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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器——by何谓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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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郡有家卖倭缎的铺子,我随御驾路过那里时进去转了一圈,要不,在那儿停一停?”

“做什么?”

“有几块料子很适合你。”

庞不器脸上立时涂胭脂,扁扁嘴,道:“随便。”

人人都说,四海之内九州大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因着千岛湖而更显妩媚了些,湖光潋滟,游船翩翩,荷底水清鱼跃,画桥倒影如虹。岸边长杨翠柳,金碧楼台,人流熙攘,鸟语花香。

一条街上卖得尽是苏织杭绣,花样百出,五彩斑斓。临街铺子摊位上陈列着罗帕、绢扇、翠幕、屏风,彩纱灯罩上绣小燕穿柳、梅枝映雪、牡丹吐艳、鸳鸯戏水,工艺精湛,惟妙惟肖,令观者流连忘返。

徐泛舟拉着庞不器在人流中穿梭,走进当街最大的一家铺子。一进门,便看见几匹亮丽的倭缎摆在那里,在一堆清淡写意的杭绣当中,这几匹倭缎尤为惹眼。一个男子背对门口站着,手中拿着一张银票。

掌柜对他道:“咱们做的是小本生意,十万两一张的银票实在不敢收,麻烦官人多走几步,兑了现银再来提货吧。”

“我懒得去兑银子。”男子的声音慵懒傲慢。

掌柜皮笑肉不笑:“对不住,孟大官人,咱们这儿只收现银,规矩不能改。”

“这批倭缎本来就是我订的,你却把它摆出来卖,做生意这么不讲诚信,这种名声传出去,看你以后怎么经营。”

掌柜的脸色一沉:“官人的订金已如数返还,请不要无理取闹。”

“你……”

围观的人不少,徐泛舟和庞不器手拉手站在最后,掌柜的眼睛一亮:“二位里面请,二位想买什么料子?”直接无视那个男子。

男子回头,碰上庞不器的目光,吃了一惊。

“龙公子?”

庞不器也吃了一惊,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这时,手在袖中被徐泛舟用力攥了一下。

“娘子,你看,这就是我说的那几匹料子,如何?”

庞不器故意掐着嗓子,道:“不错不错,我喜欢。”

徐泛舟将一匹深粉色的布料贴在他身上比一比:“好看。这一匹,做裙子。”

“官人真有眼光,这颜色做裙子最好了。”掌柜的赔笑道。

徐泛舟又拿起一匹青色松花料子比量:“这一匹,做褂子。”

“对对对,这花色做褂子最合适不过了。”

徐泛舟不睬他,只与庞不器眉目传情,眉间眼底,恩爱缱绻。挑了几匹彩缎,又挑了几匹洋绉和棉帛。及待交钱时,忽听身后有人说话:“不能卖给他们。”

徐泛舟和庞不器一齐转身,看见一个官差,他身后四扇门都已被官兵堵住。

33、小店

官差道:“我们知府老爷有请二位到衙门走一趟。”

“请问官爷,我们犯了哪一条王法?”

“到衙门就知道了。”

两人放下布料,手拉手,跟官差走出去。一群手持长矛的官兵将他二人逼在中间,一路上观者如堵。城中四处张贴布告,画着庞不器的模样,画得很像,只不过,画上的人叫陈少游,是个十恶不赦的海寇头领。

徐泛舟道:“刚才那个人怎么会管你叫‘龙公子’?”

“在女支院碰到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是阮芸的姑爷,不敢在这儿逛窑子,大老远跑去钱塘县逛窑子。”

“那你是怎么识破他的?”

“扇子。”

“扇子?”

庞不器忽然停住:“对了!”

此时此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官兵们紧张地将长矛对准他的咽喉。

徐泛舟拨开长矛,挡在庞不器面前:“娘子,哪里不舒服?”

庞不器一拍手爪子:“我有了!”

徐泛舟笑着刮他的鼻尖:“休要唬我。”

“我是说有脱身之法了。如果阮芸不是与张老鳖一伙,咱们就能脱身。”

“如果他们是一伙呢?”

“那就死定了。”

徐泛舟笑了笑:“人间四美,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都齐了;和你在一起的这几日,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光,就算死也无憾。”

庞不器撇嘴:“哎哎哎……昨晚要是依了我就更无憾了,不是?”

徐泛舟微笑,面布红霞。

杭州府衙。正堂上挂金字:公正廉明。大堂中,武士林立,庄严肃穆。

阮芸穿着四品云燕补服,端坐堂上,下令传海寇陈少游及其同党。统共几丈远的距离,传来传去,传到门口,徐泛舟和庞不器都快憋不住笑。本来被传的人应该趋步上前,他们俩却迈着四方阔步进去。

阮芸敲响惊堂木:“大胆海寇!见本官为何不跪?”

