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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暖蓝田玉生烟——by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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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的学徒,看到一大群人涌来,还以为要拆馆,第一反应是搬起门板打烊,好在大夫见过世面,沉稳接收李沨,使唤众人将李沨抬进厅。

夫子来的很晚,等大夫将闲杂人等轰出去,并清理包扎李沨的伤口后,夫子和孟然等人才赶来。

李沨大腿上有一处见骨的割伤,口子很大,最是严重,手上布满伤口,但比较浅,只是皮肉伤。

失血过多,使得他意识模糊,大夫帮他清洗、缝合伤口时,他则直接疼昏过去。

皮肉外翻,又是缝合上药,一定很疼,光是在一边旁观的谢芷,就已感同身受,不觉眼泪哗哗。

大夫缝合好,淡定地擦手,瞟上眼摇摆着李沨手臂,泗涕交流的谢芷,听他哀嚎:“子川,你可不能死啊!”把眉头一拧,懊恼斥责:“他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谢芷不理会,看看李沨身上的血衣,再瞧瞧自己身燃上的殷红血迹,抖颤流泪。他这是先前吓愣,忘记哭,现在回过神来,如何不哭。

好在这时夫子和孟然等人赶来,夫子询问李沨情况,孟然则安慰谢芷,问他怎么碰着李沨。

众人梳理李沨的遭遇,越发觉得离奇。

李沨离开宴会,半个时辰后,出现在西巷口附近一条狭窄的暗巷里,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就说他从县学走至这条窄巷,也是好一段路程,短短时间里,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谁想要他的命?

深夜,夫子与大伙离去,孟然留下陪谢芷,李沨很“尽职”,一直昏迷不醒。

昏暗油灯下,孟然端详李沨的伤处,若有所思,谢芷看不出所以然,眉头紧皱,望着门口发呆。

“袭击他的人,应该不是要他的命,而是给他个教训。”

孟然将油灯搁下,自言自语。

“才不是,如果我没入巷,他早死了。”

谢芷摇头,他不知道那条暗巷平日过往的人多不多,却知道李沨险些就没命。

“即是要他的命,难道他大腿受伤,还能跑得动,上前照心窝捅上一刀,大罗神仙也救不活。”

孟然冷静分析,虽然他这话听谢芷耳朵里,那是相当的冷酷。

“即是如此,也相当骇人,李子川,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孟然感喟。

为什么就这么招仇恨,这个要毒死你,那个要杀死你。

李沨就像是在死谱里录上名,而勾魂的鬼差一直没抓拿成功。

两人照看李沨一夜,各自的书童也服侍在一旁,两人都没感到反常,直到天亮,正月小青都端来梳洗用具,孟然才恍然般惊讶道:“李德儿和李兴呢?”

自从李沨离开县学后,这两位书童就消失不见。

一早,官府的人过来查案——想来夫子早早就去报官,可惜李沨还没能醒来,换成孟然和官差对话。

“两位书童不知在哪里,他出县学时,还跟随在身边,半个时辰后,竟只有他一人出现在西巷口的一条窄巷里,找到那俩书童,大概就知道发生什么事。”

孟然一直不喜欢李沨的书童,他看人很准,这两位书童不是什么善茬,不过要说是他们试图谋害李沨,孟然又觉得这两位书童未必有这样的胆子和心计。

送走官差,孟然回厅,见谢芷仍守在病榻前,似乎都没有移动过。

“痴儿。”孟然扶额离去。

想想,要是换救李沨的是自己,他大概也会把李沨这条命紧系于心。

李沨这人有秘密,有很多秘密,正如每个人都有秘密,小芷这种直肠子除外。

离开医馆,孟然带着小青前往西巷口,孟然有时候恨死自己怕麻烦又爱管闲事的习性。

西巷口,不是条巷子,而是好几条巷子的汇聚处,那儿有一大片空地,四周近半房宅都归林府所有。穿行于其中的巷子,会发现大多巷子相通,李沨受伤出现的那条巷子,却很有意思,只有进入的路,却没有出去的路。原因在于巷子一侧的石桥是条断桥,而断桥附近住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好些土娼的居所都在那里,也算是个比较有名的地方。

李沨不至于去找土娼,他要找也得上富丽堂皇的青楼找头牌才是——不对,李沨这种人压根不会找娼女支。

孟然摸着下巴,心里想:那他去那里做什么呢?

