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爱你,那么你又爱我吗?你有没有爱过我?!你自己都不爱我,为什么就敢要求我爱你?!”沈青岚双眼泛红,紧跟着卓天屹的问话反问道。
这个问题在卓天屹看来突然之极,也毫无道理之极,他眼睛里是匪夷所思的神色,“我当然爱你!”瞪大眼睛,语调惊异到变形,顿了一顿,又重复一遍,“我当然爱你!不爱你我为什么要为你做那么多?不爱你我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不爱你我为什么要那么忍耐?!难道你在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他转了转眼神,在车厢门口挂着的琉璃灯下偏头看向沈青岚含着泪光的眼睛,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是从未说过爱沈青岚的话,“难道是因为我没说过我爱你,所以你不相信?!”
脑子里电光石火地想起那日在小船上他差点冲口而出的话,之前一直没意识到,此时想起来才觉得,当时沈青岚的主动和热情极是奇怪与突兀,他紧盯着沈青岚,“我想起来,不是我不说,是你不让我说,你根本不给我机会说!那日在船上,我原本想说,可是你主动引诱我,我……”
“错了!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只有你自己!”沈青岚打断他,眼光扫过他全身,“看看你对我做过的事吧,要挟,逼迫,强暴,如果你真爱我,你会对我做出这些事来吗?!卓天屹,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永远不懂得什么是尊重,你只是把我当作报复的工具,你自己不甘心江墨洇爱上孟怀渊,所以你要让我也爱上你,好让你扳回一局!”
第七十七章:囚车
“我说了,你能不能别一直盯着最初?!”卓天屹苦恼愤恨无比,“是,我承认,最初我要你是为了争一口气。我不服,凭什么江墨洇移情别恋拍拍屁股就跟孟怀渊走了,你却能为了孟怀渊回来卓家继续当被人看不起的质子,他就真有那么好?!你就真那么爱他?!我不相信,所以我要把你夺过来!”
他直直看着沈青岚,目光热切期盼,“可是后来我是动了真心,你比江墨洇好太多太多,我是真的爱上你了,真的想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你能不能看看后来,相信我后来?!能不能向前看,别总盯着身后?!”
“后来又怎么样?后来你还不是一次次强迫我接受你的所谓好意!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不容许我有一点不愿意!我要是不愿意,你立即就能原形毕露!是的,这次确实是九灵叫我帮她把你骗去,我做了,因为我不想接受你!九灵对你也是好意,不光九灵,碧鸢也是!看看你是怎么对待他们,再看看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对他们能不假辞色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你对我怎么就做不到一丝宽容?!他们对你,跟你对我,有区别吗?!为什么你能拒绝他们,却不容许我拒绝你?!”
“他们跟我能一样吗?!”卓天屹被沈青岚连珠炮似地质问弄得快要发疯,双目赤红,睚眦尽裂,“他们只想用那些卑鄙下流的手段来得到我,他们虚情假意口蜜腹剑,我当然不会跟他们客气!可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我就差没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为什么你要把我跟他们比?为什么要这样践踏我对你的爱?我是真的爱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看我一眼?!”
“如果你真爱我,你就得容许我拒绝你。这才是爱!”沈青岚直视着他,目光坚决又愤然,“可你不是这样!你说过,你要给的,没有人可以拒绝,尤其是我!这次我拒绝了你,我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那样对待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连件衣裳都不给我穿……你把我当什么?你根本不把我当人看,你只把我当件东西!所以你只爱你自己,你只想要一个结果,就是我爱上你,我把我的心给你,让你赢回孟怀渊!是不是?!”
“不是,不是!”卓天屹苦恨无比地摇着头,“我想要对你好,比谁都想!是你在逼着我赶着我的结论,以此来拒绝我,好让你能够一心一意地想着孟怀渊,对不对?!这根本是你想要拒绝我往畜牲和强盗的路上走,你不愿意我做好人!一旦我做了坏人,你就正好可以得出一个我不爱你的借口!你对我,太不公平,你根本不想要我的爱!我做得再好,你都看不到,因为你根本不想看,不愿意看!”
“是又怎么样?我是不想要你的爱,就算你对我是真心,我也有权力拒绝你!我就是只想爱孟怀渊一个人,不管能不能跟他在一起,有没有未来,我只爱他一个,只想爱他一个!”
沈青岚干脆豁出去了,这么久以来卓天屹给的压力实在太大,他已经身心俱疲,无力再做抵抗,这样挑明了倒是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卓天屹眯眼看着他,好半晌才点点头,“你可算说出真话来了,不容易啊!”他抓住沈青岚另一只手臂,强力把他拉到自己眼前,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不管好人坏人,强盗还是情圣,我都会不遗余力去做!我的真心假意,不管你怎么看,都得给我接着。你的心,跑不了,它一定会是我的!”
话说得不光掷地有声,还紧迫无比,沈青岚在那两道凶狠深刻的眼神里只觉得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冷,整个胸口都像被巨石滚过一样,压成了碎片,那种憋闷的感觉凌迟着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中挣扎出来,话语中已不由自主地带上虚软无力,“卓天屹,你干脆点,杀了我吧,别再这样折磨我了,好不好?”
