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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暖蓝田玉生烟——by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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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也还是要回苏州。”

李沨开了口,不只是丁靖要回去,他也得回去。院试,对他们而言,都是头等大事。

这是叫丁靖忍耐这段时日的意思吧。丁靖却想着另一件事,从榻上跃起,整整领子说:“对了,子川。”他四顾无人,才继续压低声音说:“曾龟前日已放出。”不意外的消息,李沨之前便说放了他。“你日后有何打算?”李沨回:“他要二百两银,我予他。”

二百两,可购一处庄宅,绝非小数目,何况,李沨也无法拿出。除非……

丁靖离去,李沨躺回榻,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目光却没在书卷上,而是扫视过院子,很寂寥,他以往习惯了,现在却觉得不习惯。

第十二章(上)

自从知道,文佩此次过来杭州不仅是为了见李沨,孟然便决定和文佩前去医馆,他在意,以文佩的阴狠,在知道真正的害死他姐姐的人是谁时,他本该像报复李沨那般决绝,然而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文佩,却在彷徨,迟疑。

无法得知李政和文佩有着多深的交情,却也能猜测,这人与文佩关系不一般。对李政,孟然有一面之缘,只是一瞥,就足以知道这人的刻薄与阴沉,与这样的人为友,或许不会害你,然而与这样的人为敌,却是相当可怕。不得不说,李沨虽然深不可测,但对文佩手下留情,处处退让,文佩那是没遇着对手。

谢芷回家收拾一番,跟谢老爹说好,是和朋友去见朋友,两三天后返回。谢老爹虽然不是什么文化人,但也听闻过文长清的大名,对谢芷有文佩这样的朋友交游,喜不自胜,从衣柜里摸出三两银子,硬塞给谢芷。

“爹,不妥不妥。”

这想必是老爹“私库”之物,被平娘发现了,可够老爹喝一壶的。

“拿着拿着,穷家富路,记得好好招待文公子。”

“爹,不行不行。”

“拿着拿着。”

父子俩正在门后扭捏,谢茂从门缝里探了个头进来,好奇问:“爹,哥,什么不妥不妥,不行不行?”

谢老爹神速将金子放进大儿子衣领内,笑着对小儿子说:“你哥和朋友要出门,爹在嘱咐他呢。”

“哥,带我去吗?”

谢茂虽然是个小孩子,却也十分精明,想着爹大概又偷拿东西给哥,也不问。何况就是发现爹塞银子给哥,谢茂也不会跟亲娘禀告,他最怕他娘哭闹,要死要活。

谢芷匆匆忙忙赶往孟然家,孟然和文佩已经在门口等他。

“燃之,你果然是要和我们一起过去的,太好了!”

孟然锁门,落锁,谢芷在他身后念着。

“我不放心你们。”

孟然这几字轻轻划过嘴唇,他说的云淡风轻,却情深意重。

“好燃之,那我们赶紧去搭船吧。”

谢芷在前催促,孟然斜挎着个包袱,晃悠悠在后面走,文佩看着两人,嘴角微微扬起,安静地跟随在孟然身旁。

天黑掌灯,李贵在一旁念念有词:“老爷说不管好没好,都得回去过年,三公子,你拄杖也能行走,过两日回去吧。”

杖着在李府为仆四十载,在李沨面前,李贵时常不把自己当仆人,他在晚辈面前,向来喜欢倚老卖老。

李沨自顾阅览,书写,丝毫没有搭理的意思,李贵也继续念叨:“政公子在这儿可是乐不思蜀,可怜我老婆子孤零一人在家,无人看管。”

以往,不管李贵念叨什么,李沨都不搭理,李贵在他面前,也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李沨可记得李贵的婆娘,十分泼辣,最好欺负弱小。可惜儿子不挣气,跟群市井无赖厮混在一起,终日不见个人影,要是回家了,更是鸡犬不宁,把老娘的一头翠珠当得精光。

“你自去跟二哥说,和我说无用。”

