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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器——by何谓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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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德感点头: “正是这话。”

下人禀报:“王大人来了。”

两人立刻穿鞋下地:“快请!”

王村芦撂起珠帘子进来,三人拱手作揖。

庞不器道:“王大人这是刚回来?”

王村芦满面春风道:“本来早就该回来,可是阮知府再三挽留,就多住了几日。”说着从袖口掏出一个长盒,交给庞不器:“这是阮芸给你的一点心意。”

“是什么?”庞不器接过来,打开看去,原来是一柄香墨扇,拿在手上,展开,见其上行草写得不错。

王村芦笑道:“阮芸天天玩儿,这是他自编的闷儿。”

庞不器和邢德感互视一眼。

见扇子上龙飞凤舞地写道:一貌堂堂,二目无光,三餐不食,四肢无力,五脏不全,六亲不认,七窍未通,八面威风,九九归原,十分无用。打一物。

庞不器笑了笑:“这个阮芸真有意思!”

邢德感道:“王大人可知道谜底?”

王村芦摇了摇头:“不知。”

庞不器把扇子收起来。

而后,三人围坐饮酒,午夜方散。

次日,皇上召归鸿于众唱曲,群臣齐聚珍膳楼。一走神儿的功夫,座中独不见庞不器的身影,只见一挂珠帘摇曳。徐泛舟嘴角微扬,假起更衣。

二楼回廊,一个粉面琢玉的俊生,独倚栏杆,面前,重湖叠巘,清景暄和。

徐泛舟脚步虽轻,庞不器已察觉出是他。

“此处景色甚佳。”

“你不是说,这里索然无味么?”

庞不器甩开香墨扇,摇了摇头:“初来乍到,并不十分解趣。殊不知,此中风情,尚须多情解得。”

徐泛舟微笑道:“呵呵,正是此话。”

28、办事

三日后,御驾回朝。护城河前,庞不器身着虎豹补服,端坐马上,送众位大员。

诸君一别,后会有期,山长水远,兀自珍重。庞不器没有不高兴,有的只是复杂的情绪和微妙的笑容。

目送御驾与众位大员走远,庞不器独自向城中缓辔而行,心情忽悠一下落到底儿,回去换了身儿衣服,大大方方到花街柳巷转悠,正应了洛昂那句话,这下可以合适儿逛窑子了。

心里琢磨着,便被一个妖冶的女子缠住,香喷喷的帕子甩在他身上:“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龙。”

老鸨上下打量庞不器:“哟……龙公子好俊俏的模样!姑娘们快来啊!”

七八个花枝招摇的女子一拥而上,将庞不器拖肥肉似的拖进去。老鸨热情招呼,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庞不器道:“随便。”

老鸨有些惊讶,未敢多问,引来三个姑娘,没等老鸨引见,这仨姐妹儿全看直眼儿了,见庞不器灵秀尔雅,气质特异,非是寻常凡夫可比。

老鸨依次引见,酥酥、甜甜、绵绵。庞不器瞅了瞅,摇摇头。仨姐妹儿气歪,忿忿地退出去。如是再三,挑了一圈儿竟没有一个中意的,庞不器扫兴要走。

老鸨连忙拦住他:“龙公子且住,我们这儿还有一位姑娘,比她们都好看。”

庞不器不悦:“为何不早点引来见我?”

老鸨面现难色:“她只卖艺不卖身。”

“也罢。”庞不器又耐着性子坐下等。

老鸨去了半个时辰,才请来了这位姑娘。庞不器逡眼看去,心下说:果然长得好看。姑娘来到近前,略略一礼,自报艺名:无涉。

“唔?”庞不器转眼再次打量,较前番稍微仔细些个,见此女子自恃貌美,颇为清高。

庞不器心底可笑,给老鸨使了个眼色。老鸨退走,关门,只留他二人在房中说话。

庞不器问她:“你为何起名‘无涉’?”

