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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人间富贵花+番外篇——by浅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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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当然知道他不老实。因为江一静抓来也是要审的。一般嫌犯嘴巴紧,那是要点手段逼供诱供的,但这位女嫌犯倾诉欲强,自己竹筒子倒豆一样把前因后果全吐出来。女嫌犯说,她本来是要教训那个叫张衎的,因为那个张衎欺骗她感情。如何骗她的?江一静颠三倒四地讲了两个多小时,期间不断地重复确认细节,前后笔录密密麻麻写了八张纸,把民警妹子的手都写酸了。

警察就对张衎说,你最好配合一点,确认清楚事实,对嫌犯的定罪量刑也有好处。嫌疑人交代她本来是想泼你的,你朋友给你挡,才被泼到了,是不是这样?张衎说大概是。警察说什么叫大概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张衎说我不知道她想泼谁。

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家伙警察见得多了,见怪不怪。一个威胁说你现在撒谎就是阻挠办案可以拘留你,另一个说我们已经知道你和嫌疑人有过节,你朋友和嫌疑人没关系,还帮助她。

张衎非常地不想承认这一点。按他原本的风格,肯定反呛警察说她说的就是真的?但现在他实在说不出口,宋云村的确是为他挡了硝酸,他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但关于他和江一静的过节,他半个字也不想谈。

26.新闻

张衎回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门口等着五六个记者模样的人,挂着照相机扛着摄像机,有两个坐着聊天的年轻女孩看见张衎就站了起来。“请问你是李辰吗?”其中一个女孩问,把一张报纸递给张衎。

张衎看了一下发现就是他朋友在新闻早报上的见刊稿,黑体字标题“江宁泰悦阁昨一女子硝酸泼人”,副标题“事发仅5小时归案疑感情受挫走极端”。张衎皱起眉,觉得这副标题太过赤裸裸。记者名字写着两个人,朋友的名字还排在后一个。

“不,我不是。”张衎一边说一遍拧开病房的门要进去。

“我们知道是化名,我是问你是这个事件报道里的吗?”记者又追问。

张衎把领口拉开来露出里面的白色纱布:“是的,但是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就想了解一下,你知道她泼酸的原因吗?“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说,我和警察也没有说。”“新闻早报说是复仇搞错对象是真的吗?新闻早报的记者怎么知道的呢?”

“我不知道,别问了。”张衎推开门闪进去,有记者伸手挡了一下,但张衎强硬地关上了门。那些记者也没走,继续原地等。

“好多记者哦,什么事情呀。”临床的病人家属调侃,可是没有得到回应。张衎走到病床边,宋云村睁着眼睛在看吊瓶。“他们进来过吗?”张衎问宋云村。“进来过的哦,被医生赶出去了。”宋云村还没回答,那个热情的家属大姐又说话了。然后她又问:“你们什么事情啊。”她病床上的丈夫朝她使眼色让她闭嘴。

张衎给朋友打电话,他朋友一接听就连忙说抱歉,说本来该他给张衎打电话,一忙耽搁了。他解释昨天的报道,说是和公安条线的记者合写的稿子,里面很多内容并非他的本意,他也没有办法。张衎说他们医院的地址被外泄了,来了好几个记者,朋友觉得很惊讶,说肯定不是自己说的,自己被问了都没说。他马上就过来。

大概半个小时后朋友来了,门口还有三四个记者没有走。本地媒体见面,都是社会新闻条块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认识,张衎的朋友就拉着记者们去吃饭了。

第三天会诊,专家鉴定是深三度烧伤,烧伤面积7%,约莫要植皮。张衎自己手上的创面愈合也不好,医生让他躺床休息不能劳累,否则伤口感染就麻烦了。张衎两天就睡了三四个小时,正好累得要死,就弃宋云村不顾找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睡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到医院,宋云村问他要纸笔。

