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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食肆上——by三无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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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头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皱起了眉头,示意身边的亲信把杀人者绑起来。

那个杀人者也不挣扎反抗,仿佛失了魂一般呆愣愣的,从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怪声。被杀那人也奇怪,明明已经死了,身下的血泊依然在不停的扩大,一会儿整个房间的地面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血浆。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出了这样的怪事,左右的房间自然不能住人,一群镖客都被总镖头带回了正殿。众人点了一个火堆,胡乱吃了几口干粮。

火堆总是能够给人类带来温暖和安全感。烤了一会儿火后,气氛又渐渐活跃起来,还有个镖师讲起了黄段子。段子讲的不错,尤其是里面风骚无比的小尼姑。听得一个个大老爷们不住的咽口水,哪里还有什么害怕?反正人在江湖,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里过日子。过得一天算一天。

蒋铁夫虽然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心里却总是记挂着那个装满了棺材的房间。他坐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右侧房间的门。他明明记得王虎用了很大力气关的门,怎么现在门又打开了?是被风吹开的吗?

他不由得站起身走了过去。

印着正殿里模模糊糊的火光,右侧房间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也许这个房间并不宽大,可是里面黑沉沉的不透光,就给人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感觉,仿佛直接通向什么不可预见之地。而这种神秘阴森的不可预料,恰恰是最大的恐怖。

虽然右侧殿黑不见底,靠门的地方却被火光照的忽明忽暗。借着正殿里的光,蒋铁夫发现那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不知道被谁装进了靠门边的第一口棺材里!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次恐怕是遇到大麻烦了,赶忙回去禀报总镖头。

正喝的高兴的镖头被扰了兴致很不耐烦,随便往右边瞟了一眼,有些轻蔑的说:“大丈夫不要成天疑神疑鬼的。右边的门不是关的好好得吗?”

蒋铁夫回头一看,果然,右边的门根本没有打开的痕迹。

难道刚才真是自己看错了?

这么想着,他心里依然充满了不安感,觉得这座野庙里似乎藏着莫大的危险。但外边下着那样大的雨,不在庙里呆着又能去哪里呢。

外面的雨下的越发大了,如同把他们困在了这个满是鲜血和棺材的破庙里。

怀着莫名的不安,蒋铁夫临睡前就情不自禁的揭开了黄色幔帐,跪在那个神像前乱七八糟的祷告了一通。然后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以前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所以从来不信鬼神,如今心中有了挂念,遇到危险也开始求神拜佛。只是临时抱佛脚,自家却说不出来拜的是个什么神。只觉得那神像塑的有些古怪,身上缠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大蛇,戴着一个黑铁头盔。脸上不知道刷了些什么东西,白惨惨的。又生着三只眼睛,两只怒瞪着,中间一只紧闭。不知是不是因为年久失修,中间的眼睛下面有一行红色的污迹,倒像是神像顺着眼眶在流血一样。

总之,整个造型都透出一股诡异感。

不过蒋铁夫其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拜神,虽然觉得跟庙里常见的慈眉善目版本不太一样,却也没有想太多。

他本来对此也没讲究。只想着管他正神邪神,能保佑我渡过此劫的就是好神。秉着这层意思,磕头之时还算像模像样无比虔诚。

磕完头,蒋铁夫闭上眼睛想着家中小情儿那身细皮嫩肉,慢慢的也迷糊了过去。

半夜时分,他忽然听到一阵琅琅的琵琶声,那声音仿佛疾风骤雨一样在他耳边响起。

他娘的,难道那个鬼番僧半夜里居然有兴致奏乐?

