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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器——by何谓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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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逊和洛昂相视一惊,跑过去,见那山贼尚有一口气息。洛昂扯开他的衣服,见腹部一片殷红,趴上去听了听。

杨逊问:“怎么样?”

洛昂道:“洋枪可真厉害,伤处只有一个小口,却如蚂蚁钻洞,五脏俱损。”

庞不器愣愣地盯着地上的人。

杨逊笑道:“庞总兵好枪法,正中要害。”

洛昂摇摇头:“肚皮有烧伤,应是他自己撞在枪口上了。”

杨逊假装咳嗽两声,对随从道:“把他埋了。”

庞不器道:“可是他还有气儿。”

杨逊道:“若不想招来更多麻烦,就赶紧把他埋了。”

庞不器不说话了。

23、回程

埋了山贼,三人匆匆上山,在青石下,远远见曾止站在那里。

庞不器喊了一声:“归相公在不在?”

曾止道:“就在山顶,随我来。”

三人跟着他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累得满头大汗,面前有个白墙黑瓦的小院。曾止说归相公不愿意人多,庞不器屏退左右随从,追随曾止进去。

院中站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可谓人中仙品。

曾止道:“此位即是归相公。”

六只眼睛盯着他,一时看痴了。

归鸿道:“不知几位大人找我何事?”

庞不器打定主意,就算绑也要将他绑回去。杨逊和洛昂都在想,这一趟不白来。

庞不器笑道:“是这样,归相公曾是珍膳楼的名旦,本官奉旨重修珍膳楼,想请归相公回去接着唱戏。”

杨逊道:“如今珍膳楼群龙无首,只等归相公回去重振旗鼓。”

洛昂道:“是啊,昔日的四大名旦都已不在,归相公若回去,珍膳楼就是归相公的了。”

曾止点了点头,看着归鸿。

归鸿沉默一会儿,忽然攒眉道:“当年,我从珍膳楼出来是因为什么,几位不知道?”

庞不器、杨逊和洛昂互相看看。

庞不器道:“本官听说,是因为陈家公子为你赔上一条性命。”

归鸿叹道:“不错,此案至今未结,我已躲了五年。”

杨逊道:“归相公,这位是新任的浙江总兵,你若有冤情,可向他说明,他会给你作主。”

曾止默笑点头。

归鸿在庞不器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双目含露:“大人!我是冤枉的!”

庞不器将他扶起:“归相公含冤五载,此乃天意差遣我等前来。”

众人皆道,正是此话,遂将归鸿扶进屋里从头说起。

入座,倒茶。听归鸿陈说前情。

当年,蘴亲王始造珍膳楼,亲到泉州挑选拔尖儿戏子,吴派中就选了蔡小唱和归鸿两人,皆出自曾止的门下。那些年,珍膳楼中色艺双佳的相公不在少数,苏浙杭乃至福州、扬州的达官显贵、富户豪绅,其子弟都与珍膳楼的小倌相好,以此为时兴。

苏州有个大户姓陈,陈家有个公子,叫陈少游。

苏州陈家与钱塘胡家定了娃娃亲,这一年,陈少游正值适婚年龄,家里打发他到钱塘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给他带了不少金银细软。可是这个陈少游,不爱少女爱少年,与珍膳楼的归鸿一见钟情。两人鱼水相知,情意拳拳,发誓此生不离不弃。

两人的恩爱传为一段佳话,胡家一气之下退了亲。陈少游反倒轻松,更无顾虑。陈家屡屡差人来催他回去,陈公子拒不归家。可是,珍膳楼就是个销金窟,他本是富家子弟,在风月场,面子上的事更不能含糊,常常挥金如土,半年多的时间,从家里带的钱全花光了。

一日,陈少游来向归鸿辞别。归鸿一听,几乎昏死过去。陈少游连忙解释,说是回家拿钱,咒天发誓最慢一个月就回来。归鸿拿出积蓄给他当盘资,还嘱咐他万莫冲撞家中老人。陈少游感动不已。

晚秋江边,归鸿送陈少游上船,两人悲悲切切,竟如生离死别。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归鸿万万没想到,陈少游这一去就是一年。

一年后,陈少游回来了,不但没要来钱,还穷困潦倒,染上了重病。归鸿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决口不提。不久,陈少游病入膏肓,英年早逝。

陈家到珍膳楼要人,见人已死,一状告到知府堂前,差役到珍膳楼拿人,归鸿已被连夜送出了钱塘,跋山涉水,回到泉州。

泉州府衙接到浙江府衙通缉官咐,帮着捉拿归鸿,但并没派什么得力人手,搜查了一个月,不了了之。归鸿谢过恩师曾止,独自上了罗浮山,在山上一藏就是五个春秋。

庞不器磕着扇柄,道:“胡家与此事必有瓜葛。”

杨逊与洛昂点头称是。

洛昂道:“陈家早不要人晚不要人,为何在人死了之后才来要人?陈家更可疑。”

杨逊道:“陈家连儿子的性命都不顾了?”

