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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中——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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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子之仇横在这,他们还打算找玄武堂主要回地锁的密语……程潜一想起这个,顿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师父他老人家的封山令里面好像含着什么诅咒,让他们每次刚有一点希望,立刻就又会被推回深渊。

饶是程潜心志坚定得出类拔萃,此时也不由得生出一丝犹疑——扶摇派的气数是不是真的尽了?是不是……他们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

那矮胖修士在一旁叫嚣道:“只有他们一行人进过朱雀塔,少主又是在朱雀塔里出事,不是他们是谁?”

程潜目光冷冷地刮过他,两人分明都是元神修士,那矮胖子却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程潜没有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缓缓地开口道:“这位道友乃是元神修士,尚且不能硬闯朱雀塔,敢为贵少主那样……”

程潜的话音微妙地顿了一下,语气虽然客气,眼角眉梢却流露出一丝格格不入的嘲讽:“……那样不怎么工于修行的人,是怎么在朱雀塔未开的时候进入其中的?”

矮胖修士听了一怔。

程潜继续道:“再者你们一行三四十人跟着贵派少主,敢问他又是怎么在诸位眼皮底下溜走的?”

大长老闻听此言,转向那矮胖修士,不满道:“怎么回事?”

矮胖修士一时语塞,此事他确实难辞其咎,手心里冒了汗。

程潜见将他将住了,这才有条有理地说道:“南疆途中,我们确实因为一些琐事与贵派少主发生过冲突,只是出门在外,伤人不祥,双方都没有不依不饶,当时打了个照面,也就各自散了——这位道友,你对着皇天后土说,是不是这样?”

矮胖修士:“这……”

修士修天地、阴阳、因果之道,向来重誓,哪怕当真臭不要脸百无禁忌,“对着皇天后土”说什么之前,也总是不由自主地磕绊一下。

庄南西冷眼旁观,不由得细细打量起程潜,心中有些讶异,他先以为此人年纪轻轻便有这样强横的修为,看着又有点冷淡,像是不怎么通人情世故,没料到他被人当面这样质问,竟还能不温不火地陈情当众,很有些不动声色的城府。

说到了这里,程潜敛眉拢袖,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一点倨傲道:“既然已经当面放过他,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在朱雀塔中杀他?谁知道他是何方神圣的儿子还是孙子,难不成我杀他一个小小入门修士,还要偷偷摸摸不成?”

大长老虽然感觉这番话有些道理,但脸色依然沉了沉——他有点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自负修为。

程潜道:“我确实在朱雀塔中见到过贵派少主,只不过他当时已经成了心魔的傀儡,没得活了——大长老有空不如问问你们自己的门人,自家少主被心魔附身,尔等为何一无所知?”

此言一出,那矮胖修士恍然发现自己罪名更大了,一时心思急转,口不择言地推卸责任道:“朱……朱雀塔屹立百年,为什么恰好你们一进去,就有朱雀塔崩、土蛟成龙之事,怎知你们与那魔修有没有关系?”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

连庄南西都看不下去,上前道:“大长老,我替这位程前辈担保,以他的人品,万万不会与那些魔头有什么牵扯,此时南疆动荡,大小魔头们倾巢而出,为祸世间,我等当务之急应当同仇敌忾,怎好私下里互相攀扯结仇?卞小公子之事晚辈听了也深觉悲痛,眼下既然误会已经澄清,何不共商抵御魔龙血债血偿之事?”

这白虎山庄的年轻人想必读过一些书,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很能煽动人心。

眼看一场冲突就这样被消弭在了三言两语中。

大长老听了他的话,神色稍缓,扫了程潜一眼,冷哼道:“如此说来,倒是门人玩忽职守了。”

大长老如今已有千余岁,乃是凡尘之中的顶尖大能,因为不耐俗务,这才在玄武堂下挂了个闲职长老,四圣见了都要让他三分。这老不死的唯我独尊惯了,常年自觉“天是老大他是老二”,哪肯将程潜一个百十来岁的后辈放在眼里?

