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照片被翻动时的摩擦对折的声音,夏军不间断地旋转戒指的声音……
“停止。”我终于忍受不住了,摘下了眼镜捏着鼻梁放松、再放松。“不要再转了。”我说。
那枚戒指的声音真的是——非常的吵!
“你这是嫉妒。”静默了一会儿,夏军停止了制造噪音的行为,转而忽然之间有些愉悦的道。“你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他重复了一遍,哼哼着,端起了桌上都快要泡发了的面吃了起来,并不打算留给我疑问的空间。而事实也是我完全处在一头雾水的状态,根本就不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只是却没有提问的余地。
他根本就没有想要让我提出疑问,正如同现在的这些案子。
原本,我还以为他会是一个十分称职的警察……我没再纠结于此,转而目光投向了那枚戒指——死者的婚戒。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赵法医。”小刘突然开口道,“你觉得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经过了一系列的勘察和证据搜集,我们一直都推定凶手为男性。
“但是一个男人又为什么要在现场画那么美的一幅画呢?至少在我看来大多数的男性是没有这样的心思的,更没有这样阴柔的审美观,现场的那幅画很唯美,不像是出自一个男人的手……又或者,凶手是逼迫死者自己画在墙上的?”
“凶手是一个男人。”我重复道,暗中否定了小刘的一系列猜想,因为根据对死者的了解,她在绘画方面上并无造诣。
“嗯,我也认为凶手是一个男人,且先不说在力量上的优势,就算是审美观,男人也可以画出很唯美的东西来,不是吗。小姑娘想太多了吧。”夏军也插话到,同时我避开身体免于被从他嘴里喷出的面条沾上。
“为什么凶手就不能是一个女人呢!”小刘似乎对于夏军的调侃感到了恼火,有些不高兴的强调着自己的想法。
“你为什么非要说凶手是个女的?”夏军在一旁火上浇油,而实质上是这种情况永远也不要和一个加班加到不耐烦的暴躁女孩儿较真儿……所以我低下头,继续查看可以有用的资料。
“因为我希望她是一个女人!”没有为什么。潜台词当然就是她作为一个女人也有力量……更何况也不得不说这都是因为,近几起案件大多数死者也都是一些臭名昭着却法外逍遥的十足的大浑蛋。
“这个凶手是一个英雄!”小刘说。
“英雄为什么要带走一个老年女性的手指呢?只能说,我们的这位英雄有点心理变态……”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随即声音的主人走了进来。是另外的一个“老朋友”。
“HEY!黑帅哥儿!你怎么又来啦?”见到了文涛的小刘马上就摆脱掉了那种挥之不去的负面情绪,睡眠不足加之经前综合症,女性一个月之内即将变成C4的日子……我有些无奈的想着,转而将眼神投向了文涛,要他赶快带走这个麻烦。
“请吧,美女,我们去吃宵夜,方便面对皮肤不好……”文涛很快便心领神会,带着他的粉丝小刘出了警局。
“方便面对皮肤不好吗?”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夏军突然间有些造作的双手捂住脸颊,一脸惊恐的问我。
我不知道……我没再看他,心知他这应该还是没有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于是沉默,吃面。就他目前为止持续模仿那个我们已“死”的老友的行为,我想还是给他留些空间比较好。
如果再没有更多的线索,那么这些案子也注定就是悬案了。而我作为一名法医的职责,实际上却只能到此为止……更加遗憾的还有就是我最终也没能得到解剖尹斻的机会。
科学也好,超自然也好,世界本就不简单。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工作上,我在无意之间总算是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夏军……
当然只能是你了。
……
“它喊在我的声音里!我全部的血,黑的毒!我是镜子,阴森可怖,悍妇从中看见自己。我是尖刀,我是伤口!我是耳光,我是脸皮!我是四肢和车轮子,受刑人的刽子手!……”④
书房,他手中的威士忌被第三次倒满,他急急地吞咽着烈酒下肚,仿佛永不知足的贪婪。随后,他开始咏读……
“知道吗赵,我本来是想要送给你一样礼物的。”他站了起来,扔下了手中的精装诗集,打碎了手中的酒杯。脚步虚浮地走向了我的位置,我埋头于艰涩的字迹当中,抬头望向了他。破天荒的有了想开玩笑的冲动,于是戏谑道:“那么我希望不是鞭子……”
“哈!哈哈哈……哈!你可真幽默!”他冷着一张脸,假笑,很不高兴,一把抢走了我手上的书,将它狠狠掷在地上。他喝醉了。要么就是借酒撒疯。
“是一枚戒指!戒指!你这个小坏蛋!”他大呼小叫着,手臂开始因为情绪激动胡乱挥舞,我好笑的看着他的动作,心道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坏蛋”……
