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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 上——by过时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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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赵慎眼中星芒般光亮一闪,不由颔首笑道:“这办法,想来也合赵将军的胃口。”

当日午后,尉迟远营中便得报,说赵慎拔营向南面迁移。

众将本在议事,听了这报,纷纷道:“我们趁他立足未稳,突袭必有所获。”

尉迟中听了只摇头自语道:“他却往水边移做什么?”

一旁将官道:“他手下都是骑兵,不但人要吃饭,马匹也得遛饮,这般看来,他往水边去,也是应当。”

又有人道:“这一战即便是试探虚实亦是要打,何况时间紧迫。要是等他防备停当,找起我们的麻烦,便更是不妙。”

尉迟远本也十分动心,只是他一向谨慎,终是觉得有所不妥。此刻见裴禹亦在帐中,却不见他言语,便转头道:“监军看呢?”

裴禹道:“我们的意头本也不在赵慎而在高元安,只是高元安将营寨扎在汜水关西,正被挡在后面,若要攻击,得绕上一个大圈恐怕还遭夹击。他把赵慎扔出来跟我们缠磨,当真是不赔本的买卖算计的好。”他思量片刻道:“在洛城也好,在汜水关也好,我们与赵慎早晚要有一战,如今碰上一碰也好。”又道,“我们一万步兵和补给的骑兵也都到齐了,就请将军挑选出军纪最严正的一部,既然是硬碰,便是拼谁家军士敢舍死命,将领驭下有方。今日集结列队,明日晨起出兵,我也见识见识洛城骑军是什么本事。”

第19章:道路阻且长

裴禹骑在马上,西燕军在营外列队,其时天色仍未全亮。有斥候到马前回报道:“先头骑兵已拔营开动。”

裴禹微一点头向尉迟远道:“我随中军向东,将军便在后面坐镇。”

尉迟远点手唤过一名军士道:“此人熟悉此处地理,监军带在身边充为向导。待到时机合适,便点信炮,我这边准备着了。”

裴禹道声“甚好”,便双脚一磕马镫,有传令士兵长声唱道:“中军开动——”

卫士们忙提马跟上裴禹,连着若干护卫参将,皆策马随军前行。裴禹见那向导军士亦跟了上来,看他一眼淡淡问道:“你是本地人氏?”

向导道:“小人幼时长在成皋。”听裴禹“哦?”了一声,又道:“不知监军可晓得,汜水关以东十余里便是汉高祖与楚霸王争夺的汉成皋故城。”

楚汉相争时,刘邦曾与项羽在此激战,“战荥阳、争成皋之口,大战七十,小战四十”。最终,汉高祖智激成皋守将曹咎出城,夺取关城。从此,占据此处与楚军周旋,直至得到天下。

裴禹微微眯眼,未曾答话,心中却道:“不错,项羽想要取成皋、荥阳而夺汜水,由汜水而得洛城,便可出函谷关直捣关中。而取成皋不得,竟令他最终失去天下。我这一路而来却是逆向行之,入了函谷关放眼中原,方知天地开阔。拿下洛城连这一片地带,关中大门有了东面屏障,反客为主从此步步为营东进,这世间便不再是邺城高氏一家独大的场面。”

尉迟否极也是看到这一步才不吝本钱,决心夺取洛城。裴禹从西京动身前,尉迟氏曾予他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大权,也是要他将这一桩大事全力担下。裴禹暗暗握紧马缰,心意冷硬如铁。

赵慎带兵辗转半夜,刚择好了宿营之地稳下队伍,便听斥候急报:“西燕军到了。”

一旁元贵笑道:“来得倒快。”

赵慎也不由轻轻冷笑,又问:“到了哪里?多少人?骑军还是步军?”

斥候道:“两百多骑军的先锋,跟着的是步军,已被十里外那一重埋伏拦下了。步军还有后续,共来了多少人,还得再探。”

赵慎道:“去罢。”转头向身旁诸将道,“我看也不必再等着谁来报了。”单向杜融道:“杜将军带一半人马在这里稳住阵脚,待有不时之需时做后援,剩下的弟兄随我去迎一迎远客。”

一时骑兵列起阵型,三人一组编成尖锥队形,各自照应看顾,只看着前队有令旗摇摆,众军兵皆正盔整甲,催马向西而去。

这七八百骑军一路疾行,眼看前方便是一片开阔,赵慎正道:“此处地势开阔,马匹好施展,迎敌甚好。”迎面就有一队骑军撤下来,领头的将官见了赵慎,拜道:“将军,西燕军到了。”

赵慎问:“如何?”

