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哥……”
当身体全都化为细沙，脸上的笑容再也无从寻找的时候，作为姜云这个人曾经存在过的沙粒，也在之后被天空落下的红雨慢慢地冲刷干净。
吕望看着手中捧着的最后一份细沙，静默地看了半晌，最后双手倾斜，让流沙慢慢地从双手的缝隙中流出，融进雨水之中，最后被红色的雨给带走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章文看着灰色沙粒被冲走的方向，同样是静默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姜云的死并不是身体消亡那么简单，他所犯下的罪孽足以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就是说，在以后的时间里，不管经过多久，属于姜云的灵魂都不会再次出现，也不会转世轮回到这个世间上。
他走到已经垂下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吕望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说话比说话还要有用，所以他没有开口，也没有把手放下，而是一直放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诉说着自己会留在他身边的决心。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姜子牙之外，与吕望有血缘关系的人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没想到你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居然变得有人情味了，这种改变，是他给你的吧。”
姜云从出现到消失，姜子牙都没有拿正眼看过对方一眼，而现在人已经魂飞魄散了，他也依然笑眯眯地注视着吕望，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没有看到似的。
“这不就是母亲的希望吗？”
吕望转过身，眼睛直视着对方，那双与吕娲非常相似的眼睛顿时让姜子牙变了脸色。
章文只见他的脸色从笑变成了眉头紧皱，看着吕望的目光没有不怀好意，却也因为太过复杂而让人更加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姜云想要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眼神，即使没有爱，但至少有把人看在眼里。只是轻易做到这一点的吕望却没有与他对视多久，看了他半晌之后就捉着章文的手腕，拉着他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章文没有说话，任由对方就这么把他拖走。至于被丢下的姜子牙，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远，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离开。
直到走出很远很远，远到终于看不到姜子牙那个人时，章文才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我们这是去哪里？”
“关门。”
“……”
怎么觉得这对话好像之前就重复过一次？
章文无言地看着眼前的后脑勺，这种时候他就会恨不得自己会读心术，这样就不用去猜吕望到底在说什么了。
“……详细讲解一下花不了你多长时间。”
反正没人规定走路不能说话，脚在动口也可以开开闭闭，多说几句不会死吧？
“就是把强行打开的那扇门给关上。”
这一次，吕望果然把话说得清楚一点了，只是章文依然有种这人其实在敷衍自己的感觉。
这话是变长了没错，但内容概括起来还不都是“关门”两字？
总觉得自己被耍了的章文用力拖着人停下。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当年为什么要把门关上？”
那时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所以也没去思考这个问题。但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对于异域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就他所知，异域之门有几扇就代表异域的主人有几个。除了姜子牙这种例外的存在之外，就连他自己也有一扇属于自己的门。虽然还不是异域之主，但作为下任继承人，即使提前出生了，异域给他的福利还是不会少的。
而异域图书馆里面的那扇门，就是属于他的异域之门。
异域之门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关的，一旦关上，异域与外界的联系就会中断。虽然一直都说外面的人依赖着异域修炼，但其实异域作为时空所有缝隙的最终产物，对于空间的平衡也起着一定的作用。如果没有了异域，其他地方就会裂开更多的空间裂缝，而空间裂缝这种东西一旦多了，就会引发时空混乱。
简单来说就是失踪的人都跑去穿越了，而穿越的人多了就容易改变历史，历史一旦发生了改变，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会受到直接的影响，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时空错乱，不单止印象了许多人的人生，甚至连轮回的顺序都会被打乱。
也因为异域本身扮演了这么一个重要的角色，所以上天才会默认它的存在。当年姜子牙就是打着这么一个主意而创造它的，让三界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的这个特殊空间是他最好的藏身之处。
当然，也因为异域是一个规范外的存在，要是某一天真的消失不见了，对整个时空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前提之下得是完全地不留痕迹地消失。
