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顾泽说。
“你不想还回我的弟弟,没关系。”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前言不搭后语,“长话短说吧,你过来,替这个女人死。”
“原来如此。”
“或者,我弟弟会很乐意听见她的死讯的。”
“好的,我这就过去。”
“我等着你。”那头含笑收了线。
顾泽抬眼看向洗手间的窗口。天际残阳如血,映在眼中像烧起了一片灼灼的火光。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身走了出去。
“姐夫的上司想让我过去陈述一下情况。他们会派人到宾馆门口接我。”他对舒容予说。
舒容予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顾泽错觉自己被从里到外一丝不剩地看透了。但舒容予只是笑了笑:“早去早回。”
“嗯。”顾泽随口应着,强迫自己扯回粘在他身上的目光,缓步走出了房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舒容予仍然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露出了任谁也看不懂的表情。直到顾泽的身影消失,他依旧凝视着门口。
顾泽一直走出老远才敢拨通高木的电话:“他们抓了季秋池。”
“那是谁?”高木的反应镇定。
“一个朋友。他要我去换她。”顾泽避开了“死”这个字,“姐夫,我需要你的帮助。”
“出来,我去接你。”
“不,在那之前,我需要你派人守住舒容予。”顾泽默默咬牙,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着试图脱离掌控,操纵自己回头奔去。舒容予……如果这有可能是诀别,他希望至少再多看他一眼……
“先出来再说吧。”高木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泽走出宾馆时不禁呆了呆。几辆深色越野车一字排开,劲装打扮的刑警正从车上跳下来,高木叼着烟站在一边。
一股好莱坞动作片的气势扑面而来,将他震了一震:“这么大动静,你上司那边不会怪罪吗?”
“性质不同了,之前师出无名,现在对方绑架人质在先,我们怎么折腾都有理。那家伙这一手实在不怎么高明嘛。”高木面无表情地拍拍顾泽的肩,“上车去。你们,”他点了几名跟班,“去XX房门口守着,别让人进去,也别让里面的人出来。”
年轻的警察齐齐行了个礼,就奔着舒容予的房间去了。
“只派这几个人没问题吗?”顾泽皱眉,“刚才通电话的时候他可能已经追踪到了我的位置,我怕他调虎离山。”
高木忍不住白了顾泽一眼:“警局门前能出什么乱子?你分点心思在自己的性命上吧!”
顾泽笑了笑:“我有个计划。”
******
越野车在离医院两条街的地方停了下来,顾泽伸手去开车门。
“慢着。”高木抽了一路的烟,脸色十分难看,“还是让我们的谈判专家去。”
“没有用的,你心里也明白。没时间从长计议了,就按我说的试一试吧。”
“这不是试不试的问题,万一找不到机会你知道后果吗?你只是普通公民,没义务冒这个险。退一万步讲,就算人质遇害,责任也算不到你头上……”
“不用退一万步,只要我不出现,季秋池一定会死!那家伙自己棺材都造好了,他还有什么事不敢干?姐夫你听我说,”顾泽收敛起表情,“他这着不是下错了,而是已经豁出去了,他当然也清楚自己拖延不起,所以直接用最简单的方式把我逼出来。我知道对方有多危险,正因为如此,我必须跟他做个了结,一局定乾坤,越快才越有机会!这次是敌明我暗,只要一切顺利,我们还有胜算。”
高木低头去掐灭烟头,叹了口气。
“记得暗号。”
“记住了。”顾泽打开车门跨了出去,踌躇了一下,还是回过头:“照顾好我姐。”
“闭嘴!”高木恶狠狠地喝到。
“把我的手机交给舒容予。”顾泽交待完了,忽然觉得身上轻了些,仿佛真的斩断了将自己拴在这个人世的绳索。他再不看身后,独自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
夕阳的余晖已经彻底隐没,城市的街道亮起了纷乱的霓虹。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与他擦肩而过,耳边不时飘进几句傻乎乎的情话。绿灯转红,前面一对老夫妻停下来等在路口,妻子凑到丈夫耳边费劲地说着什么。
顾泽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间被抽空了所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他不该这样轻率地交出性命任凭老天仲裁,他比谁都更想活下去……
一个硬物抵在了背心。
“喀”。子弹上膛的声音如在耳边响起,周围的喧嚣骤然远去,仿佛有人调低了音量似的。
身后传来一个清晰冷静的声音:“向前走。”
顾泽微微转过头,立即感到抵在背上的枪口向前一捅。他僵住不动,身后之人用一模一样的语气重复道:“向前走。”
红灯转绿,人潮向对面涌去,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顾泽几不可见地苦笑了一下,随着人群迈步向前。那家伙行事嚣张到了这地步,前头未知的劫数像是张开了狰狞的大口。
对方再不出声,枪口却不偏不倚,始终稳稳地抵在顾泽身上。
医院前厅里灯光明亮,窗口前排队站着等待挂号的病患,倦怠的脸上都写着对健康与生命的眷恋。
身后之人又一挺枪:“左转。”
“进电梯。”
“四楼。”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了楼层。金属门缓缓滑开,现出了一条熟悉的走廊。