那将官道:“我等遵将军令见在前头埋伏,见来了敌军,便以马尾栓树枝在道路两厢扬起尘土,欲待其迷惑,迟疑不敢进时再行出击。不料对面领军的竟不上当,我看敌我多寡相差太多,便先撤了下来。”

赵慎听了,也微微意外,自语道:“这却是谁,倒有些眼力。”转而道,“不妨,你归入队列,我们且去会他一会。”

此时裴禹已带周遭几十人登上一座高地,面前便正是两军对峙的战场。西燕军阵型齐整,前列是一排盾甲,将其后的列阵掩住不见。一旁有参将道:“闵彧将军遣人来报,队列俱已排好,请监军放心。”

裴禹见得两方皆以列下阵势,微微点头,只凝神观看,不再言语。

他原本欲行突袭,但半途见赵慎已布了防线。这倒也并不出乎意料,趁乱偷袭本是骑军的本行,赵慎必也时刻防着不教旁人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一击不成,便安下心只待两军正面交锋。

只见两军皆缓缓而动,两厢又向相近处移动了些许,两军相对不过一里却只相峙而向,都不见动作。

突然间,东燕军中见数十骑兵从阵中冲出,直向西燕军侧翼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已驰到阵前。如是迅如飞雷的速度,可谓高地上众人今日才见,更何况快速机动中冲锋阵型仍严谨不乱;一时听得有将佐倒吸凉气之声,只裴禹丝毫不动,目光如炬。

目下西燕军却似并不惊慌,反而闪开一条通道,竟将那队人马让进阵中。接着阵列一变,步军后骤然闪出百余骑兵迎截,将东燕冲阵的人马围在当中。裴禹轻笑道:“看来赵慎轻骑乱敌阵脚的把戏,此番终是不灵了。”只见阵中西燕军众蜂拥而上,四周流矢纷纷,情势便急转直下。

却说赵慎领兵突进,面前却突然闪出数倍于己的骑军,立时明白对方早有准备。他孤军诱敌,险情也见得多了,此时也不慌张,反向一旁元贵冷笑道:“回头倒要查问查问今日对阵的是谁,当真有些眼色。”

元贵横槊喝道:“管他是谁,都是一般。”言犹未尽,西燕军已围拢冲杀到跟前。赵慎见已是近身肉搏,从马胁下抽出直刀,锋刃在日光下骤现寒光。

虽然两方骑兵都是轻装,西燕军数目又众,可两方战力,只一交锋便现高下。其时世上多见的多是重甲骑兵,西燕军骑兵中的精锐,亦是以此见长。这重甲骑兵,强在力猛甲坚,步兵若遇着便难于阻挡。阵中明光铠一出,便是赫赫军威令敌胆寒。如今世上,恐怕也只有赵氏的骑兵偏反其道而行,不但马匹不着披甲,骑兵将士亦不着重甲;乍一看,这骑军装制简陋单薄,可一旦上阵交手,才让人知其中的厉害。

洛城骑兵自本朝太祖年时大将赵衍建成。赵衍初建这骑兵时也不曾想要别出心裁,只是重甲装具分量沉重,需得高大健硕的马种,才扛驼得住这铁山般的分量,况且甲具的锻造维护便均耗资昂贵,以赵衍当日的家底要维系这样一只战队谈何容易。起初勉强拼凑的队伍,常是甫一与人交手便被冲撞得七零八落。然而,赵衍也正是在早年被追击奔逃的狼狈之中,悟出了以快制敌的门道。从此索性舍弃重甲护具,转而取机动灵便的巧劲。

说来骑军训练之难,其实远胜步军。前朝文帝迁都后,因偏重中原教化而轻视骑射旧俗,骑军中经年操练不严,交战中常有因战马受惊疾行而不持者,乃至战前惊惧发抖而落马的也不罕见。而赵氏的骑军,历经四代经营,单兵与战法皆日益精熟,即便战马“越天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亦皆稳坐其上,不颠不倒,挥射如常。对阵重甲骑兵,亦丝毫不惧,反占上风。这话说来轻松,却实则是数十年间几倍人的心血。

