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宵。”
“干什么？”
“坐过来。”
“……干什么？”
“坐过来。”
“……”陆宵扔下抹布面无表情地坐了过去。
阿诺德什么话都没说，就是盯着他一个劲地看。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就像一个黑洞似的，颜色越来越深，仿佛旋涡一样能将人吸进去。陆宵被他看的渗得慌，忍不住猜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眼前这个男人才刚刚放任别人对他做了攸关生死的事情，陆宵越想越不对劲，背脊都僵硬了起来。
“你看，光是我盯着你你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阿诺德没有伸手，可是他的目光却让陆宵有种被人轻抚过眼角的错觉，“你不是会主动碰我的人啊。”
“……”陆宵深呼吸一口气，“你就是想说这个？”
“嗯，没错。”阿诺德笑眯眯地承认。
陆宵也露出一个笑容，猛地伸出双手，在阿诺德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的同时扣住了他的脸，双手用力地把阿诺德脸上的肉都微微挤鼓了出来：“我不会骗你的，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你说的还真是咬牙切齿啊。”阿诺德口齿不清地说，一边还笑得很愉悦。
陆宵冷笑：“反正我这么说了，你也不会信吧！”
“……”
陆宵其实也不想谈昨天发生的事情了，可是那个话题却就是避不开。他收回了手，与阿诺德相对沉默了片刻，道：“我虽然不是巴泽尔，可是我也会思考的。我想过很多事情，可是不一定会全部告诉你，因为你又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妈，更不是我女朋友。”
“……”
“就像你没有完全相信我一样，我也没有完全相信你，可是我没想过这种‘不相信’还能影响到我的性命。说真的，你要是现在拿着菜刀抵着我的脖子，我说不定也就真的把我脑袋里想过事情全都告诉你了，你何必找一个人来折腾我。”
陆宵站起了身，闭了闭眼睛：“我也想快点回忆起你要的消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而且我真的有努力回忆了。所以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可以请你考虑下，以后别来拿我的性命开玩笑了好吗？重生这种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碰到的。”
“看来你是真的生气了？”阿诺德抬头看着他。
“正常人碰到这种事不可能不生气的吧，”陆宵顿了顿道，“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反正他也长记性了。
两人是“能够友好地一起探讨汉字的奥秘”的关系，陆宵原本以为这种关系就算不代表他们成为了朋友，至少也代表着他们不是绝对的敌对立场了，可是看来在阿诺德心中这种相处模式真的是什么都不算——他以后也不会对对方抱有多余的期待了。
看着金发男人的竖瞳慢慢变圆，阿诺德心中有一种很微妙的情绪缓缓升起。
他下意识地敛起了笑容，却在回过神的那一瞬间再次摆出了平日里的笑脸，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可以保证。不过要是我以后再来找你学汉字，你应该不会把我赶出去吧？”说到最后一句略微带上了点戏谑的语气。
“不会的，反正我住的那个地方也都是你的吧。”陆宵没看他，说的很干脆，说完就走了。
阿诺德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
他没什么表情地坐在独自一人的厨房中，静悄悄的。
陆宵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后，心里稍微舒畅了点。
兔子出现在了他的身旁，跟着他一起飘着。
“你要小心那个男人。”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陆宵说着，又拧起了眉头，“不过他们思考的那些事情太复杂了，我简直不像是和他们活在一个世界里的。”
“你是从和平世界里来的人啊，可是如果你没办法成功回地球的话，你就要适应这样的环境了。”
陆宵叹了口气。
“说起来，你出来了，代表巴泽尔又睡了？”
“他从昨天昏厥过去之后一直没醒过。”
“是吗……”陆宵的脚步缓了缓，嘟哝道，“这次又要睡个好几天了吗？”
“这样正好，我可以多花点时间教你使用力量体。”
“嗯，说的也是。”
忽然，兔子低声说了句“谁”。陆宵脚步一停，就见前方一个黑影子站在那儿。
对方背对着前一盏路灯，容貌有点模糊。
陆宵盯着对方说道：“谁啊？”
对方沉默了几秒，开了口，带着点鼻音说道：“巴……巴泽尔……”
这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陆宵一下子想不起来。
等到对方走近两步，面容更加清晰了，陆宵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少年的肢体修长，金发及肩，额头前的刘海很长，遮住了一半的脸。暴露在灯光下的那一只眼睛微肿，眼眶通红。记忆中的圆脸已经不在，替换成了少年略有些青涩，初露棱角的脸部轮廓。