“阮知府,你看我们这样子像海寇么?”徐泛舟道。

阮芸疑惑地盯着他。

庞不器笑道:“阮知府,你抓错人了,我们并不是什么海寇,我是浙江总兵庞不器,这位是徐泛舟徐大学士,我们乔装改扮乃是查案所需。”

“你说你们不是海寇,有何证据?”

“你送过我一把扇子,扇子我没带,不过其上有你自制的谜语一则,我已猜到,今日正好可以对一下谜底。”

阮芸站起来:“哦?你竟猜到了,是什么?”

“观音像。”

“啊!真的是庞总兵!失敬,失敬!”

阮芸立即下座叩拜:“下官见过徐大人、庞总兵。”

徐泛舟和庞不器将他扶起:“阮大人不必多礼。”

“委屈二位,请到里面一叙。”

“吾等还有要务在身,不便逗留,来日再会吧。”

“也好,下官恭送二位大人。”

阮芸亲自将他们送出衙门,又安排车马。二人婉谢。

二人再回到那铺子里,倭缎已被人全部买走。

正扫兴,门外闪进一个人,不是别人,是白天里拿十万两银票买缎子的人,孟骄。

孟骄恭恭敬敬拱手:“二位,有礼。”

庞不器与徐泛舟互相看了看。

“怎么又是你?”

孟骄道:“先前抓错了人,岳丈遣我向二位赔罪。”说着,击掌三声,两个小厮推来一车倭缎:“这批料子送与二位。”

庞不器道:“阮芸为官廉洁,哪里送得起这么昂贵的礼。是你怕我把你不光彩的事说出去吧?”

“这……”孟骄脸涨得通红。

徐泛舟拽拽庞不器的袖子,低声道:“不宜树敌太多。”然后走过去,在其中挑了两匹:“既是阮知府的心意,恭敬不如从命。多谢。”

孟骄略作一揖,灰溜溜地走了。

庞不器道:“何必给他面子!方才是他到官府告发的,若没有那个谜语,咱们有口难辩,这会子还不晓得动什么刑呢!”

店铺掌柜和顾客怔怔地看着庞不器。

徐泛舟道:“娘子有所不知,这倭缎虽然亮丽却极易褪色,不要常穿。”

掌柜连忙接话:“是啊是啊,官人说得对。把它做两套新鲜衣裙,逢年过节穿穿,一时看着喜庆。”

庞不器狠呆呆扇团扇,形神极似女支院老鸨,被徐泛舟拖着走掉。

半夜乘马车赶回钱塘,幸得城外还有家客栈开着门。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只要了一个房间。价钱便宜,条件极差。庞不器连咂嘴带耸鼻子,挑挑拣拣,横竖不满意。不满意也得住下,因为再无其他客栈可投。

徐泛舟打了盆热水,放在床边,叫庞不器洗脚。大木盆底部裂璺,靴子还没脱下来,水跑了一半儿。徐泛舟无奈地摇头。

庞不器笑道:“相公给娘子打洗脚水,说不过去,一品给四品打洗脚水,更说不过去。连水都不服气,你坐着,我去。”

“你去也没用,盆就这么一个。”

徐泛舟按他坐下,端起盆,又打了满满一盆回来,热气腾腾,放在庞不器脚下,用手试了试水温:“不烫。”

庞不器把脚伸进盆里,徐泛舟看去,是又白又瘦的两只,脚趾细细,脚面皮肤略粉。庞不器有些局促,左脚搭在右脚上忸怩地蹭了蹭。徐泛舟蹲下,伸手到水里捧住他的脚。庞不器猛然一抖:“干嘛?”

徐泛舟道:“我给你洗,这样又快又干净。”

“不必了!我自己洗就好。”庞不器想收脚,不料却被徐泛舟牢牢握住。

“你能给我吹箫,我为何不能给你洗脚?”

庞不器面色潮红,郁闷道:“我的徐大学士,这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

徐泛舟抬头温笑:“不器,你刚才说,我是你的。”

庞不器眉毛上挂笤帚,一脸臊。

34、喝酒

次日进了城,探得钱塘胡家原来就是胡万海家。两年前,胡万海因弹劾蓬荀一党牵连获罪,死在狱中,家被抄了。庞不器清晰记得,当时蓬荀杀了几个文官,瘐毙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礼部尚书肖烬,另一个就是南雍祭酒胡万海。

胡万海本来就死得冤,胡家还被蓬荀弄得家破人亡,不少人暗地里骂蓬荀,然而终是敢怒不敢言,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习惯了,漠然了,谁也不可能笨到为了给个死人翻案而得罪蓬荀。

胡万海只有一个女儿,叫胡清如。当年,胡大小姐是钱塘县十里闻名的秀女,香墨满怀,才华横溢。十四五岁的时候,媒人踏破胡家门槛,可惜,胡大小姐打娘胎里就有人家了,就是那苏州大户陈家。胡家毕竟是官宦人家,在江南也算有头有脸的,陈少游提出退亲,使胡家颜面扫地,因此胡家嫌疑最大。

徐泛舟有所警觉:“此案一旦查下去,必定牵涉很多人。”

“你是说会得罪蓬太师?”

