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说了。
楼晏站在他身后,长身玉立,打着伞。他的脸是真正的苍白,几近冰冷,毫无一丝人气。
而段河站在人群中后段,手握着另一个人的,夏巧新仍在颤抖。
她的眼睛红的骇人,总以为眼泪就快没了,下一秒又涌出来。
对不起。
她无能为力,心中只剩下这一句。那些短信还保存在手机里,她不敢删,她觉得自己有罪。发现怀孕之后,她最大的念头竟然是厚颜无耻地想要去求段沉,求他去说服段瑞天,让她能为段河生下这个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从头到尾,卑鄙的、残酷的、下贱的一直是她,为什么最后却报应到了段沉身上?
一千万次对不起。
她后悔了,她知道错了。
可是人已经没了。
段河任由她哭,他心中何尝不苦涩?毕竟是血缘相关,这个弟弟,虽然也未必真正把他当做哥哥过,可也从来没有对他使过坏。
反过来,他欠他太多。
如今,段沉一死,段瑞天只剩下这个一个继承人,他或许还将夺走原本属于段沉的一切。
是胜利吧?
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或许他曾经恨过,但如今,他纵然再偏执命运,也该释怀。
雨滴渐渐变大,没多久,为段瑞天撑伞的楼晏已经全身湿透。很快有人上来替他撑伞:“少爷,你还是避避吧。”
楼晏摇摇头,同段瑞天一样,只是看着墓碑。
这是他不可缺席的一场告别。
远处,少年站在树下。
雨打湿一切,天地仿佛都在哭泣。
他静静地站着,那人温柔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像一个渐行渐远的美丽幻梦,“真的很了不起,你会成为这个时代最好的球员。”
是么?学长。
可是没有你的注视,我凭什么走下去?
五个月后。
段瑞天查出胃癌中期,入院。
媒体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猜了,段家少爷车祸而亡,接下来就是一场私生子上台的好戏了。
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位显赫的传媒大王入院后不久便发出了个人声明,就在段沉曾经实习过大半年的《前方快报》上宣布,继承权将归属他的外甥,璀璨珠宝的执行总裁楼晏。
所有人哗然。
与此同时,夏巧新宣布怀孕息影。段河从她口中得知一切之后,主动放弃了段瑞天分配给他的财产,工作重心回到了他一手创办的公司中。
豪门纷争罢了,时间过去,不过成为既定事实。
这个时候最引人关注的新闻,是陆东旭在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上,继澳网一战成名之后,再一次奇迹般闯进大满贯半决赛。
这一次的半决赛,他没有输,他直落两盘击败对手,在全世界的惊讶声中进军决赛。
同所有网球迷一样,段瑞天在病房里收看了这场决赛,楼晏陪着他。就算不懂网球,也不妨碍人们为这个少年自豪。
温布尔登,血统最高贵的网球赛事。
陆东旭赢的很不轻松,但是他一直很冷静。在赛场上,没有谁能够帮助你,你所能做的,不过是孤军奋战。
楼晏不懂球,但是他看到了孤独。
一个礼拜后,楼晏见到了归国的陆东旭,他们约在一家咖啡馆,离段沉过去长住的公寓不过两分钟的路程。
“你跟我想象的一样,又有一些不一样。”楼晏以此开口,“虽然应该有很多人说过了,但是恭喜你,你真的很了不起。”
陆东旭说:“谢谢。”
楼晏只是笑了笑。眼前的人同大众印象中的一样,年轻、英俊、彬彬有礼,可是超乎意料的是,他的沉稳,或者说是沉默,已经超出了不会说话的定义。
他很闭塞。
“段沉的遗物的确归我保管,可是很抱歉,我不可能全部给你。但是这里有两个小家伙,我想应该送给你。”
陆东旭看着他,有些惊讶,他看见楼晏是两手空空来的,还以为这次的希望会落空。
楼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走向咖啡店的吧台,从收银员那边,接过了一个玻璃缸,里面躺着两只乌龟,一只大,一只小。
“这是段沉的宠物,已经养了三年了,如果好好照顾,应该还能养好多年。”楼晏顿了顿,“陈妈说,他有时候喊这两只小陆。”
又呆又萌。
小陆。
果然那个人有些令人无语的恶趣味。
陆东旭愣住,用手触碰了一下玻璃,又很快收回,是真的。
片刻后,他认真地对楼晏说:“谢谢你。”
楼晏只是微笑,问了一个问题:“我看过你的比赛,你很独孤吗?”
陆东旭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说,“网球,是这样的。”
网球,一个人的运动,也往往被称作是最孤独的运动。上场之后,你能够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或许这种孤独是每个网球运动员都有的。
他们在孤独里寻找胜利。
陆东旭抱着玻璃缸,带着两只乌龟回家。他坐在出租车上,与无数人交差而过,他不关心别人的故事,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和两只乌龟。
他告诉自己应该忍受这种孤独,毕竟那是每个网球运动员都会有的。
可是等他不打网球以后呢?
