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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中——by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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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叹道:“这……唉,说来话长了,小民琐事,本不应烦扰仙长,只是近日谷外不知来了什么妖孽,为祸乡里,专挑娃娃们下手,不过短短十几天,周遭城郭村落中已经失踪了四五个男娃娃,过不了几天就能在荒郊野外发现尸体,都给野兽吃得差不多了,此事也报了官,官差仵作来了几个,仵作说那几个娃娃是给放干了身上的血才一命呜呼的。”

道童听到这,嬉笑的神色一凛:“什么?放干了血?那几个男孩子多大年纪?”

老者道声“作孽”,答说:“都还不到十岁,出了这事,大家伙晚上一起在野外守了好几宿,然后……然后那天,我们全都看见了一道白影,远看像挂在风里的白练,可是转眼就到了近前,当时谁也没反应过来,就听有人惨叫一声,再一看,有个人胸口漏了个窟窿,竟这么一眨眼,被那东西将心也掏了去。官差也吓得不行,说是恶鬼作祟,官府管不了,这才打发老朽进谷来求诸位仙长。”

那道童听了,又细细地询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说道:“我心里大概有数了,老丈且不必忧心,先带着小兄弟在谷中休息一宿,容我禀报谷中前辈,明日自然会给你们答复。”

当夜,老者与孙子六郎惴惴不安地住在了明明谷。谷中风清气朗,四处还飘着淡淡花香,是个绝佳之处,六郎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颠来倒去想的都是那个经历了雷劫的年轻长老,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到了后半夜,他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声,隔得很远,六郎只模糊断续地听了个大概。

只听一个男声道:“是,我来路上已经听说了,不过在凡人村子里为祸,也未必是什么棘手角色……唔,不如请程潜顺路去一趟吧。”

又一老一些的男声道:“也好,他七道天劫已过,如今算是历劫而生,本就该离开了。”

六郎原本怎么也睡不着,听见这只言片语,忽然莫名其妙地犯起了困,转眼就迷糊了过去,什么都听不见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他窗外经过,往谷中冰潭之地走去,为首一位老者,鹤发童颜,胖得像个球,一笑就见牙不见眼,身着一套富贵逼人的缎子长袍,腰带上荷包玉佩等物鸡零狗碎地挂了一排,打扮得富贵逼人,活像个凡人员外——正是明明谷主年明明。

年明明身后跟着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只见这中年人眉目极温润,细一看,依稀是当年噬魂灯中逃出来的那元神唐轸。

唐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有了肉身,只是看来这肉身不大好,依稀带着死气沉沉的病容,不知是夺舍还是用了什么偏门法术。

唐轸手中提着一盏白灯笼,灯笼里面没有烛头,纸糊的内里包裹着一团温润的光晕,也不知是个什么法宝,说道:“此事原是我异想天开,闻所未闻,我自己都没想到他竟能成。”

年明明笑道:“他肉身夭折,是历了人劫,临死忽然有所悟,使魂魄得以进入聚灵玉。偏巧那聚灵玉是先天灵物,内里能汇聚山川精气,魂魄本是不能妄入的,可这小子小小年纪,竟能维持三魂七魄不散、神智不灭,在聚灵玉中挨了七七四十九年,无肉身以为托,竟生生叫那玉磨砺出了元神,这算过了地劫。四十九年前,你将他栖身的聚灵玉送到我明明谷,以聚灵玉为基,经冰潭锻造又四十九年,他忍得住极寒不说,还连过了七道天劫——唉,算来他也不过区区百余岁,已经历经天地人三劫……此子心志之坚,老朽活了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

说着,年明明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面色复杂道:“老朽要有他一半,想必现在也能是个有腰的老头子了。”

唐轸:“……”

他老人家这个级别的大能早已经辟谷,奈何嘴馋,因此这一身五花膘长得可谓源远流长、经年日久。

唐真人噎了片刻,正色道:“还未多谢谷主出借冰潭。”

年明明摆手道:“说什么借不借的,他镇着冰潭,我那群不成器的弟子们免受寒冷,也算享福了。何况像这样的人物,在我区区一个明明谷中挂个‘长老’名号,我们沾光还来不及呢。”

“这位小兄弟对我有恩,当年温道友带着聚灵玉来找我的时候,我便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帮他一帮,”唐轸说道,“只是他虽然机缘巧合在聚灵玉中成就元神,但锻玉成肉身之事真的未曾有先例,我也不知成不成,恐怕旷日持久,他心有挂念太过急躁,便将他的过往记忆抽了出来,如今七道天劫已过,他自聚灵玉中练出的躯体大成,我也是该将其物归原主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冰潭,乍一靠近,唐轸就有些承受不住寒意,忙掐了个手诀,脸上的死气更重了些。

再往前走,只听得“哗哗”水声,此间主人刚刚沐浴完,正从滴水成冰的潭水里出来,年明明朗声道:“程潜小友,可是扰你清静了?”