徐泛舟看看庞不器,别过脸去:“查一查,谈不上得罪。”

庞不器道:“试问我朝哪一桩案子细查下去不像挖土豆?不查,我怎么回朝?”

闷了半晌,听见徐泛舟毅然地说:“查。”

梅香院,翠屏画阁里,玉腕弄巧声声慢。

两位金鞍驸马美少年,对坐饮酒,一个雪扇翩迁,一个玄袍银线。

玄色锦袍的公子展开香墨扇,挡着脸,低问:“你带我上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做什么,你说做什么。”雪衣公子笑了笑。

“我跟皇上说回家探亲,没多余工夫,查案要紧。”

“我知道,就是带你来查案呐。待会儿你就说自己姓余,让她们叫你余公子就好,这种地方,不必用真名。”

“好。”余公子顿了顿,又道:“原来‘龙公子’是这么来的。”

“嗯。你叫我龙弟,我叫你余兄。”龙公子道:“对了,她只卖艺不卖身,你悠着点。”

余公子道:“你把昨晚的话再说一遍,我就答应你。”

“七……”

“你不说,我偏叫她卖身让你看。”

龙公子嗤笑:“哟!长本事儿了?”

“这本事儿天生就有。”

“好。”龙公子笑笑地磕着雪扇:“很好,非常好。”

余公子道:“不就是个青楼姑娘么,卖什么艺。”

“开始我也这么想,但她瞧不上我,余兄俊洒绝伦,想必她会喜欢。对对,只是一条,千万别和她下棋。”

“怎么?”

“这姑娘棋路太鬼道,你赢不了她。”

余公子轻轻一笑:“下棋,除了输给家父一次,平生还没逢到过对手。”

龙公子笑道:“大话说圆,牛皮吹破,小心难以收场。”

“再说一遍,不好么?”

龙公子扇子停住:“说什么?”

“说你昨晚说的那句话。我想再听听。”

“去……”

“龙弟,说嘛。”

“去去去……”

“你不说,我走了。”

“嗳——别走呀!”龙公子忙拉住他。

这时老鸨子掀门帘子进来,笑着说:“二位公子,请问哪一位要无涉伺候呀?”

龙公子说:“他。”

老鸨仔细端详余公子:“哎呀,我的天呐!这位公子生得真波俏……但不知如何称呼?”

余公子白了老鸨一眼:“姓余。”

“啊哈哈,余公子,快随老身来。”

余公子随老鸨子去了隔壁房间。龙公子在这边饮酒听曲,吃些小零嘴儿,等他。

一个时辰后,龙公子有些坐不住,趴在墙上听隔壁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于是溜到门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依然没动静,心里真有点急了,赶紧舔湿手指,在门纸上戳个小洞,向里面瞧去,原来余公子和无涉在下棋,二人客客气气地对座。龙公子笑了笑,放宽心,回去继续等。

又等了一个时辰,听见隔壁房门打开,无涉送余公子出来。

“余公子真是厉害,无涉崇拜死你了,往后可要常来看无涉。”

“好,我会的,留步。”

“公子走好。”

余公子挑开隔壁门帘,见龙公子酒醉半酣,以晦涩的眼神盯着自己。

“玩得好么?我的小美人儿。”

余公子撩起华丽袍襟,端坐在凳子上,微笑道:“甚好。”

“进去这么长时间,都干什么了?”

余公子清清嗓子:“该干的都干了。”

“噗——”龙公子笑喷。

“笑什么?”

“没什么。”龙公子凑过来,低声道:“那她箫吹得怎么样?”

“不错。”

“跟我比,如何?”

“跟你没法比。”

龙公子怔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龙公子阴霾一笑:“哼哼……你是想说,青楼女子都不如我技术好吧?或说,做那种事儿我比青楼女子都熟练吧?”

余公子道:“我可没那么说。”

“你不就是想讽刺我么?你早就想找茬儿讽刺讽刺我了,当我不知道。”

余公子并不瞅他:“是你自个儿喜欢往歪处想。”

“技术好并不代表经验多,兴许有这方面的天赋呢。你想问我什么,就直接问吧。”

余公子道:“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切~我这人说话从来不含沙射影,不像某些人,明明好奇,偏偏不问,闷着,等人家主动说出来,阴险。”

余公子转脸看他:“你是怎么了?”

龙公子平白里冒火,拉着脸盯着地板,忿忿难平道:“你说你不想问,可你那眼神分明想知道。是你说要同我厮守,我还没答应呢,犯不着把过去的事都抖落给你知道!”

余公子蹙蹙眉,想安抚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我对你的过去并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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