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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暖蓝田玉生烟——by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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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真说什么?”

谢芷自然知道小真是罗大进的书童,早也随罗大进回家去。

“他说有一夜,李公子叫李兴把几卷书埋地里,也就是他烧书前夜的事情。”

正月当时觉得小真在胡扯,可此时再不觉得。

这都是什么怪事,谢芷深觉头疼。

第六章(下)

夜深人静,谢芷还在灯下阅读,全神贯注,窗前走过人影,他没发觉,倒是陪伴在一旁的正月察觉,推了下谢芷,说:“好像是小燕。”谢芷起身,让正月开门,小燕果然站在门外,小燕拘谨,早没以往的伶俐,喃喃说:“谢公子,我家公子明天要走了,有话想跟你说。”正月在旁使眼色,谢芷当没看见,上前一步说:“子玉两日没出房间,他病了吗?”小燕神色黯然,只是摇头。谢芷再没说什么,回房拿件外衣披上,就随小燕过去,正月无可奈何,也只得跟过去。

文佩的房间,谢芷再熟悉不过,他走在前,推开门进屋,见文佩已坐在茶几旁等他,茶几上摆上两杯茶。文佩见谢芷过来,起身说:“小芷,过来坐。”

房中烛光昏黄,谢芷看不清文佩的模样,只觉他比以往都来得憔悴。

“子玉,小燕说你们明日要走了?”

谢芷落座,看到茶几上为他准备的那杯茶,他想起孟然对一再叮嘱,他没敢动。

“是的。”

文佩留意到谢芷探手想碰茶盏又很快缩回的动作,嘴角扯过一些苦笑。

“小芷,你怕我吗?”

文佩拿起自己的茶盏,浅浅吮口茶,他口吻忧伤。

谢芷又将目光落在那杯茶上,他老实地点点头。看他如此诚实,文佩笑得无奈,幽幽说:“那是应该的,孟然一定叮嘱你要提防我,他是个精明人,他做得对。”谢芷不解看着文佩,他没想过文佩会亲口承认自己不是个能当朋友的人,他开口想问,文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佩做出制止的动作,搁下茶盏,继续说:“孟然是个好人,你也是,可惜我们没能在之前认识,要不应该能成为好朋友。”谢芷神伤,他相信文佩这句话,文佩说时,眼里满是真诚,他继续说:“小芷,我想给你个忠告,我走后,你要离李沨远点,离他远点。”谢芷目瞪口呆看着文佩,他不知道文佩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的话,没留神,脱口而出:“子川不像坏人。”文佩哑笑,“小芷,不只是和坏人在一起才有危险。”谢芷抓头皱眉,他理不清文佩与李沨的事情,干脆直问:“子玉,你和子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文佩沉默,好会才说:“我和他之间再无瓜葛。”

谢芷自进屋就发现,文佩模样疲倦,而说这一句话时,他神色怆然。谢芷突然灵光一闪,问道:“是因为你姐姐吗?子玉!”谢芷激动下,抓住文佩的手,文佩很平静,只是喃语:“都过去了。”

小燕自领谢芷过来,就到一旁收拾行囊,此时他走过来,手里多出一样东西,用绸巾包着,递给文佩。文佩接过,又递向谢芷,谢芷不知就里,将绸巾打开,里边是一柄朴素无华的白玉簪。

“子玉?”

文佩抬手摘下谢芷头上的竹簪,微笑说:“我这簪子可不能当。”

谢芷眼眶发红,捧着白玉簪直摇头,“我不能收……”文佩起身,将寝居扫视,似有所思,他缓缓说:“只是朋友离别时的一件赠物,你还当我是你朋友,你收下它。”

你还当我朋友的话。

谢芷出文佩房间,站在院子里偷偷抹眼睛,正月跟随在他身旁,低声劝他:“公子,别伤心了。”

如果我们好得无话不谈,你一定会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第二日黄昏,谢芷和孟然结伴往山下走,丁靖的书童筝儿迎来,说:“我家公子在五步亭摆好酒菜,请二位公子过去。”

