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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 上——by过时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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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军士哈腰上来将地图铺好,汜水关正在高元安指点位置之下。

高元安接着道:“洛城的文章怕是要从汜水做起。尉迟军从西而来,对洛城东面终究有所忌惮。我们先稳住汜水再出兵洛阳,就不怕他围点打援。现在守汜水关的是我旧部魏权,你带我的信去,叫他加强战备,囤积粮草,汲备来日。”

又道:“我虽应了你,可丞相和陛下那里我也得知会。你回到洛城,好生修备工事,我这里准备停当,多则一个月,少则二十天,必到你城下相见。”

说完,抛了竹竿在地上,到:“便是这样,你还什么不解?”

赵慎听他话虽不多,却都在要害,想高元安平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散漫模样,心中却有计较,也不由暗暗佩服。点头道:“将军的话,我都记下了。”

外间有军士进来报:“赵将军一行的战马都刷洗遛饮好了。”

高元安道:“既是时间紧迫,我也不客气留你了,这信你千万收好,交给魏权。”

赵慎接了,道:“多谢将军这一番的提点,我与将军,洛城再见。”

高又安送他道辕门,见元贵跟十二个卫士,皆手牵着马缰候在那里,于是亲手带过青追缰绳,交在赵慎手中道:“一路当心。”

赵慎没料到高元安亲手执马,忙躬身抬手接过,又听高元安笑道:“我赠你的蹀躞带,你也好好收着。”

赵慎微微一笑,道:“是。”

说罢翻身上马,身后诸人亦纷纷上马,轻叱道:“驾!”战马嘶啼刨地,直从辕门冲出。高元安站在当地,只看得马群行得远了。一旁副将低声道:“将军真要出兵?”

高元安斜他一眼道:“我轻易不允,可既允了,难道反悔?况且今日我不救他,来日困守孤城的便是我们自己。”

副将道:“可丞相那里?”

高元安道:“我说出兵,却没说要出我许都的兵。昨日折冲府不是才将府兵募起?我向丞相请令,带府兵出去。一来省得他疑心我跟赵慎勾搭,二来,”哼了一声道,“我还舍不得使自己的人马哩。”

第11章:何意百炼钢

汜水关在洛阳以东,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到。此处城池虽不起眼,却是退可拱卫许都,进可直取洛阳的进退门户。洛水经此向东,因流经的是汜县,在其内便称汜水。

传说上古时代天子曾囚异兽于此镇守,异兽死后身躯化做山峦,血脉注入洛水,其魂魄不散,历代不绝的刀兵交战旌鼓喊杀便是它的嘶吼。汜水关一带多长柿子树,那树叶经年艳红,一目望去如赤潮晚霞,人都道,这柿子树叶也是被战场鲜血染红。

赵慎一行到汜水关将高元安的书信交给了魏权,便过关直往洛城方向回去。汜县在汜水之侧,河岸连绵四五十里,这夏日时节,河水正值上涨时,水势汤汤,浩荡东去。

洛水是大河在中原一段的称谓,大河由西部发源,绵延向东,上游冲刷两岸黄泥,沉积在河道之中,河床年年抬高,高过河堤数丈,竟成了一条悬河。而转进中原后地势突降,大河的泥沙沉落下去,水流迅猛而下奔腾百里后,待到注入洛水,已大为和缓。洛水一段河面宽阔水流便显得不甚湍急,又有经年累修的堤岸辖制,也不常泛滥。加之两岸多大山,沿途景致倒也颇为壮观。

这日正当晴好天气,天色湛青,浮云疏淡,元贵捋着马缰笑道:“他日得闲,还要来这里一逛,再引马进河里洗上一洗,必当痛快。”一众卫士笑道:“只怕到时候兄弟们在河里痛快,元将军还要放心不下在岸上警戒,没这等福咧。”

赵慎也笑道:“乐泰好兴致,到那时我给你们警戒,只教你们尽兴。”

他此番求来救兵,也觉心里顺畅轻松些许,举目只见山高水远,白日碧空,心中默想:“但愿有一日,能在此与那人并辔而行,心中再无忧烦,只极目尽览这壮阔河山。”

