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有些闷。
虽然是晴空万里,却不知为何令人感到压抑,胸口也和天气一样,总感觉闷闷的。我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握着一柄尖头刀,大脑一片空白
,地板上的那一滩血迹以及我此时手中的那柄刀上不断滴下的血,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
我低头看了看那个赤身裸体倒在血泊中的陌生的年轻女人,心中泛起的不是惊也不是惧,而是困惑。
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还来不及我多做思考,房门便被打开了,推门进来的一众人正是始终忍耐着我的朋友们……
赵博阳不可置信的站在门口看着我,四肢僵硬到了不能行动,手中的钥匙应声落地。
夏军一见到此番场面,当即冲上来夺刀并且将还在愣神儿中的我控制住。
墨愠迅速的用手蒙住了墨冉的眼睛。
文涛只有愤怒。
文婕在微笑。
“怎么回事?”
“啊?怎么回事?!放开我!”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和三年前那场自导自演心甘情愿的闹剧不同,这种被不再信任,让人感到失望的心情,彻底的把隐
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惭愧和疯癫给激发了出来。我开始像一条被拖上岸的游鱼一样的挣扎扭动着。
“混蛋。”
不只是从哪个嘴里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带着强烈的憎恶。
“不是我!不是我!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虽然我很想这样说,但是我还是闭上了嘴,随后闭上了眼睛。我开始和文婕一样,
笑了出来,不同于她的是,我笑出了声音。
又一次的被算计了。我这么想。
赵博阳似乎是终于从震惊和怒火中清醒了过来。
一个刑警和一个法医,原来这两个人的特殊职业最终还是用到了我的身上。
被押送上警车以后我开始不停的走神,审问时始终保持着缄默,直到夏军接手过来以后。
审讯室:
我:“相信我。”将双手放在了桌面上,明晃晃的手铐冰冷的发出一些响声。
夏军:“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人赃并获,刀当时就在你的手里,家里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
我:“我没有杀人。”
夏军:“你真的没杀人吗。”这一句话并不是问句,而是讽刺。
我:“……”是的,就算是这一次我并没有杀死那个凭空冒出来的陌生女人,但是我却并非是真正清白的。是的,我杀过人,虽然不是这
一次的这一个。
夏军:“默认了?”仍是讽刺,夏军似乎是在开始替我感到耻辱一般。
我:“那个女人的确不是我杀的。”
夏军:“那这些你怎么解释!”他将一叠报告‘砰’!地一声拍在冷硬的金属桌子上。
夏军:“在死者的体内发现了你的DNA,这是不容你否认的!”
夏军:“你强女干了一个无辜的年轻女人!你掐住了她的脖子并且威胁她!你最后还无情的用尖刀刺穿了她的肺部!是不是!”夏军非常
了解我的过去,所以当他生动的描绘着这些画面时,我几乎就看见我这么做了一样。
我:“……”不!这不是真的!
夏军:“呵!无话可说了吧,你到底还想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人不是我杀的。”
夏军:“那么你就来好好的跟我解释一下这些!还有这些!这些都是什么!”报告被他拍在桌上的声音砰砰响,尖利刺耳并且带着强震。
我:“……”我没有办法解释,但是我确定我没有强女干那个我毫无印象的女人,更加没有杀人。
「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女人!我当时明明就是在客厅里看书,但是突然间我就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把刀,而那个死掉的女人就已经躺在血
泊里了。我怎么知道怎么解释?!你责问我,我又去责问谁呢?!」无声的呐喊着,我紧盯着夏军,但是他却看也不再看我一眼了。
夏军:“法律会给你应有的惩罚,我只能说,我真的是瞎了眼才相信你这个人还有救!”
我:“我他妈的没有!”
终于!有膨胀的情绪爆发了出来,我猛地站起来开始高声宣泄。
因为我认为他是那个最没有资格去憎恨我以及指责我的人,因为他不是赵博阳,不是墨愠,不是文涛,不是墨冉,甚至不是Aurora,他们
中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怨我恨我,我接受!但是唯独夏军不行!他没有权利这么做!他谁也不是!我不欠他的!
夏军:“呵!你没有?!”他也站起来,用一种好似在俯视着我的轻蔑的神色揶揄着。
夏军:“要我给你看看你自己以往的案底吗?嗯?你没有?!哈哈!”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有!你就是有!你这个堕落的人渣!
我:“你没有资格这样说我……”我坐下来,瘫在椅子上,一瞬之间力气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我:“你也没有资格这样看我……”
我:“我不欠你的!”
