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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暖蓝田玉生烟——by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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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孟然知道余杭家中,发生的这些事,只怕要懊恼文佩,文佩也不曾想,他爹会收到信后,立即前往孟家探访。

对于长辈间的交情,孟然和文佩都了解甚少。唯有孟大年长,知当年长清双溪曾是生死之交。

偏僻的驿道,有两栋低矮的木屋,其中一栋供过往的旅人居住。此地临近云南,民风迥异,与乡人言语不通。

行走至此,自余杭出行,已一月有余。

鞋穿坏了几双,风衣上布满灰尘,早没有风度翩翩贵公子的样貌。

在井边提水,温暖清水,扑过脸庞,发丝沾染水珠,抬头轻笑,青丝贴颊,眉眼依旧如画。

一路劳苦,文佩形体瘦削了许多,大概唯有孟然发觉,这一路,身边之人的细小变化。

离开余杭时,这位文家公子哥,还不知道如何使用井边轮轴。

第二桶水利索提起,文佩取手巾沾水,擦拭白皙的脖子,手腕。

春意料峭,匆忙赶路,走出一身的汗水。文佩是极爱干净的人,但凡有水,他必停下清洗。

俊丽华服的年少公子,在这种穷乡僻野十分鲜见,早已有乡人驻足观看。文佩无知无觉,扯开领口,专注擦拭脖子。孟然走过去一挡,伸手将文佩的领子提拢,接到文佩不解目光,孟然低语:“驿馆中自有沐浴的地方,且忍耐。”

这驿馆破旧且狭窄,夜晚,文佩自己提着热水,冲进木澡盆中,测好水温,他瞥了一旁卧席读阅的孟然,一股作气剥去身上的衣物,快速跨入水盆。

虽同是男子,在孟然前沐浴,总感到不自在。孟然从来是位君子,他双眼湛清无邪念,作怪的是自己。

待清洗好,从水盆里爬去,抬眼果见孟然仍是看书的姿势,则已侧身向内。文佩换上干净的中单,随意将衣带系结,弯身搬水盆。驿馆这旧水盆笨重非常,一人根本搬不动。孟然这才悠悠放下书,过来帮手。

两人将水盆抬出室外倒掉,文佩提起水壶,便说要去烧水。一会,孟然也得洗澡。

他早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认识,近来竟也懂得如何添柴烧水。

“还是我来罢,你刚洗完澡,又得弄得一身炭灰。”

让文佩侍候自己,孟然相当不习惯,这一路他细致关照着文佩,他乐意照顾文佩。

孟然去烧水,待水烧好,文佩人已在院中晾挂衣物。

他学得如此之快,令人愕然。前些日子,文佩的脏衣物,都是由孟然在洗。

“待你回苏州去,说你这一路自己烧水洗衣服,可不把小燕吓愣。”

孟然想想亦觉得十分有趣,文家人,生来尊贵,何曾干过这些粗鄙的活。

“孟燃之做得,我也做得。”

月下的文佩,有着几分得意,他眉眼上挑,调皮俏丽,手里晾着滴水的风衣。

孟然提水远去,犹听到院中忙碌的文佩小声哼唱着曲子。

这段时日,对文佩而言会是段美好记忆吧。孟然想:对我何尝不是。

第十九章(中)

头并头,脚挨脚,这般睡在一起,气息交汇,孟然平静淡漠,定力十足,文佩内心翻腾,神色沉稳。紧挨在一起,几乎难以入眠,渐渐孟然侧向内,文佩挪向外,这一夜睡下,相安无事,像路上的每个夜晚。但今夜却有不同,深夜,当文佩从睡梦中醒觉,孟然正搂抱着他的腰,缓缓将文佩揽向自己,再将被子裹盖文佩身子。“燃之”即使已有十分清醒,文佩也得当睡迷糊。“你睡到床沿去了,怕你落床。”孟然话语如常。被窝中温暖,孟然的身体熨暖文佩冰冷的手脚。“床小,不舒服。”文佩喃语。这破驿馆,穷得只有一张窄床,睡他们两个大男人,着实不舒服。“躺过来。”孟然揽紧文佩的腰,文佩凑身贴近孟然胸口,将头枕在孟然肩上。孟然的中衣是件粗布衣服,文佩穿着丝质的中单,粗糙与柔滑,贴切柔和。孟然低头就能碰触到文佩的头发,甚至动弹下,脖子就可能撞上文佩温柔的双唇,两人小心翼翼的亲密无间。