这胖子扰人清静不是一回两回,明明谷里的人不知是什么传统,从上到下都话唠得要死,程潜也习惯了。

他没什么不自在,从冰潭上一层白雾中出来,捡起潭边一身冻硬了的袍子披在身上,走动间不过三两步,那一头泛着冰碴的头发就全干了,长袍也重新自然地垂了下来,这一身千锤百炼的修为几乎化入了润物无声之境。

程潜冲两个人点点头,说道:“谷主——唐兄,我正想去找你,进来坐么?我这里就是有点冷。”

此时正是仲夏,冰潭旁的洞府中没有一点暑气,走进一看,竟是一片酷烈的冰天雪地,椅子都被冻在了地上,上面结着一层冰霜,程潜微微一掐手指,一团暖烘烘的火光便从他指尖划出,落入其中一把椅子下面,顷刻便将上面的冰霜融化烧干了,椅子却没有被烧着一点。

程潜道:“唐兄身体不好,找暖和的地方坐吧。”

至于谷主年明明,他没管,反正那老胖子皮糙肉厚,扛冻得很。

桌上茶壶里的水早就冻成了一坨硬邦邦的冰,程潜拿在手里摇晃了几圈,大冰块这才在真元催动下化开,不过片刻,冒出了丝丝的热气。他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热水。

唐轸接过来暖了暖手,这才将那盏灯笼放在程潜面前,说道:“此物当归还给小友了,你这条路九死一生,不易,往后可要多加珍重。”

程潜并不惊讶,显然是知道唐轸曾经动手取走他过往记忆这码事的,他点点头,挥手将灯笼中的那一小团光收入袖中,正色道:“唐兄生死肉骨之恩,往后要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程潜定然万死不辞。”

第50章

清晨,江南的一条商道上被酷暑熏得雾气昭昭,一支赶路的商队被官差截住了。

“站住!卖什么的?下来检查。”

截他们的官差个个带着疲色,显然是已经在这条路上蹲了一宿了,奇的是,这一大群官差后面还跟着两个身穿道袍中年人。这两人并不与旁人混在一起,只远远地缀在后面打坐,不问世事地坐镇在那里。

商队管事的连忙下马来,点头哈腰地说道:“官爷,我们是从北方倒皮子回来卖的,做的都是本分生意,您行个方便……”

说着,便熟练地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要塞过去。

那官差头领脸上贪婪之色一闪而过,刚要伸手接,继而想起了什么,又犹豫了一下,偷偷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两位道爷,咬牙将那荷包推了回去,同时横眉立目道:“做什么?你们这些女干商,平日里不好好做生意,哪里学来这许多行贿手段?滚!”

说完,他伸手一挥:“给我查!”

管事的只好苦着脸跟在官差们身后:“唉,官爷,慢点……扯坏了就不好卖了官爷……”

商队拉了一排大车,果如他们自己所言都是皮料,官差们没翻出什么,头领脸越发地臭,他一转脸,指着商队最后的一辆大得离谱的马车道:“那里面拉的是什么?”

管事的忙道:“回官爷,那是我们家少爷的座驾……”

“少爷?”头领冷笑一声,“什么少爷一个人坐这么大的车?龙子皇孙出门都未必会摆这样大的谱,让开!”

管事的阻拦不住,一群官差已经将那大得离谱的马车给团团围了起来。

只见那头领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巴掌长的木剑,临风作法似的上下比划一番,嘴里叽里咕噜的活像个跳大神的——凡人不比修士,想自己催动符咒,就得完完整整地念出那符咒的密文,有些符咒刻出来如果没打算给凡人使用,便不留这个密文的口子,那就只能在修士之间流传。

好半晌,木剑上的符咒才被他催动,只见木剑尖端竟闪过一道绿光,直指向马车的方向。

头领顿时兴奋了,大叫道:“里面果然有禁品!给我开门!”

所谓“禁品”,就是民间黑市私自贩卖的符咒仙器。

朝中有规定,一切进入民间的符咒仙器都必须得经过天衍处审核盖印,否则真有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买了什么杀人放火的符咒,岂不是乱了么?

规定当然是有道理的,可这样一来,东西进了天衍处,上下打点不说,还要拖上个一年半载,结果也是绝大部分都不让通过,只有少数得以流出,还基本都是被那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的瓜分一空,使得民间一件真正的仙器能卖到天价。

那些私卖禁品的,朝廷管不了高来高去的修士,就只能管平民,下了死规矩,但凡有谁私自倒卖禁品仙器,便视同欺君谋反,满门抄斩还要株连九族。

可即便这样,黑市私卖私买仙器的仍然屡禁不止,总有不要命的亡命徒为了暴利铤而走险,这几年更是出了个诨号为“捞钱公子”的人物,此人号称“要钱不要命”,是个神出鬼没的黑市禁品倒卖头头。

有人说此人有官员背景,是官匪勾结,也有人说此人干脆就是个修士。

近年来兵祸连年,叛军中因为带着不少黑市禁品,让朝廷平叛平得很是辛苦,当今越发恨透了这些为了钱不要命的亡命徒,查得也越来越严,几乎每条商道上都有人不时拦截,还调了一批天衍处的高手四处撒网。

那官差头领一声令下,身后两个修士便对视一眼,走了上来——只见那车大得确实邪门,几乎将这条官道也占了大半去,管事的阻挡不及,官差头领已经一抬手拉开了车帘,正巧车里人抬起头来。

那看起来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懒洋洋地半躺在车里,衣着华贵,手里拿着一卷书,一双眼半睁不睁地往外一扫,那模样简直像个传说中的狐仙,官差头领一时看呆了。

这车里头比外面还要奢侈,酷暑当头,车里竟然有冰,镇着一壶晶莹剔透的梅子酒。

狐仙似的青年见了这官差头领,当即一皱眉,猛地用手里的书遮住脸,怒道:“这是哪来的什么东西,打出去,丑死我了!”