被迫停下的吕望没有生气，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第八章·之二
“当然是因为你在。异域之门一直以来只有一扇是因为它只需要一扇开着的门，但的出现同时也带来了另一扇门，那扇门同样是开着的，于是平衡就被打破了。灵气过多地涌入人界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只好把其中一扇给关起来，这样才不会打破平衡。”
章文听完之后怔了怔，他倒是把自己那扇门的用途给忘记了。一个主人一扇门，这当然是有原因的。由于异域长久以来都是一名主人的状态，所以门由始至终都只有一扇。但吕娲以命相换的结果却是，让异域拥有了两个主人，而门，当然就变成有两扇了。
“……其实可以把我的关上的。”
一直弄不懂门与主人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但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一扇门，关上应该会对吕望造成一定的影响，想了想，章文觉得还是关上自己的比较好。比起吕望这副老弱病残的样子，他身体力壮，要真有事，他相信自己也可以熬过去。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挣的？”
听到他这么说，吕望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更不解了。在他看来，被强行打开的是他自己的门，关上的当然也是他的了。关门开门这种事有什么重要的吗？他想不明白章文为什么要和他挣。
而且他之所以会选择关自己的，也是因为顺序靠后的异域之主，他的门比前面的要牢固得多。不是吕望对自己没有自信，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那扇门的情况肯定不会理想。要是不及时关上，崩塌了让异域莫名其妙开个洞就更麻烦了。
“关上之后你会怎样？”
实在是吕望任何时候都是这么一副不管不顾的死样子，对任何事包括他自己都不上心，所以章文实在很难相信对方这一副啥事都没有的表情是真的啥事都不会有。
这人前科太多，想不堤防都不行。
“不会怎样，这门之前就是关着的，你之前有看到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章文差点就回答说你这人全身上下根本就没有一处地方是对劲的。不是他夸大，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人之中，吕望是他见过的最不正常的人，就连阅家那对兄弟表面看起来都比他要正常。
不过章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仍然是那句话，这人前科太多了，得时刻堤防。
“……”
被人这么看着，原本还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的吕望都有种自己其实是欺诈犯的错觉了。
“我们一定要在这里为这种事僵持下去吗？”
觉得他们这种行为很幼稚的吕望终于忍不下去了。
“……你要怎么关上它？”
承认他们这行为确实有点幼稚的章文主动回到正题。记得当年那扇门关上的时候可是劳师动众了一堆人，虽然大部分都用来追杀他们了，不过那时候的场面也确实够大的。要是每次关门都得这个样子，下次要是有谁再说要开门的话他一定会去揍他一顿，自虐就算了，还连累上他们就是该死。
“当然是用它。”
吕望指了指章文一直拿在手上的那块黄布，布里面还封印着那条品种不明的黑龙。
“从刚才我就想问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章文随手抖了抖那块布，里面的那条龙被他弄得撞来撞去的，原本就因为被困而憋屈得一肚子气的生物，现在更是被折腾得更来气了。只是不管它怎么吼，还是逃不出这块黄布的禁锢。
吕望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好好的神物在他手上就像用途不大的抹布，要是这块布有灵性，估计早就生气了。
“别看它这个样子，好歹也是上古神兽之一。”
“什么东西？”
“饕餮。”
“……龙生九子那个？”
章文立刻不抖那块布了。
吕望瞥了他一眼。
“就是那个。”
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是当年饕餮因为贪吃而来不及跟着大部队返回天界，它也不会被姜子牙捉到弄得差点形神俱灭最后只能依附在器物上面。
章文表情复杂地看着黄布上那条对着他怒吼的龙，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即使是对神话没什么兴趣的章文也知道有这么一句话，而饕餮作为龙兄弟的老五，完全就是好吃懒做的典范。难怪之前它咬了他几口之后就对他没兴趣了，比起吕望身上灵气的美味，他这种参杂了煞气的灵气人家当然看不上了。到死都依然放不下对美食的执着，怪不得这么容易被人捉到。
“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实在想不明白来历这么凶猛的上古神兽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看它不停地吸食灵气，估计是想靠着灵气再次凝结身体吧？但它原本不就有自己的身体吗？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只剩元神了？
于是吕望简单地给他讲解了一下当年姜子牙捉龙的事，虽然那时候他还没出生，不过历代异域之主都有写笔记的习惯，对于那把匕首的来历，还是有记载的。
当然，匕首最后落到了姜家手中，同样是姜子牙安排的。
听完吕望的叙述，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龙的章文这次是真的彻底无语了。
人蠢到这种程度尚且可以理解，但龙蠢到这种程度，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当然，现在的它也确实是没药可以救它了，连身体都覆灭了，剩下个元神也翻不了什么天。
“门到了。”
明明感觉不到自己走了多长的路，但在吕望停下来说这句话的时候，章文发现，他们确实已经站在了一个漩涡前面。