“燃之,这般古怪得紧。”在孟然面前,文佩不想耍花招,他坦然,甚至想脱离孟然的怀抱。“无碍。”孟然没有放开手臂,他手轻搭在文佩腰上。

孟燃之既然说无碍,那便无碍吧。

然而,终究是无法入眠,浑身绷紧,甚至恐惧得想战栗。

“无碍。”孟然握住文佩紧张曲卷在一旁的手,拉拢它,两手并合,贴放在文佩胸口,“睡吧。”文佩阖目,他周身为孟然拥抱,像被暖炉拥簇,舒适温和,内心充溢着情感,适才的不安与躁动,都已平息。

孟燃之,你可知我抬动下巴,就能吻到你的唇,然而,我不想去吻,一个吻会毁去你我之间的友情;一个吻,或许,你会逐我回去,再不肯让我一路跟随。

文佩终是睡去,孟然清醒着,在天亮之前,他换了两次姿势,却始终搂抱着文佩。情爱之事,孟然晓得,他是个早慧的人。自己身体所起的变化,又岂会不知,只是不愿多想,不能多想。

男子间,总有着情感懵懂的时期,跟随成长身体欲望的苏醒,然而这时身边之人,往往都是同性,尤其是在书院,相互之间渐生暧昧,只怕是常情。这种情感,能算是情爱吗

孟然何等聪慧,然而他委实分辨不清。

待分离,待各奔前程,功名妻子,利禄荣华,这份道不明,说不清之情,自然烟消云散了。多少人如是。

当年,你我亲密无间的父辈之间,可也曾有过这样的困扰与释然

天明,苏醒的文佩,合目养神的孟然,两人无言,文佩知道孟然醒着,将白皙的手缠住孟然的手臂,下巴抵在孟然肩头,空出一只手,玩弄孟然同样披散的发。

“燃之,晚些再启程吧。”

清晨寒冷不说,被窝中暖和得想长眠。

“那便再睡一觉,连日赶路,也是辛苦了。”

孟然伸手摸了摸文佩的头,文佩趁势低头轻咬孟然肩膀,他力道微小,孟然也不制止,他的指缠绕着文佩柔软的长发,指腹摩挲文佩的脖子,两人小小戏弄,无伤大雅,却也不是俩男子间该有的行径。

睡至午时,孟然醒来,文佩已起床,坐在窗前梳理头发,他还不擅长自己打理头发,不得要理的收揽,系绑,又拆解,再次梳理。孟然下床走到文佩身后,接过木梳,揽起文佩齐腰的长发,细细梳整,文佩捧起铜镜,照着身后人,他的动作娴熟,耐心认真,他的脸庞英俊,深情迷人。

孟燃之,以后,你可是会为你的妻这般梳发吗满眼都是爱意,绵绵情意。

我们昨夜分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却有种共剪西窗烛的错觉。

这一路走下去,我们将走向哪里

杂草众多,跟附近农户借来锄草工具,想着开垦个菜圃,有样学样种点东西,却是连是蔬果的种类都唤不清,更不晓得该如何种植,果然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在此数日,发愁望天,想着日后的营生,想着如何养活自己。想着如果孟然在,一定会开导他,告诉他生存的方式。然而,孟然不可能一辈子在身边,他有自个的人生之路,自己也不可能永远依赖他人而活。

有手有脚,难道还能饿死吗

揣着怀里几文钱,到集市里购买蔬瓜,肉类自然买不上,这几日腹中无丁点油水,路过猪肉摊,不禁驻足。穷人的日子,原来是这样的。就是那平日瞧不上,沿街叫卖的肉包子,远远闻着香气,也馋得不行。