这一句便将那挑车帘的头领骂得回过神来,头领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结结巴巴的底气:“大、大大胆!你携带禁品,这是谋反掉脑袋的事!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禁品?”青年一挑眉,“你说这个?”

只见他那修长的手指间带着一枚奇特的戒指,戒面雕成了一个铜钱形,官差还没看清此物是什么材质,那铜钱方孔中间便突然冒出一道白影,在空中成了一个少年的半身像,这样的东西闻所未闻,官差嘴都合不拢……

然后那少年面无表情地抬手给了他一耳光,这才心满意足似的在空中消散了。

青年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毫无诚意地说道:“哟,官爷,对不住,您站得太近了,这可不是什么禁品,是我自己做来玩的,不瞒您说,我也正发愁呢,不知怎么添上几刀好,起码让这宝贝和我说说话——他现在就会扇人耳光。”

那两个跟着官差的道人终于开了口,冷冷地看着那青年道:“你也是修士?”

马车里的青年仿佛没听见,神色倨傲,靠在软绵绵的小榻上,连腰都不肯直一直。

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官差捂着脸一蹦三尺高:“仙长,我看此人形迹可疑,没准就是那个……那个什么‘捞钱公子’!”

天衍处的道士问道:“敢问这位道友为何不辞辛劳与凡人车队同行?”

青年理直气壮道:“我乐意,摆谱呗。”

道士被噎得一僵,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试探道:“那么敢问这位道友师承何处?”

青年冷笑一声:“我干嘛要告诉你——检查完了么?让路!”

这俩字话音没落,那青年突然一拍小桌,只见他眉心竟有一柄小剑若隐若现的闪了一下,随即,一股无坚不摧似的剑意迎面向那两个道人卷来。

此人看起来懒散得仿佛没长骨头,谁知竟是深藏不露,至少已经到了元神为剑、收放自如的地步。

两个拦车的道人猝不及防,慌忙往两边让开,不敢迎其锋芒,那多嘴的官差头领早已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两个道人虽然也是几百年修行,却不敢触这剑修的霉头,两人对视了一眼,退开道:“冒犯前辈,请。”

一个剑修能修到这种程度,顶尖大能也要让他三分,其人必要心志坚定如铁石,随便挂哪个门派都能当个万人供奉的长老,没事怎么会干出黑市倒卖这种不要脸的事?

仙长发了话,底下人再不愿意也得遵循,不过片刻,此处官差就撤干净了,甚至手脚麻利地将一干皮料衣物规规矩矩地给商队收拾好,送他们继续前行。

走出去好一阵,管事的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凑到车窗处,颇有几分谄媚地点头哈腰道:“本来说这一路上少有人查的,没想到运气不好……今天多亏了公子亲自护送。”

车里飘出一句:“李老板别客气,我也是顺路,真的心有感激,将来价格上多照顾我一点就好了。”

李老板忙道:“不敢不敢,是我们承蒙公子您照顾……”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只见一团流火从空中落到了马车顶上,“哗啦”一下,烧出了一个大姑娘。

只见这姑娘娥眉淡扫,杏眼瓜子脸,长得十分俊俏,唯有打扮很是异于常人——她脑后插了一堆姹紫嫣红的羽毛,正面看是个美人,背面看简直是个翘尾巴山鸡!

她扫了周遭目瞪口呆的凡人们一圈,拍拍手从车顶上翻了下来,招呼也不打地就钻进了车里,口中唤道:“大师兄,我来啦!”

车里那位开天辟地、独一无二地与凡人做倒卖勾当的剑修,正是严争鸣。

一晃已是百年,当年严争鸣带着一个师弟一个师妹与一个道童,跨过东海,跋涉千里到了严家,只见满目疮痍——严家已经于八年前就获罪被抄家了,当年富甲一方、呼风唤雨,如今只能坟上枯草论短长了。

他们只好四海为家地开始漫长的苦修,抢过妖修洞府,入过无人秘境,流连过禁品黑市,无依无靠地在夹缝里挣扎了百年。

算起来,能有个地方供严掌门重拾他少爷时代的讲究,也不过最近这一两年的光景而已。

水坑刚翻进车,还没坐稳当,严争鸣便一抬手,隔空打散了她的头发,将她那一脑袋鸡毛全都拍了下来,四处飞扬,水坑惨叫一声:“啊,我的毛!没脸见人了!”

严争鸣道:“我才没脸见人——你跑来干什么,专程来瞎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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