李沨喊李政“二哥”,而“大哥”早已埋入黄土——李沨同父异母兄长。

李家到李覃这代,三兄弟,李覃年长,次之为李沿,再次之为李衷。李政是李沿长子,李沨是李覃二子,李衷一子,尚幼。

李老太婆,并不掌家,掌家的是文氏,有趣的是,这个老太婆不喜欢李沨,却特别厌恶李政,中意的是李衷的幼子李艺。老太婆没几年活头,风中残烛,想来也撑不到李艺成年。

“三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政公子那里不好说话。”

李贵在李政面前像只被褪了皮的老狸猫,应该说所有下人在李政面前都不被当做人,动辄打骂,管你在李家服侍了四十载还是四载。

李沨很了解李贵是个见风倒的人,在他面前说这李政的不好,在李政面前,又把他出卖,他不再做声。

李政此次过来,有一件要事,这个要事,不是监视他,也不是去狎女支,而是由丁靖的兄长丁褍牵出两条线,系着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丁靖虽然鲜少言及,李沨却也猜测得到,李政时常出入丁知府家中。

丁靖的妹子,瘦如干柴,风情全无,虽然五官倒还规整,要说眉眼如画,招蜂引蝶的李政迷恋这么位女子,终日往丁家跑,鬼都不信。

不过数日周旋,李政踌躇满志,所幸他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深究起自己因何被人砍伤,也庆幸丁靖没有糊涂到告知自家兄长,萍儿之事。

不出数日,就会启程返回,李沨有预感,李政的目的已经快达到了,何况年关逼近,自然得回去。

娘亲那里,实在有愧,竟没能让萍儿脱离曾龟的掌控。

明年,再想办法,明年,我必须去获得一笔钱。

李沨陷入沉思,李贵识趣离去。

夜风呜叫,将半掩的房门吹得啪啪响,李沨起身,把房门关上,他不需要拐杖也能行走,虽然走得艰难。手搭在门上,正想,怎么突然起风,抬头,看到院中的一轮明月为云层遮掩,看到院门口站着的一个漆黑身影,院门大开。

“李贵?”

李沨唤叫,那身影不似李贵,挺拔笔直。

“不必叫唤,直接砸晕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男子大步迈进,云破月来花弄影,那男子站在月光之下,慎重其事地对李沨作揖:“子川兄,别来无恙。”同时门外又急急忙忙进来一位少年,清瘦的身子小跳过门槛,这少年之后,是位端庄的白衣士子,步伐迟疑,最后进来。

第十二章(下)

静夜出现的三个人,最先走出来的是孟然,之后是谢芷,谢芷身后是文佩,瞬间,李沨竟已明白,他们因何事前来。

低头瞥见倒地不省人事的李贵,李沨对孟然直截了当的手法暗自叫绝。

“子川,你脚好了吗?”

谢芷大步上前,扑向李沨,好在孟然眼疾手快,大力一拽,否则李沨非得和谢芷跌成一团。李沨行走不便,谢芷一时惊喜过度,没留意。“嗯。”李沨神色不改,接着说:“屋里谈。”果然迈步向前的李沨走路姿势明显别扭,谢芷蹭到李沨身边,扶住他的手臂,换是别人,李沨早已用力甩开,此时却安安静静地由着谢芷搀扶,始终沉默无语跟随在后的文佩,心忖他离开这段时日,这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院门关上,李贵被孟然背进屋,一把绳子捆上,丢进角落里,孟然下手力道不轻,没那么快醒来。

李沨坐在榻上,看着孟然捆绑李贵,眉头都不曾皱下,他目光移到文佩身上,文佩没有躲避他的注视。

从小到大,文佩从未正眼看过李沨,他对李沨蔑憎且厌恶,而李沨自然也从没给过他好脸色,两人不来往不交谈,即使他们对对方都很熟悉,打小认识,还有个共同朋友丁靖。两人在书院同居一室的时光,对文佩而言是最煎熬的时光,而李沨却习以为常——他在憎恶鄙夷包围周身的环境里长大,在如何与仇恨自己的人心如止水的相处上,文佩甘拜下风;而文佩双面人阴险的模样,李沨也深有领悟。

如果不是孟然和谢芷的引见,李沨不会见文佩,也不屑和他对质,他们之间有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不仅是在性格上,还有身份之别所引起的莫名其妙的仇恨。

“我来,是为了问你一件事。”

最先开口的是文佩,即使对着李沨说话,他也没有看向李沨。

“何事”李沨并不指望从文佩口中听到歉意的话语,而且他也未曾想过要原谅文佩曾试图毒杀他的行径。

“既然不是你,那是谁?”