蒋铁夫有些生气的睁开眼睛。然后发现自己身边停了一口棺材。他蓦地回头一看,果然同行的镖师都被悄没生息的装进了棺材里。除了最靠前的那一口里面装着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其余棺中的人虽然身体都是完整的,脸上却都有一种极度痛苦的表情。他本能的知道这些同伴一定都没气了。

莫名其妙遭此大难,就算是蒋铁夫这样的江湖老油子,也不由得害怕起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往外跑。到了庙外,见那口本该装着自己的棺材没有追出来,他也不敢松气,拔足在泥泞的路上飞奔。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人在生死关头爆发了潜力。他感到自己身体变得特别的轻快,而且跑了很久也不累。

因为不歇气的跑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不亮蒋铁夫就看到了人烟。是一群逃难的饥民。于是他就混在饥民队伍里跟着走。

可能是前天晚上冒雨狂奔着了凉,第二天白天蒋铁夫总觉得自己晕晕沉沉的不舒服。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就不可能再站起来了:要回家,家里还有个人在等着自己呢。他的小宝,那么小,那么娇,没有他还不被街上的兔崽子们欺负死啊?

于是蒋铁夫撑着一口气跟着流民队伍走,死都不肯倒下。

也许是命大,也许是心中有所牵挂,他许多天没吃一口粮食,饿了就吃观音土,观音土吃完了就拼命灌水。就这样,眼见着流民中死的人越来越多,蒋铁夫自己反而渐渐恢复过来,到汴京城门口的时候,已经行动如常了。

然而,千里迢迢南下的灾民却被挡在了城门外。

蒋铁夫是个胆子大的,又是自小南门口一带玩泥巴长大,紧闭的城门拦得住流民可拦不住他。

那天晚上,他就趁着夜色进城回了久别的家。走了这么久,真的很想念小宝做的酸齑面糊糊。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

因为胡恪把槐大拉去医棚帮忙,四郎便叫陶二帮忙杀了只活羊。

这也是青崖山上的小妖怪送来的,因为华阳嫌弃冰冻的羊肉有股子骚味,便特意搬运了几只活羊养在院子里。

冬至那天王厨子拿出全副本领,做了一羊七十二吃,真是各碗各盘都是羊肉,但是味道皆有不同。除了胡恪哼哼唧唧的在一边做了几首酸诗之外,店中其他鬼怪都吃的挺欢乐。吃完了还不忘给四郎和饕餮留两只。就拴在后院的槐树下,引得槐二这几日常抱怨说是一出门就踩到羊屎。

因为城里前一阵子涌进来不少逃难的灾民,所以米粮菜肉都有些供不应求。如今一斤羊肉的价格比往年高了几层。就算你出得起钱,去的晚了也是连点羊杂都见不到。

槐二出去问了一圈,只空手而归。

因为今天答应了要给南门口的医棚送羊肉汤,四郎便做主把华阳留给他和饕餮的羊先杀一只。

陶二虽然好吃,也不是小气的人。听了四郎的吩咐,二话没说就操刀去院中杀羊。

不一会就拿进来料理的干干净净的两半羊肉,一盆羊杂,一盆羊血。

因为人家郑大夫也是掏了钱请四郎做菜的客人,四郎便一心一意想让自家食客满意。逃荒的饥民还是达官显贵在他眼里并没有多大区别。妖怪们开的食肆,原本在意的也不是那几个铜板。

只是给城中饥民做汤,就不该弄那些华而不实的花样,只以吃饱为第一要务。

四郎在厨房里寻摸了一阵,找出了两袋栗子。不知是青崖山什么时候送来的,除了不太新鲜之外,保存还算妥当。

想到栗子吃了最耐饥,而且甘平益气,能解羊肉之毒,他便决定煮一锅羊肉煨栗子。

把陶二料理好的羊肉剔骨切丁,放入栗子,再加酒,盐,姜汁,豆粉同煨。剔出来的羊骨也没浪费,全扔进去与白萝卜,大葱,川椒同熬,熬出香味后就开锅撒一把干姜末。

有味斋这几日也没什么生意,前头又有王厨子照应,四郎便与陶二两个把做好的四桶羊肉汤搬上了马车,两个人直奔南门口。

路上行人稀少,偶尔可以看到有些屋檐下睡着几个饥民,盖着一床脏兮兮的破棉絮,像狼一样盯着这辆马车看,被赶车的陶二一一冷冷的瞪了回去。

越往南边走房屋就越破败,饥民也越多,有时候冷不防就看到墙根边坐着一个雪人,看形状也是圆头胖脑的可爱,却叫人莫名的打个寒颤。

车子行过一条小巷,忽听得有人高声叫卖:“卖黄齑啊~雪里红酱罗卜啊~芝麻菜白腐乳啊~~~”