他的眼神酸楚不堪,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无法掩盖的疲惫。卓天屹不禁怒上心头,“被我爱就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吗?让你宁可死?你总是把我的好意看做折磨,既然这样,那我还是用恶意来逼迫你吧,我用孟怀渊的性命来要挟你,不知道这样你是否就会听话?!”
沈青岚看着他,没想到两人争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又回到最初,就像一条小虫,在一个地方来回摸索爬动了无数次,才终于看清自己脚下竟然是个闭环,根本找不到出路。
好像滑入了一个暗无天日又深不见底的虚空,无法挣扎,无法逃脱,惟一的感觉就是绝望与厌倦。
他惨然一笑,浑身的力气都仿佛在几句话之间散去了,“之前你用这个胁迫我,我无法反抗,只能从命。可是现在,我累了,没有力气再为谁活着了。所以,这个办法没用了,你杀了我吧。”
要是在几天前听到沈青岚说不想再为孟怀渊活着了,卓天屹必然会笑出声来,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沈青岚,他疲惫而绝望地说出这话,却让他觉得好像一拳打在棉花墙上一样,再强的力道都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也许,自己对沈青岚,真的是山穷水尽无可奈何了。
他一把把他扯进怀里,“你说什么?孟怀渊的性命你也不在乎了?信不信我立刻叫人把无色无味的毒药做进他写字的宣纸里,让他不知不觉间命丧黄泉?!”
“你去吧,尽管去做。师兄那么强大那么正直,他根本用不着谁的保护,以前是我太自以为是。”沈青岚淡然地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停了停,又轻道:“如果他真的死在你手里,那也是他的命,我认。”
几句话说得无比淡然无比坦然,卓天屹瞪着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沈青岚,良久,才急喘一声,狠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我?别做梦了,就算你不想再为孟怀渊,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捞过放在车厢角落的一个行囊,伸手进去摸出一条寒光闪闪的链子,往沈青岚手上一带,卡嗒一声,链子一头的锁扣就固定在沈青岚的手腕上。
“我不会杀你,你也休想从我身边逃开!你就给我安安心心呆在这里,什么时候你把心给了我,我就什么时候解开你!”卓天屹把另一头的锁扣扣在车门柱上,随后双脚在车门口一踮,人就飞跃而起,几个起落后,身影消失在林间树梢。
沈青岚呆呆地看着手上触感冰凉的链子,他记得卓天屹说过,这链子是用陨铁打造,再是削铁如泥的刀剑都斩削不断,除非用钥匙。
这根陨铁链子原是为一些重要货物保险防盗之用,现在,它又有了一个新的用途-锁自己。一时间耳边嗡嗡乱响,不敢相信仅仅一夜之间,自己竟然落到这种地步。
他颓败地顿坐在车厢里,双肩抖动,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或许这才是三年多来自己命运的真实写照。这才是真的,之前那些,无论是每日一人的轮流“保护”,还是不容拒绝的好意,或是针锋相对的争吵,又或是温情脉脉的承诺,无一例外,皆是虚幻。
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阶下囚,一个质子。区别不过是,之前质的是人,而现在,质的是情。
他慢慢理好之前被卓天屹扯散的内衣裤,仰下身,伸开手脚躺在地板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混混沌沌,模糊不清,一个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在其中散乱飞舞,没有章法。整个心智都落入冰雪与刀剑覆盖的深渊,沉沦下去,身心感受到的,是比三年前在竹亭里听到孟立仁的誓言更为绝望的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刻意压低的尖细嗓子在车后响起,“老大,这里有辆车,看着像是有钱人家的样子!”
另一个粗嘎一些的嗓子喝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去看看!”
尖细嗓子“是”了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过后,一把亮着反光的刀挑开了车帘,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向着车内探头探脑。
沈青岚下意识起身靠在车壁上。那几个人起初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是个文弱青年之后,立刻就放下了戒心。
为首的长着一蓬络腮胡子的男人冲旁边一人一抬下巴,“去,看看车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拿过来!”
沈青岚这才知道,这伙人是盗匪。大概是碰巧路过这个树林,看到这辆孤零零停着的马车,便动了剪径的心思。
也不知道卓天屹去哪了,这个念头划过心间,在沈青岚的心里带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深刻的难受。
他在又能如何,与这伙人,有区别吗?所不同的,无非是他们要的是财,或者还有命,而他要的比他们多得多了。
那几个人在车内翻找一气,把认为值钱的都拿到络腮胡子面前,络腮胡子随便看了看,让他们搬到自己马上。
尖细嗓音看了看沈青岚,问道:“老大,那这辆车和这小子怎么办?”
“车子太大,在林子里不好行路,把马解下来,弃了!”
“那这人呢?”