无涉白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脸去:“不为何。”

庞不器气笑了,站起来,磕着扇子:“那么我来问你,你有何才艺?”

“琴、棋、书、画。”

庞不器根本不相信风尘女子真的懂什么琴棋书画,不过略会皮毛,就以为了不得,多是让嫖客们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罢了,而她居然大言不惭。

“既然如此,不妨于我面前一一展示。”

无涉从墙上摘下琴,略略调了调弦,信手拨弄几下,未成曲调先已有情。庞不器坐下倾听,见她眉目飘渺,恍若嫡仙。一曲终了,她收回玉手,抬头看了看庞不器,什么也没说,好似不耐烦了。

庞不器心忖,她定有非凡身世。

“今日,我听到你的琴声,才发现世间女子也是值得爱的。”

无涉不解,也不想问他缘由。

庞不器起身,笑笑地说:“下次再来和你切磋棋艺。”说罢,推门出去。

无涉转过脸看他的背影,眉黛轻颦。

庞不器回到府中,听府吏说,派去苏州府的官差回来了。庞不器即刻召见,官差如实禀报,陈家和苏州知府张琏琮关系甚密,在其极力庇护下,要将陈少游捉拿归案实属不易,除此之外,张家的三位小姐至今没人要,成天在家里咒骂庞不器,张琏琮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庞不器听罢,眉心攒了个疙瘩:“此案不结,休想回朝。”

三日后,庞不器在珍膳楼宴请浙江知府刘裕,席间孙主簿和黄员外作陪。刘裕压根儿没把庞不器放在眼里,语行恣睢,倚老卖老。庞不器请客的借口是,庆贺珍膳楼重建完工,遂问各位此楼修得如何。

刘裕捋捋白髯,叹道:“这楼修得倒是不错,可惜物是人非。”

庞不器笑道:“刘知府可还记得四大名旦之一归鸿么?”

“归鸿?!”刘裕一愣,连忙点头:“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他兴趣盎然地问:“莫非他尚在人间?”

庞不器道:“不错。归相公就在这里,诸位想不想见他?”

刘裕吃惊地看了看他。

庞不器微微一笑,击掌三声,小门里珠帘一挑,归鸿走进来,深施一礼。三个老汉端详着他,样貌居然和五年前差不多。

庞不器对归鸿道:“这三位,想必归相公都认得,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归鸿神情忐忑,轻轻点头:“嗯。”

刘裕一双老眼色迷迷地盯着他,眼角褶子开花。

庞不器的扇柄在刘裕眼前晃悠几下:“刘知府想听什么曲儿?”

“咳咳。”刘裕脸色霎时沉下去,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归鸿五年前杀了人,论罪当斩,怎么还在这里唱曲,莫非庞总兵不晓得此案么?”

归鸿身上微微发抖,再看庞不器的神色,超逸绝伦。

“刘知府有所不知,归相公是冤枉的。”庞不器甩开扇子,匀匀地运着。

刘裕略有惊异,又复道貌岸然地说:“哼,庞总兵初到钱塘,大概不晓得这些戏子的底细,当年珍膳楼为何拆了,就是因为他们个个儿都是害人精!”

归鸿双膝发软,看庞不器。

庞不器道:“本官刚到钱塘就已听说珍膳楼四大名旦手上都有人命,不过本官偏不信邪,三个月来明查暗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归相公确实是冤枉的。”

刘裕与孙、黄二人交换眼色,三人会意。

刘裕道:“既然庞总兵对这桩案子有兴趣,那么本官不再过问。告辞。”

孙主簿、黄员外同时起身,拱手:“告辞。告辞。”

庞不器稳坐不惊,笑了笑:“酒菜刚上齐,三位干嘛急着走呢。”

“老夫还有要务在身,恕不奉陪。”刘裕一转身,发现珠帘外甲胄攒动、长矛林立。

刘裕气恨以极,吹胡子瞪眼:“庞不器!你这是什么意思!”