那种黑色之中参杂着紫色雷电的漩涡章文还是第一次看到，与宇宙中的黑洞不一样，眼前的这个漩涡说是黑洞，反而更象是一个力量磁场。好几种力量相互碰撞之后因为势均力敌而混杂在一起，谁都不让谁的结果就是大家都无法从这个漩涡中脱身。
章文看着眼前的漩涡，皱起了眉头。
“与我进来时的门不一样，这真的是门吗？”
他走进来的那扇门说它是门反而更象是一条路，而且还是一条直线毫无分叉，只要有目标，那条路就会把人带到目标身边，绝对不会拐错方向。
“所以我才说是强行打开的，用错误的方法打开的话就会变成这样了。当然，这只是一道裂缝，还不能算是一道门。”
说着，吕望抬手伸向那个漩涡，章文看到了立刻伸手拦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在他看来，力量漩涡就像绞肉机，一个弄不好就会魂飞魄散。当初姜云能平安进来，都是多亏他体内特殊的血缘，要不是因为有血缘这层关系，他都通不过这道裂缝。
“不用担心，这是我的门，我能来去自如。”
吕望拍了拍章文拦住自己的手。
“而且在把门关上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可别忘了，除了我们之外，陷入困境的还有别人。那些人，都是你的同伴吧。”
“那些人……”
外面的情况瞬间透过异域全都传送到了脑海中，当他看到特案室的那些同事甚至他哥与只有一面之缘的卢文都被选为生桩守在那些曾经发生过案件的地方上时，他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连特案室里面的人与别的一些相关人员，都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全都被卷入进来了。
“特案室最初的存在就是为了把那些适合作为生桩的人全都集中在一起，以备不时之需而设立的特殊部门。除了我们这批人之外，之前的每一名员工，都是以同样的方式被挑选进来。不管是法医，文职，还是外勤人员，只要隶属特案室，都说明这个人有成为生桩的资质。A市这个城市刚好位于国家疆域命脉之上，虽然有点玄幻，但这个城市的风水直接影响着国家的发展，如果不好好保护起来，这个国家的命脉就会受到影响，而为了时刻掌握关键人员的去向，特案室就被设立在了这里。”
也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太过特殊，所以诡异的案子才会比别的地方要多。
“……所以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国家的监视下？”
这问题其实不需要吕望来回答章文就知道答案了，一想到出事后吕局的行动力以及整个特案室人员全部被卷入却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这一点，章文就已经知道，他们这些人的生死，早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了。
这就好比为国家做出贡献，他们的身份在那些人看来本来就是献给国家的祭品，活下来是幸运的，而死去则是理所当然的事。
咬了咬牙，虽然觉得吕局这么做很没有人情味，但作为国家干部的一员，章文却不能说什么。
以大局着想的话，这种做法无疑是最正确的。
“别生气，没必要。”
吕望抬手拍了拍章文的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算是安慰吗？
章文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复杂，主要是吕望刚才的那一下，他觉得自己被当小孩对待了。
是说，他们之间貌似还真隔了八十多岁的岁数。听说三年一条鸿沟，难怪他们一直沟通不良。
吕望等他神情没那么难看后又转身向着漩涡走去，只是这次他学乖了，走之前拉上了章文，于是在后者还来不及说什么之前，他们两人的身体就已经被汹涌的漩涡给吞食了。
漩涡的内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虽然不像章文之前走的那条路那么平静，但电闪雷鸣的天空还是驱赶了一些黑暗，而且每次雷劈下来的位置都刚好避开了他们，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故意给他们照路似的，让章文想到了他来时的那些灯笼。
章文跟着吕望走着，手依然被对方拉着，只是力度不大，随时可以轻易甩开。以防等一下在这里走散，章文想了想，还是反手捉住对方紧紧地把人捉在手里。
这条路并不长，比起之前章文走的那条路，脚下的这条只走了几分钟就到目的地了。当章文终于从异域中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太阳刚刚升起，黎明的朦胧之美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章文不确定他们在异域度过了多长时间，以往的经历告诉他，异域的时间不能用正常方式来计算，所有的计时工具进去之后都会失去作用。虽然他觉得他们在里面只呆了一天，但现世这边，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却无法掌握，有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只有一个月。反正异域的时间走向毫无规律可循，说到底也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
“这里是……山上？”
由于看出去的视野太过辽阔，章文猜测这里应该是某座山的山顶，至于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什么山，除了确定自己仍然在A市地界里面之外（因为站得高标志性建筑也一目了然），章文就什么都不确定了。
“视野够开阔，位置够隐秘，刚好适合接下来要做的事。”
章文刚想问他要做什么，转头就看到他从衣袖里拿出了五面旗子。五面旗子的大小都只有巴掌那么大，颜色各异，咋看觉得很普通，但细看就会发现每一面旗子上都绘有不一样的字符，那些古文字扭曲纠缠在一起形成形态各异的图案，有点诡异又有点特别，不过章文还是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