五步亭在山腰,那边景致好,地方空旷,成为书院学子饯行的地点。

筝儿在前引路,孟然和谢芷走在后头,孟然说:“丁靖真是个出人意料的人。”

文佩要离开,丁靖竟在亭上设宴饯行,以往只知道他和李沨关系不一般,谁想,他显然也是文佩的朋友。

话虽如此,五人还是不知不觉来到了五步亭,丁靖和文佩人已落座,丁靖见他们过来,起身招呼,孟然大大咧咧坐下,谢芷挨着孟然和文佩坐。

丁靖为孟然和谢芷酌酒,孟然端起饮尽,谢芷酒量不行,小口喝。

四人没有交谈,只是喝酒,酒过三巡,小燕领着两位抬负行李的脚夫过来,文佩起身向三人辞行作揖,对谢芷说:“小芷,你来送行我很高兴。”看向孟然,目光落在孟然身上许久,却什么话也没说,孟然也奇怪,只是看着文佩,也是一言不发。

“公子,我们走吧。”

小燕催促,天黑下山就不便了。

文佩看看来送行的众人,微笑说:“我走了。”谢芷上前,说:“子玉,我送你下山。”文佩拉住谢芷的袖子,摇头,“天快黑了,小芷,我们以后还有机会相见。来苏州时,记得去找我。”谢芷拥抱文佩,慎重说:“一定。”

目送文佩主仆离去,直至走远不见,谢芷回亭,见孟然和丁靖仍在饮酒,孟然给丁靖倒酒,嘴角挂着奇异的笑容,他说:“子安兄,你该不是打算一直沉默吧?”

丁靖端酒,晃了晃酒中自己的倒影,冷语:“孟燃之,你果然好管闲事。”孟然托腮看着丁靖,另一只手在石桌上轻扣几下,悠悠说:“我要没猜错,你和文佩,李沨同馆,和他们可是交情不一般啊。”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狡黠笑着:“酒菜还剩这么多,子安兄不介意边吃边谈吧。”谢芷起先不知道孟然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听完孟然的话,他也弄明白,丁靖是知情者,他知道文佩和李沨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知道文佩到底是不是恶人。

谢芷坐下,为自己酌杯酒,猛灌上一口,目光挂丁靖身上。四目逼视,丁靖却很澹然,喝口酒,缓缓说:“此事至此,说也无妨。”

第七章(上)

三人交谈未毕,李沨前来,丁靖起身,邀他入座,也不知道李沨是否听到丁靖与孟然谢芷的话语,他一向神情冷漠,瞧不出倪端。李沨入席,谢芷不觉多看了他两眼,惊叹此人仪貌不凡,凛凛伟岸,不难理解为何如此难抓摸,如此兀傲,却还有宦家女子痴情于他,并因为他的漠视,而使这位女子最终寻短见。“子川若是来送人,未免来晚了,若是来听故事,亦是来迟。”

孟然为李沨倒酒,他神色如常,不过听他话语,他显然认为李沨在适才听到丁靖的话。

李沨还有秘密,文佩却再无秘密。李沨的纵容很可怕,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有私事,还请回避。”李沨对孟然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丁靖为人寡言,不会说人闲话,显然是孟然逼迫,孟然的敏锐,远在众学子之上。

谢芷尴尬起身,孟然将他一把拉住,对上李沨朗声道:“子川可是视我与小芷不堪为友?”李沨没回答。“罢了”,孟然站起,与谢芷一并作揖,结伴离去。

两人远离五步亭,谢芷低喃:“子川好像知道我们跟丁靖打探他的事。”背后探人隐私绝非君子所为,李沨好像生气。“他自然是知道。”孟然轻笑。谢芷呆头呆脑说:“要不去跟他致歉吧?”孟然摇头,语长心重说:“小芷,你离他远点。”谢芷目瞪口呆,嚅嗫:“为什么子玉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孟然呵呵,“子玉也这么说吗?”谢芷见孟然笑了,更是摸不着头绪。

“小芷,子川这人,忍辱负重,不声不响,这样的人最是可怕。”

