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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食肆下——by三无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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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畏惧空中的火色五芒星,人偶完全爬出来后,只是趴伏在床榻上,不敢再向四郎爬过来了。

“你究竟是谁?要我怎么救你?”四郎低声问道,感觉整个扑朔迷离事件中,也许人偶少女就是解开谜团的突破口。

人偶听了这话,有些僵硬的伸出手,理开遮住脸庞的黑发,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不是……”四郎惊讶的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有想到床上的人偶居然和小文君长得一模一样。或者说,这就是小文君本人?可是小黄鸟今天早上才说过病人已经清醒了过来,狐狸表哥也嘱托自己做菜给病人补充营养。那么,小文君她……她不是应该在水井巷的家中养病吗?

床上的人偶僵硬的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水井巷里酿酒的小文君。求你救……救救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四郎迷惑不解,不敢轻易作出任何允诺。

木偶说:“望江楼的老板李大富是我公公。他为人极为好色无耻。我夫君死后,李大富便不顾伦常,几次三番用言语挑逗我。我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也没有为那个痨病鬼守身如玉的想法,可是却不想和自己公公做下丑事,于是次次都严词拒绝。因为还要依靠我制酒的手艺,所以李大富一直隐忍了下来,没有动我一根手指。后来我和罗公子好上了,李大富买通我身边的心腹丫头,偷去我卓家一张酿酒秘方,便越发变本加厉起来。我感到自己处境不妙,希望能够在有味斋里沽酒,而不再托庇于望江楼,上次找您也正是为了此事。”

听到这里,四郎算是知道了上次小文君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请托,可是他依然不明白小文君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看她这幅模样,四郎估摸着,恐怕是生魂被拘在了木偶里。

木偶接着说:“那一日我被李大富派人来叫去望江楼。谁知去了就被他拉着强行索欢。我奋力挣扎,拉扯间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后脑勺被撞得很疼。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醒过来时,发现天已经黑了,周围空无一人。我自己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想要回家去。不知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变得特别轻巧,行走间好像在飘动一样迅速。

走到半路上,迎面遇见一个黄衣少年,另外还有几个大汉抬着一顶轿子,跟在他后面。

忽然看到这么些陌生男子,我急忙想要避开,却无缘无故被这个陌生的少年拦住,说‘就是她了吧。’然后抬轿子的几个男人就上来将我抓住,一把塞进轿子里。

我又是害怕又是惊慌,不停地拍打轿子四壁,却根本出不去,大声呼救,也没有人过来。

就这样被抬着走了有好几里路,轿子停了下来,黄衣少年抱着一个木偶站在轿子外面。他看我泪流满面,还笑着说‘孕育蚕神是你的福气,你该惜福才对,怎么还哭哭啼啼的。’说着,就把那个木偶向我掷过来。我只觉得身上一重,立时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后,我已经被拘在这个人偶里面,不能动弹了。”

苏道士曾经给四郎讲过: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是灵魂,觉魂,生魂。人的生魂若有毛病,并不会死亡,但是就容易生病或者陷入昏迷中。

听了小文君的一番自述,再联想苏夔曾经讲过的道家常识,四郎已经明白过来:那日小文君和李大富发生争执,小文君恐怕是被撞到了头,导致生魂离体。回家后才会先闹头疼,接着就昏迷不醒。本来,生魂是会凭借先天感应,主动靠近另外两魂的。只要生魂及时赶回去,小文君也不过是病一场而已。谁知道半路上遇到了周谦之麾下的恶鬼,被抓了回来。

四郎记得,胡恪似乎说过小文君并非怀孕而是中蛊,这么一来,便也正好和黄衣少年的话对上。看来,小文君的生魂被周谦之手下的黄衣少年拘来,施法用木偶困住。

至于目的嘛,黄衣少年自己说是孕育蚕神。小文君无端怀了孕,两边蚕架都是空的。想来这个蚕神还正在孕育中,

四郎听那些来有味斋落脚的蚕农说起过,他们买回蚕种后,需要让自家女人揾贴胸前,用体温来孵化幼蚕。这是古时候的一种土办法,现代人养蚕早已弃之不用,所以四郎刚听到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新鲜。现在一想,也许这种孵蚕的方法并不只是借用人体温度而已,养蚕术是巫人发明的,恐怕其中还蕴含着某种巫术。