四郎想到今年睡过了时节,有味斋里并没有腌酸菜做腐乳,估计这些平民小菜王大厨也不一定会做,便打算下车去买几坛。

刚把车停稳,就听到外面似乎打了起来。

四郎下车一看:卖咸菜的是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单薄的夹衣,身子骨带着那种少年人抽条时期特有的瘦削,大约是沿街叫卖时间太长,面上冻得微微发青。

那些流民欺他年幼力弱,就围过来要抢他板车上的菜。

少年估计没经历过这种事,一时急的眼眶通红。这车菜是他用来换救命钱的,绝对不能被人抢去。他弱弱的解释了半天,围住他的饥民不退反增。于是情急之下从车垫子里抽出一把砍刀,哆哆嗦嗦的拿在手里,也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四郎见他几乎浑身都在抖动。

两边对峙了一阵,流民终究还是退了开去。

少年舒了一口气,把砍刀又放回了车垫下面。庆幸又一次凭着一把砍刀吓退了这群饥不择食的畜生。

然而四郎却看得很清楚,那少年的背后背着一个鬼!

流民退去也根本不是因为那把可笑的砍柴刀。而是因为这个鬼护在了他的前面,对着那帮流民喷出了一口口的黑气,才使得那群人鬼难辨的流民畏葸的退开了。

流民自动退去,鬼也不追,又飘回了少年的背上。那是一个两鬓有些泛白的中年人,他伸着两条胳膊附在少年背后。像是攀在少年的背上,更像是在替少年遮风挡雪。

第32章:不寒齑3

似乎本能的感到了威胁,四郎和陶二走过来后,那个鬼冲他们龇起了牙齿,露出狰狞的面目想要吓退可能威胁到少年的存在。

四郎无意和他起争执,只对着少年问:“你的腌菜怎么卖?”

那少年见四郎玉雪可爱气度不凡,以为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他如今遍尝生活的艰辛,被迫迅速从一个少年长成一个能养家的男人,所以越发对那些不知民间疾苦的王孙公子没什么好感。但他也知道不能得罪贵人,于是一边整理车上有些凌乱的粗陶坛子,一边随口答道:“一两银子一坛。”

四郎笑了:“去有味斋叫一桌上等席面也不过十两银子。你的酸黄齑腌萝卜也太贵点了?是味道特别好吗?”

说着也不管对方压根就不爱搭理他这种吃饱了撑得慌的“小少爷”,反而兴致勃勃的蹲下来帮少年整理菜坛子,还没话找话的和人搭讪:“我是有味斋的胡四郎。你叫什么名字?咸菜给我尝一下。好吃的话我就全包了。”

听到四郎自报家门,少年脸色微微一变,低头取出一副筷子递过去,答道:“我是城南洗衣巷的刘阿宝。”

四郎打开坛盖,依次尝了尝。

唔,酱萝卜甜脆可爱,白腐乳味鲜微腥,腌冬菜色白如玉,雪里红咸淡适中,最叫四郎惊喜的是,里面还有一坛滋味正宗的酱嫩姜。

四郎也做过酱嫩姜,那可真是水磨工夫。

你得在端午节前后开始就起酱,挑选糯米煮熟发酵兑酱。然后取来阴凉的深井水,兑入少许食盐与新酱拌匀,放在太阳底下爆晒,晒的过程中要不停的翻动,让酱受热均匀。

酱做好了还不能立马腌制生姜,要用这个新酱先酱些萝卜封在陶罐里。

等到生姜上市的时节,精心把最嫩的挑选出来,去皮,洗净,放在釜中煮熟,煮到生姜中的丝断之后晒干。打开陶罐取出萝卜后才能开始酱姜。

虽然只是道上不了席面的小菜,其中要花的心思可一点也不少。

四郎每个坛子都各尝了一口后就满意的点点头,很爽快的说:“不错。我出五百文,把你这里的各色酱菜全包了。”要按正常价格来算,这么一车酱菜给个一百文足以,因为如今城中物价飙升,粮贵钱贱,四郎就很厚道的给翻了五倍。