庞不器道:“此中蹊跷,尚需彻查。”

归鸿道:“我想,陈公子的死,我并不能脱净干系,纵是要我随他去也容易,我只是一直想不通,陈公子离开珍膳楼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杨逊道:“此事交给庞总兵处理。你先随我们回去,有个人急待见你。”

归鸿道:“可是官府捉拿我,我怎么敢就这么招摇过市地回去?”

“哼哼……”庞不器笑道:“官府就是我,我就是官府,你还怕什么。”

归鸿与曾止相视一喜。

归鸿站起来,向三位大员深施一礼:“谢各位大人。”

杨逊桃花笑目盯着他的脸、手、身,白雪无暇,恨不得上去啃两口。

庞不器唤他:“杨大人,杨大人。”

杨逊清清嗓子:“走吧。”

五人乘肩舆下山,山脚下,曾止、归鸿师徒二人洒泪而别。然后,归鸿随庞不器等坐上马车,踏上返回浙江的路途。途中阴雨连绵,几日不见太阳,浑身酸软乏痛,一路颠簸,骨头架子都给颠散了。

庞不器有点想家,想皇城根儿底下卖的冰糖葫芦,抄手胡同里的羊杂汤,想自己亲手栽的两棵樱桃树,树上扎的红缨络,微风一过,风车在窗户上打着转儿,花花绿绿的蜜饯盒子里,装的是宫廷秘制的枣泥儿酥……江南虽美,帝里堪羡。与其说想家了,不如说嘴馋了。回京之后只有一样不好,天天得上早朝,若是废了早朝,神仙也不换。

庞不器叫停了马车,出去如厕,摸摸别在腰间的洋枪,又想起一桩:那个姑娘家家的徐大学士,拿他如何是好。

24、罅隙

三位大员回到总兵府,领着归鸿觐见皇上。皇上甚感欣慰,龙颜大悦。又是功劳一件,杨逊和洛昂都跟着有面子,更何况请旨的人。珍膳楼业已竣工,皇上命人备下筵席,率众到珍膳楼宴饮,王村芦将择选的戏子们带出来,让归相公一一品评。

庞不器回府第一件事就扑进马厩,看他的龙啸去了。

还是邢德感了解他,到马厩里就把他找到了。

庞不器还奇怪,眨眨眼睛:“邢大人?”

“好几个人都在找你。”邢德感说话走到跟前儿。

“谁找我?”

邢德感道:“徐大人和王大人。”

庞不器道:“这才俩,怎么就说好几个人找我。”说完了也意识到,还有眼前的人:“邢大人找我何事?”

“没事儿。”邢德感笑着摸摸龙啸。

“那王大人找我何事?”

“好像是问归相公的案子。”

“哦。”庞不器不理会。

邢德感憋了一会子,终是憋不住:“你怎么不问徐大人找你何事?”

“他能有什么事。”庞不器露出一抹鬼魅的笑容,稍纵即逝。

“唔。”

庞不器抬头看他,两人目光交接。

邢德感出神儿道:“你看你,在路上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的,都瘦了。”

庞不器道:“想我了?”

邢德感清清嗓子,偏过脸去:“这阵子龙啸胖了,改日天儿好,牵出去溜溜。”

“嗯。”庞不器把脸贴在马脸上,抚摸着马鬃:“我做梦都想它。”

邢德感蔼然一笑。

这时外面来人了,听脚步声耳熟,是徐泛舟的。庞不器继续蹭马脸,邢德感回头。

徐泛舟推开栅栏门,见庞不器和邢德感都在,略显意外:“回来了?”

庞不器道:“徐大人的洋枪还真派上了用场!”

徐泛舟惊讶道:“遇到贼寇了?”

邢德感道:“当真?”

“不信,问杨大人和洛大人去~”庞不器把洋枪从腰间抽出,掂在手中:“若没有它,我的命就丢在罗浮山了!”

徐泛舟脸色霎时发白,走近几步:“到底怎么回事?”

邢德感浑身肌肉紧缩,盯着庞不器。

“罗浮山上有山贼,都是些充军发配的犯人,幸好只遇到一个。这洋玩意儿诚是霸道!那山贼还在笑,被我一枪射中要害,当场气绝!”

徐泛舟道:“想不到庞大人也练过枪法。”

“那是!”

邢德感疑道:“你几时练过这玩意儿?”

庞不器支吾着:“若不信,试试?”说着,把枪杆子指向邢德感。

邢德感连忙躲开:“别别别。”

“躲什么,子弹都在这里。”庞不器对徐泛舟道:“喏,还剩十七颗,物归原主。”

徐泛舟笑道:“既然你练过枪法,就送给你了。”

邢德感道:“徐大人怎么能送他兵器,一旦走火伤着他自个儿就不好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庞不器乜斜邢德感一眼,赶紧把枪宝贝地收回去,正不想还呢。

“唉。”邢德感无奈。

徐泛舟笑道:“邢大人多虑了。”

庞不器道:“徐大人找下官何事?”