既然一般的蚕种都需要女子贴身才能孵出来,想必所谓的蚕神孵化条件就更加苛刻了。

这木偶和少女魂魄恐怕都和巫族秘术有关,也难怪四郎一见比真人小一号的木偶娃娃,就觉察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阴森之气缭绕其上。

虽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蚕神是什么怪物,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用这样邪性的方法请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正神,恐怕,和蚕族膜拜的蚕神也是相去甚远的。

只是,四郎依旧有一点想不通:小黄鸟来传话时,明明说小文君已经醒了过来,蛊也被胡恪逼出来一部分,只剩下喜脉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怎么小文君的生魂还被困在这里呢?而且是忽然出现的。这么想着,四郎就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木偶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半天才说:“我自己也不甚清楚。一开始被抓来拘在这里时,天天早上有侍者给人偶换上新的白沙罩衫,后来我就渐渐感到自己肚子里好像是怀孕一般,有了胎动。

从此以后,我每日都迷迷糊糊的昏睡。也不知道那样子过了几天,忽然听到有人唤我名字,接着有股药香飘了过来,自己便不由自主随着那个味道飘回了家,就好像是梦醒了一样。

可是那之后,我白天在家里,晚上睡着以后,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人偶身体里。一来到这,就有妇人给我换上白纱罩衫,然后把我瓮在蜀锦堆里,床下还燃着火盆,而我肚子里胎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四郎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前几日做梦时,有时能看到青纱帐后的影子,有时候又看不到了。难怪胡恪明明已经逼出了小文君体内的蛊,但是小文君依然有喜脉在身。这其中涉及巫族人神秘的蛊术,并非医药可以解决。

四郎和木偶一问一答,虽然都压低了声音,但在安静的蚕房里还是显得十分突兀。可是那群负责养蚕的女人却充耳不闻,木偶般各自做着手里的事情。

看到这些女人,木偶低声哭泣着,狂乱地语无伦次起来:“胡老板,我知道您一定是有大本事的人,请你救救我。我不想变得和她们一样。她们都是孕育了前面几批蚕神后,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不,那不是蚕神……那是沾上就甩不掉的恶鬼……魔鬼想要控制整个江城人!我还年轻,我不想死……不想死……”

两个人正在说话,墙上忽然裂开一道小门,门外有惨白惨白的阳光流泻进来。一个黄衫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短笛跨门而入。

他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斥问屋里的女人:“怎么屋子里有生魂的气息。”

和四郎擦肩而过的那个村妇僵硬的走了过去,瓮瓮地说:“大人,并无其他人进来。大概是最近来的这个蚕母生魂残留的气息吧。”

黄衣少年有些不快:“两个蚕族又来找主人的麻烦了。你们把这里看守好,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本来这批蚕神们也早就该出世了,只要蚕神越来越多,整个江城、甚至整个人间都会是我们的天下!只恨那只狐狸多事!”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似乎在自言自语:“这回也……得个教训!主人顾忌……,我就让临济宗的秃驴去对付……”

屋子里的女人纷纷僵硬的跪在地上,木头人般,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四郎尖着耳朵,努力想要听清楚最后几句话,一时忘记了闭气。

黄衫少年用力抽了抽鼻子,说道:“不对,有生魂进来过。”说完一扬手,宽大的袍袖里弹出一个东西,对着四郎躲藏的床榻射了过来。

四郎急忙往后退,退后一步就是床榻。四郎退到床沿边上时,忽然感到自己背后被什么东西猛地向下一拽。他匆忙间自然站立不稳,朝着堆满锦绣的床榻栽倒下去。

与此同时,四郎的耳边响起肉被烧熟的嗤拉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画出的五芒星上……