可是阿宝却期期艾艾的说:“我……我不收你的钱。都送……送给你了。”

刚才还抽刀要和抢菜的饥民拼命,现在却说要送给自己了,四郎可不觉得这是因为自己长的比饥民讨人喜欢。于是狐疑的看着他:“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阿宝虽不是金玉堆中养大的小公子,但是自从跟了蒋铁夫之后,也很有些娇生惯养了。

蒋铁夫虽然没法让他锦衣玉食大富大贵,却也从没真的叫他吃过什么苦。因为阿宝性格懦弱容易害羞,和人说话有时又说不到点子上,还专门给他买了一个小子在身边照应。免得他一个人跟人搭话时害怕。

可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头顶的天忽然塌了,阿宝这个被圈养的有些退化的少年也只有自己站起来勉力扛住。没办法啊,如今可没人来心疼他叫他小宝了。

虽然也勇敢的走了出来,可是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再说阿宝在人情世故上实在没什么天赋。就算知道求人办事时该说些好听话,可是一张口就结巴起来:“我……我听说你家住了一个治好了罗家少爷怪病的名医。我就想请……请他给我叔叔看病。我不要菜钱的。”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大约名医治病是很贵的,一车黄齑的价格远远不够,于是赶忙补充道:“我知道菜钱不够诊费,我还有……还有秘方。我把做酱菜的秘方也给你。而且我很有力气,我会努力挣钱的。”

四郎看着他瘦的风吹就倒的身体,觉得很有力气这几个字实在没有说服力。

不过幸好阿宝遇到的是四郎,四郎很能理解这种患者亲属又急切又焦虑的心情,也没有觉得阿宝结结巴巴仿佛手脚都不知怎么放的样子很可笑,他自己遇到这种事情也未必能做的更好。于是四郎很体贴的安慰他:“诊费的事先不着急。你铁大哥究竟是什么病?”

阿宝看他不像其他医馆的掮客,一听说没钱就不再搭理自己,也微微放下点心来,说话总算不结巴了:“我也闹不清楚。他背着我去押了一趟镖,结果一个镖队都出了事,只有总镖头和几个老镖师逃了回来,还带回来好几口棺材。铁大哥虽然保住了命,却不知为何总是昏睡不醒。我请归真堂的大夫来看过了,花了好几两银子,连个药方也没开,只说大概是离魂症。”

四郎看了看阿宝背上的鬼,对离魂症表示森森的怀疑。谁家生魂这么嚣张,大白天还能喷黑气?

不过他对这些事情懂得也不是很多,就没有说出来添乱。反正这几天胡恪表哥正处于打鸡血状态,想必叫他来帮一帮这对苦命鸳鸳,他一定能够更加深刻的感受到狐生的价值。

于是四郎很爽快的答应了:“行,名医就是我表哥。他那个人最喜欢日行一善,没准看你顺眼了不仅不收诊金还倒贴你路费呢。这样吧,你先把菜送到有味斋给一个叫槐二的伙计。我去一趟南门送东西,很快就把名医给你带回来。”

威武镖局把人事不知的蒋铁夫运回来的时候,阿宝只庆幸铁大哥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看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的时候,阿宝只一门心思盘算怎么赚钱;

沿街叫卖被人欺负殴打的时候,阿宝只顾着忍疼忘了哭,但是现在不知为啥他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就好像大雪天里,自家快要被冻死的时候,忽然被人往身边放了一个炭盆,烟火气撩的人眼睛直发酸。

四郎看他红着眼要哭不哭的,如同个小兔子一般可爱,就忍不住搂住人家安慰:“别哭别哭。你铁大哥一直在你身边呢。看你哭要心疼死啦。”

旁边站着当背景的陶二和铁夫都是一脸无奈:自家两个小东西跟两只互相舔毛的小猫咪一样,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搂一块去了。

告别了新认识的小伙伴,四郎就和饕餮继续去南门口的医棚送汤。

城南一带本来挺荒凉,此时却遍地是人,车马都走不进去。除了朝廷设的官棚,还有城中各大家族立的粥棚。因为郑大夫建个医棚得了不少赞誉,城中有名的大夫们也纷纷在这里设起了医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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