文佩出身名流世家,身上有他身份所特有的高傲,对李沨这种野合所生,自小混迹仆役之中的人,又怎会放在眼里,而文佩的姐姐想必跟文佩无差异,何况她养于深闺之中,又怎会对李沨痴情?但丁靖的话不可能是假,文小姐还就是痴情于李沨并且在后来寻了短见。那么,惟有一种可能,李沨在报复,有意让文小姐痴情于他,有意报复文家人。

“这没道理,燃之,子川遭受很大的委屈,默默忍受他人的责难,即使文佩要毒害他,他也帮着包庇。燃之,你将他想得太坏了。”

谢芷第一次反驳孟然,在谢芷看来,李沨没回应文小姐的爱慕,而使得对方寻短见,李沨有责任,但并不至于要为这罪过以性命抵偿,文佩最终应该是想明白这个道理,原谅李沨,才说他与李沨再无瓜葛。

“小芷,你在袒护他,我从没见过有女子因为相思而去寻短见,我只见过有女子因为所托非人,羞愤交加,而不得不寻短见。”

孟然指出这件事,绝非丁靖说的那么简单,甚至李沨与文小姐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丁靖也不会知道,只怕文佩也不知道,恐怕惟有文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才能说得清。

谢芷懊恼抓着头,他转身要往回走,孟然急忙扯住他,谢芷叫道:“好烦心,我去找他问个明白!”孟然将谢芷揽住,平和说:“小芷,明年初春我们与他各散各路,缘份不过如此,即未深交,何需懊恼。”

即未深交,何许懊恼。

李子川,深秋过后是冬临,你我不过只剩几旬的时日相处,太匆匆。

第七章(中)

东斋房少去俩住户,寂寥许多,冬日临近,满山草木肃杀,越发觉得疏远空寂。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一日夫子领着六七位品学兼优的学子进城拜谒官员,孟然,李沨在其中。

在山中过着近似囚禁的生活,能进城去走马观花一番无疑是件大乐事,即使谒帖名单里无谢芷的名字,他仍一早便欢欢喜喜换上浆好的衣服,跟随孟然、李沨他们下山。

到城中,优等生们自然有人接待,安排食宿,而谢芷这种“编外人员”,则寻处低廉的宿所——县学隔壁的一座小寺,在里边吃斋饭睡通铺。

他真是羡慕被知县老爷宴请的学子,想着一桌的好酒菜,满座的官员名流,好不风光。

“有什么可羡慕,好不拘谨,想来终日除了奉承人被人奉承外,酒都不好意思喝一口,佳肴也不过就是嗅嗅香气罢了。”

出书院时,孟然如此对谢芷说道。

寺中的谢芷想,兴许真是如此,就着清汤豆腐把一碗米粥吃完,不免还是叹了一口气。

“公子,白日听香客有言,林府老夫人大寿,今晚请戏班子在西巷口唱戏呢。”

难得下山进城一趟,正月也想出街游玩,他身为下人,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谢芷把饭碗一推,托腮喃语:“燃之、子川,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要是能一起看戏就好了。”

倍觉孤独,热热闹闹一起下山,现在独剩自个。

“公子,李公子大概没那闲情看戏,而且以他的家世,想必在筵席上也脱不得身。你要想约孟公子,若不我们经过县学,在门外探探。”

正月对孟然的印象要强过李沨,李沨给人的感觉过于阴沉,不如孟然总是笑脸嘻嘻亲切。

如此也好。

主仆出寺门,沿街西行,路过县学,在大门外驻足,天色已黑,学府中倒是灯火通明,只是不曾见一个人影从里边出来。

谢芷有种被孟然遗弃的失落感,夜风吹拂脸庞,不觉眼眶一红,揉揉眼睛。正月敏锐,安抚说:“公子别伤心。”谢芷哽咽:“大家朋友一场,终究要分离,子玉回乡再难相见,明春,燃之也入泮,这堵高门厚墙,还不是仍旧要将我隔在外头。”越想越难过,又补上句:“我忒不济,明春定是考不进。”正月着急跺脚:“公子别说胡话。”