文佩从怀里取出了那枚蝶恋花金簪,递向李沨。

“此时才来问我,是否太迟了?”

李沨被人误解被人憎恨下毒诋毁,并非不会介意不会懊恼,他和文佩之间,可以说他从未得罪过文佩,却莫名其妙的被这人从小仇视至成年。

文佩低下了头,确实,之前下毒时,并未想过李沨是否是无辜的,是否还有疑点。他几乎杀毒杀了李沨,而李沨却对下毒的事,隐而不报,对他,李沨一直在隐忍。

“你并未申辩。”

“你既已自行宣判我死罪,申辩何用?”

一阵沉默,冰冷的夜风吹过厅堂,拂起各自的袍袖,寂静中能听到文佩胸口起伏吸气声,他执簪子的手拳起,笔直的簪子几乎被折弯,他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两人剑拔弩张的情景,谢芷看得心惊胆战,两人水火不容的样子才是最真实的一面,他们有心结,是仇人。

“为何隐匿文佩下毒之事?总有原因。”

孟然横在了两人中间,指向李沨,他中断了二人的争执,争执下去毫无意义,何况现在不是时候。

“是对文小姐之死有内疚?是对文佩的纵容?抑或是二者皆有?”

“燃之!”

谢芷惊呼出声,他跟上了孟然的思绪,骇得脸色苍白。在他心里,他希望大家都是朋友,不要有仇人,他喜欢李沨,也喜欢文佩,可是如果真如孟然猜测,这两人将永远都做不成朋友。

李沨的冷若冰霜曾经伤害过人,文小姐的死,他有无情造成的疏忽,他有深深的内疚之情,也是因此,他默默容忍文佩在书院对他的咄咄逼人。

在文玥出事前,文玥曾试图与他交谈,而他冷脸避过,甚至女婢递来的字条,他都没有接过。那时候文玥应该是起了疑心,想找他证实,如果那时候他搭理了,或许结局会有所更改。

他很早就发现文玥看他的目光异样,亲切妩媚,那是爱慕的目光,可是李沨不能理解,这样一份感情如何能滋生于文家小姐身上。小时候,文氏姐弟就避他如街头流浪的乞丐,轻蔑不屑,从不和他说话,但每个无声的话语,都如投射来的目光般带着轻贱的嫌恶。

李沨没有理会,不仅因为她是文玥,也因为他们仅见过寥寥三次面,第一次在李家几乎荒弃的药园里,第二次,第三次都在文府院子,除去第一次,其余都是擦身而过。

“文小姐回文家前,曾遣女婢携字条予我,我未搭理。事后想起,那时女婢魂不守舍,惊悚战栗,而两日后……”

两日后,文玥投水自尽。

“你……”文佩满眼怨恨,双拳紧握。“你……为什么……你……”

“为何?我与她并不曾有过一句言语……”

李沨不免有些心虚辩护,他未曾体会过男女之情,他茫然甚至无措。

“你怎可如此!”

文佩突然扑向李沨,孟然拦阻不及,文佩执簪的手用力划向李沨的脸,看他文文弱弱,爆发下力气却不小,血珠从簪柄滑落,白皙的手臂因悲痛愤怒而颤抖。

为什么你如此无情!她至死心心念念的仍是你啊!

“子玉!情爱之事不可强求,既然无意自是无情!”