经过程潜一番辩解,又有庄南西在旁边打圆场,大长老基本已经信了此番说辞,但他心里却仍有些不舒服——原因无他,只为了程潜对他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不卑不亢。这些年来,谁见了他不恭恭敬敬,唯恐喘气喘错了拍?眼前这小子区区百年的小元神,能神到什么地步?也敢仗着修为不将玄武堂放在眼里么?

大长老自然看不上卞小辉,好比看不上家养的杂毛狗,但那畜生就算再狗仗人势,也不能给外人随便踢。

这程潜虽然不是凶手,似乎也将那卞小辉收拾过一顿。

大长老便道:“罢了,既然你罪不至死,那老朽便略施薄惩,教你们这些年轻人也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这番宽宏大量的说辞话音未落,程潜就感觉到一股他前所未见的雄浑真元当空压了下来,力道拿捏得很是微妙——不见得压死他,却也非得叫他跪一跪,吐口血不可。

程潜自觉自己已经礼数周全,没料到世间还真有倚老卖老、给脸不要脸的人。

他当即闪也不闪,将这一下硬抗了下来。

两人真元当空相撞,虽都没尽全力,周围却仍起了一圈飞沙走石。

大长老的脸有多酸、人有多不讲理,庄南西是知道的,这一下程潜要是挨实在了,受点不轻不重的伤,此事可能也就算了,可他竟不买账。

庄南西心中立刻暗叫一声糟糕。

果然,大长老遭人反击,气疯了,怒极反笑道:“好小子,我看你狂到何时!”

他深吸一口气,当即再不留手,要全力给程潜点真颜色看看。

庄南西惊叫道:“前辈!”

程潜一辈子会退会让,可就是不知何为“被迫退让”,霜刃“嗡”一声盘旋而上,两人的真元再次硬碰硬。

这一回可是动了真章,周围一圈修士,连带着庄南西在内,全都遭了殃。

只见那地面剧震,开裂出了一里见方的裂口,裂口中松软的泥土顷刻间结满了冰,本来欣欣向荣的草叶顿如碧玉遍染霜边。

南疆秋日也不去的酷暑骤然偃旗息鼓,此地仿佛被人为地开辟了一个极北冰原。

幸而庄南西机灵,眼见不对,已经先一步将自己体内真元都调动了起来。

然而饶是这样,他整个人依然是胸口巨震,被怒吼的寒风压得抬不起头来,仿佛遭遇一场天灾。

大长老与程潜各自退了三四丈来远,程潜的脸仿佛比地上的霜雪还白,大长老却更要狼狈,他突然弯下腰,以袖掩面,竟呛咳出血,两鬓一瞬间好似被刷了一层霜,竟是受伤不轻!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庄南西先前只当程潜刚入元神,即便见他剑招强横,也只以为他是个剑修……谁知他竟能与大长老平分秋色,还似乎略胜一筹!

这得是什么样的境界?

程潜的境界却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高,这一回完全相当于作弊。

程潜一时冲动与对方拼真元,甫一接触,就知道自己托大了——像大长老这种级别的顶尖大能对付他,完全说得上是以大欺小,那老东西真元之深厚是程潜难以想象的,就在他以为自己这回不死也重伤的时候,忽然,身后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大长老的真元威压担去了不少。

程潜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他脑后一轻,满头长发蓦地散开,程潜似有所觉,一把接住断裂的白缎发带,稍微一探查,果然捕捉到了其中一点快要散去的傀儡符气息。

原来是这东西替他扛了一小半真元,救了他一命。

程潜暗道一声侥幸,指尖摩挲着断开的发带,不用细想也知道此物是谁给他戴上的,程潜心里蓦地软了下去,想道:“严娘娘好多事。”

可是随即,他又是一皱眉,心道:“不好,这上面符咒一断,他那里必定有感应,我岂不是又让他着急了?”