庞不器摇着扇子,翘着二郎腿:“刘知府稍安勿躁,坐下歇歇。”

29、京官

刘裕强压怒火,坐下。

庞不器道:“此案压在苏州知府张琏琮手上,本官听闻,刘知府与张知府有交情,刘知府若是出面,张知府一定会给个面子。”

刘裕叹道:“庞总兵,这个案子不好管,你何必要趟这条浑水呢?”

孙主簿与黄员外会目一笑。庞不器偷偷朝他们挤了挤眼。

庞不器大义凛然道:“本官看见冤屈就受不了。”

刘裕好笑地说:“冤屈遍地都是,你管得过来么?”

“苏州人杀了人却要钱塘人来抵命,这话,好说不好听,刘知府颜面焉存?”

孙主簿与黄员外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刘裕毫无情绪地运了口气。

庞不器道:“过去珍膳楼每年缴纳的税赋都是全县第一,还不是四大名旦的人气支撑着。归相公名振江南,有归相公在,梨园曲坊业有望再度兴盛,到时候财源滚滚。”

刘裕动了动眼珠。庞不器给孙主簿和黄员外使了个眼色。

黄员外道:“五年了,张琏琮捞尽好处,老知府遭尽骂名,何苦呢?”

孙主簿说:“老知府何必犹豫,您只需写一封信,张琏琮给不给面子,那是他的事。”

刘裕轻轻点头。庞不器叫人速速拿来笔墨纸砚。刘裕给张琏琮写了一封手书。而后,庞不器与刘裕等人敷衍着喝了几盅酒,宴罢送客,立即派人将书信快马加鞭,送到苏州府。

派出去送信的人刚走,一封书信就送进总兵府。庞不器好奇地拆开,见字如见人,原来是徐泛舟,信上隐晦说御驾已到扬州,还隐晦说,他想他了。庞不器将信揉成团儿,扔了。换了身儿干净衣裳,换了把带香味儿的扇子,骑着龙啸,逛窑子去。

坐到二楼雅间里,又点了无涉。老鸨却说,无涉正在接客,建议换个姑娘来伺候。庞不器掸了掸手,不感兴趣。

天色渐黑,庞不器实在按耐不住,叫来老鸨问:“她怎么还不出来?”

老鸨支吾道:“房中的那个人是她的常客,龙公子还是别等她了。”

庞不器道:“常客又何妨,无涉不是不卖身么?”

老鸨扁扁嘴,溜出去。庞不器觉得不对劲儿,悄悄站在隔壁门外偷听,听见无涉在哭。

庞不器颇为讶异,上次见面,无涉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仿佛一尊观音像,是什么事能令她这般伤感?庞不器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听。

男子语调宠溺:“不要哭了,你父亲与我岳丈相交多年,他是冤枉的,我怎么会不信呢。”

无涉道:“五年前,蓬太师将妾身的爹爹拷打致死,又将妾身卖到这种烟柳之所……”

男子突然喝道:“休得胡说!”

“是妾身不知轻重,惹大人生气了。”

庞不器心道:哪来的狗屁“大人”,到窑子里来充包公,可笑!

男子冷不丁把门打开,庞不器一头栽进屋里无涉大惊。庞不器扶了扶帽檐,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面前,衣着虽然富贵,相貌却普通得好像隔壁王二。

“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男子问道。

“龙公子?”

男子转身看了看无涉:“你和他……”

无涉恨不得立刻与庞不器撇清关系:“不不,我和他不熟。”

庞不器甩开扇子:“不错,我和她也不熟,不过,我喜欢她。”

还以为男子会怒,不成想,他只盯着庞不器手中的扇子打愣:“这把扇子你从哪弄的?”

庞不器微怔,转眼看了看他:“管得着么。”

男子口气骤转:“想必兄台已在此等候多时,不好意思,告辞,告辞。”说着急忙走了。

“大人!您怎么走了?”无涉追到门口,被庞不器一条胳膊拦住。

庞不器笑道:“他是自惭形秽,不要管他。”

无涉翻了他一眼,背身而去。

庞不器道:“难道在你眼里,我不如他好看?”

