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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暖蓝田玉生烟——by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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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芷低头,嚅嗫:“夫子说……说我字还可以。”

“单就错别字,第一轮审卷便就刷下,你字漂亮,漂亮得过孟燃之吗”

李沨甩动文章,恨铁不成钢般。

谢芷哑口无言,心里腹诽:孟然那字,在书院里数一数二了,为什么我要和他比。

“今后,从蒙学开始吧。”

李沨无法想象,谢芷读这十余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不过也是,之前谢芷心思全然不在读书上,也就入溪山书院时,用心过,然而底子薄弱,再认真也没用。

“蒙……学。”

奇耻大辱,谢芷想反驳的,他有那么差劲吗但是既然是李子川的鄙视,他无言默然。

呜呜,当初要是好好跟着孟然读书,也不至于被李子川这般数落。

本还想把软软的枕头让给李沨的,既然他这么不留情面,就让他垫书睡。熄灯后,谢芷睡里头,李沨睡外头,谢芷睡枕头,李沨头枕两本硬书。被子只有一件,还比较薄,谢芷不好全卷过来,分给李沨一半。睡至半夜,谢芷尿急醒来,见整条被子都被自己霸占,李沨睡在旁边,身上没有其余保暖物。谢芷摸他手臂,并不觉冷,自己缠着条被子,居然还手脚冰冷,果然不能比。把被子再次分一半给李沨,细心帮他盖好。在昏黄有油灯下,端详这位素来冷漠的人,见他睡容居然很安详。这人长得真俊,苍天不公,为什么长得这般好看,还才华横溢。我这种平庸碌碌的人,样样皆输。输便输了,其实自己也没有在乎,心里却很高兴,有他这个朋友,有他相伴。

子川,睡梦中,梦见的是什么呢

将被子压到李沨身下,让风渗透不进,谢芷这才捻手捻脚,蹭蹭下床出门,又哆嗦跑回来,往被窝里一钻,缩到温暖如火炉的李沨身边,蹭他热气。

谢芷给李沨盖被子时,李沨便醒来,懒得动弹。到谢芷钻回被窝,往他怀里缩,他又不想让谢芷知道他醒着,便也就装睡。

“明日,买两个肉包子,一个给我,一个给子川,喝粥不饱。”

谢芷喃语着,他想着白日,在集市见到的肉包子,馋着。

“咕咕。”

迷迷糊糊捂住肚子,空腹睡去。

毕竟还在长身体,一碗米粥,哪里能吃饱。

第二十章(上)

香气四溢的大肉包子,捧在手中,小口咬着,瞥一眼身边的李沨,他手中的包子,已吃完三分之二,大口嚼着,再一口,已吃完。

“子川,你行囊不是在珠西客栈吗?怎么走这条路?”

谢芷毕竟是余杭人,对当地的街市十分熟悉。李沨走的这条路,再往前,便是四教九流之所,住的都是些身份卑微之人。

清晨被李沨唤起,早早出门,前往余杭,空着肚子赶路,抵达县城,李沨在包子铺购买两个大肉包子,递给谢芷一个。谢芷想,他怎么会知道我心思呢,一早就想吃个热气腾腾刚出笼的肉包子。

“去西巷角。”

李沨话语简略,人在前方领路。

谢芷想,他并非本地人,怎么会知道前面再过去,便是西巷角。那地方,谢芷有印象,小时候,大人常威吓说:再乱跑,就把你卖去西巷角。

那是县城最贫困混乱之所。

“子川,你来过这里?”

见李沨在前方,步伐沉稳,这地方他像似很熟悉。

“来过几次。”

李沨刚抵达余杭,便遇见正月,由此先去探看谢芷,然而,他到余杭有件要事,他得去见一个人。

“我们,这是去干什么?”

谢芷心中疑惑,随口便问出声。

“去见我娘。”

话语仍旧没有起伏,说得却是让谢芷惊诧的内容。

谢芷如何能想到李沨的娘亲住在这样的地方呢。实在惊讶,李沨这人,从不愿意将自己的事情说出,一直有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强硬态度。

人总是会改变,只不过这改变的契机,是因为摆脱了李家,身心自在,抑或是其他的原因呢?