却说这日夜间,洛城东门上值守的士兵,突然见数里外半空中燃起火光,忙沿着城墙一厢跑一厢高喊:“孙将军,孙将军,城外见得信炮了!”东门的守将孙武达闻声,亦急奔过来,抓着城墙垛口探身向外张望,见那火光升在半空燃了好一时弥久不散,正是传信的信炮在烧,不由喜出望外,忙吩咐左右去叫程础德与谢让,一厢赶紧下城往骑军营里赶。

在骑军营里,正遇到程谢二人也到了,也不需多话,程础德道:“就按之前商议定的,你带一百骑兵出城去接应主将,我督着步兵在城门口给你压阵脚,弓箭手城上待命。”

谢让又叮嘱道:“赵将军的马快,他又喜欢亲身冲锋。现在天色黑,你们见了他便妥善护住,千万不可出差错。”

那厢一百骑兵已列了队,孙武达也赶忙上马,到东门口落了吊桥铁门,马队便呼啸而出。

却说西燕军东面的守将这夜间里突见城门大开,里头冲出一对人马来,情况尚不明了,还道是城内突围了,也大慌其神。队伍尚未列齐,营外东面又乱将起来。那将官也是个经历过事的,恍然明白是外间有人要闯营入城,忙大声喊道:“弓箭手放箭,把外头进来的人拦住,死活不论,不能让他们入城!”

一时营中盾甲军士掩着弓箭手拦在营盘中,另一边步兵执着长枪绊马索拦截城内冲出的骑兵;意图把两下隔离,分而歼灭。

外间来的正是赵慎,他见西燕营中大乱,知道城内接应的已出来了,只是眼前敌军列下盾牌阵,盾后伸出带着倒钩的长枪,显然是专刺骑兵马腿的。又见有一排排弓箭手站起搭弓,瞬时箭如雨发。元贵执槊紧随他身边,见势向众人呼道:“围护将军!”

赵慎道:“你们莫一拥而上,随在我身后,”又向元贵道,“你跟我开出一条道来。”

他话未说完已冲了出去,元贵回头呼道:“跟上!”喝罢亦提马向前。

赵慎马快,对面箭如飞蟥,皆瞄着青追马头,可待箭到,马早已向前,那箭全射在马背马臀上。几个眨眼,青追已驰到盾甲前,赵慎眼见有人在阵外举旗号令指挥射箭与防御,便从背上摘下长弓,抬手搭箭,一箭射中那人额头,尸体翻身栽倒。

西燕军顿时一阵乱,元贵大喝一声举起长槊向前横扫,盾甲前列冲开一个缺口,紧随其上的两名骑兵顺势跟进,入阵后向两侧疾驰,那缺口瞬时被撕开,后面诸人围成半月扇面从两侧拱卫住赵慎在当中。

这一番事发皆在电光火石之间,西燕军守将也不知怎么闯城的眨眼就破了盾甲阻拦,只见领头的一匹白马,转眼就到跟前,急得声音都打颤,一径喊:“绊马索,快置绊马索!”

两侧士兵一拥而上,将那手臂粗细的铁链往高处一扬,刷啦绷紧,眼看那白马马蹄就要踢到铁链上,却忽听战马一声嘶鸣,一跃纵起,竟在铁链上空驰越而过,几人尚自没有反应,却见马上人突然松开马缰,铁板桥向后一仰回身顺势拉弓,白马前蹄落地一瞬,已连发了两箭。尤是头一箭,力道极大,竟从一个西燕士兵喉头穿出而过,温热鲜血喷了一地。围堵的诸人惊骇不已,正愣神时,其后十几个闯营的骑兵也已呼啸而来,拉绊马索的兵士已被射倒两个,剩下的也早手脚酸软,尚没反应,已纷纷做了枪矛下的死鬼。

孙武达已听得前方大乱,再举目看,来的为首正是赵慎,心中大喜道:“随我来,迎接主将回城!”