“……萨米？”陆宵喃喃道。
虽然早已知道萨米的容貌已经变了，可是亲眼看到却更加震撼。
这才过了几天啊，萨米一下子从一个小男孩变成了清瘦的少年。
陆宵心情复杂，走了过去，萨米却突然大声哭了起来，把陆宵吓了跳，震在了原地。
“对、对不起！”萨米揉着眼睛，哭着说话，含糊不清，“我、我一直在等你找我，但是等不到，所以忍不住自己来了……”
……是吗？原来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是在等他主动去找人？陆宵嘴角抽搐了下。
“巴泽尔，你、你别生我的气！”萨米不停地抽噎着，“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我做错事情了！”
陆宵无奈地走过去想要拍他的脑袋，手在空中悬停了下，转而去拍了他的肩膀。
萨米哭地一脸崩溃：“我、我没想到改造什么的这么可怕……对不起，我、我没听你的话！”他抽着气说。
啊……人都变成十五六岁的模样了，结果心智还停留在八九岁么。
陆宵干巴巴地拍着萨米的背，原本再怎么生气，气都消了。
“你妈妈知道你出来了吗？”
萨米摇了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道：“我、我偷偷跑出来的。”
“你妈找不到你又要急了，赶紧回去！”
“不要！”萨米扑向陆宵熊抱住了他，“别赶我走，巴泽尔！”
陆宵吃了一记熊抱，后退了一步，叹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啥……那我送你回去，至少让你妈妈放心，可以吗？”
“……”萨米犹豫了几秒，乖乖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放开了陆宵。
陆宵吐出一口气。
不行，得有意识地教育教育萨米，不能等他的心智自然成长了，那会很可怕的。
陆宵跟着萨米慢慢走回他家去，路上萨米和他说了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他是知道自己被注射了永久行为素的，醒来后罗兰和他说这件事情要保密，萨米也答应了。
催生长素失败品使他的身体一夜生长，头发也长到了腰际，把他自己给吓坏了，所以他怎么样都不愿意出门。
即使他妈妈后来给他剪了头发，他依旧不怎么愿意面对自己现在的模样。
“我原本以为那支药剂是基础药剂，只会让我的肌肉变得更加多，”萨米抓着头发，轻声说道，“明明一模一样的……”
“你光凭药剂颜色就判断两支药剂是一模一样的了吗？”陆宵被气得无语。
“对不起。”萨米对着手指委屈道。
“以后不准再做这种动作！”陆宵严厉道。
他决定从现在开始规范萨米的行为了。
萨米果然很听话地放下了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他。
“以后说话，做事之前都要给我好好思考过！你现在是大人了！”
“……”萨米一脸欲言又止。
“停，什么都不准说！”陆宵很不客气，“就拿你现在的情况来说，‘变成了大人’是你自己做出的行为导致的后果，你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何辩解都是没用的！”
“……嗯！”萨米应得依旧很委屈。
两人经过一间屋子前，屋子刚好开了门，塞西尔，夏佐，塔尼亚和埃尔林走了出来。
塔尼亚看见萨米后立刻别开了头，一声不吭。
萨米也沉默地看着她的后脑勺。
埃尔林看了眼萨米，无声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塔尼亚的头，道：“要好好听夏佐叔叔的话，好吗？”
“……”
“塔尼亚，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埃尔林蹲下身，流着眼泪吻了吻女孩的脸颊。
“妈妈，我走了。”塔尼亚没什么感情地说完，就往前走去。
夏佐看了女孩一眼，拉住了正要向陆宵走过来的塞西尔的衣领，道：“走了，老大。”
“巴泽尔，我明天再来找你！”塞西尔的大嗓门回响着。
拜托请永远别来找他了！陆宵在心中吐槽。
塔尼亚看着三人的背影看了好久，才转过身来，对着萨米道：“抱歉，萨米，都是塔尼亚，你现在才会变成这样。”
“……”萨米紧张地抓住了衣角，想说什么，却又因为陆宵方才的话而吞吞吐吐。
“这种时候就干脆一点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陆宵无奈。
“……是我自己不好，埃尔林阿姨，”萨米犹豫了下，问，“塔尼亚要去哪儿？”
埃尔林牵了牵唇角，笑得很苦涩。
第三十三章： 佣兵团的邀请
“埃尔林，当初你说过你和塔尼亚被流放是因为塔尼亚调皮，伤到了主人家的孩子，是这样没错吧？”
四天前，等到办公室只剩下两人后，阿诺德走到了褐发女人的身旁坐下。
埃尔林低着头，声音微颤：“……为什么要问起这件事情？”
阿诺德没有看她，望着对面落地窗外的一片黑幕，说道：“当初在询问过你们之后，能够追查到雇主家庭的我都让人去查过了。”
埃尔林的眼睛微微睁大。
“萨菲尔斯家族，什米亚帝国的三等贵族家庭，住在第七都市星，是一个出了名的善良家庭。萨菲尔斯如今的男女主人育有一儿两女，最小的女儿在大约两年前因不明原因死亡，之后你和塔尼亚便被流放了。”
“……”
