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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人间富贵花+番外篇——by浅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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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张衎灰溜溜地说。

“77!你看看你失分在哪里?最基本的东西你都做错。明年就中考了,你有没有搞清楚啊?我看你最近就不对头,你在想什么?来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谈朋友了?有没有?”

应老师问话是不能沉默的,否则会被视为大不敬。张衎只好摇头。

“那你说你最近在干什么,来告诉我。”

“没干什么。”张衎低声说。

“我现在给你张新卷子,你给我重新答,我看我坐在你边上你还会不会错。”

张衎沉默地拧出应老师丢给他的圆珠笔头,找了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来开始做数学卷子。

二班的班主任刚刚就捧着杯子出去了,估计去自己班级监督自修了。教语文的江老师就坐在他们对面,抬头就能看见。

应老师已经伏案开始干活,确认了这一点,张衎从试卷上抬起头,去看对面的江老师。江老师也在看他,是一种无声的幸灾乐祸。

于是张衎很不客气地从办公桌一侧伸出手臂,朝江老师比了一个只有对面才能看见的中指,同时默默地瞪着他。

江老师用手指遥遥地点了应老师,示意张衎不要得意忘形,张衎收回手,抓了抓额头。有些心虚地看了应老师一眼,她什么也没发现。

张衎是江老师的课代表,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点特殊关系,比如私下没人的时候,张衎是叫他爸爸的。

张衎的成绩一直比较好,进了初中继续做学习委员,同时做语文课代表。课代表就是要帮任课老师做事的,和江老师熟悉起来之后,江老师对张衎就特别好。

张衎自认是没有爸爸的,但是他又很想享受一点父爱,江老师正好满足了他这一点。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简直一拍即合。这个叫江建设的老师平时上课就没有架子,经常讲笑话逗学生,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所以当他想对张衎好的时候,那就更是风趣幽默丰神俊朗了。

上课铃响了,丰神俊朗的江老师站起来:“应老师是为你好啊!”他要准备去其他班级上课了。

张衎悄悄地又比给他一个凸字。这年纪的男孩子总是把反叛当帅气的。

这天张衎花了三十分钟做完了数学卷子,因为其实已经是订正过的考卷所以很快。应老师帮他当场批出来,终于100分没有出错。应老师于是又把他教育了一通,说他太不认真云云,但口气比刚才要好些了。这节是体育课,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于是应老师干脆就留下张衎登记全班的期中考分数。学习委员本来也是要做这个事情的。

放学之后,张衎和江老师一起回家。江老师骑一辆28寸的老式自行车,前面有横杠,所以只能挥腿从后方上车。自行车启动以后,张衎很熟练地跳上了后座。

他顺手揽住江老师的腰,不觉得有任何不妥。江老师永远有说不完的闲话,他只要听着,然后按自己的习惯做出相应的答话即可。

这样亲密而平等的关系,张衎很喜欢。

“烘山芋,我要吃烘山芋。”路过一个摊头的时候张衎这样喊。自行车嘎然停止。张衎跳下车,江老师也下来,支起车脚。绕过车头到摊位边:“你这怎么卖?”他伸出手来戳了戳烘山芋的软硬程度,扭头问张衎:“你要大的还是小的?”

张衎站在几步外的自行车后面,有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大的。”

“你晚饭不吃啦?”江老师说他。和小贩讲好了价钱,挑了两个让小贩称斤,又掏出钱包付了钱。

“干嘛买两个。”张衎接过装烘山芋的透明袋子,明知故问道。

“我也要吃啊。只能你吃,不能我吃?”江老师一边上车一边说。

“大馋坯。”张衎说着,在江老师的背后突然笑出来。因为觉得自己用词很滑稽。

江老师不和他计较。张衎就坐在后车座上啃烘山芋,啃完一只闲得无聊,把另一只剥了一半皮,递到前面去要江建设吃。这是个高难度的动作,江建设扭了脸,眼睛斜着朝前方看马路,一边匀出舌头来叫张衎别闹一边张开口接烘山芋,马上就被张衎糊了一嘴巴。

