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也遇到过几个大着胆子求合照的粉丝,舒容予有些犯怵,但还是好脾气地问:“什么事?”
女人走近几步:“请问,你愿不愿意收学生呢?”
“……学生?”
“啊,不是我自己。”女人解释道,“我有一个六岁的儿子,最近对钢琴产生了兴趣,我想为他请一位家教。刚才在咖啡厅里听见了你的演奏,我想你应该是专业人士?”
“很抱歉,夫人,我不是专业人士,而且也没有教学经验。也许你可以去专门的机构咨询一下……”
“那种机构,我已经去过几家了。”女人说,“我自己也会弹一点钢琴,只是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教儿子。之前联系的家教,有很多连手形都做不标准,让他们来带刚入门的孩子,简直是误人子弟。而那些真正专业的教师又不愿做一对一的辅导,即使做,也收价高昂。”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会冒昧地叫住你。如果你愿意兼职,我们可以每周把孩子送去,价格也会按行情付的。”
舒容予犹豫了一会。当家教听起来不错,他喜欢孩子,也喜欢帮助孩子进步的成就感。但是喜欢不代表能教得好,而且,他总不能在和顾泽同居的家里教钢琴吧。
见他迟迟不说话,女人又说着“不用立即给我答复”,递过了一张名片。
回去之后考虑了两天,舒容予便联系了女人,约定在附近一家琴行见面。那家琴行有对外开放、按小时收费的练琴房,两人决定让舒容予试教那孩子一节课,如果双方满意,再商讨时间和收费这些问题。
于是当舒容予推开琴房的门时,便看见一个水灵灵的小娃娃跳下琴凳,对自己乖乖地叫了一声:“老师好。”
岁月的飞尘倏然旋转远去,恍然间阳光如金色蝴蝶般越过窗棱,扑棱棱地落在黑白键上,年幼的自己努力辨认着五线谱上一颗颗的音符,父亲、母亲,还有同样年幼的哥哥,都站在身边,微笑地聆听着……
舒容予温柔地笑了起来:“来,让我们看看你会弹什么。”
******
炼狱般的灼热。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炙烤中扭曲,在歌唱,在颤抖地狂喜于诅咒的永生,在哭泣,在悲哀地匍匐于从此作别的人世……
一万年的光阴沉没在神殿上龟裂的石刻,从此心脏不再跳动,血液不再涌动,鲜活的生命成为隔世的记忆。
我是鬼之败类,人之梦魇,神之离弃。
薛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普通的卧床上。他极缓慢地转过头,欧尔维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的木制轮椅上,眼帘低垂,面色平和,一如教堂中初见之时。
沉默持续了片刻,欧尔维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你在想什么?”
薛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在打量某种陌生的事物。他慢慢握紧拳,又松开:“原来当吸血鬼,是这种感觉。”
对方但笑不语。
“你现在,又在想什么?”薛问。
“我在想……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这个国家应该已经易主了。”欧尔维语气倦怠地说,“旧政府被人类叛军所覆灭,新政府刚刚上位,吸血鬼又兵临城下……”
“你们倒戈了?”薛尖锐地问道。
“谈不上倒戈,只是结束了暂时的合作关系而已。”金发的吸血鬼轻笑一声,“叛军的首领在十多年前找到我时,宣称要帮助我复仇,其实不过是想借用我的力量实现野心。他不明白,这世界早已更新换代,当初的仇敌只剩一抔黄土。无论是他还是现在的政府,在我眼中都只是些小孩罢了……”
“但你却答应了那个小孩。”薛语带讽刺,“你制造兵力,发动战争,又故意被俘,趁机让你的手下分散隐藏起来,一边韬光养晦,一边看着人类自相残杀。现在你们又要坐收渔利了?”
“薛,你好像还没发现,在世人眼中我们已经是同类了。”
薛霍然坐起身:“我绝不会跟你们混为一谈!”
“那你要为谁效力呢?那个杀害了你师父的旧政府吗?”
薛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你已经是吸血鬼了,但在你心中,人类才是你的同伴。”欧尔维加深了笑意,“多有趣啊……当年刚刚被改造的时候,每一个士兵都是这样想的。”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我的确要坐收渔利。我要确保吸血鬼能够有生存空间,不再受到威胁,而一个过于强大的政府是不会聆听弱者的请愿的。所以,我要首先削弱人类的力量。只有相互制约,才能和平共处。”
“……那么,那些被你杀害的人类呢?那些被你强行改造的人类呢?他们的生命和权利在你眼中就一钱不值吗?你曾经誓死扞卫的国家,现在被你毁去了大半,你又要拿什么弥补?”
“是的,那些都是我无法赎尽的罪孽。”欧尔维平静地说道。
……
“再过几个小时,新政府就会和吸血鬼签订条约。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能暂时迎来和平了。但是,谁能代表吸血鬼前去交涉?谁能同时得到双方的信任,又顾及双方的利益?谁能在往后的岁月里致力于平衡两者的势力?一个刚被改造的吸血鬼,能力卓越,内心深处还爱着人类——他会是最好的人选。”
“我凭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薛冷声问。
“因为你在乎。”
……
“你爱你的国家和人民。你被人类利用过,但你不恨他们;你被吸血鬼伤害过,但你已经是他们的一员。”欧尔维淡然自若地陈述着,“然而那些过往的仇怨又该怎么清算?鸸鹋、麋鹿,还有你其他的同伴,他们的死亡该由谁偿还?”