第七间……第八间……第九间。第九扇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像一个无言的邀请。顾泽不待身后说话,挺直背脊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便看见了墙角趴伏着的季秋池。平素衣着光鲜的女人此时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全身遍布着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她的身上并没有捆绑物,但她却像被隐形的铁链束缚般,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眼中空洞地映出顾泽的身影,似乎已经意识不清。
顾泽转头看向那张病床。
男人模样大变。才几天未见,那张蛊惑人心的面容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被疾病侵蚀殆尽的躯壳。顾泽几乎没能认出眼前消瘦灰败的脸,直到对方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死亡缠绕的假象如一阵烟霾疏忽消散,这个男人会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地活到世界崩塌的那一天,只要他愿意,连鬼神都必须屈从。
顾泽微微昂起头,一扬嘴角回给他一笑:“大叔好。”
周围的空气似乎因为这句话而降温了几度。
男人脸色未变:“脱了他的衣服。”
他语气温和,简直像是在打招呼。顾泽的太阳穴上却立即多了一支枪口,随即身旁一人走上前来,粗暴地扯下了他的外套、衬衫、鞋袜和长裤,又伸手向他的内裤。顾泽下意识地一躲,肚子上登时挨了狠狠一拳,痛得他忍不住弯下腰去。杵在太阳穴上的枪口又紧了紧,警告他不许乱动。
顾泽咬牙看着对方一把褪下自己的内裤,连带着所有衣物一并扔出了窗外。身体的每一寸都暴露在众人面前,对于任何人都是莫大的羞辱。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话音刚落,身边之人抬手又是一拳,毫厘不差地落在相同的位置上,深深陷进肌肉里,剧痛如火烧般蔓延开来。顾泽踉跄着退了半步,冷不防膝弯挨了一脚,被踹得当场跪了下去。
“失礼了。”男人耐心地解释,“你认识的那些刑警习惯藏些监听器、遥控炸弹之类的在身上,不得不防。”
顾泽额上青筋毕露,抬头冷眼看着他:“我按照约定来了,你可以放她走了。”
墙角的女人突然挣扎起来。顾泽旁边那人走过去,一脚踩在她背上,足底碾了碾。季秋池被踏在地上,吃力地仰起头盯着顾泽,双目通红。
“本来只是请她来坐坐,并不想为难她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说,“可惜有人总是不自量力地想要逃走。对于这类傻孩子,就只好教育一下,直到他们停止无谓的尝试为止,对不对?”
“她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你连女人都不放过?”
对方的反应像是被逗乐了:“顾先生,我那个长不大的弟弟一定没能让你认清,我是什么人。”
“让她走。”顾泽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不用着急,我会让她走的,在你的诺言全部履行之后……”男人低低一笑。顾泽的心一沉,面前的男人的确与他的设想有所出入。他当然不会天真到指望对方大发善心,但他原以为这个人至少不屑折磨季秋池。或许他低估了对方的怒气。
“那么——请先替她去死吧。”
56.死局
医院大楼的楼梯口。
“一组到位,完毕。”
高木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后的阴影中,对讲机中传出报告声。
“二组到位。全体原地待命,完毕。”高木低声说完,微微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外面的走廊。从这个角度,只能望见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高木一手虚扣在扳机上,面沉如水,任谁也看不出他紧绷的神经。他们还没开始就输了。对方趁所有人不备之际接近了顾泽,一上来就拿枪抵住他,距离之近,让跟在后面的自己人毫无出手的机会,只得一路跟进了医院。先机已失,他们完全落于被动,而对方显然不可能轻易移开枪口。
“你认识的那些刑警习惯藏些监听器、遥控炸弹之类的在身上,不得不防。”耳机中传出一个低柔冰冷的声音。
高木无声地冷笑,思路是正确的,可惜百密一疏。如果那家伙让人拿着金属探测器仔细搜过顾泽的全身,就会发现藏在他发间的微型监听器。当然,也许在病房里没放那么齐全的设备。
随后的拳打脚踢声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忍耐。现在只能祈祷对方能露出破绽,哪怕是一瞬,让顾泽实行那个万不得已的方案。但高木心里清楚,在这种关头幻想对方能自行松懈,简直可悲。
果然,还没等到顾泽的暗号,便听见男人说道:“先替她去死吧。”
高木吸了一口气:“一组准备。”
“慢着——”嘶哑的女声响起,出声的想必是那个人质。
又是一阵闷响,夹杂着女人的痛哼。顾泽的声音蓦地提高:“让他们住手,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男人突兀地笑了一声,隔着耳机都听得人心头发毛。“我们之间?你算什么东西?”