赵氏是如何训作骑兵,外人难得其法,因而当世间谁再要建一支骑军与之相抗,几乎已是不能。重甲骑兵金贵,尉迟远此番来战汜水这样的要紧关头,竟也未曾舍得带出。而随队来此的轻具骑兵,倒不如说是骑着马的步兵:士卒在在马上与敌相搏得久便觉吃力,战得急了,反而还要跳下马步战。

其实两方甫一交手,赵慎便看出这端倪,因此虽是被围,心中却有底数。他这厢劈刺冲杀,军阵内一箭之地外有人正看在眼里。那人伸手摘下弓箭,抬手瞄向青追额头便是一箭。这距离相隔也远,其时赵慎尚未发觉,可战马倒有神通灵性,似是觉察有异,只猛一扭颈。那长箭转眼到时,马头偏出数寸避开,一只耳朵却被横穿而过。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前蹄骤然抬起,眼看就要将赵慎掀落在地。周遭西燕军一阵呼喝,只待敌将坠地便可一拥而上将其生擒。谁知,眼看马上之人堪堪便要落地,却见脚在马镫中向下猛踩,向上捋住马缰,一手持直刀向地上一戳,坠马的半身即时弹起,稳稳重又跨回马上。

远处那射箭之人见了,脱口叫出一个“好”字,又不由笑道:“我方才倒是不当存妇人之仁,就该一箭把他射落罢了。”

元贵刚才见赵慎落马,心中大急,暴喝一声挥槊打翻两个拦路的驰马而来,到近旁见赵慎并无碍,道:“这些人蝗虫一样,直往上涌。”

赵慎一厢高声道“列队”,一厢向元贵道:“方才那一箭有来头,便只向那边进,他们阵脚必乱。”一时,数十人已重新集结列队,得了将令,也不管周遭如何围攻,只向一方冲去。

西燕军阵型果然微见松动,此时对面东燕军见状,这才上前。眼看着阵内骚乱,外围又有攻击,情形似要不妙。裴禹在高处观战,也不由探身向前。然而却见西燕军阵前列诸士兵就如不闻外事一般,个个脚下铸铁生根,纹丝不动。待东燕马队到了近前,突将藏着的长戟举起,冲在前头的东燕士兵猝不及防,连人带马被一起刺倒,其后队列也缓了速度,一时亦相持起来,阵线难见进退。只是阵中赵慎一行人倒是趁此机会冲出战阵,东燕军趁势后撤。两下各自整理队伍,都向后撤了半里。

这一番折腾,日头已渐升起来。赵慎见西燕军中打出一面“闵”字大旗,向两旁问:“这是谁?”

有人道:“是尉迟远手下的闵彧。”

赵慎手中仍掐着青追耳根,见那血已凝了,方放开手去。一旁有将官道:“刚才冲锋,折损了数名弟兄。”

这骑兵训练不易,便是折损了一个,于为将的也觉心疼。赵慎沉声道:“是我方才轻敌了,如今既已知敌将狡诈,就都需谨慎。” 一时又命:“再进攻时,前方和两侧的持长戟格挡阻拦,格外提防步军伤马腿。队列间距不必过密,突破时只向一点反复冲击,不可分散。”如是吩咐定了,队形也已列好。

众将刚刚进击受挫也都恼火,此刻再发,气势更为猛烈。前锋触到敌军防线,便迅猛撕开,后队蜂拥而入。可此后,西燕军即便被冲散,片刻间便可重新集结。士兵各司其位,即便是步军在骑兵面前竟毫不畏惧,存地不退。东燕骑军虽猛,数量较西燕军却少许多,又乏步兵跟上,也不敢太过分散穿插以防被分而击破。既无法冲透敌阵,只怕被分割包围,便只能结队撤回。

如是两次,赵慎心中不由惊诧。赵氏骑兵从来未战便先声夺人,能在其冲杀面前稳住阵脚不乱的,此番倒是头一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人人都懂,诸将皆不由焦躁起来。赵慎见状,心中虽然也急,面上却不动声色。此时日头转过向西,夏日天长,再过一个多时辰也要天黑了。缠斗一日,他的骑军虽是疲惫,可西燕军必然伤亡损耗更大,如此持续混战,斗的已不是战术战法,只看谁平日治军得法,将士此刻仍能不惰怠厌战,阵型不乱。

思量罢了,向左右问道:“诸位可还能战否?”