附近居住的农户,从不购买蔬果,这些地里长的东西,他们从来自给自足。花去两文钱,买了一把小葱,一块豆腐,一条青瓜。这是两日的菜肴。

到集市上,谢芷会东瞧西看,除去大量吃食的诱惑,他也好奇,这众生都是如何营生,思考着钱从何而来,这个深邃的,他以往从未认真想过的问题。

卖肉的挣肉钱,卖菜的挣菜钱,卖竹编的挣筐篮钱,这些都是目不识丁的营生,至于那算命的,代笔写书信,卖字画的,那则是文人的营生。算命,自然不行,卖字画,也是一窍不通,就那代笔写书信,似乎不难,不过小小一条街道,便有两位在干这行当,自己人生地不熟,去抢人生意,也属不妥。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路提着蔬瓜往家里走,集市远去,喧嚣声隔绝,曲折的乡路,几亩田地,几户人家,安寂平祥。

临近住所,抬头看着破败的院子,心中空荡,无悲无喜,比之流落街头的人,自己这般要算好上许多,日后之事,再做打算。

推开柴门,径直往院中走去,忽一瞥,见院角站着个人影,那人个子高挑,一身粗布衣服,隐隐有些眼熟。

“你是何人怎闯我家院子”

虽然屋中空荡,没有任何贵重物品,却也听闻附近农户说,有些无赖,可是会连衣服都偷窃。这不,院中正晾着谢芷穿着多年的旧风衣。

“柴门半掩,以为有人。”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他看到谢芷,神情自若。

“你……”

谢芷惊得倒退,手中提的物品坠落在地。

“哧哧。”切块的豆腐倒下锅,小心翻炒,闷烧,掀盖,将剁碎的小葱撒入,未几,提锅倒进小盘,动作熟练。

青瓜切条,下锅炖煮,下酱油葱盐,这做法便极不地道。

看他挥汗忙碌,蹲灶旁添火,一脸的烟灰,李沨静静站在厨房门口,目光挪到灶上沸腾的米粥。

不曾想,他竟真得会做饭,这些时日,磕磕碰碰,孤独无助,便自学会吧。

“粥已快烧好,柴草无需再添。”

眼见米粥要沸溢出锅,李沨过去,持勺搅拌,叮嘱身下的谢芷。

李沨六七岁时,便会做饭,谢芷远远比不上。

待粥煮好,谢芷搬出一张矮桌,李沨将菜肴端上,又盛来两碗粥搁放,谢芷还在屋中兜转,寻找凳子。终是凑齐一张矮凳,一块蒲团。谢芷坐矮凳上,李沨盘蒲团上,两人面对面。

“你怎会知晓我在此地”

见李沨低头吃粥,沉默无言,谢芷开口询问。

“我前来杭州,在饭馆里遇到正月,从正月那边听闻。”

夹起一块青瓜,黑乎乎的,闭眼吃下,咸得咋舌,仍是面无表情。

“正月,他过得还好吗”

谢芷用汤匙拌着碗中米汤,像小孩子似地,等待米粥冷却。

“跑堂,三餐有着落。”

曾担心他流落街头,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无能如我,无法尽到主人职责,令他衣食无忧。

“你家中之事,我亦从正月那边获知。”

扒些米粥入腹,李沨对吃食向来不讲究。

终是让往日相识见笑了,竟是落魄至此,谢芷心中叹息。但同时却很感谢正月,无论如何,见到李沨,很高兴,在这里实在太孤寂了,一个说话的伴都没有。

“曾听闻你有位姐姐,为何不找她救急”

以往的李沨,不会跟人话家常,听到李沨这样的话语,谢芷放下汤匙,抬起头来,愣愣痴呆。

“她自有家室,以往已多番救济,大姐夫为人慷慨,不计较,可他家中兄弟,早有不悦。这娘家,不能为她撑点颜面,怎还能让她遭人轻蔑,惹夫家人忿恨。”

在这件事上,谢芷想得很透彻,自己的抉择,只是让自己吃点苦,对大家都好。无论是姐姐,平娘,或是弟弟。

“我所言的并非此事。”