谢芷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早上匆忙出来,随便搭件旧袄衣,显得寒酸,更不曾去购买礼物,这般十分冒失。抬头,看向前面的果饼铺,谢芷驻足,他想喊李沨且住,李沨已回过头看他,说道:“勿作多想。”谢芷呆头呆脑,应了声:“哦。”续而又说:“可是我爹在时,常叮嘱我不能失礼。”李沨嘴角似乎扬动过,看得不真切,他回道:“少许买些便可。”

果铺糕饼,并不是贵重物,花不了几文钱,只是点心意。

提着一封见面礼,谢芷继续跟在李沨身后,穿过一处脏乱的集市,前面便是西巷角。此地四通八达,房屋拥挤成一团,街道巷子又小又窄,像人体经络般遍布,如果不是常往来,如何能辨认呢。

在书院,能有几次下山进城的机会,李沨只怕未在溪山就读,就已来过这里。

谢芷紧随李沨脚步,怕在半路跟丢了,李沨也不时回头看谢芷,确认他在身后,两人虽然一路话语不多,却心意相通般契合。

“过这条巷,前面便到。”

东拐西拐,前头弯曲仅容一人的小巷,并不长。谢芷路痴,早已晕头转向,只是点头应诺。

出口处明亮许多,见两侧几处破败矮屋,寂寥无人声。谢芷疑惑,驻足不前,李沨手指前面一栋大门摇摇欲坠的房子,说道:“那里。”他说时,已上前,抬手叩门,谢芷紧张跟随在身后,捏着一封果饼,不知所措。

门应声而开,一位瘦弱的妇人探出头来,见到叩门人,惊喜之情一闪而过,竟是疑惑。

“狗儿,你怎么过来了。”

唤的是乳名,谢芷第一次听到,觉得这名字实在不搭李沨。

李沨推开半掩的门,迈入屋中,谢芷尾随,妇人见另有外人,神色怔忡,这让谢芷越发无措,呆滞站在一旁,只是望向李沨。

“娘,这是我在书院中的好友,而今我离开李家,与他同住。”李沨作介绍,他喊“娘”时,言语深切,谢芷听得一愣,续而对上妇人的脸,像似醒觉般拱手作揖,深鞠躬,说道:“小辈姓谢,见过夫人。”听到谢芷并非外人,妇人镇静许多,毕竟年轻时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有落落大方的一面,她回道:“使不得,多谢公子关照,狗……阿沨性子孤僻,多亏公子海涵。”又招呼谢芷上座,她自去厨房煮茶。

谢芷落座,静静沉默,他一进屋,便见这户人家连两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大概平日也没有什么人来访。不知道家中可备有茶具。

“子川,不必让大娘煮茶,我不渴。”

“无妨。”

李沨下堂,前往厨房。

未几,李沨端来两碗茶,妇人还弄来盘花生,当果品。

三人入座,李沨恭恭敬敬和娘亲禀报他这次的县考,考了案首,成为廪生,搬出李府,居住余杭。事无巨细,一一讲述。谢芷在旁安静倾听,他不知道李沨这人,原来也如此善谈,原来也有如此温情深切的一面。

妇人由始至终,露着笑意,用心在听,她没有多余话语,不置喙。谢芷不免细致观察起她来,心想纵使命运多舛,出身贫贱,可是李沨这母亲,不是浅薄愚昧的妇道人家……

无论李沨是否脱离李家,无论李沨日后仕途如何,妇人并不强求什么,她看到李沨嘴角的笑意,这便足够了。

要离开时,李沨才低头说起萍儿的事,妇人无声流着泪水,只说着:“这个傻孩子。”对于萍儿不肯脱离曾龟的控制,她没有怨意,心里更多的是悲怜。其实萍儿的事,之前,李沨便曾托付丁靖告知自己母亲,事过数月,再次提起,李沨念念不忘。