“明日皇上要在珍膳楼设宴,你是首功之臣,应当去。”

“徐大人又是来给皇上当说客的。”

“皇上要轮功行赏,你不去不好。”

“马我也有了,什么都不缺了。”庞不器把脸扭过去,不瞅他。

徐泛舟转到他面前:“别跟皇上使性儿。”

“皇上赏我再多东西,都不如直接把我提到内阁。”

邢德感立时挡在中间,对徐泛舟解释道:“他说着玩儿的,别当真,别当真。”

“我是说真的呢。”庞不器大声道。

邢德感攒眉看着他,再看看徐泛舟。

徐泛舟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邢德感抖着舌头道:“徐,徐大人息怒,他说话一向不经脑子,没深没浅的。”

庞不器夹了徐泛舟一眼:“徐大人合适儿去跟皇上打小报告,下官累得慌,珍膳楼的酒宴就不去了。”

庞不器要走,邢德感拽着他,急道:“别。你这么一闹,之前的功劳都抹了。”

庞不器扯起嘴角:“抹就抹吧,大不了在这儿扎下了,皇城有什么好的,我还怕回去住不惯呢。”说完掸了掸袖口,掸掉邢德感的手。

徐泛舟道:“让他走。”

邢德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庞不器最后斜了眼徐泛舟,大模死样地走了。

晚上,下人请庞不器示下,问外间留不留夜灯,庞不器没让留。下人喏喏退走。庞不器脱了外衣,卷着被子在床上烙饼,才烙了两个来回,就听见叩门声。庞不器看月色尚早,翻个身,愣装没听见。隔不久,叩门声又响起。

听见徐泛舟在外面轻声道:“不器,是我,开门啊。”

庞不器哼一声,纹丝未动:“下官睡了,徐大人请回吧。”

半天没动静,也没有脚步声,忽听见徐泛舟道:“你恼我,总得有个原因吧?”

“下官怎么敢恼徐大人呢,徐大人想多了。”

徐泛舟道:“这么说话多别扭,开门,让我进去。”

“对不住,下官累了。”

许久,徐泛舟叹了一声:“那你好生歇着,我回去了。”说完,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无奈地离去。

翌日,晴光方好,天高云淡。皇上摆驾珍膳楼,文官坐轿,武将骑马。庞不器穿着四品官服,红彤彤的一团,骑着雪白龙啸,在皇上龙驾前面开道。老百姓站在街边看热闹,小孩儿追着庞不器的马屁股,当他是新郎官儿。

珍膳楼前。徐泛舟、王村芦等人接驾,三百名护卫安插在暗处。远远看见御驾来了,走在最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庞不器。

徐泛舟长叹。

皇上穿着便装走下鸾轿,由府吏打扮的内侍太监簇拥着,上楼。

庞不器供了拱手:“今儿徐大人脸色怎么没来由的差?”

徐泛舟道:“你说你不来,怎么又来了?”

庞不器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还不是因为昨晚睡得好,早上起来疲乏一扫而光。”

徐泛舟瞥他一眼,快步走开。

“哟~徐大人怎么听说下官睡得好就生气?”

徐泛舟不理他,上楼听戏去。

25、热恋

一个时辰后,王村芦和邢德感都下楼来了。

庞不器问:“怎么不听了?”

“嫌乎闹得慌。”

庞不器呷着茶水:“我也是。”

“皇上是戏迷。”

庞不器道:“皇上是怎么迷上听戏的?”

“不知道。”

邢德感道:“对了,你不是说不来么?”

“我歇过来了,就来了。”

邢德感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王村芦道:“归鸿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庞不器道:“我已经派人去苏州陈家查了,人还没回来。”

王村芦道:“皇上知道这事了,昨天问我来着,我跟皇上也是这么说的。”

“唉,真是麻烦。”

邢德感笑道:“谁让你请旨呢。”

“我请旨是为了……”庞不器用手遮着嘴,小声道:“出去逛窑子。”

王村芦和邢德感互相看了看,同时叹了口气。

庞不器嘟嘟囔囔:“好些日子不去了,身上痒痒。”忽然,他想起一桩好玩儿的事:“我趁视察曲坊的时候,去了趟杭州郡的销金窟,那里的姑娘全都是……”

“是什么?”

庞不器凑近,耳语道:“全都是男的。”

“当真?”

“谁骗你谁小狗。”

王村芦看着他:“那你留宿了?”

“没有。”庞不器屁股噶悠两下。

王村芦笑道:“我不信。”

“我花钱,别人舒服,那种事我才不干!”

邢德感差一点喷茶。王村芦捂着嘴,憋得东倒西歪。

庞不器扁扁嘴:“唉,没想到窑子没逛成,还揽下一摊破烂事儿。”

王村芦点头笑道:“皇上用人如神。”

庞不器瞪他一眼。

在珍膳楼闹腾一天,晚上回到总兵府,下人来禀,派去苏州的人回来了,庞不器在书房里传见他,听其陈说案情,听得后脊梁一阵阵直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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