等四郎再次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有味斋里。

初夏时节,繁花满园,槐木森森。槐树间偶然现出来一束黄色的尾羽。有味斋的后院显得十分安详静谧,与刚才宛若鬼蜮般的蚕房大不相同。

四郎看到自己好端端的躺在槐树下的凉席上。一席丝绸被子被人拉起一个角,搭在自己胸腹之间。床榻上的人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翻来覆去的折腾,终于啪一声,连人带毯子摔到了地上。

四郎迷迷糊糊的走过去躺下,然后就猛地醒了过来。

这顿午觉睡得极不舒服,四郎醒过来后,只觉口干舌燥,全身都不爽利。他裹着毯子,怏怏地坐在地上不想动弹,仔细回想着梦中的场景。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偶感阴邪之气,此时,四郎的脑袋上支楞起了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他脸上还带着凉席印出来痕迹,就那么傻乎乎地坐地上发呆。

自从跟着道士习练术法之后,四郎已经渐渐能够控制自己的耳朵和尾巴了,不再像起初那样动不动就冒出来。如今耳朵居然再次不受控制起来,可见那间屋子里的阴气之甚,也不知道已经葬送了多少冤魂在其中了。

“嘎嘎嘎~”小黄鸟本来在院子的树木间跳来跳去捉虫子吃。亲眼目睹了四郎从床上滚下来的场景。它先是不可置信地愣了半晌,然后就毫不客气的放声大笑起来:“本来要睡觉的妖怪就很少了,睡个午觉还会摔到地上的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说完,忍不住笑得打跌。

四郎:笑点真低-_-|||

因为四郎早上说过想要吃凉粉,忠犬二哥默默记在心里。趁着四郎午睡的时候,闲着没事就在厨房用豆子加水磨浆。

绿豆做出来的黄凉粉,豌豆做出来的是白凉粉,而荞麦做出来的则是黑凉粉。二哥有力气,推得石磨转的飞快。

磨出来的三盆颜色各异的浆水被槐大接了去,放在锅里煮,煮好后再点上石灰水。有二哥在,四郎午睡还未醒,三种颜色的凉粉已经摊晾好了。刘小哥在一旁帮忙切块,只等着四郎起来,亲手加些调料就可以吃了。

他一时听到后院先是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然后就是小黄鸟的大笑,心里担心四郎,一闪身就移出了厨房。那速度快到了什么程度呢?旁边的槐大只看到一道残像留在自己眼前,不由咂舌:“这也太紧张了一点,在有味斋里还能出什么事?”

二哥一到后院,只一挥手,笑得掉下树干的小黄鸟就被噤了声。

“怎么坐到地上去了?”二哥把四郎扶了起来,从头到尾摸了一遍,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

捏着四郎忽然冒出来的狐狸耳朵,二哥担心的皱起了眉头。“耳朵是怎么回事?你又离魂了?”

四郎虽然是半妖之体,却没办法习练妖族的法术。所以,让四郎跟着和他颇有渊源的苏夔习练道术,增强自保能力,这是饕餮默许了的。可是,即使修炼参同契这样的法门,如此频繁的出现生魂离体之事也并不正常!

虽然目前还看不来离魂对四郎的身体到底有什么妨碍,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哥却止不住担忧起来。他在识海里搜索了无数的典籍,却没有一本提到过这种症候。

恐怕要等到那家伙醒来之后,才能解决这件事了。二哥有些不高兴的想着,平生第一次后悔自己读书太少。

华阳端着一锅冰镇乌梅汤过来。乌梅是用青梅经过栗柴的烟火熏烤而成,不仅能够收敛止泻,还能生津止渴,酸梅汤里还加了糖桂花和赤砂糖,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夏日午睡后来一碗,真是叫人神清气爽,烦渴顿消。

四郎并不娇气,虽然午觉没睡好,浑身都难受的不行。但是,只不过三两碗酸梅汤下肚,他就重新恢复了活力。

[既然二哥说是离魂,那么我刚才并不是做梦了?]四郎自己也拿不准,只好老老实实一边努力回忆,一边给二哥详细讲述自己午睡时的所见所闻。

夏日的热风穿过绿纱窗,水晶帘,然后被槐树茂密的树荫层层过滤,等吹拂到四郎身上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丝丝凉意。

四郎被二哥抱上竹床,讲完梦中之事后,还是有些介意黄衫少年最后那几句话,便问二哥:“临济宗的和尚很厉害吗?”