拭去泪水,听着门外水井旁的人声,妇人起身说:“再待下去,那人该回来了。”径自去启开侧门。

李沨摸出碎银递上,低语:“我月月有奉银,吃用不完。”妇人推却,“而今好上许多,念儿也大了,他能养家,你勿挂念。”李沨摇头,诚恳道:“娘,念儿是你儿,难道我便不是吗?老妇人无奈收下,摇头道:“打小你说话就爱拐弯。”谢芷在旁偷笑,李沨这人,别看他平日像尊石像,沉寂无语,其实他口才好着呢。

“匆促前来,未来得急备份像样的礼物,在路旁买来封果饼。这是小辈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谢芷将手里的礼物呈上,他话语切切,恭敬认真。

对于始终沉寂,安静温和的谢芷,妇人留心观察过,心想:这人一身旧衣裳,家境该是不宽裕,但是狗儿既然带他过来,必是极好的朋友,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离开西巷角,谢芷越走越慢,李沨停下来等他,问道:“你走累的话,我们在这里休息会。”谢芷摸摸肚子,喝满一肚子的茶,越喝越饿,老实回答:“累倒不会,但是我饿了。”李沨听到这般孩子气的回答,并不懊恼,反倒走过来,握住谢芷的手,温和说道:“出这巷子,便有吃食的摊贩,且先忍耐。”谢芷先是回:“嗯,是先前路过的集市吗?”走出几步,又小声问道:“子川,你身上还有钱吗?”李沨点头,问他:“你有多少?”谢芷取下腰间钱袋,努力倒出二文后,再抖不出一个子。谢芷将这二文钱放李沨手心里,两个铜板,还带着谢芷的体温。谢芷窘迫不堪,吃吃道:“我衣笥里翻翻,应该还有……”李沨捏住这二文钱,笑道:“翻不出也无妨。”

才怪呢,廪生每月给廪米六斗,就只是管米吃,谢芷好歹是个书生,自然知道。李子川刚拿出碎银给娘亲,也是将钱袋里的银子倒了个精光,他银两恐怕也花完了。

“子川。”

“嗯?”

“你还有多少?”

“二三十文吧。”

“那可如何是好!”

“宽心,有我在你饿不死。”

第二十章(中)

孟然十分窘迫时,会靠乡人写碑文补序润笔文章等类挣钱,所以孟燃之属于饿不死的,他有过人才华,能屈能伸,君子不匮。李沨在李家吃穿不愁,自然无需挣钱,对于李沨所说的:“有我在你饿不死”,谢芷理解为也是孟然这般的方式。

这回抵达县城,谢芷跟随李沨四处走动,起先以为是在街头漫不经心的行走,等谢芷回过头来,他和李沨已经站在一座大院门外,李沨递名帖,谢芷出行从不带这种东西,吃惊看着李沨和宅院仆人交谈。

“溪山书院学子,早先听闻秦公欲办诗文聚会,召集各府才子,特来献丑。”

李沨不卑不亢,双手合拢作礼,谢芷呆呆站在他身后,一时没反应过来。

仆人看看了名帖,并不是往日来往的儒士,十分陌生,但李沨仪表非凡,气宇轩昂,绝非一般人物。

不敢怠慢,急忙将李沨迎入府,谢芷亦步亦趋跟上,他诧异不安,这秦府极大,气势恢宏,该不会就是大学士秦舟的府邸。

大学士今年辞官归乡,不时举行诗文聚会,当地文士趋之如骛。谢芷曾有耳闻,不过以谢芷的人才,这秦府自然不敢踏入。

“子川,这般妥当吗?”

紧随李沨,谢芷窃窃私语。两人都是粗布衣裳,实在是寒酸,何况自己那狗屁不通的文章,去参加诗文聚会,惹怒大学士,说不定就当庭打上一顿。

“勿慌张,你冒充书童即可,写文我来。”

李沨对自己的文采颇自负,他此次前来,为的是赠银。世人都知道秦公热善好施,对后进茂才总是解囊相助,青眼有加。

对于士子间的雅会,李沨以往极少参与,也没有什么兴趣,若不是到了真缺银两的时候,李沨必然也不会想出这种法子吧。

默默无名的来访者——李沨的名帖,仍是去年在溪山就读所制的名帖,身份所述是位学子,而非廪生。

秦府贵客众多,秦公不可能一一面过,倒是。仆人奉茶,告知夜晚聚会,让李沨稍待。谢芷在陌生人府中,何况是这种高攀不上的门阀,坐立不安,李沨静默喝茶,安然自得。

见门外来访人员络络不绝,谢芷胆怯,低低说:

“子川,我曾听闻秦公座上客许多都是本府的进士,就连探花也曾前来,你当真能脱颖而出吗?”

