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瑞天说：“前几天我见过你的医生了，接下来这个手术做完，情况好的话，有痊愈的希望吧？”
楼晏笑了笑，云淡风轻：“看运气了。”
“总会好起来的。”段瑞天又看着段沉，“你等阿宴身体好一些再走。”
段沉当然没有意见。
“不管什么时候，阿宴手术，我都会在他身边的。”
楼晏的微笑一下子淡了下来，没说什么，低头慢慢地吃饭。
午夜。
房间里亮着两盏暖黄色的灯。
电脑频幕上，剧本已经被拖到了最后一页。段沉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出半盒烟，抽出一根点上，慢慢地吸完。
烟蒂被按灭在烟灰缸里。
段沉给陆东旭发了个短信：“在训练？”
加拿大应该正好是中午。
没过几分钟，陆东旭直接播了电话过来，段沉失笑，接了电话。
陆东旭：“怎么了？”
段沉：“刚才看了一个让我很不开心的故事，哥很八卦的，你要不要听？”
陆东旭不是个八卦的人。
段沉的话很轻松，声音里却夹着一丝无奈和难受，他想，学长大概需要有一个人来听他说这个故事。
于是陆东旭说：“嗯。”
第十三章
“你知道‘陪伴’吗？”段沉说。
陪伴是这几年来非常流行的一款影音软件，它的特点是所谓的影院式即时聊天。
陪伴一共分十二个区，每个区有三百个聊天房间，每个聊天间的人数限定是一人及以上，一百人及以下。使用该软件的人都是匿名的，不会有任何个人信息可以被其他人看见。
就像电影院的放映室一样，陪伴的房间号外面会写着里面的人正在看什么电影或者电视剧或者其他视频，这样一来，使用者往往就可以有选择的跟兴趣一致的人一起观影。
使用者可以通过付费成为会员，会员可以点播更多的视频。付更多钱，便可以成为高级会员，享有对聊天间的管理权。付更多更多钱，就成为所谓的高级VIP会员，可以获得一个专属的聊天间。
陆东旭这时正在酒店餐厅走廊外打电话，透过玻璃，远远可以看见他的混双搭档，台湾女孩李玫，对方正捧着平板电脑，戴着耳机，用着陪伴刷电视剧。
“知道。”
段沉哦了一声，说：“陪伴里有很多房间，属于那群高级VIP，设了密码，闲人免入。我有一个朋友，一直在一个聊天间里等人。”
“等人？”
段沉笑了笑，“等一个骗子。”
“？”
“我的朋友生了病，很孤单，是那种一连几个月都要躺在床上静卧的病。认识那个骗子的时候，他才刚刚用上这款软件，骗子是个高中生，小女孩，初次见面就可以很活泼地跟他聊天。”
陆东旭想了想，把自己代入了进去，然后说：“他很高兴？”
毕竟是那么寂寞的人。
“是啊。”段沉看着屏幕上的剧本，心里觉得很不好受，“他们成了朋友，那个女孩或许本质的确不坏。他是高级VIP，给了她聊天间的密码，每个周末下午，他们都会一起看两部电影，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东旭：“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发展成了好朋友，那个女孩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在他生日的时候，午夜12点第一个送上祝福。说是好朋友，但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的相处就像是最亲密的恋人。”段沉顿了顿，“但是那个女孩一直在说谎。”
“为什么？”陆东旭不解。
段沉苦笑了一声，“大概因为自卑？她的家境其实并不好，没有什么才艺，长得也不算漂亮，看上去阳光，其实内心很怯懦。在网络上，反正彼此不认识，她用谎言编造了一个很完美的自己。”
陆东旭皱了皱眉。
“他有足够的手段，但是一直没有去查她的信息，他相信她。”
“被揭穿了吗？”
“嗯，揭穿了，只是不是由主角揭穿的。”段沉忽然觉得很悲哀，“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生病了，但是还是被很多人喜欢着。有一个爱慕他很多年的人，动手去查了这个女孩的消息。”
“真相出来的时候，他一整天都没说话，在聊天间里等着那个女孩，等她来了，就叫了一声她的真名。”
“她逃走了。”段沉慢慢地说，“她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东旭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她哭着给他打电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直任由她哭。他很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像以前一样告别。只是那是最后一个电话。”段沉沉默了一会儿，“原来那个喜欢他的人，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反派角色。他不仅查出了那个女孩的资料，还把她在网上欺骗一个重病患者的事情告知了她的父母，她父亲酗酒，抽调了她半条命。”