“小青,你家公子今日穿得还体面吧?”孟然甩甩巾脚,抚平衣领。

“公子今日是位名士。”小青一直觉得他家公子长得一表人才。

“甚好,走,今日带你去长见识。”

孟然在前迈步,小青不解小步跟上。

李沨感到手臂麻痹,浑身难受,睁开眼,正好对上谢芷的那颗头,一柄熟悉的玉簪映入目,很快他发现手臂酸疼的缘故——谢芷的头压在他手臂上,而他的手臂还曲着,因为谢芷的手紧握着他的手。

这个笨蛋。

他刚从阎王老子那里要回一条命,实在没力气抽出手臂,连发声都困难,暂时这样也罢。

听着谢芷均匀的呼吸声,李沨看着他弯侧的背,和屁股下那张椅子,肩上那件外衣,心想这家伙不会一直就待在床旁照顾自己吧?

此时天已亮,听门外熙攘声响,小贩吆喝声,想来正直日中,自己昏睡一夜半日。

昨夜,在巷中往外逃时,见巷口光线处来了个人影,那个人影还十分熟悉,看着像谢芷,实在精疲力尽,失血引来的头昏,使得他脚步站立不稳,意识模糊,后来自己大概是昏迷了吧,这么说,是谢芷救他?

瞅眼谢芷瘦削的肩膀,再回想他平日养尊处优的那副模样,李沨深表怀疑。

第七章(下)

谢芷毫无睡饱起身的兆头,李沨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出声唤来大夫的学徒敏哥儿,将谢芷的头抬起,让他抽出手臂,谁想谢芷五指紧扣李沨的手,掰了好会才掰开。

听敏哥儿所言,昨夜照顾他的人有两人,李沨本以为另一人是丁靖,敏哥儿却说是位俊朗书生,丁靖貌寝,离俊朗有几千里之遥,不是丁靖,自然是孟然,孟然与谢芷向来形影不离。

只是孟然此时也不见人影,不说孟然,小青,正月也不见,待敏哥儿出去,房中又仅剩李沨与谢芷二人。

李沨病中虚弱,不能下床,只能躺在床上,把趴他床沿,睡得流口水的谢芷看上一遍又一遍,心想这白痴真好睡,外头大夫在看诊,热闹得很。又想,谢芷昨夜大概累坏了,为照看他,没有入睡吧。

目光再次落在谢芷头上的白玉簪,李沨知道这是文佩的簪子,想必是文佩赠送予谢芷,而谢芷原先的簪子,正在当铺里呢。

那回李沨去赎当,正好见正月拿谢芷的簪子去当钱,又听正月在询问当铺朝奉,那对银筷子还在不在。大概谢芷很舍不得那对银筷子,以至念念不忘。

待正月离去,李沨问朝奉那对银筷子可否由他赎出,只是一时的念头,一句话而已,谁想,那对筷子竟真的到他手上。

这是件蠢事,李沨即不能拿这对银筷子出来使用,也不能还给谢芷,最终压在箱底。

他为那人赎当,情理之中,而为谢芷赎当,则是莫名其妙。

心里胡乱想着这些事情,反倒没去想,李兴和李德儿此时在哪里?

李沨离开县学时,支走李兴和李德儿,他有个地方必须去一趟,去见一个人,只是他没想到会遇袭。

“唔。”谢芷的头在被上蹭了又蹭,渐渐醒来,李沨朝他投去淡漠目光,谢芷却仿佛遭雷击一般,身子弹起,扑向李沨,摇着李沨的胳膊,失声喊叫:“子川!你什么时候醒的,太好了!”又是用力一揽,将李沨紧紧抱住。李沨不耐烦,本要挣开,却见谢芷眼角居然挂着泪花,李沨任由他热情送抱,平静问:“你救了我?”谢芷显然没在亭,此时已放开对李沨的束缚,将李沨上下打量,自顾问着:“伤口疼不疼?大夫缝了好多针。”李沨耐心回:“不疼。”谢芷这才安静下来,坐在床旁问:“你知道是谁要伤害你吗?”李沨没有回答,反倒凝视着谢芷,低声问:“你背我出巷?”谢芷点头,“嗯嗯,你流了好多血,我吓死啦,就连我的外衣也染到,怎么洗都洗不掉。”谢芷低头搓手,“我背不动你,勉强背到巷口,是别人背你到医馆。”

竟真是你救了我。

李沨愕然,但他并未流于言表,而是默然,目光勾勾盯着谢芷瘦消的身体。谢芷被看得不好意思,挠挠头说:“你刚醒来,我去叫大夫。”溜走了。

第八章(上)

丁靖出现在医馆时,李沨正在喝药,谢芷像个书童般侍立在一旁,丁靖没理会谢芷,快步上前说道:“昨夜为何径自离开?”他第一句话,竟不是问:“到底是何人伤你。”多奇怪。其实不奇怪,在丁靖看来,李沨的一些危险遭遇,都是自寻的。譬如,当初文佩要跟他们到溪山书院就读,李沨就该退出,躲避;抵达书院后,发现斋房暂时得两人住一间,文佩提出要和李沨一起住,李沨更应该拒绝。这人对自己的事,也总是冷眼旁观,该说他是狂傲自信呢,还是太过麻木?