无涉不瞅他。

庞不器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道:“你若有什么苦衷,不妨与我说,兴许我能帮你。”

无涉不屑地夹了他一眼。

“怎么,嫌我长得太标致了?”

无涉根本不理他。庞不器只好走了。

提人的官文送去十多天,海里扔石头,打水漂。缘是刘裕回去又给张琏琮追加了一封信,说前面那封信是被挟持而写,不作数,提醒张琏琮小心这个新来的赛公瑾。张琏琮回信说,赛公瑾误了他三个闺女的终生,恨不得将他搓骨扬灰。

庞不器还在等着张琏琮自动把陈少游送到钱塘,没想到张琏琮竟与陈家串通一气,将陈少游藏了起来。

庞不器回到总兵府,门口停着一副担架,其上躺着个重伤病员。庞不器勒马,围着担架转了一圈,发现伤病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派到苏州提人的参将。

庞不器好奇地问:“王参将为何如此狼狈?”

一群从人伏地大哭:“回总兵大人,那苏州府尹张琏琮见到了书信,不但不肯交人,还把我们痛打了一顿!”

“竟有此种事情?”庞不器错愕半晌。

派去的人一个个惨不忍睹,不是眼睛斜就是嘴巴歪,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张琏琮欺人太甚。

庞不器第一个便想到是刘裕耍滑头,磕一个头放三个屁,他二人勾结一气、相互倾轧,作恶多端。庞不器发现,跟这些地方官玩软的,纯属浪费感情。

庞不器连日在衙门里开会,以缴海寇为名出兵苏州。衙门里充斥着刘裕的旧部,刘裕知道了,也就等于张琏琮知道了。

十日后,庞不器兵临城下,苏州府已作了一番周密的准备。

城门大开,张琏琮远远朝庞不器拱手:“庞总兵,久仰了!老夫略备薄酒,请城中一叙。”

庞不器全副甲胄,端坐马上,好看得犹如天兵神将。

他笑了笑:“张知府想和本官玩瓮中捉鳖不成?”

张琏琮一愣,忙道:“庞总兵误会了。”

庞不器道:“近闻海贼猖獗,本官亲率兵马前来缴寇,海贼头子里有个叫陈少游的,张知府是否认得?”

张琏琮眉心挂川字:“庞总兵是不是弄错了,苏州府一向太太平平,从未听说过有海贼。”

庞不器轻笑:“张知府还是好好想一想吧。”说着,调头回去了。

30、逃生

兵马驻扎在苏州城外。庞不器叫人散布谣言,说有个杀人越货的海贼头子藏在城中,把个繁华熙攘的苏州城闹得人心惶惶,大白天里商店关门闭户,街上死气沉沉。

僵持了几日,多数人家储备不足,弹尽粮绝,偶尔有个米店开门营业,则是一字长蛇阵,逶迤到天边。半个月后,米店、油店、副食店全被抢劫一空,人人眼睛都像海贼。

天气越来越热,庞不器在营中也不好过,时常有虚报谎报的,说陈少游藏在哪哪哪,派人去找,结果一无所获。

一日,庞不器得了个确凿的消息,陈少游并不在城中。可巧第二日,张老鳖终于露出王八脖子,开城门,请庞不器出来搭话。

庞不器骑着龙啸,打着伞盖头,摇着扇子,穿着一身轻纱,还热得汗流浃背,这天气若是穿甲胄,非成人肉铁板烧不可。

张琏琮在对面,也弄了几排虾兵蟹将充势气,好几天没吃一顿饱饭,蔫头耷拉脑。庞不器以为张老鳖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出来交涉,却没想到竟是苦肉连环计。

张琏琮面带菜色,口气极软:“庞总兵要缴海贼,应该到海上去找,老夫城中真的没有海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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