陆东旭发现这个故事的确让人难受。
“其实他很快就原谅了女骗子，那时他就要手术了，希望在手术前跟她说明白一切。但是她的电话变得永远也打不通，他自己派人去查，发现那个女孩被打，随后第二天就被送出了国。”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段沉道：“那段时间他的身体状态很不好，听到消息之后，选择了更快的保守治疗，术后不到四十八小时出院，不顾一家人的反对强行坐飞机去了国外，最后也没找到人，反而弄得很快就复发了。其实他也知道的，送女孩出国的就是他家里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让他跟这样一个什么都很一般的骗子在一起？”
陆东旭问：“现在呢？”
段沉说：“他后来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一个人，很孤单，在陪伴里面，一个人守着一个聊天间，一个人看电影。”
陆东旭不会说话。
想了很久，只能说：“你不要难过。”
段沉说，“其实这个故事里面的大反派你也认识的，就是陆海洋。”
“导演？”
“是的啊，因为这件事情他后来也出国了，一直到现在才回来。现在故事里的主角把这个故事重新写成了剧本，让他去拍成电影。”
“……为什么？”
把自己的故事这样呈现出来，为什么？
段沉原先也奇怪，但是这一次，他已经提前知道了原因。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在影院里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有人可以说出正确的密码，走进去陪他一起看完。”
陆东旭大概懂了。
主角只是希望那个女孩可以回来。
段沉说：“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原谅那个女骗子吗？”
陆东旭说：“会的。”
因为喜欢。
段沉笑了笑，又慢慢地问：“那么陆海洋呢？可以被主角原谅吗？”
陆东旭认真地想了想。
“可以原谅……但是不会是朋友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公平啊，反派明明是为了受骗的主角着想，却落得个阴险小人的下场。女主明明是个大骗子，却被主角念念不忘，痴心等待。
爱或者不爱，就是这样界限分明。
段沉在心里替陆海洋又点了一根蜡。
最后他感慨：“真好……”
陆东旭：“？”
段沉说：“如果能被小陆这样的人喜欢着，真好。”
半个地球外的陆东旭的心忽然跳的快了起来，就连在网球场上碰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连打两个小时，也没这么快过。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的什么。
手指握紧了手机，就连呼吸，也难以察觉地快了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段沉在另一头笑道：
“好了，午夜场结束，晚安，小太阳。”
第十四章
睡觉前，段沉把剧本发给陆海洋，关机。
梦里看见十四岁的陆东旭，站在大礼堂的角落阴影里，喊他学长。少年眉目英气挺拔，说不出的好看，又好像白嫩得能掐出水来。
他说：“学长的演讲很好。”
段沉醒过来，闭上眼还是陆东旭，叹口气，发现自己硬了。
……
另一边，陆海洋安静了三天之后，开始着手拉赞助做制片人，把发剧本发给几个娱乐公司，看有没有明星中意的，又接受了几家采访，宣告天下他需要找演员，准备拍大荧幕的处女作。
楼晏那边也有点资源，楚希希第一个就答应了，饰演男主角的姐姐，弄得段沉疑心了好几天，就算楚希希是鲜花，放到楼晏这边，护短的段沉也觉得那是倒贴。
陆东旭在加拿大比赛，一个礼拜之后，顺利打到了半决赛。
与此同时，大师赛上中国打单的球员里，只去了一个叶礼，止步在了16强外，中规中矩的发挥。女双方面，黄金双打李晴阳和郑画还在挺进。
既然如此，上班时间看看陆东旭的比赛应该也不算摸鱼吧。反正就算被抓到摸鱼，也没人能拿段沉怎样，他干脆就搜起了比赛看，今天凌晨他在睡觉的时候陆东旭应该刚刚结束了半决赛的争夺，没有报道，那小子也没说，不知道赢了没。
结果他折腾了半天，还是在陈铭的热情帮助下才找到了一个国外网站，找到赛事视频，点开，没想到还是个不完整版的视频。
之前显然是在播另外一场比赛，那场结束之后才开始录这场。
“陆东旭？小弟你眼光不错啊。”陈铭闲得很，拖着滑椅过来一起看，“照我看，新一代球员里面，打单的，也就他和叶剑成将来能冒出来了。现在大家都说叶剑成是未来之光，我看陆东旭比他牛逼。”
这种比赛视频里连个比分都没挂上，段沉分心听了听，现在陆东旭先下一盘，第二盘也已经打到了2：0，解说只有一个，正在夸陆东旭打球优雅。
“叶剑成？”段沉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
他现在还是跟广大普通球迷一样，只熟悉世界排名靠前的那些巨头，实在没工夫去看出了陆东旭之外的小年轻。