正月颇为了解谢芷,知道他一时郁结,拽着他赶紧走离县学,往人声喧哗的西巷口赶去。

戏早就唱开,台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四周杂耍的打花鼓的江湖艺人,又有几个卖热食的小摊小贩挑担兜转,好不热闹。谢芷和正月坐下吃碗热汤饼,抬头瞅瞅身边熙熙攘攘的过路人,心中惬意起来,望见一侧有位卖字画扇子的小贩,谢芷起身,想去挑一面扇子,正月跟随过去,正月眼尖,在前面丹青摊前中,认出了小青,高兴地招呼。谢芷赶紧四寻孟然是不是也在。

“我家公子说夜宴无趣得很,让我自个出来看戏,不想在这里遇到你们。”

小青跟谢芷行礼,恭恭敬敬。

“燃之有说明日什么时候回书院吗?”

谢芷失落之余,悻悻问归期。

“明儿一早还有事呢,想是要傍晚才回去。”小青略作思索,又补上句:“不过也未必,李公子今晚人就已不在,夫子也没说什么。”

“李子川?”

谢芷很吃惊,这家伙独自能上哪去,难道这城中还有交好不成?

小青便跟随在谢芷身边,他和正月交情本就很好,三人看会戏,谢芷在亭上休息,小青和正月两人闲不住,东穿西窜,渐渐离开谢芷视线。谢芷心情终是不好,想着明年春日书院也没钱读,大概得归家去,到那时,孟然必然已是县学的生员,再过几年,以孟然之的才能,又将金榜提名,到那时,真是各奔东西,再见之时已天壤之别。

郁郁不乐步出亭子,往灯火阑珊处走去,周边的热闹,仿佛都是水中月,镜中花般不真实。

留步回望时,人已在暗巷中,无奈哑笑,这会正月该在寻自己了吧,加快脚步想出巷,黑漆中突然伸出五爪,用力抓住谢芷的右肩,谢芷吓得跳脚,转身回头,一样山般的重物黑压压倒向自己,谢芷惊慌失措,被那重物压得四脚朝天。

隐隐觉察这是个人,因为这带温度的物体正在痛苦呻吟,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谢芷被骇得手脚冰冷,尤其当他在黑暗中乱摸索时,摸到对方身上湿淋而腥味的液体,直觉告诉他这是血,这人伤重。

“喂,你没事吧!”

谢芷挣扎出此人的压制,又蹲在地上把人摇晃,只是这人已不大有反应,恐惧填满他的内心,他失声朝巷口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这一喊,真有路过的行人举火来照,这一照却把谢芷惊得目瞪口呆,躺在地上的人,虽然衣衫被鲜血染红,但那个身形那张脸,分明是:李沨!

路人很没良心得被惊得节节后退,干脆撒腿就跑。

谢芷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背起李沨,驼弯着腰,步步为艰,将李沨运出暗巷。他小腿抖颤,双臂发酸,大汗淋漓,心中苦恼:“平日看着十分高大……果然是极其……重重。”

谢芷是纯正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叫他背负李沨从深巷走出,简直能要他半条命。眼看即将出巷口,谢芷再坚持不住,干脆地趴倒在地,气喘如牛,他险些被李沨压死,混账李沨,平白无故长这么壮实做什么。

“来人啊,救命啊!”

巷口中趴着一个人,声嘶力竭,脸上汗流如雨下,挣扎着探出一只手朝巷外挥舞,那只手还满是血污,更可怕的是,这个趴地上像似要断气的人,背上还伏着位一身是血的“死人”。这还了得。

在一位过路婢女几声尖叫之下,无数的人头拥簇而来,众人将李沨这块压谢芷身上的庞大“沙包”挪开,就听谢芷上气不接下气嘶喊:“不是我,快救他!”众人这也才发现“沙包”原来不是死人。

一个粗壮后生背起李沨,谢芷一瘸一拐紧随其后——崴脚。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医馆拥去。路过西巷口时,这支队伍越发壮大,而正月和小青也终于找到谢芷。小青和正月在谢芷的差遣下,赶往县学告知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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