我绝对肯定,大云的民俗,洞房前新人不能碰新床……”
他说着低头,把嘴凑到沈青岚耳边,贴着他的耳根子暧昧道:“所以,这床绝对只有我们两个人用过,干净的。”停了停,又加了句,“我也是干净的……”
沈青岚放心下来,偏头避开他的脸,转身无奈道:“你何必这样?我又不是……”
“嘘……”卓天屹把一根手指贴到他唇上止住他的话,“什么都别说,先给你看样东西。”
也不待沈青岚回答,拉着他走到外间的琴案旁,指着上面的一架新琴道:“这是昨日聚宝轩刚到的新品,同是云霄子所斫,用料比你那天弹的那张还好,音质更是上佳。我专门送给你的。”
沈青岚看过去,那张琴为伏羲式,通体黑褐,项窄肩宽,腰身修长,琴头垂下一排褐色流苏,七条丝弦如有灵性一般静静伫立,等待有缘人来弹拨。
沈青岚还未说什么,便听卓天屹又道:“原来那张琴,我扔到店里了。其实江墨洇也没碰过,但那是那时候送给他的,你不喜欢,也是理所应当。”
沈青岚回头看向他,“卓天屹,我不弹不是因为那琴是你送给江墨洇的,而是……”
“我知道,”卓天屹打断他,走近一步认真地看着他,“是我不想让你用原本送给他的东西,太委屈你。”
他说着拉起沈青岚的手放到嘴边亲一下,“我现在才知道,你比他好了有多少。”看着沈青岚转向一边的欲言又止的脸,叹口气,“看着我,”把他脸转向自己,扶着他的肩,“不管你听不听,那天的事,我还是要解释一下。”
沈青岚的视线侧向一边,看着他的肩头。卓天屹自上到下望着他的眼睛,“我承认,那天我是去了朱碧坊,因为你太伤我……你明明会弹琴,还弹得那么好,却跟我说不会弹,没学过……我想听琴,你不肯弹,还说你弹不出来,我是真的受不了了……”
这些话再一次说出来其实还是带着难受的感觉,卓天屹叙述得有些艰难,却还是都说了出来。沈青岚听不听是一回事,他说不说是另一回事。他已经想好了,不去管沈青岚怎么看怎么想,他只做自己想做的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跟从前的自己一样。
“可到了那里我就后悔了,那里,全是江墨洇,没有你,更没有你这样的琴声……”卓天屹的语气热切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青岚,“在那里听那个碧鸢弹琴的时候,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要的就是你,你这样的。江墨洇和碧鸢那种,成千上万个加起来都不能及你一分。江墨洇碰过的东西,也根本配不上你,你是干干净净的,所以你用的东西,也该是干干净净的。”
沈青岚眨了眨眼,视线低了一些,落到卓天屹的臂上。卓天屹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腰身,头抵着他的额头,眼追着他的视线,“沈青岚,听我说,以前是我瞎了眼,在一文不值的江墨洇身上白白浪费了三年,也让你在卓家吃了三年苦。要是有办法可以回去,我真恨不得回到三年前……可是没有这样的办法,所以我只能尽力补偿,你也要给我机会让我补偿,好不好?”
沈青岚看着两人身侧的地方,默然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卓天屹轻轻使力,把他拥进怀里,手环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他的脸,循循善诱着,“你看,你会弹琴,也想弹琴,我不会弹琴,却想听琴,我们两个不是刚刚好吗?现在,新的琴也有了,干干净净,配得上你的,以后,你想弹就在房里弹,不用到外头弹;我想听,就在房里听,也不去外头听。我们两人合作,你弹什么我就听什么,好不好?”
沈青岚垂下眼去,看着他的衣襟,抿着唇。
卓天屹空出一只手,抚上沈青岚的脸,抬起来,看着他睫毛低垂的眼睛,片刻后,像初次接吻一样,慢慢俯低头去,试探着在他唇角亲了亲,看他没有反对,便大着胆子一点点覆上自己的唇,在上面辗转品尝起来。
沈青岚闭着眼睛承受着,卓天屹看他安静沉默的样子,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进去多少,不过不管怎么样,自己是说出来了,以后还是会这样说,今天说明天说,白天说晚上说,总有一天沈青岚会听进去。
这样想着,本就空明了一天的心里更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他低着头,在沈青岚唇上吻得风生水起。
沈青岚渐渐有些气喘起来,手上用上了力,正要推他,便觉身上一轻,人已被卓天屹放开一些。
卓天屹低头笑看着他,“我忽然想起来,那天在朱碧坊的事情还没说完,这个事关我的清白,我必须郑重再向你解释一遍。”
也不待沈青岚答话,就顾自道:“那天我在朱碧坊,可真是什么也没做,就听碧鸢弹了几首琴曲,边听边想你,和你的琴声。后来我看到碧鸢在酒里下药,就把他的扇子碰掉在地上,趁他捡扇子的时候,把两杯酒换了,他自己中了药,我把他扔到他的床上就回来了。他竟敢带着金喜媚上门来讹我,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大胆,真是比江墨洇还不如。”
“当然,我也有错,不该去朱碧坊,”边说边看着沈青岚的侧脸,瞄着他的眼睛,小心道:“以后,那种地方,我再也不去了。”
这种做小伏低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丈夫对争风吃醋的妻子下保证时的小模样,沈青岚心里自然是不适应不喜欢的,可又不能对着卓天屹发作出来,免得让他借题发挥,只好撇过眼去当作没听见,不给他回应。
卓天屹对于这种样子早就有了思想准备,扯着他的手晃了晃,故意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沈青岚不语,抬眼看着他。
“还是不相信?那我找门房来作证!”卓天屹说着作势要喊下人。
沈青岚无法,他当然看得出来卓天屹的虚张声势,可要是忍着不理睬,卓天屹真能把门房找来,到时候只会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他的“善妒”之名可就真要广为流传了。可要是说了什么,就落入他彀中,搞得自己真好像在意这事一样。
左右为难。
卓天屹见他这样为难的样子,很是受用,忍着笑意又逼了一句:“到底信不信我?”
沈青岚万般无奈,只好抿着嘴唇点点头。
卓天屹得意地一声轻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就又是一个热烈深长的吻。前段时间两人相敬如宾,这样深入持久的亲吻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卓天屹吻着吻着就有些把持不住,环着沈青岚的手在他背上游走。
下人们早在他们从内室出来没多久就都退出去了,此刻屋内安安静静,只有粘腻濡湿的亲吻声。
沈青岚气喘吁吁地承受着,察觉到越来越近的危险。
这么久以来两个人之间的亲密事早就不下几十次,但每次都是晚间在床上,按部就班地洗浴过后。沈青岚对那种情况下的欢好早就习惯了,也基本能配合到位,但此刻这样大白天的情况下,卓天屹越来越火热的亲吻和越来越不规矩的触摸,就让他不可避免地心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