这么一想,程潜忽然又有点心浮气躁,寻思起自己该如何尽快脱身。

“大长老!”几个见机快的玄武堂修士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争先恐后地去献个殷勤,想上前搀扶一把,没料到这回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大长老怒喝道:“滚!”

他猛地一甩袖子,竟是敌我不辨,将自己一伙狗腿子全部扇了出去。

大长老已经多年未有敌手,万万不肯相信这毛头小子修为会在他之上,一时间怒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他自忖天资已经是人间凤毛麟角、出类拔萃,这千年来更是苦修不辍,寒来暑往,从未有一日一时懈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能一掌将他震伤?

那绝不可能!

除非此人练过什么邪魔外道的功法!

大长老怒喝道:“哪里来的魔头,以为你隐去身上血气就能浑水摸鱼了么?”

远远躲在一旁的矮胖修士见风向突变,忙趁机煽风点火道:“我早就说他可疑,大长老,那南疆魔龙肯定与他脱不开关系!”

程潜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本就不是良善讲理的人,之前也就是为了门派才不肯得罪玄武堂,此时勉强压抑的火气终于冲上了嗓子眼。

程潜冷笑道:“好一个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不知道贵派门口那长尾巴的王八精还看不看得出自己是黑是白!”

大长老怒喝道:“布阵!拿下此人,看他到锁仙台上还逞什么伶牙俐齿!”

周遭立刻有人齐声喝了一声“是”。

外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身着黑袍的玄武堂弟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总共七七四十九个人,一水的元神与准元神,真元彼此交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这“大天衍阵”乃是玄武堂压箱底的大阵法,放眼天下,除了玄武堂,谁能凑齐小五十个这样的高手当阵法中的棋子用?

那四十九个黑衣修士齐声喝道:“着!”

程潜耳畔“嗡”地一声,胸口似遭重击,纵然他肉身是聚灵玉所化,浑身的经脉也仿佛要被压炸了似的,霜刃剑无边的剑意被这大阵一股脑地逼了出来,两厢抗衡,此阵比不上天劫暴虐,却比天劫更加不留余地。

程潜拼着被大阵真元撞伤,全力催动霜刃剑,那凶煞之物在空中卷成一阵无坚不摧的旋风,将大天衍阵上的真元网撞了个窟窿,同时,程潜强提一口气,已将一口牙咬出了血。

然而大天衍阵环环相扣,不过转瞬,真元流动间已经飞快地将那窟窿堵住了,反而是霜刃被缠得结结实实,仿佛猛兽被绑住了四肢拴住了利齿,无论如何也挣不开去。

程潜蓦地抓住剑柄,左突右击,就是抓不到那一线生机,纵然是沧海横流,也抵不过天罗地网,大天衍阵的网越收越紧。

方才被他偷偷藏进袖子里的白缎发带仿佛通灵性,纵然傀儡符已经毁,却依然尽忠职守地发挥自己最后一点残余的清气,细细地循着他手腕散入经脉之中,像是某人婆婆妈妈、不依不饶的守护。

一瞬间,程潜忽然想起了年幼时与大师兄练剑时的事。

手中霜刃蓦地脱手,在最后一次被大天衍阵缠住的间隙中,一道蕴含在剑尖的剑气蓦地吐出,分毫不差地穿过了那大网,打在旁边一棵大树上,那树枝微微一颤之后,蓦地疯长,结出大大小小晶莹剔透冰花来。

枯木逢春。

开满冰花的枝条横扫而出,两个布阵的黑袍修士不查,被一齐甩上了天,大天衍阵自外向内破了个斗大的窟窿,这回是真的再补不上了。

扶摇木剑最后一式,返璞归真中的枯木逢春一招,竟然对应的是一线生机。

在此时助他破阵而出。

然而就在这时,程潜腰间忽然一凉,他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去,只见他方才被大天衍阵划破衣服露出皮肤的地方,趴着一只指甲盖大的小虫子。

那大长老在不远处双手掐了个奇怪的口诀,正带着恶毒的笑意看着他。

谁能知道顶尖大能、堂堂四圣身边的大长老,居然会丝毫不顾脸面地施以这样鬼蜮伎俩的偷袭?