陈铭靠了一声，“不是吧？他在电视上可比陆东旭威风多了，人可是青奥会的第四名，破纪录的。”
段沉：“陆东旭没参加青奥会？”
印象中陆东旭是亚青会的网球冠军，没道理青奥会不参加，这两项比赛虽然差了一个级别，但是比赛是同一年举办的。
陈铭也很不满：“青奥会在比赛名额上规矩比较多，28个大项，一个国家参赛名额最多才70个，竞争当然激烈啦。我记得陆东旭是没去，去的是叶剑成和吴威，呵呵，那个吴威的成绩我就不想说了，肯定有黑幕，嫌他年纪小吧。”
段沉脸上没什么表情，暗暗记在了心里。
没有一个职业运动员是不想取得冠军的，为国争光的。奥运会四年一届，一个运动员运气好点能参与三届。青奥会呢？所谓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规定死了参赛年龄是14到18周岁，陆东旭是绝对没戏了。
靠。
两人说完这个，专心看比赛，陆东旭已经又下了一局，比分3：0。
段沉仔细一听，解说还在夸赞陆东旭的优雅。
优雅，在网球这项竞技体育中，乃是观赏性的重要体现之一。观赏性强，也就是打球好看，这种球员往往有着很不错的世界排名，容易吸引粉丝，也会是表演赛的宠儿。
陆东旭右手握拍，多双手反拍击球，也容易打出漂亮的正手，接发球给力，技术相当全面。在进攻与防守之间，他偏向进攻多一些，上网的次数多，成功率也很高，往往可以打出精彩的小球或者穿越球。
陈铭点评：“四两拨三斤，反拍削球之后紧接着上网，打一个措手不及，轻轻松松分就来了。”
会打球的往往也会看球。
段沉说：“这个技术要求很高。”
陈铭点头：“硬件要求也高啊，这年头带着脑子打球的不多了……”
段沉笑道：“不过这种战术很经典了吧？”
经典，有时也可以理解为老套。
陈铭摊手：“但是的确很好用啊，你说的对，技术要求高，没有扎实的基础根本打不出的。对发球的要求也很高，你看陆东旭的发球局，对手基本拿他没辙。”
近几年来，直播技术虽说没什么突破性的进步，分辨率好歹时一直加强的，画面还算清晰。
又是两局过后，双方休息一分三十秒。陆东旭拿过毛巾擦了汗，跟一般球员一样，地上摆了两瓶水，一瓶运动饮料，一瓶矿泉水。通常来说，大球星基本还要加上一瓶混合果汁补充点维生素。
双方换边，陆东旭拿了球，开始发球胜盘局。
摄像还算给力，又给了陆东旭一个特写，旁边的陈铭立刻说，“这张脸啊，真是没办法让人忽视，你听那解说，简直就是跪舔男神的口吻了。”
陆东旭站在底线后发球，小球抛起，眨眼已经落入另一个半场。
对面的欧洲少年咬牙，勉勉强强回了一个正手。陆东旭人早已到了落点前，回以一个落点刁钻的反拍。
对手脚步已经乱了
勉强接到，挂网。
裁判宣布15-0。
欧洲少年气得狠狠一摔拍。
陆东旭没什么表情，人已经站回了底线，准备下一个发球。
接下来几球大同小异，对手被陆东旭打得完全没了脾气，陆东旭又打出一个Love game，第二盘直接送蛋给对方。
比赛结束，双方在网前礼貌性拥抱一下，陆东旭向对手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不用介意。网球运动员通常修养都不错，欧洲少年虽然沮丧，也还是勉强回以了微笑。
接着，两人分别同主裁判握手。
陆东旭回到球员休息区收拾球包，一般来说这种比赛到这种时候就应该结束了，没想到还有记者专门凑过来，问陆东旭赢下比赛的感受如何。
陆东旭笑了笑，说很好。
看转播的两位国内记者都觉得这个回答挺讨厌的，说你不认真吧，你还对我这么和善地微笑，说你认真吧，摔，一个单词解决打发人算什么？
记者又问，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
陆东旭停顿了一下，说：“做的更好。”
Do better.
什么玩意儿。
可是他这种认真的口吻，却让人觉得，他的确已经如实地在说了。
最后，陆东旭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这一场的播放结束，镜头切到了一场女子打单的比赛。
陈铭：“我关注陆东旭有两年了，一开始是见色起意，后来是真的觉得他好。”
段沉关了视频，问：“哪里好？”
陈铭叹声叹气：“哪里都好啊……人生赢家真男神……我觉得他这次又要拿冠军了，叶剑成的年龄大他三岁，现在连世界排名前250都进不去。陆东旭的打法很适合职业球员，倒时候就是妥妥的打脸了。”
段沉疑惑：“他好像的确没什么名气。”
陈铭说：“那是在国内，国外的解说还是蛮有眼光的。据我所知，他现在还在念书，家里也不赞成他太受人关注，而且媒体不敢报道，又怀疑他是玩玩的，不转职业，于是就默默无闻了呗。”
人不可貌相。
段沉挺佩服陈铭的，也很欣慰，看来这个体育版用人还是很讲究的。
这场比赛不过是个青少年半决赛，段沉原以为他们看过就算了。没想到事后陈铭跟《前方体育》的网球版主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最后竟然要求腾出了一块不太小的地盘，预备说说这位网球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