夏军:“混蛋!”这两个字是审讯结束的代表,他毫不犹豫的摔门离开。
「所有人都是这样……」
「总是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因为自己是正义的,所以……」
「所以才会这样的理直气壮。」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而你们都是人,所以你们以往的种种我都可以容忍。但是这难道不是另外一种背叛吗?」
我开始感到疲劳,莫名其妙的疲劳,同三年前一样,也不一样,这一次我没有跳下悬崖,这一次我是被不知名的力量给推下去的……
「是哪一个?」
「竟然敢……!」
我开始焦躁起来,审讯室内的冷硬气息几乎让人感到窒息,压抑着心脏的跳动。
我仰头望着那苍白的墙,整个人在椅子上慢慢往下滑,室内很安静,安静到没有生息。
「所有人都是……自以为是的……」
「白痴!假善良!伪正义!」
我对所有人的恶劣,现在终于也换成了所有人对我的恶劣,可是事到如今,我却依然是坚持的认定自己没有亏欠他们,没有对不起他们,
甚至于没有认为自己是错的。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我做错了吗?我做错什么了?」
「我……」
「欠了他们的了吗?」
「我……」
「是个罪人?」
「我……」
「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
突然之间想通一些事情是非常困难的,但是一当我想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以后便就不得不去学着释怀了。因为我发现真正没有资格的人实
际上一直都是我自己,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啊!我是抢占了别人的躯壳才得以在这里生活的!正如同先前文婕甚至是那个‘洛琦琦’
都所明示、或者暗示过我的一样。
“不要把自己真的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日子太舒服了,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的罪孽了!」
「你有罪!你有罪!你有罪!」
有什么东西如是在脑子里叫嚣,胃里翻腾着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我开始不断的呕吐出来。
当再次处于清醒的状态时,我正在吊点滴,他们说我这是吸毒过量的不良反应,差一点就要没有命了。但是真相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
杀人,也没有碰过什么劳什子的毒品,更没有再次的放任自己在会丢掉性命的任何一件事上……
然而这个时候再让别人去相信,那可真的就是异想天开了。
我从来都不执着,放弃的很快,从来都没有什么是真正在乎的,所以才会不去争取,唯一执着过的和争取过的一些事情却都是很糟糕很令
人厌恶的事情,我发现重回人间之后,我利用这具躯壳活出来的人生简直就是狗屎一样!
「消极和沉默总是不讨喜的……矫情!」
但是我仍然还是感到了一些轻微的恼怒,因为夏军的态度,也因为自己被控制住的现状。我恨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我恨束缚!恨牢狱!
恨地狱里所有的痛苦以及黑暗!我恨这些!
但是。
我什么也不能改变。
也不想去主动改变。
「没有意义的狗屎一样的人间生活……」
我这样想着,突然间想到会否可以干脆认罪,让他们一枪崩了我了事算了,这样我就不必再忍受这种我最不能忍受的感觉了,什么都没有
了以后,我就可以……
「自由了!」
「但是,真的……」
「是这样吗?」
眩晕间,有这些疑问在盘旋着,一阵尖锐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耳畔,又有人来了……
第四十五章:怪物与怪物与鬼
全世界都在发疯。
自卑多疑,悲伤是罪,人每天每天犯罪,生前犯罪,死亦在后犯罪,说到底,那些不过只是扣在所谓的底线上的一顶沉重的高帽子罢了。
身体恢复以后,时间变得冗长不耐,我开始思考什么时候改变一下自己的战略方法。
审讯室:
我的对面正坐着一个面容苍白的少年,他不断的从喉咙中发出‘咯咯’的笑声,尖利刺耳,但是我却并不会为此感到烦躁,比起夏军他们
,我现在反而看这个诡异的少年人更加顺眼。
渐渐地,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所谓的一切情绪,不过都只是可笑的不甘罢了,说到底,我并不在乎生死荣辱,也不在乎别人怎样的看待我或
者怎样的对待我,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我始终都认为他们眼中的那个“我”并非是真正的“我”。
他们看到的是什么?
是一个名叫尹斻的年轻人,是一个劣迹斑斑有些神经质的尹斻,而不是我,我并不是尹斻,也不仅仅只是他们看见的那个表现乖张的人,
如果说从一开始我便没有将他们的所有考虑在内的话,我不在乎,不喜欢,不关心的这些人,理论上讲,我应该也是不会对此产生任何情
绪的。然而那种不甘造成了我之后的愤怒和焦躁,我甚至于希望他们相信我。
但是为什么呢?