未来的人生呢?
他还年轻,他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脑海里又一次闪过那个人的样子,学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为你神魂颠倒,全身心地爱着你。
或许吧。
孤独站在荣耀的最顶峰。
一生一世。
第四十七章
段沉醒过来,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已经快十点了。身边没有人,陆东旭应该已经去训练了。
也好。
段沉躺在床上挺尸,一动不动,事实上他稍微一动,都觉得是在自虐。有些地方他根本不用去看,妥妥一片让人不忍直视的吻痕。
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沦为一个受。
两人的恋爱模式算是比较正常的,先确定关系,再拜见家长,同居,最后一步自然是和谐——他们昨晚终于水到渠成地和谐了一把。
脱了衣服,段沉相比陆东旭,就是一个细白嫩肉的战五渣。陆东旭虽然也白,但是人毕竟是个运动员,薄薄的肌肉匀称覆盖在骨架上,当场就用公主抱把段沉带上了床。
两人都是新手,段沉身为一个被主流价值观所认可的标准高富帅简直羞愧,他见过的大场面也仅限于几部爱情动作片,虽然比陆东旭懂的多一点了,但还是弄得手足无措。
好在相爱的人即使不用做太多,也可以让对方足够舒服。段沉舒服着舒服着,脑袋上的灯泡就亮了,当场内心纠结了一翻,一咬牙,决定引导陆东旭怎么做。
箭在弦上,反正总有那么一天,停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小陆后天要比赛,自然只能让他这个做学长的当下面了。
虽然过程惨烈,但是那种拥有彼此的感觉,却是再好不过的。于是,也就造成了段沉如今的局面。
疼。
疼就疼吧,还不能跟人讲。难道告诉小陆?他才不要跟比自己小那么多的恋人撒娇,何况又不是女人,是爷们,疼就忍着。
段沉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十几分钟,终于撑起身体,拿过床头陆东旭准备好的衣服,刚要换上,没想到这时却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段沉被吓了一跳,一看,惊讶:“宝贝,你怎么还没走?不用训练吗?”说着,旁若无人地开始穿衣。
陆东旭没想到进门就是这样的一幕,对他这种血气方刚初识情欲的少年来说简直是种折磨,只看了一眼段沉身上深深浅浅的印记,耳朵尖就有一点红。
“吃饭。”
“你自己做了早餐?”段沉又想起时间,“还是午饭?”
好无聊又纠结的问题,陆东旭诚实地说:“不知道。”
段沉失笑。
他又开始穿裤子,结果动作幅度一大,当场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房间里面不会备着某方面的药,昨天完事之后,陆东旭抱着段沉认认真真洗了两遍,但是耐不住某个地方还是疼。
段沉继续忍着穿,感觉自己的大长腿也抬不起来,姿势有点狼狈。这个时候陆东旭快步走了过来,浓黑的眉微微皱着,低下头,帮着段沉把腿塞进裤管里。
段沉:“……”
他就是脸皮再厚,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了,咳了一声:“那去吃饭吧。”
陆东旭却是伸手按住他:“别动。”他温热的气息扑在段沉脸上,段沉老实不动了,“我端过来。”
段沉:“……不用了吧?”
陆东旭想了想,换一个建议:“我抱你去?”
段沉:“……你还是端过来吧。”
陆东旭是正经的少爷出身,之前没怎么做过吃的。根据网上的资料和经验,事后第一餐,他亲手煮了一锅白粥,烤了吐司,煎了培根和鸡蛋,就这样还折腾了一个多钟头。
段沉一看真的是他自己做的,吓了一跳,当场就想扑过去检查陆东旭的手指,确认没受伤后,才说:“哥大学时候已经GET了做饭技能,这种事情以后还是我来吧。而且外面那么多地方买吃的,你别自己瞎折腾。”
陆东旭笑了笑:“你吃点。”
段沉看他一眼,心想真是越来越不把老子的话放在心上了,嘴上却是乖乖喝粥,还没忘记说:“你这样是不是营养太少了?记得等下喝牛奶。”
陆东旭笑得眉眼弯弯,说:“嗯,听你的。”
段沉这才高兴了起来,连下两碗白粥,胃和心都暖呼呼的。
两人吃饱之后,段沉又睡了一觉,陆东旭不吵他,一个人进健身房训练了一会儿。这时美网签表也已经全部出来了,训练完,洗了澡,陆东旭就进书房开始看美网首轮交战对手的资料。
一直到下午三点,段沉终于睡饱了,身体情况也好了许多。挣扎着洗漱完毕,进了书房,陆东旭还在看视频,见到他就像公交车上给老头老太让座一样乖巧把位子留给他。
段沉一看对手,笑了:“狭路相逢啊,这不就是上回输给过你的那个吗?”