******
“啪”的一声脆响。
顾泽整个人都被一股大力带得踉跄两步,半边脸颊迅速地肿了起来。他刚刚反应过来,横刺里又有一脚袭来将他踹飞了出去,“砰”地撞在墙上,后背一阵剧痛。
顾泽在倒地的一瞬间就用余光扫过那支指着自己的枪——枪口不偏不倚,稳稳对着自己的脑袋。他险些放声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从满屋子职业杀手的眼皮底下钻空子?一定是动画看多了,还把自个当成了主角!
房间里的几人同时围了过来,当先一人抬起腿,一脚踏在了顾泽的脸上。
无数拳脚如暴雨般落在身上,顾泽蜷缩在地,抬高手臂护着头部,艰难地望向季秋池。女人也正紧盯着他,嘴角一片血痕,很可能已经受了内伤。顾泽忽然觉得他们就像两只泄愤用的沙袋。这个认知让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个诡异而幼稚的笑话。
“你在笑什么?”男人问道。
施加在他身上的拳脚随之一缓。顾泽浑身火辣辣地作痛,喘了几口气,裂开高高肿起的嘴角:“想起了要不到玩具,就搞破坏抗议的小孩子。”他简直弄不清谁更可怜了:巨型婴儿似的对方,还是即将为此送命的自己。他越想越乐不可支,嘶哑地笑出了声来。
一条走廊之隔,高木听着笑声紧紧皱起了眉。这小子被打坏脑子了吗,居然在卯着劲激怒一个疯子,纯粹不要命了!握着枪的手心渗出了冷汗,高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传来万劫不复的枪声!
寂静持续了几秒,耳机里那男人轻声问:“你以为找死只是一声枪响的事?”
高木如坠冰窟。那个疯子像无形的毒蛇般吞食着所有人的思想……
“容予一定告诉过你,方野是怎么死的吧?”
顾泽顿了顿:“你不会那么没创意。”
“是吗?”男人优雅地一抬手,围着顾泽的几人俯下身,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脚。
一只针筒出现在他的眼前,泛着暗沉的血光。
“我会不会那么没创意呢——”男人慢条斯理地说。
顾泽猛然跳起来,又被几只手狠狠压了回去。他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针尖扎进了自己的静脉。脑中一片空白,只看见针筒里的液面一点一点地下降,直至全部注入体内。
“虽然那也算很好的惩罚……但正如你所说,同样的把戏玩两次就显得无聊了。”男人说。
顾泽意识混乱得几欲爆炸,半天也没弄清他的意思,便听男人续道:“顾先生,你猜听到什么样的声音,会让舒容予最痛苦?是你的哀嚎吗?”
按住身体的手臂慢慢松了力道,顾泽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情状。所有可能的出路都被堵死了。
下一秒,心脏砰砰地加快了跳动,顾泽错愕地睁大眼,却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情绪所致,而是刚才被注射的东西在生效!
“不……这世上还有很多比那更大的耻辱。”
心跳如擂鼓般失控,周身的血液奔涌起来,一阵诡异的热流向某个最不可能的部位窜去……顾泽突然明白了。
脖颈骤然一紧,身旁一人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拎起来,径直走到房间另一角,像丢垃圾般一扔。顾泽整个人落到了季秋池背上,女人一个激灵扭过头来,目光里终于多了些恐惧。
顾泽只觉得全身都烧了起来,皮肤所触的明明是女人,平日里毫无感觉的异性躯体,此刻却柔软得仿佛一个无底漩涡,要将他吸进深渊。他拼命拉回开始涣散的神智,试图从女人身上爬起,然而他一动作就带来更多的磨蹭,疯狂的快感如潮水般决堤,一寸寸地湮没了理智。他感觉到季秋池在挣扎,连忙下意识地摁住她,想让她不要乱动。女人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愈发剧烈地动了起来,顾泽闷哼一声,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躯!
“你——”他竟然笑了,“你当年爬上那个女人的床的时候,就是这个感觉吧?”
他死盯着男人的方向,模糊的视线捕捉不到对方的表情,也没有听到任何回答。顾泽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你跪在马桶前呕吐的时候,就发誓要有这么一天,让你弟弟也尝尝这个滋味吧!哈哈哈哈哈……”他终于看清了,不可思议,他怎么会用了这么久才看清这个男人?“可怜呐,你这辈子只会嫉妒,连季秋池都嫉妒,就因为容予在乎她……明明恨得要发疯了,还非要装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肯让容予看见你的丑态!”
他手下摸到季秋池的身体,也不知道是哪一块肉,就这么狠狠地掐了下去。女人痛得大叫一声,意识却清醒了不少,心有灵犀般依样画瓢,用长指甲掐着顾泽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