“这人么……”络腮胡子抬起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双眼睛在沈青岚衣衫凌乱的身上来回打量。
第七十八章:拉锯
卓天屹出了车厢后就运起轻功,脚尖在树梢一点,人便飞掠出几丈远。心情极度郁愤之下,也不辨方向,在树梢一路行进一路施展拳脚,凌厉的劲气在空中凌空四射,击得树木枝干四落,如同下了一层绿雨。
一直来到树林边缘的一处空地,这里已到山顶,场地空旷,卓天屹在这里使出内力,把一身的力气都在拳脚中使了个干净。
直到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才在崖边坐下来,眼前明明是万籁俱寂的山间悬崖,可为什么心里仿佛身处熙熙攘攘的闹市?
沈青岚的面容在眼前不断闪现,疲倦的,厌恶的,绝望的,就是没有一张是真心开颜的。想起来,从很久以前那一树糖人开始就没有博得他开怀一笑,之后也一直没有,可叹他还一直把这当作目标去努力。
闭上眼睛,沈青岚那几句话在耳边回荡不休,他说,我是不想要你的爱,就算你对我是真心,我也有权力拒绝你!我就是只想爱孟怀渊一个人,不管能不能跟他在一起,有没有未来,我只爱他一个,只想爱他一个!
真是无情到面面俱到,无情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的努力被从根上否定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沈青岚不光不爱他,他根本就不想爱他,所以哪怕他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在沈青岚眼里,也都是空。
而只要他有一分的过错,在沈青岚眼里就是十二万分的罪无可赦格杀勿论,被判菜市口斩立决那种。
原因起初他以为是最初的要挟和强迫,于是想尽办法弥补,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或者说这原因根本就是不可抗力,没有办法解决的那种。谁叫他不是孟怀渊呢?
孟怀渊就真有那么好吗?怎么就能让沈青岚认定了之后死不更改呢?他真想敲开沈青岚的脑袋,看看孟怀渊到底在里面安装了什么解不开的机括,怎么就一丝缝都钻不进去呢?
卓天屹真觉得自己就是死了也定然会阴魂不散在这个问题上,他从来都相信自己,从来都相信人定胜天,可是沈青岚这个天,却是孙悟空怎么都翻不出去的五指山,任是他火眼金睛铜头铁臂七十二般变化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却就是只在他手里蹦跶。而沈青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掌盖下来就能让他卓天屹遭受灭顶之灾永世不得超生。
不甘心到极点!
卓天屹坐在崖边吹着冷风,又一次努力静下心来梳理着自己这段路走来时的点点滴滴。其实仔细想来,沈青岚也不是无懈可击,那天他在船上之所以不给他机会说出那句话,也许正是因为他在害怕,他不想自己的心防被他轰破,答应九灵的要求应该也是因为这个。
如果他能沉住气,照着之前的路子走下去,也许……
卓天屹甩甩头,没有这样的也许,他深刻地明白,自己决不可能做到这样,所以这次的功亏一篑,是必然。就算他忍住了,下次还会有这样事情发生,总有一次他会忍不住。
一切都是命定。
可是,这一次的僵局要怎么打破?卓天屹眼前又划过沈青岚哀莫大于心死的脸和绝望的眼神,直觉这一次会很难,很难。
两个人之间所有秘而不宣的角落都被狠狠撕开,所有可以用来回旋的余地都被用尽,就像两个高手一决生死,所有的计谋策略和兵器都用过之后,只能赤、裸裸地近身肉搏比拼蛮力一样,谁胜谁负全在于最原始的力气这一点,再也没有别的路径可走了。
沈青岚带着绝望凌然的脸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在卓天屹心里带起从未有过的深重浓厚的失败和颓丧感,甚至有一蹶不振的倾向。
他闭上眼睛用力地甩着头,把脑海中那种灰心丧气的感觉给甩出去,无论如何,沈青岚人在他身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在,总有铁杵磨成针的时候。
卓天屹从崖边起身,重新跃上树梢,向着来时的方向疾奔而去。
快到马车所在的地方时,忽然听到几道似有若无的响动,他落下树梢,站在满布落叶的树林里,凝神细听。
稍后,眸子里滑过狠厉之色,踮脚重又运气,在林间飞奔,及至看到马车侧面的时候,才停下来。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车后站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其中一个长着蓬络腮胡子,匪首模样的人正摸着下巴,朝车内一抬脸,“小子,你会什么?大爷我寨子里正缺人手,看你孤苦伶仃地拴在这车里,大概也是被抢来的,大爷我路见不平做件好事,把你救了,你跟我走,如何?”
车内沈青岚还没回答,旁边一个身材干瘦的匪徒便漕着一把尖声尖气的嗓子谄媚道:“老大,瞧这小子身上这凌乱的,怕是风月之地抢来的小倌,您就别问了,这小子肯定啥都不会,就会伺候男人!咱们多久也弄不到个把女人,弟兄们身上都躁得慌,拿这小子尝尝鲜也不错!”
另几个匪徒顿时爆发出一阵氵壬、邪的笑声,纷纷叫起好来。络腮胡子左右横了他们两眼,嗤道:“都给我斯文着点,别一个个跟急色鬼似的吓倒了人!”咳了一声,装作正经庄重的样子,又对车里撅了撅下巴,“小子,别听他们的,都跟你开玩笑呢。你跟我走,大爷保证不会拿链子拴着你,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