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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中——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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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潜垂着眼睛,看着垂死的少年,六郎变形的手狠狠地抠在地上,双目瞪得大大的,里面竟有种近乎狰狞的求生之意。

程潜说道:“那要看他有没有那么想活。”

年大大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见程潜突然从掌中打出三道寒气,如三根钉子,毫不留情地钉入了六郎的百汇,丹田与足底,六郎张大了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在地上剧烈得抽出,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印子。

“凡人身死必魂消,所以我将他魂魄钉在了这具肉身里,两个时辰内他要是熬过去,你就带他回明明谷,请令尊将他送到唐轸真人那里,”程潜说道,“熬不过去,我也没办法——我还有点事要办,不便带你,有缘再见吧。”

说完,他转身化成了一道青烟,竟然就这么心急火燎地走了。

年大大:“啊!师叔!等等!”

他一蹦三尺高,想追上去,又不忍心丢下已经晕过去的六郎,只好在原地驴拉磨一样地打转,突然,一团烈火流星似的冲进了山洞,落地幻化成人,年大大吓得一缩头,再一看,来人竟是个美貌女子,于是有些赧然地招呼道:“姑、姑娘,你……”

闯进来的正是水坑,她目光四下一扫,剁脚道:“人呢?”

年大大结结巴巴地问道:“谁、谁啊?”

水坑上前一把抓起年大大的衣领,力大无穷地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连珠炮似的问道:“方才在这里使剑的人呢?”

年大大脸红脖子粗,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走了。”

“去哪了?”

年大大苦着脸,奋力挣扎着企图拯救自己的脖子:“我不知道啊姑娘,那是鄙派长辈,他要去哪怎么会告诉我?”

水坑一把丢下他,转身就走,想了想,又突然倒回来,逼问道:“你何门何派?他是你什么长辈?”

年大大干咳了片刻,还是好脾气地答道:“这附近就只有我们明明谷,那是我派的幽潭长老,他都闭关了快五十年了,刚刚出关,头一次出谷,姑娘,你肯定是认错……”

水坑截口打断他:“他叫什么?”

年大大见她执迷不悟,便叹了口气,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程……”

后面那个字还没出口,水坑已经重新化成了一把流火,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闭关五十年,刚刚出谷,那要真是她的小师兄,会去什么地方?除了扶摇山,水坑不作他想。

她边追边哭,其实自己也不明白此事究竟有什么好哭的,但眼泪就是莫名其妙地止不住,泪水方才从脸上掉下来,旋即又会在火苗中化成一团水气。

水坑一时恨不能嚷嚷得满天下都知道,给大师兄二师兄和赭石大哥挨个传讯,一时又不敢,唯恐这只是她镜花水月的一场白日梦。

她甚至不敢听那傻小子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全。

这百年间,三师兄已经成了掌门师兄的一块逆鳞,谁也不准提起,有时谁话音间稍微影射一点,都能招得他大发雷霆。

可是他一面不让别人提,一面又自己做了个铜钱的幻影戒指,时常放出来自虐。还将那人的画像画了一次又一次,每每画完,都是盯着发一会呆,再挥手毁去。

水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不想让画中人永远留在少年时,可又无能为力。

“人死可以复生么?”她心里对自己说道,“不可能的,哪怕是元神修士,再转世也不是以前那个了,何况三师兄那时候还不到十七岁,离元神有十万八千里呢。”

水坑觉得她都快被自己说服了,翅膀却完全不听使唤,依然义无反顾地往扶摇山方向去。

她想得一点也没错,程潜的目标的确就是扶摇山,再见蒋鹏,让他重新想起了扶摇山上一辈人那谜一样的恩怨,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好像那些事都弄清楚了,他也就能找到复兴门派的关键。

为什么扶摇山不能成为第二个明明谷呢?

一路上,程潜已经在心里做了无数准备,抱着最坏的打算想,扶摇山会不会可能已经成了一座荒山?他们那九层经楼、最精妙的阵法与无数符咒孤本,是不是已经被什么人据为己有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都没有发生,他居然找不到回扶摇山的路。

当年木椿真人将程潜领回门派,是带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去的,程潜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找不到扶摇山,然而他马不停蹄地御剑赶了一天一宿的路,循着记忆来回往返搜罗了三遍后,终于不得不承认,扶摇山……凭空不见了。

第53章

就在程潜没头苍蝇一样寻找扶摇山的时候,水坑也跟到了附近,她顶着一脑门焦头烂额,望着莽莽青山与平原,正不知从何处捞针,突然感觉袖口有什么蹭得手腕发痒。

水坑低头一看,只见袖口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片树叶,然后那片叶子在她的眼皮底下幻化成了一条青黄交加的毛毛虫。

水坑属于女孩子的部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属于鸟的部分又想将其一口吃了,正矛盾着不知如何是好,便见那毛毛虫怡然昂起上身,用李筠的声音开口说道:“你这是跑哪去了?”