李沨拿筷子轻敲面前那盘豆腐,他看着谢芷谙熟无比地煮豆腐,只怕日日都是豆腐,更别说碗中的米粥,都是汤水。这些日子,他只是没饿死而已。

“百余两银,不好拿出,每月一二两银总不难。”

像谢芷这种活了十七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笨蛋,身无分文,他绝对活不下去。

谢芷脸红,羞愧万分,讷讷说:“之前大姐给过一笔银子,我遣走仆人,所剩无几。”谢芷是老实人,他哪会想到,多给自己留点,少算仆人工钱,毕竟树倒猕猴散,算他们工钱,已经义尽。

“她并不知我在此地。”

家中债务,大姐并不清楚,她怎会想到竟是没有丝毫余存,反倒还负债累累。

“子川,我想去当个伙计,识字懂书写,可以管管账,应当不难。”

我没有那么无用,如果日子真得过不去,我肯定会想办法的。

“不难”

李沨扒完碗底米粒,抬头,挑眉。

“若是要当伙计,蒙学即可,何须就读书院读书十余载,费财费时。”

这些话,真不好听,却也像李沨会说的话。这人不是孟然,会留情面。

“那当如何”谢芷苦恼啃着青瓜,咸得赶紧灌口粥。

“你埋头苦读,哪怕花费三年五载,考取秀才,也是值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不是句老套无用的话语,其中的道理,谢芷还不明白。

“若是考不上呢”

为什么你和孟然都这么觉得,我能考上秀才,我和你们不同,平庸如此,和你们再难同行,每每在夜中思起,痛心悱恻。

“我亲自教你,如何考不上”

李沨将空碗搁上,淡然拍了拍手掌。

“你……”

谢芷目瞪口呆,他不知道李沨为什么到杭州来,却隐隐觉得“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句老话,太有道理。

第十九章(下)

房屋破败,能入睡的,只有谢芷住的那间房。夜晚,吃了顿米粥豆腐过,谢芷在房中收拾,李沨坐在桌前,翻阅书桌上的文章。

“子川,没有多余的席子,你和我同睡吧。”

“嗯。”

“你就这么逃出李家,连换洗衣服也没有吗”

“物品还在客栈,明儿去取。”

“此地安静,你可以在此读书。米缸里的米,还能吃两日,我明日就写信给我大姐,她会送银子过来,你安心住下,不必担心。”

“我是廪生,吃用花费自有着落,你跟你姐讨些读书资费,供你花费即可。”

谢芷将两本书叠好,放在床头,当枕头,听到李沨的话语,他停下动作,喃语:

“廪生”忽而欢喜不已,“子川你好厉害!我负责做饭洗衣服,你安心读书,考状元!”

见谢芷得意洋洋的模样,李沨想这个笨蛋,是怎么将廪生和状元联系在一起,想太多。

“孟燃之,应该也是廪生吧”

以孟然之能,廪生如囊中之物。

“是的,燃之也是。可惜子玉没去参加县试,要不他至少也该是个秀才。”

孟然和文佩,他许久未见,心里很挂念他们,此时也不多想李沨和文佩有私人恩怨。

“他一年心思全然不在读书上,即是去考,也考不中。纵有天赋,无后天努力,终是枉然。”

本地文风极盛,聪慧之人何其多,文佩只是其中之一,这科考路上,得和各县各府的才子们斗得你死我活,能脱颖而出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那我……真得能考过吗”

谢芷抱着被子,一脸愁苦。

“一年后,你再将这话问自己,此时多想无益。”

李沨正在翻阅谢芷的文章,果然是狗屁不通,看得李沨脑仁生疼。

“你……”

谢芷无法想象一年后的事情,为何李沨说话,总是这样惹人生气呢,可是又觉得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过来。”

李沨招手,手里捏着谢芷的一篇文章。

谢芷放下正在折的被子,不解朝李沨走去,李沨一脸高深莫测,谢芷可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不说浅薄幼稚,文理不通,就是错别字,千字不到的文章,居然有七八字之多,简直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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