张衎说你要纸笔干什么,宋云村一副虚弱到极点的模样,用眼神表示自己的要求坚定。张衎只好帮他借来,病床摇起来一些,纸放在一侧床单上,他完好的右手在那里艰难的写。张衎不好奇他写什么,出去洗茶杯。宋云村写写划划足足一个小时,然后把纸头折起来,交给张衎,让他回去看。前半夜宋云村睡了,张衎就在床边读那张纸。

开头第一句话:“张衎:你人格不健全,心里不健康,自以为是,傲慢无礼,认识你是我倒霉,是你害我现在这样,你就应该照顾我,我以后要是留疤、落残疾,也要一辈子找到你,因为都是你的错……”

张衎扫了一眼其下的长篇大论,全是类似的发泄,于是他不细读了。当成伤病员的胡话。把这张纸压在床头柜上的碗下面。他起身去病房外透气。

他其实胸中也憋了一口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却没有人可以说。其实说出来有人分担就好了,可是没有,没有人可以从一个宽容友善的角度来聆听这件事,而不是当成一件新闻,一个奇谈。

可是这本来就是新闻、奇谈吧。张衎知道这是咎由自取,可还是本能地不想认错。宋云村的怨气他也不理解,他都成这样了,还有力气来埋怨自己,他不该去埋怨那姓江的吗?又不是我泼你的。

凭心而论,他对宋云村并没有爱情的感觉。他相信宋云村对自己也没有。两个人不过是碰巧在某个时段在一起而已。可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却硬生生把两个人给捆在了一起。宋云村要他一辈子负责,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宋云村一个老爷们,以后伤愈后就算留了疤也不妨碍他生龙活虎,更何况现在植皮技术好,还能化妆,基本不妨碍他生活。

他觉得自己在宋云村伤好前,床前尽心服侍已经做到极致了,他不要宋云村感激,因为这本来是他该做的,他也不是不懂感恩,问题是宋云村有啥立场怨他?又不是他逼他给他挡的。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意外,合力把意外处理好不就行了吗?

27.受害者加害者

宋云村认为张衎是一朵隐藏较深的奇葩,仅从日常言行上很难发现奇特之处,但若接触得深了,就会发现其中异于常人的地方。宋云村每天躺在病床上无事可干,就翻来覆去在脑中回放小电影,和张衎认识以来他骄横无礼的点点滴滴,自己的退让和包容,越想越觉得发愁。

但住院以来,张衎对他又是极好的,有求必应,不求也各种周到。对于他的摆谱和找茬也照单全收,不与他计较。越是这样,宋云村越觉得憋屈,仿佛是自己仗着伤病在无理取闹,而张衎却是很好的。

宋云村不愿意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家人、朋友,吃定了张衎。张衎就日日夜夜陪着他,没有替换的人,也不抱怨。起初张衎想和宋云村说话,宋云村总是不理他,时间一长,张衎也就不再出声。他本也不是话多的人,沉默对他而言十分容易。但这时候就换做宋云村想说些什么。但又找不到话题。

第一次植皮手术后,宋云村很关心自己容貌,每天换药疼的死去活来,还想照镜子看,但看了又要深受刺激。他的取皮区在大腿,所以伤腿总是吊着,脚又要发冷,张衎就每天晚上给他搓脚,用热毛巾捂,棉鞋里塞暖宝宝再给他套上。

那天晚上一切都处理完毕,点滴也打上了,张衎坐在病床边借着台灯看报纸。宋云村无事可干,看着他。那是一份大开页的周报,张衎看得很慢,在一个版上细读文字这一页总翻不过去。宋云村没耐性了。“把帘子拉上。”他哑着嗓子对张衎说。太久不说话,喉咙有点干。

“干嘛?”张衎虽然这样问,还是合起报纸站起身,把半包围的隔离帘拉了起来。在这间六人病房里,创造了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空间外,病友和家属们还在大声聊天。