百名骑军踊跃向前如猛虎下山,两边夹击哪个还受得住?西燕营中一时乱的不可收拾,孙武达率这众人围护着赵慎回到城中。

却说主簿谢让在城头看着城外冲杀不觉心惊胆战,直看着赵慎回了城下,方一颗心放回腔子里,边命开城门,边急忙唤着程础德,两人下城。待到了城下已听见城门吊桥重又拉起,火把通明中,只见众人拥着一匹白马,马上正是赵慎。

谢让这里知赵慎确是安然无恙,心里直叹“神佛保佑,老天开眼”,见那边赵慎已下了马,赶紧迎了上去,直恨不得拉过赵慎看看可哪里有什么受损。但当着这些人,毕竟又碍着将军跟僚属上下有别,一时倒不知怎么好了。

赵慎也看出他神态关切,远胜寻常,心中亦很感动。上前一手执了谢让,又挽过程础德,道:“此间辛苦二位。许都那边的救兵,我亦搬来了。”

诸人闻听,不由欢呼出声,士气一时大振。

却说陆攸之此时正在帐中摸黑一手抱膝坐着,另一手手指在地上木板缝内划拉,却不料出神中用力猛了,将指甲折断在里头。他痛的一缩手,在舌边一触,只觉咸腥,知道是劈了指甲流出血来。

这十余日来他竭力不去想那“万一”之事,于他自己,心道事情再坏,最多一个“死”字,只是不敢想赵慎,即使困倦到极点,混沌中稍转过一点念头便要惊醒再难入睡。而此时突然事出如此,只觉得兆头不好,更是心头突突直跳。

他正胡思乱想,突听外间恍恍惚惚有脚步声,像是一群人在帐外站住。陆攸之秉气凝神,也不得所以。他怔忡一刻,黯然一笑,心道是自己心烦听串了音。

谁知突然门帘一挑,陆攸之只觉迎面一阵风过,只听有人低声道:“睡着呢,诸事都好。”又听另一人轻轻“嗯”了一声。

饶是只这一声,陆攸之却听出,这不是赵慎却是哪个,不由心头发热,张口道:“阿慎,我未曾睡。”

那门口身影一震,接着几步跨到眼前。静了一时,方听赵慎问:“源长,你刚才唤我什么?”

陆攸之在黑暗中只觉那人双眸灼灼,几欲燃出火来将他熔进眼中。这十几日的忧虑一刻间烟消云散,淡淡含笑道:“阿慎。”

周乾见状,进来点了蜡烛,又出去取了热水新衣送来。陆攸之帮赵慎解了甲胄,却不防赵慎脱下扔在一旁转手便环了他腰身在怀里,低声道:“事情成了,还要多谢于你。”陆攸之只觉他手指握在自己手臂之上,坚实有力,心中顿有说不出的踏实。

谁知赵慎突又赧然一笑,松手退了一步道:“我满身尘土,你莫嫌脏。”

陆攸之见他这一笑间露出一排洁白贝齿,腼腆神态竟像个才及束发的少年。这十余日鞍马劳顿,赵慎黑瘦些许,昏暗灯光中点漆般的眸子不似平日凌厉威严,倒生了几分秋水深潭的沉静。陆攸之微微含笑,抬手握住赵慎双手,眼睛亦紧盯着赵慎双眼,虽未说话,却好似已胜过言语万千。

对看了一刻,赵慎又想起一事,探手在怀中掏出一卷线圈。攸之接过细看之下,不禁问道:“是琵琶弦?”

赵慎笑道:“屋中那琵琶弦不知何时起少了一根,总觉得不妥。这弦子当年就是我父亲从许都一家老琴师处得的,是鹿筋搓制成的,很是难得。这次我在许都,遣人去寻了一根,你安上一试。”

说罢自己去取了琵琶捧给陆攸之,又拉他坐下,一径要他弹。陆攸之展开硬弦上在琵琶上,抬手轻轻一轮,凝神片刻,只觉心神激荡,手指亦微微发颤,终究向赵慎笑道:“今日我心里欢喜的乱,怕是弹不成了。”放下琵琶,又道:“你盥洗了吧。”

赵慎闻言起身道:“我去外间打理,夜深你便先歇下吧。”

陆攸之见他突然要走,心中正疑惑,一个眼尖却见赵慎中衣后摆上似有块渍印,忙问:“你身后怎么了?”