到了红绿灯,张衎跳下来躲交警,兔子似的从横道线窜到对面马路去等着了。

过了这个路口,江老师的家就和张衎家岔开了。不过如果这天张衎坐了他的车,他一般就会把张衎送到家。或者张衎跟他回家。

这天江老师的妻子夜班,他们先去菜场买了菜,张衎就跟他回了家。江老师有个女儿,比张衎大了一年级,很喜欢张衎来她家玩。

江老师指使女儿给张衎洗枇杷,自己切菜淘米开始烧饭。这时候女儿就和张衎一起一边做作业一边吃枇杷,开着电视机。

这样的日子很多很多,用的都是辅导功课的名义。不过江建设和张衎的关系不止于此。

那时候是初一下半学期,江建设一家去游乐园玩,带张衎一起去。在江建设的描述中,张衎是个家庭困难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像儿子一样照顾的。

那天外出江一静习惯性地爸爸长爸爸短,给了张衎一定的刺激。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爸爸是婚外情出轨和他母亲离婚的。他妈身体不好,而且有精神病,重度抑郁,最后就自杀了。所以他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作为一个家庭不幸的小孩,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旁边就显得非常不协调。

张衎知道江建设是很喜欢自己的,而且和长辈的喜欢很不同,江建设经常拍他屁股。虽然隔着裤子像玩笑似的拍,时间一长张衎能感觉出某种暧昧。

这方面张衎简直是无师自通的。

20.番外:往事(下)

那天江一静玩得太高兴,例假弄脏了裤子,她妈妈不得不到公厕去帮她清理。

厕所的后面是一片小树林,种着一些枝繁叶茂的花草和树木,这年春天暖,所以花开得特别早。

“玫瑰。”张衎指着一丛含苞待放浓墨重彩的花朵道。

“傻瓜,这是月季。”江建设纠正他。

张衎从花上扯下一瓣花瓣,迅速放到江建设的脑袋上,算给他戴花。江建设摇着脑袋抖落花瓣。张衎看着他,笑着笑着就不笑了,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你也是我爸爸。”

之前他也偷偷叫过江建设爸爸,因为江建设总说自己没有儿子,就把他当儿子。但今天旧话重提,江建设愣了一下,突然很感慨:“对,好儿子。”

这天他们做了越界的事,在公厕后面吻上了。而且还是比较深的吻,江建设人高马大,张衎只到他肩膀,不得不踮起脚来。他没有经验,被吻得气喘吁吁,到最后简直被江建设抱了起来。

江建设吻完了,头脑冷静下来了,也觉得非常过火,老脸发红,只好用开玩笑的方式偷偷对张衎说:“别告诉你妈妈。”这个妈妈指的是他自己的妻子,张衎对此心领神会。江建设希望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减轻张衎对这个吻的记忆。

虽然你情我愿,但张衎毕竟是小孩子,这完全是他的责任。一步走错,身败名裂。

不过张衎还是很让他放心的。那次之后,张衎什么也没有说,生活里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江建设又慢慢放松了警惕。

所以界限的边沿就被拓宽了。搂着亲一下变成了他可以接受的常态。甚至江一静在家时,比如去上个厕所,张衎也会凑过来和他亲一下嘴,只碰一下就分开的,但仿佛是乐此不疲的游戏。

张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同时又并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的心思全在江建设身上了,他填补了他对父亲的需求和思念。张衎也不对江一静有愧疚,他对这个女孩儿私下里到了痛恨的地步,嫉妒她的无知和幸福。