澳大利亚的天才兰姆,比陆东旭年长一岁,正是陆东旭在今年的加拿大ITF50赛半决赛击败的那位。
手下败将,段沉记得陈铭挺鄙视他的,做了两个月网球记者之后,段沉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挺招人鄙视的。
自大、轻敌、仗着自己年轻,就以为自己还有千万可能。除了桀骜不驯外,这人还特会找借口,输了也很正常,年纪小嘛,状态低迷也说理解,压力大嘛。
段沉:“这家伙你应该挺熟的,他现在世界排名是多少来着?”
陆东旭不假思索:“87。”
“哦,倒是挺高的啊。”
“参赛多。”
段沉理解,到底是年轻,参加的比赛数量多。网球的世界排名是按照积分来算的,选用的是四大满贯和九个大师赛的积分加上其他比赛中表现最好的五站赛事的积分,取总和进行排名。
这样一来,参赛越多,对积分排名就越有利。
段沉:“你应该挺了解他的技术特点的……不过现在你的打法做了调整,他不了解,会不会给你欺负的更惨?”
陆东旭:“不一定会赢。”
“……”段沉看着他,“你是在谦虚吗?”
陆东旭想了想:“……嗯。”
段沉最喜欢他呆呆傻傻认真的样子,整个人都被萌化了,开始逗他,“我给你的奖励都已经兑现了,你就给我捧一个大满贯奖杯回来吧。”
陆东旭:“你想要?”
段沉笑:“对,我想要……我想要你捧着大满贯奖杯跪下跟我求婚,虽然戏码是小言了一点,但是你好好发挥的话,哥还是愿你娶你回家的。”
“好。”陆东旭认真地回答,“赢给你。”
第四十八章
次日,美国国家网球中心,世界上奖金最高的网球比赛正式开赛。
陆东旭的赛事安排在了早上十点,提前一个小时就要进入球员休息室准备。两人起了一个大早,陆东旭做完晨间训练,段沉准备好了早餐。
燕麦粥,三明治,牛奶。
“紧张吗?”段沉问,“昨天你好像没睡好。”
陆东旭说:“有一点。”
紧张才是正常状态,适度的紧张并不会太影响发挥。而且这个时候多说也没有用,要是弄得陆东旭更紧张就不好了。
吃完早餐,周平堃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闫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见陆东旭和段沉并肩下来,等人上了车,也是忍不住,责备道:“照理说你们也不差这点时间,等比赛少一点了,天天在学校腻着也可以。但是昨天备赛这么重要,我叫你回来,为什么不听?”
陆东旭垂着眼睛不说话。
段沉在一旁尴尬:“抱歉,我昨天生病了……小陆就留下来照顾我了。”
闫健叹了一口气:“算了。”
美网场馆到处都是人,大人小孩,欢声笑语,各种各样的推广活动开展地火热朝天,到处都可以见到网球的元素点缀其间。
每一个大满贯,都是网球的圣地与天堂。
陆东旭照例带着一顶白色网球帽,遮住俊朗的脸,在工作人员的接待下,一路安全抵达了训练球场。
赛前训练的用时远远超出了段沉的想象,足足一个钟头。段沉原本以为这种训练只需要达到热身的效果就好了,没想到陆东旭越打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全力投入——拍子都换了两支。
他出了一身汗,接过大毛巾擦汗,结束了赛前训练。
这时,段沉发现那种不太明显但是可以察觉的紧张情绪已经在陆东旭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专注。
——他好像从刚才的训练中找到了比赛的感觉。
离比赛正是开始还有一个多钟头,闫健对段沉道:“要不你先去球员包厢坐着?东旭他接下来还有一些准备工作。”
段沉点点头,“也好。”
和段沉一起先去球员包厢坐着的还有山姆和理疗师吉普。山姆自己就是个网球爱好者,而吉普是则需要在球场上看着,以防陆东旭在赛场上受伤,他需要第一时间知道,然而反馈给医疗师准备。
山姆怕段沉想太多,以为自己被赶出来,说:“Orient习惯在比赛前自己发发呆,人少一点对他来说比较好。”
段沉:“那教练呢?”
吉普插嘴:“其实教练也就是在外间等着,以前可能就跟我们一样在球员包厢坐着了。这次怕Orient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会紧张,可能还要多说一些。”
山姆大笑:“教练凌晨三点才睡着呢!我看他才是最紧张的一个!”
而周平堃则是早就去了媒体中心,他管的东西其实不多,赛后才是最需要他的时候。
段沉和陆东旭的团队虽然都认识了,但是毕竟还不熟。可是这种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真的融入了这个团队——站在一个球员的身后,去看他如何面对一场比赛。无论输与赢,感受到的都与一个单纯的观众截然不同。
观众还没有入场,整个球场一片空旷。
天蓝色的场地,白色的划分线,工作人员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线审们三三两两聊着天,摄影师摆弄着相机,几个球童从通道里面跑了出来,又很快回去了。
段沉想:这就是美网了。
他呆呆地想了两分钟,跟山姆等人说了声抱歉,一路走出了球场,靠着一面墙,播出了一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