赵慎只道:“不打紧。”见陆攸之只挑眉望着他,不由面上一红,舌头也似打结说不出话来。支吾半晌,心中却一动,索性往榻上一伏,笑道:“你便……自己看也就罢了。”他脸面朝里,也不似方才般觉得羞窘,反而心绪发软,甚至隐隐有些甜意。只觉攸之轻轻掀了他中衣,饶是动作轻柔,可揭过伤处时还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中衣掀起时,陆攸之见了其下情状也骇了一跳,只见赵慎一侧股上有一大块暗紫瘀血,其上皮肤皆磨破了,那衣上血迹便是此处的。他知道骑军赶路,也有多少昼夜衣不解甲,因此双腿内侧会有磨伤。可赵慎伤的这地方,显是之前就受了重击,加之骑马颠簸才会如此。他方才只听赵慎一句“事情成了”何其轻描淡写,却不知他是遇了几多艰难。

陆攸之心中发紧,却也不豫多问,只略为难道:“可是眼下没伤药。”

赵慎扭头笑道:“我哪日再打你一顿,不就有了?”见陆攸之面上微有嗔怪,又握了他手指道:“真不打紧,这点伤痛能算什么。有你在这里,万事都值得。”

第12章:事物齐纪纲

洛城中诸般事如是且不提,却说西燕军中,尉迟远夜半正睡着,卫士急慌慌进来通报,说城东有人闯城,伤了好些士兵,这一时已经过了营盘被接应进洛城去了。

尉迟远闻言大惊,掀了被子跳起来,卫士进来忙不叠递上一件锁甲,尉迟远边套上边就往外走。走到帐外见尉迟中也已出来,见了他便急道:“阿兄要往城东去看?”

尉迟远不及答话,却听见身后有人漫声道:“尉迟将军若去,可否叫我同往?”

尉迟兄弟两人皆回头看,说话的正是前些日迎接到营中的监军裴禹。

尉迟中粗着声气道:“监军怎不在营中安歇?”

尉迟远却暗暗抬手拦了他一把,转而对裴禹道:“监军有此意甚好,便请同往。”说罢,抬手虚让一下,裴禹也不客气,微笑道:“请了。”

主将营帐在城西,去城东且有距离,卫士牵了马过来,裴禹上马道:“前头带路。”

此时城东营房中尤自一片混乱,士兵往来搬运死者尸身,还有的在收拾冲坏的路障布防。尉迟远几人下马,见东营的守将哭丧着脸上来。他防守不力也怕受处罚,这一厢便添油加醋,把这闯营人说的直像是魔君临界一般。

那边裴禹听了两句便抬脚踱开,慢慢晃到堆放的尸体前,有卫士上来道:“监军小心。”

裴禹微微抬手叫他闪开,只见一个死尸喉咙上有个三指宽的血洞。便问:“这是何物所伤?”

有士兵道:“小的当时看见了,是闯营敌将一箭射穿的。”

裴禹问:“什么样的箭?”

有人捧过两只雕翎箭,裴禹取过,顺势背手在身后,转而向尉迟远道:“尉迟将军,更深露重,我先回了。”说罢径自走了。

尉迟中见他行的远了,“咄”的啐了一口,恨恨道:“他这张狂的德行!”见尉迟远不睬他,不由又道:“阿兄……”

尉迟远兀自皱眉摇头:“不妙,不妙……”看尉迟中一眼道:“如今怕是惹了大麻烦,这事是大大的不妙啊。”

第二日,尉迟远升帐议事,正要说话,听外面报:“裴监军到。”

话说裴禹到了军中之后,主将升帐从也不来,尉迟远请了几次也没后文,众将只道他狂妄托大皆也不理会,谁知今日不请就自来了。

众人不由都往帐门口看,只见裴禹缓步踱进来。尉迟远帐下认得裴禹的人不多,只知道他自四镇之乱起就跟在太师尉迟否极眼前,到如今也二十年余。算来他少说也该年届不惑,可大约是保养得宜,面上着实看不出年纪。论面容也不是出色,却带著名士风流气度,卓而不群。只见他一路进来目不旁顾,神色只淡淡的,却令诸人心头生出一股无端敬畏。

尉迟远也不由起身道:“裴监军上座。”

裴禹笑道:“尉迟将军客气,裴禹哪能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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