二哥心里一直在想四郎离魂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只有一个比较棘手,其他都是徒有虚名而已。”

四郎是很信任二哥的,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耿耿于怀了:对方只有一个厉害人物,有味斋里面不只有饕餮这个开过外挂一样的终极boss,还有很多大妖怪。对了,再加上苏夔这个道门外援。先不论黄衫少年能不能指挥得动临济宗的和尚,就算真的打起来,有味斋的妖怪们也肯定不会输的。

这么一想,四郎果断放下了心。他在凉席上滚动了几圈,忽然翻身坐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去外头大堂晃一圈。

二哥把梦游一般的四郎抓了回来,捏着他的耳朵,冷冷呵斥道:“别乱跑。”

四郎才反应过来,自己耳朵冒出来了,可没法再出门见人。于是他自己也举手,傻乎乎的跟二哥一起摸了摸头上的耳朵。

二哥身子精壮,刚才推磨觉得热了,就脱下外衫。此时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白绫裤,越发显得蜂腰猿臂,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腰间八块腹肌历历在目。

四郎被二哥捉了回来,此时枕着二哥大腿,忽然觉得这样吹着凉风看美男也挺好,于是就心安理得的不工作了。美其名曰:偷得浮生半日闲。

说实在的,有味斋做不做这半天生意,其实差别也不太大——

现在物价飞涨,去年的陈粮被以白家为首的粮商运到遭灾的北边高价卖了,今夏的新麦又都被官府征收去。

虽然还没有到万室艰难的地步,但是崇尚华服美食的江城人却忽然发现:原本不甚在意的粮食不知不觉间紧俏起来。高价买回来的五谷里面,还常常被某而没有德行的商人掺了大量小石子。

因为居民手头紧,所以店铺生意都很萧条。连一向最为繁华的河市里,也有不少铺子因为入不敷出而干脆关门歇业。

有味斋自然也受到波及,大堂再不复往日宾客盈门的盛况。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亏得如今客人少了许多,不然四郎顶着两个狐狸耳朵,是根本不敢到大堂去吓人的。而按照往日的客流量和挑剔程度,槐二几个压根应付不过来。

加上现在刚过晌午,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所以店里空荡荡的,一个客人都不见。

长日清闲,不论谁都是会犯懒的。槐二索性把竹帘子一放,只留了几个木头傀儡在前面看店。

华阳指挥着小妖怪们搬来石桌石凳,很快就在大槐树下搭起了几个简易小餐桌。

四郎自然和陶二一桌,两个人面前各摆了注碗一副,盘盏两副。碗里装着冒着白气的酸梅汤,盘盏里分门别类地盛着用井水湃过的新鲜蔬果。

翠绿的小黄瓜发出清新的香味,红的是前几日做的樱桃干,粉白的是五月熟透的水蜜桃,黄色的李子和金杏尤自带着水珠。

四郎一边咔嚓咔嚓咬着小黄瓜,一边单手往三盆凉粉里加作料。

凉粉是蜀地夏令小吃之一,比起北方的凉粉品种更多,制法和作料考究,那种独特的风味主要来自于作料。酱油和醋是准得放的,蒜泥、熟油辣子、花椒面也必不可少,此外,还要放白糖、芝麻粉和四郎秘制的豆豉酱调味。至于香菜和葱花,原该由食客自己放,不过,妖怪们各个懒得麻烦,都说自己没有忌口,让四郎决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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