……二师兄真是越发丧心病狂了。

水坑这一路又是哭又是赶,脑子里正一团浆糊,没怎么考虑,便脱口道:“我在扶摇山附近。”

刚一说完,她险些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呸,怎么就实话实说了,这该怎么解释?

果然,那毛毛虫听了,忽然之间气质大变,只见它软绵绵的身体竟然“站”了起来,尽管一扭八道弯,也站得颇有气势。

说话的人换成了她大师兄,严争鸣问道:“你跑回扶摇山干什么?山还封着呢。”

此事说来话长,百年间,他们也曾经偷偷摸摸地回来过几次,可是除却在附近的村镇里看见了一些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外,竟无论怎样都找不到本该在这的扶摇山。

直到严争鸣第一次修出元神,才知道只有元神能进入掌门印,而那掌门印竟然是一把钥匙。

扶摇山的山穴连着群妖谷原来不是偶然,那整座山就是一个天然秘境,若是当代掌门将掌门印带走封山,就没有一个人能随意进出,怪不得他们破破败败的一个小门派,沿途连个守卫都没有,能在风雨飘摇中偏安一隅那么久。

听问,水坑一时语塞,讷讷片刻,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那个……我就是突然想家了,回来看看。”

可惜他们掌门师兄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严争鸣道:“想家?别扯了,你离开扶摇山那会儿还在我车上啃尿布呢,想得出来么?给我说实话。”

水坑:“……”

她从小就不会撒谎,因为没有必要——师兄们都比她大不少,平时都很宠她,除了功课必须完成,其他的东西,她要什么都有人竭尽全力地给弄来,就算偶尔犯错也不会遭到过分的惩罚。

可她只是抱着一线不死的希望来追,要是把实话说出来,除了惹师兄们跟她一起不死心,再一起承受失望,还有什么好处呢?

水坑咬了咬牙,决定临时编一套瞎话,她搜肠刮肚,活生生地把自己编出了一后背的白毛汗,才有些舌头打结地说道:“我……我方才等你的时候,飞到了天上,看见远处村子里有血气,就怀疑是我们这次要找的魔头,于是追了过去——二师兄也在旁边,只是我当时一时情急,没来得及和他说——嗯,结果一路追过来,就追到了扶摇山附近,大师兄,你说这次会不会真的是……四师兄啊?”

她一边扯谎,心里一边狂跳,这话说得有点气血不足。

那毛毛虫好半天没声音,过了一会,严争鸣悠悠地说道:“你二师兄说隔得太远,他没感觉到有血气。”

编不圆已经很惨了,那边竟还有个拆台的!

终于,水坑破罐子破摔道:“好了,我就说实话嘛,你烦死了!我在二师兄那金丝蝉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模样好俊的小哥,是跟着他一路追过来的。”

严争鸣:“唔?”

水坑突然灵机一动,又补充道:“真的,比你俊多了!”

此言一针戳中了她掌门师兄的死穴,果然,严争鸣再不肯和她说话了,毛毛虫又软塌塌地趴了下去,李筠匆匆对她说了一句:“别胡闹了,快回来。”

随后毛虫仿佛清气用尽,重新化成了树叶,卷成一团,从她身上掉了下去。

水坑感觉自己总算是混过去了,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原地一转身,化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鸟,飞入了树丛中,专心致志地找起人来。

然而此时蜀中,严争鸣却对李筠道:“来时我见此地有血气,现在血气已经破了,可能是明明谷的人解决了,水坑那丫头不害臊得很,我才不相信她看上个什么小哥就能变得委婉些,这么吞吞吐吐,肯定是有什么事,我们还是过去一趟吧,省得她闯祸。”

李筠几乎就快被他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说服了,就听严争鸣愤愤不平地说道:“还什么‘比我俊多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真是狗眼不识金镶玉——哼,我倒要看看。”

李筠深深地叹了口气,感觉师妹这小聪明耍得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句话就把大师兄给招惹过去了。

那厢程潜找不到扶摇山,只好隐去身上的佩剑,收敛一身寒霜似的真元,假扮成凡人混入了附近的村镇。

这些年凡间似乎真的每况愈下了,程潜还记得当年师父第一次带他们下山去东海,那时沿途经过的村镇比现在可要热闹多了。

他随意进了一家客栈,叫了壶茶水,却又将那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了一边,只叫住那跑堂的问道:“小兄弟,我向你打听个地方。”

跑堂的见他人长得芝兰玉树,穿着打扮又干净体面,自然愿意巴结,便上前点头哈腰道:“公子您说。”

程潜道:“我听人说,从这往东不到三十里有一座仙山,特地来寻访,可怎么也找不到,想问你们本地人打听个路。”

小跑堂的听了,脸色变得有些郑重起来,他上下打量程潜一番,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您不会也是那些修真的仙人吧?”

“什么仙不仙的,”程潜笑道,“在家炼过两套功法,到如今门还没入呢,岂敢以修士自居——我听你的意思,难道有好多人都在打听那座山吗?”