江建设的妻子在保洁公司上班,经常上夜班。张衎有时候就住在江家,第二天再跟江建设一起去学校。

只要张衎在,江一静就很人来疯。她喜欢跳跳舞毯,劲歌热舞放了满房间,希望张衎的注意力能在她身上。或者她就拉小提琴,吱吱嘎嘎地以凑出连贯的曲调为艺术和光荣。

张衎虽然讨厌她,但并不放很多心思在她身上,也不把内心的情绪投映到脸上。他的魂已经被江建设勾走,分不到他女儿的身上了。

江建设家二室一厅,并没有多余的房间来招待小客人。所以张衎只要过夜,总是如愿以偿和江建设睡一张床。他把江建设当成爸爸,也喜欢和爸爸睡一起。

江一静负责保守这个小秘密。因为她妈妈要是知道他爸爸对别的孩子好,一定会心里不平衡的。但是她就不会吃醋,相反很鼓励爸爸照顾这个弟弟。在他的眼里,张衎身世可怜、聪明漂亮、不声不响,是完全没有不招人喜欢的地方的。

江一静的妈妈也知道丈夫收一个学生做干儿子,并且对此颇有意见。但只要见面,她对张衎还是客客气气的,不过没兴趣去做一个干妈。

江一静升上了初三,面临中考。张衎还是时常来江家,江一静的妈妈就向丈夫指出了。他们为这事吵了起来,江一静也在家,并且对她妈妈不满意,和她父亲站成统一战线。

后来有一次,她在激动中说漏了嘴,把张衎在她家过夜时是睡的主卧给喊了出来。为什么会喊这句话,吵完这场架她就不记得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是个震天雷。

江建设是有前科的。江一静幼儿园的时候,他曾把她带回家的女同学抱起来又亲又摸爱不释手,被江一静的妈妈撞见过。

女儿的这句话唤醒了她曾忘掉的记忆,她想起来了对老公某种“嗜好”的怀疑。她的怀疑引起了江建设越发激烈的反对和申辩,他不惜为此冲妻子和女儿大吼。

当然这一切张衎都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有一天放学,他问江建设怎么不再带他回家,江建设支支吾吾地说他爱人现在改上白班了,张衎失望地说那我就不能去了吗?我晚上回去睡不就行了吗。

江建设的疏远很快让他敏感地意识到什么,他堵着江建设要说法,最后江建设不得不告诉他,因为女儿要中考了,他爱人下了禁令,不让他带别的同学回家了。

张衎听了这话就傻了,有种晴空霹雳的感觉。他的第一感觉是不相信,不相信江建设会因为这种理由疏远自己。江一静本来就成绩差,她中考考高考低根本无关紧要!

江建设当然不是为了女儿。因为他妻子警告他,如果再敢这么干,就把事捅到学校去。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教师,把一个十四岁的男学生往床上带。就算他们没做什么,听起来也让人觉得有问题。更何况他们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为了彻底拗断这层关系,这天江建设把话说绝了。他走后,张衎走回教室,糊里糊涂地听了一节政治课,下课后旁若无人地走出教室,一路穿过操场走到了校门口。

他对门卫说老师我没带饭钱要回家拿一下。门卫给他开了门,他径直就出去了。

他顺着学校门口这条路,一直向前走,一路向西。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他并不想哭,可是眼泪并不听他指挥,一个劲地往下落。为了躲避行人的目光,他甚至不得不抬起一只袖子挡脸。幸好工作日下午的路上人并不多。

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张衎身上一直是有自暴自弃的成分的,当他能感受到温暖的时候这种特质就被隐藏起来,当阳光离开,他会变本加厉地发作。至于这个时间应该上课,擅自离校会有什么后果,他完全不在意。

一直顺着那条路往西走,路名都经过无数个,他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走不动就在路边花坛沿上坐一下。然后继续走。身上有十块钱,足够买个什么东西当晚饭吃。也不想买,因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他也不觉得饿。

当夜变得更深时,他走到了城市远郊,水泥道路两边整齐的建筑和绿化带消失,转而出现大片的农田和草地,路也不平了,混着石头和干土,水泥地面简直看不出本来面目。路灯的间隔也越来越稀疏了。

张衎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虽然还是不愿面对今天下午得知的那个事实,但他已经很清醒地认识到这条路不可能一直走下去。