张衎给宋云村拿了水壶,宋云村却不喝,抓过张衎的手,凑到嘴唇上碰了一下。张衎微一惊讶,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自行动作把手抽了回来。“别这样。”张衎说。

这个反应显然让宋云村受伤了,虽然他装出镇定的样子,但一瞬间眼神的反应骗不了人。他虽然认为自己对张衎还是应该怨恨,但连日来对方悉心照顾的温柔让他难以抑制地生出依赖和感激。他不想用语言来表达什么,因为语言太直白而且复杂,一个轻轻的吻应该能帮他说话。

但是张衎却拒绝了。

宋云村依然不明白张衎对自己的感情。他内疚吗、难过吗、担忧吗、心疼吗、后悔吗?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张衎像对待一个责任一样对待他,就像父母对孩子那样,似乎不需要理由。

但这却让宋云村陡生恐惧,他直觉地意识到张衎可能离开他。当他康复出院,张衎会头也不回地走掉,这符合这小子的作风。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宋云村幽幽地问,这一刻他变成了孩子,孤弱无助地,无法独自生活。

张衎很意外宋云村今晚的反应。在他的意识里,自己是被嫌弃的,宋云村认定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根本百口莫辩。那就不辩,多做事少说话。但他不懂宋云村怎么突然又对他含情脉脉了,这是改变战术,要用怀柔策略来钓死他?

“我不是陪着你吗?”张衎并不正面回答。

“我是说,以后,你会陪我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要快点好起来。”

宋云村直直地注视他,喉咙干燥:“我是你害的。”

张衎抬起他后脖子,把水壶的吸管塞进他嘴里。然后张衎开口了,声音同样很轻:“宋云村,其实这话我不想说。你说我没良心也好,但确实不是我害你的。你为了救我受伤,我是感激的,但我同样是受害者。”

张衎这么说宋云村并不意外,这套是是非非的理论多日来已在他脑中滚过无数遍,以至于他可以精确找到张衎话里的漏洞。

“你是受害者,你也是加害者。你如果不骗江一静,她不会出此下策。只有我是唯一无辜的受害者。”宋云村说。

“你不无辜。”张衎毫不动摇地说,“就算我骗江一静好了,你也没有阻止我。”“阻止你?”宋云村几乎想冷笑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知道吗?他还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张衎已经接着道:“起码你可以离开我。走得远一点。或许在姓江的眼里,你和我就是一类人,你这边装好心安慰她,那边却还和我在一起吃吃喝喝。你觉得自己无辜,她未必觉得。”

宋云村震惊地望着张衎:“装好心?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谁都可以这样讲,你怎么可以说?”

“不是我说。”张衎回避了宋云村的目光,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把报纸合盖到自己膝上,然后抬起头对宋云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江一静眼里。或许她也不是这么想的,是我乱说的。”

他轻易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但现在他真的有点疲惫了。他不想和宋云村打嘴仗。事实已经很清楚明了了,剩下的是观点的差异。互相说服是件很困难的事,何况他现在对自己的想法也没有信心了。

28.宁得罪君子

在痛苦而平静的治疗过程中,一个突如其来的采访打乱了他们的节奏。那是本市一家老牌电视台的一档法制栏目,一直和公安有合作,从公安那里拿案子。这一期,他们就打算做本地这起社会新闻。

他们从警方手里拿到不少料,可以报道,不能报道的,也采访了看守所里的江一静,现在想补采一下外围的当事人,互相佐证还原案件。张衎先是接到了联系电话,十分莫名,直觉得想拒绝,但是人家制片也不是吃素的,告诉他无论你接受还是不接受采访,这案子我们肯定是要出的,这也是让你发声的机会。

张衎不吃这套,逆反情绪天然在他的灵魂里扎根,他说不行,然后把电话挂了。电视台的人反手给张衎在新闻早报的朋友打去电话,让他帮忙做张衎工作。那朋友再打来电话,要请张衎吃饭。