那虫子叮咬处升起古怪的麻木,飞快地蔓延过他全身,程潜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僵硬地随着霜刃一同掉了下去,大天衍阵中一道真元狠狠地抽在他背后,他眼前一黑——

第71章

中原之地有仙山,高耸入云,山尖被雪,山下草木清华,半山腰上云雨随性,忽而来去,人行至其中,几步之内,能遍览春夏秋冬。

这山名叫做“十州山”,比九州多一州,虽在人间,犹不似人间。

民间又有“天下十分盛景,八分在十州”之说。

十州山冠绝天下,钟灵毓秀,只可惜偏偏是个巨大的吸灵池,周遭山水灵气被源源不断地卷入山间,一丝一毫也不外泄,修士们身在其中不但无法修炼,反而会被山体不断抢夺清气。也正是因为这样,十州山才一直无主,后来有几位大能联手在山巅立了一座“锁仙台”,添了大小禁制无数,专门关押各种穷凶极恶的人。

锁仙台上有三十六道乾坤困龙锁,哪怕是万魔之宗被束缚其中,也是插翅难飞。

此地自立日起,斩杀过大魔无数,凶戾之气终年不散,周遭总好像飘着一层抹不净的血光,不远不近地环在周遭,好像古往今来那些个或死有余辜、或含冤而逝的魂魄们久久萦绕不去,远隔生死木然地看着过往尘世。

程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自己后背针扎一样的疼,一开始竟险些没能爬起来。

修为到了他这种地步,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皮肉伤痛之苦了,程潜深吸一口气,微微挣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锁住手脚,困龙锁内甚至可以走动,只是真元全被困在气海之中,身体好像凡人一样沉重。

霜刃剑自然是已经被拿走了,程潜眼下是手无寸铁,且无缚鸡之力。

他倒没慌,默默地在原地冷静了片刻,开始抬头打量起周遭,只见此地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殿,四门紧闭,人在其中,能借着三十六道困龙锁上发出的微光看清周围的斩妖除魔的壁画,阴幽森然,很像传说中的锁仙台。

腰间被那小虫暗算处的酸麻还没褪去,程潜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胸前的血迹,他整了整衣衫,不知多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其实程潜知道,如果不是大师兄绑在他身上的傀儡符,他是绝对拼不过那老东西的,可堂堂玄武堂大长老,居然在偶然输了一阵之后便放下颜面偷袭一个后辈,也不敢再次正面交锋,让程潜觉得又可悲又可笑。

有些人居高临下的时间长了,自己已经把自己束之高阁,容不下一点下坡路,久而久之,恐怕要活生生地吓出一肚子心魔来。

只是程潜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那老东西还要千里迢迢地把自己绑到所谓“锁仙台”来,直接杀了岂不干净?

他琢磨了一会,百思不得其解,便干脆撂在了一边。

反正是来者不善。

程潜倒不怕被关在这里——要杀要剐他都不在乎,只是担心他大师兄。那天真龙旗下李筠的话程潜听进去了,而且一直记挂着,本来剑修生了心魔就很危险,他不敢想象大师兄感觉到傀儡符破,再找不到他会是个什么心情。

于是程潜摒除杂念,一门心思地坐下来,努力调集内息,屡败屡战地冲击起周身的禁制来。

就在他以你死我活的架势杠上乾坤困龙锁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身后说道:“哎,年轻人,别费劲了,我要是你,现在就躺下好好睡一觉。”

程潜有些吃力地转过身去,见距他十丈远的地方竟站着一个人,也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正百无聊赖地绕着困龙锁溜达。那人身形干瘪,个头不高,还有点弯腰驼背,显得十分猥琐,脸上胡子与污渍黑得不分彼此,只有眼白干净得如鹤立鸡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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