薛缓缓站起身,双眼中闪着凌厉的冷光。
一支手枪出现在欧尔维的手中。
“数到最后,你的仇人只剩下一个——”
枪柄被倒转,向薛递了过去。
“无论受到怎样的物理性伤害,只要吸血鬼的大脑还在活动,他们凭残肢也能生存下去。”欧尔维微笑着说。他的金发柔顺地垂落,笑得纯粹而安详。
薛忽然躬下身去,歇息底里地大笑起来。一声声地笑到最后,分不清是呐喊还是哭号。
“你错了,神父……”他接过手枪,瞄准了对方的额心。
“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
冬季即将结束的时候,动画《隙之华》宣告第一季完结。
一时之间,粉丝哭天抢地,满地都是“尼玛欧尔维到底死没死”“不带这么坑爹的”之类的怨念声。好在制作组随即发布公告,开春之际将举办第二场声优见面会,那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才勉强粘了几片回去。
见面会如期举行,选了一座比上一场更大的体育馆,照样接近满座,热闹非凡。顾泽坐在同事之间,听着台下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不禁感概这些丫头的精力还是这么充沛啊。
刚才自己出场时差点被震碎耳膜。相比之下,唐深的待遇就差了许多,只有自家粉丝团那一片传来的应援声格外高昂。不过观众毕竟是宽容的,在唐深用明显有所提高的水平做了一次现场配音之后,立即传来了热烈的掌声。
“小唐的进步真的很快呢。”依旧担当主持的席明夸奖道。
“啊,要多谢各位前辈的鼓励和帮助。”唐深朝着顾泽的方向说。同事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自从顾泽主动跟他搭戏之后,唐深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谁也没提顾泽和唐深之间有过的不愉快。同样地,也没有人提到舒容予。
台下仍有几个恋旧的粉丝举着印有舒容予名字的板子,显得突兀而孤单。
舒容予现在又在做什么呢?顾泽走神地想。
大概是在教小孩子弹琴吧。他专业技术过关,又有耐心,在最初那位母亲的朋友圈里一传十十传百,不断有人找他当家教。现在的时间表越排越满,也许很快就要辞退咖啡厅的工作了。那样也好,舒容予显然更喜欢这份新职业。
见面会的安排四平八稳,把上一次因为地震而没有进行的环节全都补上了。期间虽然少了某全民CP的互动作为爆点,但顾泽已经能熟练地调动观众情绪,谷田等前辈更是百炼成钢,再加上席明时不时地卖个蠢,气氛十分欢快。唐深的面瘫寡言意外地成为了天然的笑点,被几位丧心病狂的前辈轮番欺负,连顾泽都趁火打劫:“笑一个看看。”
“呵呵……”
观众顿时笑得人仰马翻,唐深面无表情地鞠了一躬:“抱歉。”
“……槽点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吐起啊!”席明哀嚎。
唯一的遗憾是,第二季播出时间始终没有公布,枉费了姑娘们翘首以待。
最后一个环节,是各位声优发表感言。在几名主役按照惯例感谢大家的支持之后,话筒被递到了唐深的手上。
沉思了几秒,年轻人上前一步:“担任欧尔维的声优以来,我深知自己的青涩和不足。跟前辈相比,我更是不足以胜任这个角色。”
尽管没有说出名字,但这已经与直接提及舒容予无异了。听到顶着敏感身份的唐深这样说,所有人都是心中一凛,像是被迫揭开一层糖衣,直面难堪的内核。
唐深微微抬起头,清冽的目光扫过全场:“我不会以年轻作为借口,不会试图蒙混过关。一直以来,谢谢你们的耐心与鼓励。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们心中的欧尔维。”
数秒之后,掌声雷动。
唐深转过身去,将话筒转交给了最后发言的顾泽。视线相交,顾泽看见对方眼底闪着明亮的光。
那一瞬间他突然释然了。所有的不甘与不舍,都在这一刻化为过往,再提笔时,已然是新的篇章。
顾泽举起话筒:“我要感谢一个人。”
现场突然变得落针可闻。顾泽笑了笑:“那个人,曾经是我的灯塔,指引过我,也指引过更多的人。他用声音描画过梦想,也温暖过许多颗心脏。现在,他与那些被他照亮过的人,都会承载着梦想继续远行。与其回望过去,不如眺望未来。
“因为这个世界,正是因这样生生不息而精彩。”
顾泽在经久不息的掌声里想着,可惜舒容予听不到这番话,否则说不定自己还能讨到一个吻。
******
回到休息室里收拾了东西,顾泽独自朝停车场走去。
远远地看见自己那辆车旁站着一道人影。他的心一跳,加快脚步靠近过去,嘴角也越扬越高:“你怎么在这里?”
舒容予转过头来:“我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顾泽解开门锁,两人坐进了车里。
“那你——你刚才进场馆了吗?”顾泽期期艾艾地问。
“嗯,进去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舒容予低低笑了起来,主动伸手抱住了顾泽:“我全都听见了……”
他们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走,我们回家。”顾泽发动了车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