“可是你一定会唾弃我的……哎。”装模作样,一副无辜而又委屈的样子。偶尔的戏剧性人格必须得到满足,于是我一如往常,从容应对,专心的当他的观众。
“哦!爱人啊!我最爱的灵魂!”他疾步又走了回来,伏下身,双手捧住我的脸,我们贴得极近,可是我偏偏就是一点也不会感到紧张,只是觉得既新奇又好笑。“你为何总是拒绝我?”他这样说着,做出一个索吻的动作来,但是并没有更近一步的打算。
我看见那双含笑的眼睛里的光彩足够快乐,没有病态的痛苦。没有精神上的压力和折磨。他的鼻尖触到我的鼻尖,他的睫毛下的阴影扣击着我们相合的心跳频率。多数时候,我们能在这样封闭安静的环境下独处,从而好似变成了一个人一般……
我是他的人格,他亦是我的。我们好像是一个个体,却又不是。
他比我的亲兄弟实际上更加像是我的兄弟,我们暧昧而亲密无间,灵魂之友,超脱了所有的人类情感!
“你不应该拒绝我的……”最后他还是后退了,没有继续那挑逗行为,不无感伤的说。
“你也不应该试图改变。”我笑了一笑,一瞬间又觉得枯燥乏味极了,便没有再去搭腔,捡起了地上的书,重新把自己的全部投入进去、融为一体……
沉默,沉默过后的是徜徉阅读。他回到了位于书架旁边的单人沙发中,将自己蜷曲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到了地上……那杯子的碎片,其中一片被他握在了手中。他挣扎着,犹豫着。还有忧郁……
戒掉坏习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当然,比起可卡因我宁愿他选择割腕自残。⑤
“Devil’s Trill 这才是你的最爱。⑥”我打开了音乐。
作者有话要说:
①“我们内心的魔鬼将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奥斯卡·王尔德
“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向他屈服。”——奥斯卡·王尔德
“我想要对你说出我要说的最深的话语,我不敢,我怕你嘲笑。”——泰戈尔《园丁集》
“有时我觉得我的血奔流如注,像一口泉以哭泣的节奏喷出。”——夏尔·波德莱尔《血泉》
注:第一句话是赵博阳提出的,场景是两个人周末宅在书房里,各说各话,却实则也在回答对方。赵的立场并不明确,纯洁却阴暗,诚恳却虚伪。
尹斻最喜欢的诗人是法国诗人夏尔·波德莱尔。而赵博阳则喜爱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
【以上,就是对这两个角色的基本设定】
②部分内容节选自《法医学概论》(第四版)(第三章:法医学分支学科)。
③《In Flanders Fields》(在佛兰德斯战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最重要的诗作之一。这首法文回旋诗体的英文诗是加拿大军医约翰·麦克雷中校(John McCrae )所作,他目睹年仅22岁的战友亚历克西斯·赫尔默(Alexis Helmer)中尉之死后,于1915年5月3日创作了这首诗。1915年12月,这首诗发表在英国伦敦的双周刊Punch上。因为这首诗,佛兰德斯战场盛开的佛兰德斯红罂粟成为全球国殇纪念日佩花。
④夏尔·波德莱尔《自惩者》。
(“一切恶人都是自惩者。”)
⑤soulmate即赵与尹的关系,无论尹是否是人类,赵都将是他的最爱(的灵魂)。比起夏军的沉沦和无能为力,赵在和尹的关系上更显主导地位,即使力量上可谓真正悬殊,却不失果决以及一些有些冷酷的抑制。
此为他强制尹戒掉可卡因期间的回忆,并不阻止尹的酗酒以及自残行为,但是仍然保留他定下的硬性规则。
⑥意大利著名的小提琴家塔蒂尼(Tartini )的曲子。关于这首曲子的来历,还有一段颇为诡异的故事。传说塔蒂尼经常梦想学到世上最神奇的小提琴技巧,于是有一次在梦中向魔鬼出卖了灵魂,用来交换琴技,于是魔鬼给他演奏了一段优美的曲子。
第一百零六章:巴黎和狐步舞
【文涛视角】
……
*Everything I want the world to be*(这世界我想要的光影)
*Is now coming true especially for me*(仿佛特别为我设置成实景)
*And the reason is clear, it’s because you are here*(理由很清晰,因为有你在这里)
*You’re the nearest thing to heaven that I’ve seen*(你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奇迹)
*I’m on the top of the world looking down on creation*(我站在世界之顶俯瞰红尘)
*And the only explanation I can find*(我找到的唯一解释是自从认识你以后)
*Is the love that I’ve found ever since you’ve been around*(我才找到了爱)
*Your love’s put me at the top of the world* (是你的爱使我登上世界之巅)