他们相信我或者不相信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仍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是我而已,然而他们却坚信着他们不相信或者相信着的是一个名叫尹斻的人,不是我,我谁也不是。
墨愠知道我曾经是什么,但是他也同样是不认识我的。
赵博阳从三岁起和我一起长大,二十年以后他还是不认识“我”。
文涛、墨冉、夏军……以及Aurora……
他们谁也不认识我。
唯一一个和我一样披着一张人皮的文婕,非敌非友,她也不认识我。
还有……
生命中的无数个匆匆过客,孟万里父子、萧翎、小渔、宵禁、洛琦琦……
没有一个人看见的不是“尹斻”,没有一个人真正看见的是“我”。
我意识到,如果真正的那个应该拥有这具躯壳的“尹斻”回来索回了他的人生的话,仍然什么也不会改变,也许他会活的很好,也许他会
做一个好人,也许他会善良而温柔,但是一切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没有人会看见我,就算是能看见“本相”的墨愠和文婕也只会装作没
有看见罢了。
我本就是匆匆过客,如果这一个我消失了,正主回来以后,所有人,谁也不会发现。
赵博阳不会发现,他会以为“尹斻”这个人改变了,或许变得更好,或许变得更糟……
文涛不会发现,墨冉不会发现,夏军不会发现,Aurora甚至有可能都会庆幸我的消失……
二十三年的阳间生活几乎叫我错以为自己就是“尹斻”,就是一个有着荒唐人生的人……
但是,我谁也不是,我不是人,不是任何一个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夺舍的恶鬼……
我到底是谁呢?
这些都没有意义的事情,想来想去仍然是没有意义罢了,所以不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争取什么,也还是没有意义,既然是没有意义,那么我
又为什么一定要逃出地狱,逃来人间?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晒一晒太阳?
我不知道,时间太长了,我除了知道我是我以外,我几乎什么都快忘了,我忘了自己的本来,忘了自己的的目的,忘了自己的罪孽,忘了
自己的从前,最后,我变成了所有人眼中这个叫做尹斻的人,他们看着我的皮囊,厌恶我或者爱慕我,都无所谓,他们中有人告诉我我是
一个人,但是我却知道他们这样说就是因为他们都没有看见我。
我的确是在抱怨,因为我不甘,因为我很不高兴,因为我现在真的是想要杀人了。
对面坐着的少年仍然‘咯咯咯咯’的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声,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看,他浑身都是伤,瘦弱的本就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现在看起来更加的让人替他捏一把冷汗。只是现在谁也不会担心什么了,原因只有一个……
只有我能看见他。
他已经死了。
他死在了审讯室里。
不必开口说话我和他之间也是能够交流的。
他今年十九岁,是一名大一学生。
他死于刑讯逼供,就在上个月的中旬。
警方怀疑他强女干他的女同学并且还杀了她,那个女孩子的尸体就被抛在学校教学楼后面的人工湖里。
他说他是冤枉的。
但是警方告诉他已经在该死者的体内检验到了他的DNA。
他说打他的警察一共三个人。
他最后是头部受到重击才死的。
……
我从来都不相信任何人或者任何鬼,包括我自己,我向来是无视所谓的无辜与真相的,我向来只看我看得到的,相信我相信的。所以我并
不相信面前这位少年的控诉,或者说我并不是不相信他,我其实只是不愿意搭理他罢了。就算是我看他很顺眼。
“你告诉我这些我也是没法帮你什么的。”我说。
苍白的少年停止了他的控诉,喉咙间的‘咯咯’声静了下来,只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拄着手肘,手铐哗啦啦的响着,我给他看着我的处境:“因为我是一个罪犯,所以我什么也做不了。”实际上这句话不无自嘲的意味。
“你和我一样是无辜的。”这时少年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
“不对。”我笑着摇摇头,对他道:“你不了解我,我是一个有过案底的人,我酗酒、嗑药、滥情,所以我不一定是无辜的,也许我只不
过是想要再挣扎一番而已。”
“你和我一样是无辜的。”少年固执的又重复的一遍,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样子有些骇人,但是却没由头的有点好笑。
“不一定啊……”我长叹一声,趴在了桌上,皮肤接触冰凉的桌面的那一刻突然间感受到一股寒意蔓延至脖颈,抬眼一看,竟是那少年的
手!
“他们用椅子砸我这里。”少年的手放在我的脊椎上,这样幽幽的说着,那只冰凉的手慢慢移动着,指着我太阳穴的位置:“还有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