李沨将茶盏搁上,悠悠说:“他们这些官,自然是不屑与后生斗文,宾上客,品文而已。”

理理衣领,像似想到什么,李沨叮嘱谢芷:“若有人问你,你家相公是何来历,切记说:‘太仓李氏’。”

李沨是昆山人,这是要隐瞒身份,若是被李家人知道了,会曝露他行踪。

“子川,子曰:君子坦荡荡,这般隐瞒可好?”

谢芷挠头,李沨有石破天惊得才华——这是书院夫子说的,若能获得秦公赏识,引荐朝中交好,不是极好的事吗?

“勿作多想。”李沨摇头,他身为廪生,本不该这般为了银子而写文章,但是,他实在需要凑笔银两,以便赎出妹子。

在李家平日攒下一笔银两,若是能在秦公这里再获得三四十两赠银,那么动动口舌,利诱相逼,应该能从曾龟那里解救出妹子。

之前告诉谢芷只有二三十文,这是属于自己可以拿出来日常花费的。

这晚的诗文聚会,谢芷做为书童,与其他仆人随从待在堂下,他不能上堂,也庆幸幸好幸好,以他的才能,和这么多满腹经纶的俊才以文会友,一定是羞愧万分,恨不得泪奔出府的。

今夜月亮很圆,高堂上的李沨,看得不真切,谢芷并不担心,他知道李沨沉稳,处事不惊,知道李沨踌躇满志,才华横溢。他也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堂下,而李沨在上面,他在人影幢幢中寻找李沨的身影,他痴痴想着,日后有一天,他不是站在堂下,他能和李沨并肩站在一起,陪在他身边。

当秦公邀请李沨过去他身边席位入座时,谢芷在堂下手舞足蹈:“是我家相公,是我家相公!”

他冒充李沨书童,倒也真有几分像,其他士子的仆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纷纷问谢芷,李沨的来历。谢芷得意洋洋说:“三年后,你们便知晓他名籍。”众人看他轻狂,不再理会。

三年后,会试放榜,李子川一定就在榜上,谢芷是这么想的。

秦公的赠银四十两,李沨辞别时,坦言相告,为赠银而来。秦公为人豪放,笑问李沨为何需要这笔银子,李沨如实告知:“为救一位流落风尘的女子。”

后来李子川风流才子的传闻,便就这样传开了。这就跟当年盛传,孟然喜好男色一样不靠谱。

待从因为牢狱之灾,再不敢漫天开价的曾龟那里,赎出萍儿,李沨和谢芷返回乡下的破宅子,而这时,谢芷的姐夫正在院中等候谢芷。

“你小子,实在胡来,你姐听闻你让出家产,离家不知所终,哭啼数日,卧病在床,叮嘱我无论如何,带你回去。”

谢芷的姐夫高大英气,一身锦缎,身旁跟随四五位仆人,是位富贵人家的老爷。

听到大姐因自己病了,谢芷眼眶一红,又想起当时出谢府的情景,在这宅子独自一人生活的艰苦,心中委屈,泪水立即滚落。他自幼娇生惯养,什么时候遭过这等罪。大力抹去眼泪,哽咽说:“我前日写信寄托,信该还在路上,姐夫你们是从何知晓?”

“几时的事,前日才寄信出去!”大姐夫恼怒,恶狠狠拍谢芷的头。他辛苦打探,找到正月,才知道谢芷搬到这里来。想他分文全无,要是自己来迟,后果不堪想象。

谢芷抱头蹲地,呜呜辩解:“我早想告知,就这几日耽误了,姐夫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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