*Something in the wind has learned my name*(风中有声音在呼喊我的名字)①
……
十月十二日。
今天是李非的忌日。
我回到了J市为他扫墓。
喜欢的歌是那首 Top Of The World。
喜欢的书是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
喜欢的电影是《罗马假日》。
喜欢的早餐是拿铁和黄油牛角。
喜欢的甜点是蓝莓芝士蛋糕。
喜欢的花是……
……
“红玫瑰。”
千禧年的夜,陪我跨年的那个人却不是李非。
尹斻逃出了新年晚会,衣衫褴褛,左面颊肿了起来,他用他那恼人的声音不断高歌着,原本在这远郊山上的墓园里只有我,而现在,他却跑来了。即使就算是我也不欢迎他。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当我年轻时)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我喜欢听收音机)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等待我最喜爱的歌)
“it make me smile.”(令我笑容满面)
他拾起了我放在李非墓碑前的花束,一脸的嘲讽,走着跳舞的步子……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狐步舞。李非就只和我跳过一次,那支舞,终生难忘。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那段多么快乐的时光)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就在不久以前)
他仍然还在唱……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我是多么想知道它们去了哪儿)
“But they’re back again”(但是它们又回来了)
“Just like a long——lost friend”(像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
“All the songs I love so well”(那些歌我依旧喜欢)
“Every sha——la——la——la”(每一句sha——la——la——la)
“Every Wo——o——wo——o”(每一声Wo——o——wo——o)
“Still shines”(仍然闪亮)
“Every shing——a——ling——a——ling”(每一声 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当他们开始唱时)
“So fine”(如此欢畅)
“When they get to the part”(当他们唱到)
“Where he's breaking her heart”(他让她伤心的那一段时)
“It can really make me cry”(真的令我哭了)
“Just like before”(一如往昔)
“It’s yesterday once more……”(这是昨日的重现)②
“嘿!学长!他们说我是个杂种!”
他的声音并不讨喜,但是我知道,李非会喜欢这首歌的。
“烟花!”他高举着那只半空的酒瓶,欢呼。
千禧年的烟花,李非不在了。
……
第一次见到李非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只珍稀动物一般被人层层包围观看。我站在圈外,无所事事却还是进了教室,这才会发现这一奇观。
当时我想起了一个词:看杀卫玠。不知道这个被当作了大熊猫围观的倒霉家伙会不会也被“看杀”?
李非当然不是卫玠。甚至可以说他长得确实不怎么好看。
大鼻子。
一个有些难看的中法混血儿。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当时我对于实在是其貌不扬的他有些着迷。
……
刚来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头无辜的羚羊。这个城市就是狼窝。在一群饿狼中行走,总是这样的步步危机。
他那身奇怪又可笑的衣服,据说是原来学校的校服。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来这里的,他不属于这里,格格不入。那精致的领结,那双皮鞋,他的发胶,都成了笑柄。
当时的他和我们所有人交流都有难度。
广东话?
抱歉,我听不懂。
英语?
对不起,水平仅限考试。
法语?
哈哈!别开玩笑了!
可想而知,那样的环境,岂止是陌生而已?我抱着看笑话的心情研究着李非的一举一动,却发现他并未被周遭的探究和不友好击败。
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这里的?
他的父母呢?
哦,他们都去世了。
这可真是不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