他是必须要回去的。于是他一百八十度换了个方向,原路返回。

这次,他去的是他真正的父亲那里。上小学时,他曾在那里住过短暂的半年。因为和继母不和,他又搬了出来,成了那场战役的牺牲者。

张衎潜意识里是去向父亲求安慰的,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所以他在他父亲家的楼下徘徊,凌晨一点多了,那户人家的灯还亮着。张衎觉得很刺眼,因为他以为那是幸福的灯光。

其实那一晚上,她的继母哄孩子睡觉顺便守着电话,张衎的父亲则出去找他了。

张衎的彻夜不归惊动了他寄宿的姑母家,他父亲自然也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从成长经历来看,张衎是个不让人操心的乖孩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所以他一旦不回家,就不能不让人担心可能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那一夜,张父发动了所有的亲戚力量来找他,包括去派出所报了警。连同校长在内的校方都知道失踪了一个学生,连夜睡不着觉。

但这些张衎都是不知道的。他坐在父亲家小区的街心花园里,抬头就能见到他父亲家的灯光。所幸四月的夜晚也不冷。张衎也没想过,为什么那灯会亮一夜。

张衎父亲黎明时分一无所获地回家的时候,张衎远远被汽车声音惊醒,发现那是他爸爸的车。他本能地站起来,朝那车走过去。车子停了下来,他爸爸显然也发现他了。

车门开了。出乎张衎的意料,他父亲大步流星走上来,怒不可遏地朝他甩出了两记响亮的大耳光。耳光实在打得太重了,在寂静得只剩鸟语的黎明里简直震耳欲聋。

张衎一下被打懵,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愤怒的光芒从他大而浓重的眼睛里射出,他毫不退让地怒视他的父亲。他等了他整整一夜,就换来两个耳光。

他们就像一大一小两头对峙的公牛,谁也不肯退让。最后张衎爸爸心软了,他伸手把儿子搂进怀中,用大手在他已经高高肿起的脸颊上揉了起来。这份温柔一下子催出了张衎的眼泪,也瞬间加重了他的委屈,他几乎就要撒娇了。

但这温柔来得太晚了,迟到了好多年。尤其还是两巴掌之后施舍的安慰,他不需要。他用力推开他爹的怀抱。青春期的男孩子是很有点力道的。他父亲差点被他推出一个踉跄。然后张衎头也不回地跑了。

在大人眼里,这件事只是张衎成长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或许和青春期的叛逆有关,反正没人明白这年龄的孩子在想些什么。无关紧要,因为他们总归会长大。长大后再来回忆这些事,只是一些让人很难为情的笑料。

总之张衎在这件事之后就恢复了正常。或许并没有,因为他比以前更漫不经心,对什么事都没什么兴趣,课也只是凭小聪明随便上上。但这就够了,因为没有谁会来仔细地观察他的变化,他只要安静、不惹事,看起来就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在平静的外表下,张衎却是很有攻击性的。长久的孤独孕育了这种攻击性,他不和人交心,不采纳别人的建议,不把自己当回事,也不把别人当回事。

流动的时光载着这种自私,把少年的影子从他身上抽离。几乎是一瞬间,张衎就长大了。

21.郁郁

在陌生人看来来,张衎有些神秘莫测;但把他剖白开来,他却是相当浅薄的。漫无目的,固执己见,而且对人冷漠、不讲感情。

宋云村这些天来郁郁失落,可一旦见面,却又憋着一股劲,有话要对张衎讲,现在此时此地就是个最好的机会了。宋云村想问张衎,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就这个问题,他只寻求一个答案而已。但是轻易不好问出口,对着张衎的年轻,他总还是自惭形秽的。他的皮肤开始变粗糙、毛孔开始变大、皱纹也偷偷出现在眼睛周围。即使他乍一看还是颇为英俊,甚至风度翩翩,但那是经不得细看的。

“你现在注意力都在那女孩子身上了。”宋云村站在大桥上,任江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横伏竖倒。在张衎开口前,他抢着说道:“就算你是想报复,那也是一种关注。而且,”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斟酌更温和的字眼未遂,“我觉得你有点幼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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