阿诺德曲起食指，在椅手上敲了敲：“对于这件事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长久的沉默过后，埃尔林深呼吸一口气，慢慢用手捂住了脸。
她的背脊颤抖着，瘦削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下去。
“……我以为那只是意外，”埃尔林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尽管那已经是第二次发生类似的事情了，但是我依旧一心希望那只是意外。”
阿诺德将目光放到了女人身上，垂眸道：“可以和我仔细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五年前，我和塔尼亚被重新投放到了奴隶市场，原因是……塔尼亚伤害到了主人家的孩子。摩尔多先生的女儿被塔尼亚伤到了脸，留下了一条疤痕，虽然可以通过整容术消除，不过塔尼亚毕竟是奴隶，却对主人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摩尔多先生很仁慈，并没有把我们直接流放掉。”
埃尔林缓缓说道：“之后，我和塔尼亚就被萨菲尔斯夫人带回了家。萨菲尔斯夫妇对我们很好……他们就像是对待同等地位的人一样对待我们，尽管不可能和他们同吃同住，可是我和塔尼亚的待遇已经比其他的奴隶好很多了……我一直觉得我们母女俩很幸运，先后遇到的都是如此善良的家庭。可是……”
说到这里，埃尔林似乎终于忍受不住了，声音里多了一丝哭腔。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明白塔尼亚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同样的事情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呢！萨菲尔斯夫妇的小女儿是被塔尼亚推下楼死的……如果这不是意外，那么塔尼亚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阿诺德听完她的话，坐在一旁等到她的情绪缓和了一点，才开口说道：“埃尔林，我给你一个提议。”
埃尔林通红着眼眶看向黑发男人。
“黑鹰快要回来了，这次回来的是他们的团长塞西尔，和一个叫做夏佐的人。塔尼亚那边，之所以你会无法理解她的行为，是因为你和她的内心世界是不同的，根源在于她的人格上。你是无法教育她的，这里的人都无法教育她。能够教育她的，只有和她一样的人。”
埃尔林理解了阿诺德的意思，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所以我给你的提议，就是将塔尼亚交给他们。”
“但是他们可是星际佣兵团！”埃尔林不敢置信道。
“没错，他们是杀人无数的，手上沾过许多鲜血的佣兵团，”阿诺德眼中闪烁的绿芒让埃尔林微微镇定下来，“所以我说过，这只是给你的提议。我给你的提议不会让塔尼亚过得更好，甚至是让她迈上了一条糟糕的道路。不过我希望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再宽阔的‘包容’也不是毫无尺度的，当她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她就会自取灭亡。因此作为一个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人，她必须寻找另一种生存之道。”
埃尔林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阿诺德。
阿诺德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道：“你可以考虑几天，不需要很快做出决定，也要记得问问塔尼亚自己的意思。”
离开中心楼后，埃尔林走在主干道上，心中一片茫然。
另一种生存之道吗？
埃尔林不太明白这种事情，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离开。
尽管每当凝视着女孩的双眼时，对方眼中偶尔流露出来的神色会让她感到陌生和可怕，但那毕竟是她的骨肉。
在踏上这座地下城时，埃尔林曾想过，或许这就是新的开始吧。他们既然迎来了奇迹，命运应该不会再次作弄他们，让他们重新掉入地狱。
可是……似乎是她太天真了。
“包容”是不可能毫无尺度的，同样的事情若是再发生一次，塔尼亚是逃避不了惩罚的吧……因为即使是孩子，也不能用“她是个孩子”而逃避对方曾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到他人的事实。
选择其实已经出现了。
他们这样的人，恐怕是永远不可能平平静静过完一生的吧。
如果塔尼亚能够学会保护自己，那是最好不过，只希望她的决定并不是亲手将自己女儿推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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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塔尼亚会跟着黑鹰离开之后，陆宵有些震惊。
虽然塔尼亚的恶作剧差点让萨米丧命，可是也不至于把她扔给佣兵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