小跑堂将抹布往肩上一搭,笑呵呵地道:“可不是,头两天还有客人跟我问过呢,不瞒您说,小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我爷爷辈就听过那边仙山的传说,可是谁也没见过。那仙人居处哪是咱们肉眼凡胎看得见的呢?”

程潜说道:“照你的意思,来往也有不少仙人,他们也都找不到吗?”

跑堂的笑道:“要不然怎么说是传说呢,不过那边风景不错,公子要是愿意,过去转一转、散散心也是好的。”

跑堂的说完要走,程潜忙叫住他道:“等等,小兄弟,你说头两天也有人打听,那人往哪里去了?我脚程快些地追上去,兴许能结个伴呢。”

跑堂地答道:“我看他们往官道上去了——不过公子,那些人看着可不面善,像是不好惹的样子,公子还是别去招惹了。”

程潜听了心里忽然一动,一大群人……打扶摇山的主意,是想要什么?

他没等茶凉就起身走了,这条管道,程潜只走过一次,还是当年下山的时候。

因为他那要嫁人似的大师兄的几辆大车走不了小路,他们只能从官道上招摇而过,那时他不说御剑,连马都骑不太好,还总想要一心二用地练功,弄得师父一路上总得照顾他……

程潜整个人化成了一道寒霜,悄无声息地从官道上一路掠过,只觉得此处一草一木都是回忆。

他追出去约莫有二十来里,脚步突然一顿,近乎是没有缓冲地停了下来,程潜险而又险地将几乎跨出去的一步收回——只见夹道处摆着两块相对而立的石头,布局十分刻意,像是人为的,上面刻着不易察觉的符咒。

这两道相对的符咒形成了一张网,将大道从中截断——只要有人经过,必然会惊动布下符咒的人。

程潜眉头微皱,将真元汇于眼目,放眼一看,只见此地俨然已经被人布下了一个符咒套符咒的天罗地网——路边石块、地面,乃至于挂在绿树浓荫中长短不一的木牌,几乎步步都是陷阱。

他目光四下一扫,心里骤然升起一把无名火——究竟是谁在扶摇山脚下鬼鬼祟祟?

可是火归火,程潜还是没有贸然放出神识,他走两步退一步地绕开了每一处符咒,继续往前,越走就越心惊,虽未放出神识,他却隐约能感觉到刻符咒的人修为绝不弱,那符咒起承转合处还偶尔会泄露出一丝的血气,可见修得可能不是什么正路功法。

普通的修士其实也不禁杀生,但通常不是为杀而杀,心里没有嗜杀意,哪怕背着数条人命,也不会留下血气。魔修却不同,当年程潜刚入门的时候,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去看过九层经楼里的三千魔道,自以为那些和正道没什么区别,还拿这话去问过师父,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二者之间看似相似,实质却是天差地别。

正道以沟通天地入门,讲究吐纳天地清气凝练真元,魔道的本质却是吞噬,入而不出,这样一来清浊不辨,进境虽然一日千里,但时间稍长就会滞纳戾气,哪怕从来没沾过血,所留下的符咒中也自然而然会带着血气。

修魔道者,一旦破戒见血,这一生必然一发不可收拾,也再没人能将他拉回来了——所以魔修自古罕见能成大道的。

入此道者,非得有孤注一掷、死不回头的志愿不可。

即便是程潜,要穿过这步步惊心的符咒网,也好生耗费了不少工夫,他却并没有看见小跑堂口中说的“一群人”,当程潜小心地让过陷阱,潜入阵中时,他看见了一片空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背对着他。

那人周遭辐射出一圈强横的神识,竟颇有“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骄狂,将这片地方熏得血气缭绕,程潜一时不知此人深浅,便闪身藏匿到了一棵大树后,再次将自己的生气收敛一空,整个人仿佛已经成了一块死物。

背对着他的男人好像在布什么阵,布到一半,他突然不对劲起来。

只见此人浑身紧绷,如临大敌,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了一段什么,随后他突然对着什么都没有的虚空发起脾气,将地面砸得“砰砰”作响,整个人形似疯狂,大叫一声道:“你敢!”

吼完,那男子又仿佛一尊木偶被陡然提起了线,僵硬了一瞬后,他骤然停止挣动,嘴里发出一串夜枭般阴森的笑,自问自答道:“我有什么不敢,废物。”

程潜眉头紧锁——年大大也会自问自答,可只是显得好笑,放在这魔修身上,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那男子饱含怒意地咆哮一声,竟原地自残了起来——只见他一掌拍向了自己胸口,掌心隐含风雷之声,居然毫不留手,随即,他又自胸口处涌起一团黑气,与他砸向自己的掌力当胸撞在一起,也不知是他一掌伤了胸口,还是胸口上的那团黑气撞伤了他的手掌,反正是先自损一万,又自损八千。

那男人踉跄两步,“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程潜心道:“这都是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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