众将见他神色凌厉,也知道今日恰是棋逢对手,以赵慎的脾性,断不肯含糊退了。混战了一日,却没个结果,他们心里也不甘心。纷纷道:“能战!”

赵慎点头道:“日落前还有一次机会,西燕军虽然顽横,但经这一日往来磋磨,阵列已大不如之前完整,漏洞甚多。我们先佯装要撤军,出其不意,定能击溃顽敌。”

裴禹在土山上见东燕军有人在阵前大呼小叫作势似要撤军,后队却暗暗重新列队,哂笑道:“这一日里,他软的硬的招数倒是用了个遍。”

一旁参将问:“这一日军兵想必已疲乏了,只怕闵将军疏忽上当,不如快遣人去报信提醒。”

裴禹微一扬手道:“我看未必。这一日已足见闵彧部下军容严正,若此时虎头蛇尾,那便真是我看走眼了。”

果然见任敌方骑军阵前如何相互挤碰,仿佛要撤退,西燕军中亦无人擅动,个个仍严阵以待。终是东燕军最后耐不住,齐齐举槊策马而来。

裴禹见东燕军已现急躁,忙点手唤过斥候道:“快去传令,叫闵彧不要再强守,让他们过去。”见那斥候得令去了,又唤过卫士道:“给尉迟远点信炮。”

原来他与尉迟两人早部下后招,此时敌军已是强弩之末,亦急于取胜,必然疏于防范,将其引进埋伏之中,便可事半功倍。前日里因为敌情虚实不明,也防军情泄露,这事只他跟尉迟远两人商议定下,不曾向下知会。闵彧大约也以为自己身后了无屏障,是背水一战,才格外坚持卖力。

谁知看了一刻,也不见斥候回来,底下厮杀尤盛,越发难解难分,全没有要放水纵敌过去的意思。裴禹眉头一皱道:“怪哉。”

一时又派了几名斥候去传信,竟都是如此。裴禹再一思量,不由骂道:“夯货!”抬手唤过一名参将,解下腰带上虎符递与他道:“你亲自去,拿这个告诉闵彧,我在其后已设了伏击,他抗令阻着赵慎不让过,误了事他能担待么?”

却说战场上两军已混战成一团,眼看西燕军某处破绽危急,即刻便要引发防线崩溃,可转眼又见预备梯队不知从何处而来,堵住缺口。赵慎亦是不曾见过这样滴水不漏的敌手,正要再传令,突然远远见得半空中火光一亮,却是数颗信炮。赵慎心中一动,忽见斜刺里旌旗一闪间,露出一位少年将军,似也正看向他。只见那人一张俊朗的清秀团脸,长眉细目皆如弯月,纵使战场杀红了眼,亦仿佛带笑一般。看盔甲服色,应是此间领军之将。赵慎脸色一凛,抬手想去摘弓箭,却见旗列一晃,再看时人已隐去。他猜度着便是与他缠斗一日的敌将,心中倒也生出几分刮目相看之感,如今见他在手底下滑脱倒也并不沮丧,反倒暗想:“这样的人物,一箭射死倒是无趣。”

正这片刻,只见西燕军阵型一散,眼看便见得几处突破路径。近旁几个将官不由大喜,纷纷道:“将军,敌军松动了!”

赵慎勒住马缰,举目又看一时,高声道:“莫急,叫众军不可擅动。”又道,“敌军并不见溃退败势,突然让出路叫我们过去,着实怪异。”他刚才遥见那信炮闪动,已觉有诈。又看天色擦黑,自己麾下众军拼杀一日其时也已疲惫,纵然冲过敌阵,前方情形又不明朗,身后更没步军跟上,眼下战局并不必非要只身犯险冒进。这一日虽有许多不甘,终究并没叫敌军占到便宜。思量一刻,道:“他既退了,我们也先撤军。诸位随我殿后,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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