孟然强取文佩手中的簪子,将文佩拦在身前,文佩手抓着孟然的手臂,指甲入肉,孟然咬牙忍疼,渐渐文佩疯狂的样貌消逝,脸色灰败。谢芷举袖想擦去李沨脸颊上的血液,却被李沨推开,李沨虽然没有逃避文佩的攻击,但并非心甘情愿挨这么一下。

李沨那会如何能知道有人冒充了他,甚至在文小姐自杀后,他都不知道与他又丝毫关系,直到文佩找上他来,指责,仇恨,欲致他于死地。世上岂有末仆先知之事?然而,确实是自己的冷漠,因此害了她一条人命吗?

“冒充你的人,子川是否知道是谁?”

孟然神色冷冰,话语严正,他并不偏颇任何人,他的样子像极了公堂上审案的人。当他决定跟随文佩过来找李沨时,他不像天真的谢芷那样以为这趟行程将消解李沨和文佩间的积怨。

“必有这么个人,颇有文采,形貌于昏暗处似我,谙熟男女之情,日夜出入文府而不引人注目。”

李沨私下做过推断,他心里有个嫌疑人,只是他没有证据证明。

“李政可符合?”

发话的仍是孟然,他手轻揽着文佩的背,文佩那样子像似缩在他怀里。李沨看了这两人一眼,冷冷回;“你们此趟过来,可有物证?”

果然,李沨不吃惊,李沨怀疑的也是李政。

孟然将捏手中的簪子展开,簪脚沾有血迹,那是李沨的血,李沨对眼簪子,这簪子他眼熟,适才没有询问,此时眼中都是疑问。

“文小姐的女婢绛珠死时,身边有此遗物,你可认得?”

“认得,这是一组蝶恋花女簪,共五枚,老夫人两年前大寿时,分给李家未出阁的女眷一人一枚。”

李家之物,李政有个妹妹李珍,在前年出阁,这簪子可能是李珍遗留娘家之物,也可能是李沨同父异母妹妹李媛遗留娘家之物。如此,这无法成为证物。

能推断是李政,而且怀疑的都是同一个人,却没有证据,即使有证据,也无法报官,闺中女子,氵壬奔受辱,自寻短见,为外人获知,不过徒增笑谈。

子玉,我知你怨的是无法报官无法制裁,甚至难以为外人道,白白受辱自尽而死。十五载相依为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设计置她于死地之人,逍遥法外。

“呵,原来也无用处,即使用它质问,李政倒可反诬是绛珠私窃。”

文佩推开孟然,眼神冷冰如刀子,他之前还曾以为这簪子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此番过来,有何意义?

心里凄苦悲恸,痛彻心扉。

李政,为何是你!为何要害我姐姐!

“唔唔。”角落里的李贵,终于晃晃脑袋,渐渐清醒了,他这一动静,使得四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他身上。

“你们!文公子?!”李贵见自己被五花大绑,震惊非常,正要惊呼出声时,门口一个身影窜进来,堵住了李贵的嘴巴,那人正是丁靖。

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他们竟没有听到院门被打开的声音——院门栓死,而后院小门留着小燕看护。

给李贵嘴里塞了条手帕,丁靖严肃着脸,背手过来,目光落在了李沨脸上的一条血痕,嘴角勾起,那是他琢磨事情时常有的小动作。他刚来不久,正好看到适才文佩划伤李沨。

“我见院门紧闭,翻墙进来,却没想到大家都在。”

丁靖时常来找李沨,今晚也是。别看丁靖是个书生,手脚却很灵活,素来喜欢登高望远,探访深山古刹。

“李政在我家,那里夜夜歌舞,好不热闹,他一时半会回不来。”

丁靖的敏锐仅次于孟然,只是他生性淡泊,不喜参合别人的事情。丁靖没有一丝意外之情,他有过猜测,虽然从未说出,何况刚在门口,他已经听到他们的部分对话。

“继续。”

见众人看他,他自若做了个无妨的动作。

“子安,为何你不惊讶?”

文佩的质问,是李政,他们如此熟悉的人,为何丁靖无一丁点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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