张衎天天泡在医院里,身上几乎要散发消毒水的味道。和人外出吃饭,对他而言是短暂的休息。朋友在饭桌上告诫他,不应该得罪电视台。“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电视台很无耻的。”

张衎一笑而过,把这话当成了报纸和电视台同城媒体间的倾轧。

电视台还是到病房来取材。宋云村比张衎更反感,因为不喜欢以弱者的面目示人。在再三得到面部会打马赛克的保证后,宋云村终于不对亮着小红灯的摄像机强烈抗拒了。在张衎的授意下,护工喊来了值班主任,把摄像机从病房里请了出去。

电视台的出镜女记者远比报社的咄咄逼人。病房外,张衎被堵到了墙边,女记者连珠炮似的开始发问:“你之前和江一静是不是情侣关系?宋先生的伤情现在怎么样了?你和宋先生是什么关系?案发的过程可以详细跟我们讲一下么?一会儿对着这个镜头,我会一个个问题问你,你可以先准备一下。”

张衎向后靠到门上,觉得对方理直气壮的样子十分可笑。“我没什么好说的。”他就这么回答。

漂亮的女记者短暂地皱了一下眉头,改变了策略。旁边的摄像很有默契地开启了镜头。“你和江一静是什么关系?”女记者开门见山地问。张衎脑中想起了前一天朋友告诉他的话,不要对媒体撒谎,因为一旦被舆论发现,你就永远处在被动和不利中了。

然而张衎无法坦白。不是想要隐藏什么,而是这种情况下的坦白,抑或说公开,对他自身来说是一种被侵犯。媒体,或者说公众也无权介入他的生活。

“没什么关系,你不用问了。”张衎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斜瞥了一眼正在工作中的摄像机。就这么个不经意的动作,后来竟也成了他明知正被取材却依旧轻慢不屑的罪证。

“你的伤怎么样了。”女记者开始套话。

“没事了。”

“宋先生现在怎样,恢复得好吗?”

“你们不是采访过医生了么。”

“你和宋先生什么关系?”

“朋友。”

“宋先生这次帮你挡掉硝酸他自己受了伤,你觉得难过吗?你对他是什么心情?”

张衎发现做记者的人真是牛逼,可以完全无视你的拒绝,把她的目的或者说工作执行到底。你的沉默、迟疑或者欲言又止,都会被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成为有内情的佐证,不是个正大光明的角色。而你若去挡镜头抗拒拍摄,就更是心虚强横的证明。

“我很感谢他。”张衎毫无感情地说,同时有种精神被强女干的感觉。

女记者示意摄像关掉,对张衎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般案件,受害人总是和我们比较配合的。我们来之前,警察也跟我们说你不太好沟通。其实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是一起恶性事件,照理说是要重判的,但江一静还在哺乳期,这对你们很不利。你们配合我们好好拍,能获取更多一点舆论的支持和同情,对你们百利无害。你何必这样呢?”

张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也不明白。还是不要采访我了吧。你们可以去问问宋云村。”

张衎进了病房,问宋云村愿不愿意接受采访,宋云村把眼一瞪,是个誓死不从的状态。张衎只好又出来,表示不行。记者们就感觉被耍了。

“那拍点你照顾他的镜头,行吧?”

问题那是个一切停当的下午,没什么需要大费周章的地方。记者提议给宋云村擦擦身,宋云村立刻反对。最后张衎干巴巴地站在病床边,给宋云村剥了个橘子。电视台的人不满意地走了。

29.坏鸟

而那档节目果然也播出了。

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又不看电视。但是媒体又闻风而来了,而且比上次更大规模。同病房里的人眼神也开始异样。

张衎去了解了一下原委,就忽然怒了。原来那档节目全程站在为江一静洗罪的角度,几乎把张衎打造成一个背信弃义的形象。江一静在镜头前失声痛哭,几乎崩溃,显得很让人同情。张衎第三者插足,瓦解了她原本幸福的家庭,在她绝望之后,还对她恶语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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