对于丁靖的质问,李沨咕噜喝药,头也没抬。谢芷搬来张椅子给丁靖,丁靖坐下,拱手:“谢芷,都是你在照顾他吧,我来守会,你去休息吧。”这是支走谢芷的客套话,谢芷听不出来,回道:“我不累。”

李沨将空碗递给谢芷,难得致谢:“有劳。”他说出这二字,可真是把丁靖唬得目瞪口呆。和李沨结识有六七年之久,何曾听过他跟人表示过谢意,这二字更是第一次听到。

然而,谢芷也只是嘴角微扬,丝毫不吃惊,显然,李沨这二字“有劳”应该对谢芷不只说过一次。

谢芷外出,丁靖乘这个时机,起身侧身向李沨,急切道:“先被下毒,后遭人刀砍,再下一回该是什么?子川回去苏州,何故一定要待在杭州?”

为何要以身试险?

李沨皱眉,丁靖是他的朋友,即使不是知心朋友,但这人绝非外人,可是自己并不想告诉他,他来杭州的目的。

他确实不是为了求学而来杭州,拜在溪山山长门下。

“并非文家所派的人,也非李家所为,亦不是林家之人,和积怨无关。”

一字字说出,李沨不得不说。

丁靖落座,摇头喃语:“你到底有多招人憎恨?”

不对,自从李沨来到李家,对他恨之入骨的人就不少,不说主母文氏,就是李家那些亲戚,也总想将李沨逐出家门,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何况他的异母妹妹又嫁了个“好郎君”——林郎,终日在盘算李家的田宅,这样算起来,仇人没有二十位位,也有十八九。

贪婪与嫉恨真能将人化为鬼。

想想,若是自己处在李沨这样的处境上,只怕得被逼得发疯发狂。丁靖这样想着,对上李沨那张时常冰冷的脸,叹息道:“那回头我把李兴,李德儿放出,真不管他们的事。”

丁靖之所以没立即来医馆探看李沨,在于他听说李沨受伤,而他的书童不见,先带人去逮书童。

“我差遣他们去四方书轩购书,因此不在身边。”

李沨实在觉得丁靖对这俩书童成见太深,他们虽然是李家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但是说这两人有胆子袭击他,那是笑话。

“和他们也没有关系,那到底是谁?”

丁靖深信李沨一定知道是被谁袭击,受人暗慕,或许无知无觉,可遭人憎恨,必有缘故。

对于丁靖的质问,李沨难以做到不理会,丁靖是个极具耐心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我来杭州,是为见一位故人。”

李沨低头若有所思,他的声音不似往常般冷漠,而是带着忧伤。

孟然站在残败的石桥前若有所思,桥下死水污浊,臭气扑鼻,小青欲举袖捂鼻,又见孟然不为所动,只得放下,主人家都不嫌臭,身为下人不好作态。

“公子,这里能有什么稀奇东西?”

把臭水渠两岸的破旧民居扫过,身侧不时有酒鬼走卒虔婆擦肩,更有不少站在户外浓抹艳妆的女子,这儿,怎么看都不是好去处。

“小青,我也纳闷儿,如此污浊之处,他一位深衣士子来此做什?”

摸摸下巴,孟然蹲下身,似乎被脚下的什么东西吸引住。小青本好奇自家公子口中的“他”是谁,低头就见孟然用手指在泥土上蹭了蹭,还放进嘴里,吓得惊呼:“公子?”孟然抬头微笑,悠悠说着:“之前寻觅不见血迹,只因人来人往,践踏尘掩,桥旁倒是有好几处血迹,血流得不少,他要不是在此被砍,便是受伤后在此停歇过。”

小青低头一看,惊得倒退好几步,脚下果然有好几处殷红的痕迹,看那颜色像血。

先前不知道到这里做什么,此时小青已知道,他家公子好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

“公子,这里不是什么善地,我们回去吧。”

小青实在一刻钟也不想再此待了,能把那位结实阴鸷的李公子砍得半死,得是什么样的狠人,而那些人说不定就住这里。

“李子川啊,李子川,你到底来此做什么?”

孟然先前有一些猜测,到此全被推翻,这样的地方,和李沨实在风马牛不相及。

叹息声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女子轻灵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笑盈盈而来,颇有姿色,“公子这身打扮,如何竟到这里来?”说着就要挽孟然的手,小青脸皮薄,耳根涨红,躲在一旁。

“你唤什么名字,可是在桥旁住?”

孟然悠然抓住女子探来的红酥手,另一只手已搂上对方腰肢,女子咯咯笑,身后小青惊慌失措。

“都唤我翠娘,小舍就在桥旁,公子过来坐坐,喝酒听曲。”

女子受惊若宠,热情地将孟然往院门带,小青战战兢兢跟随在身后。

小青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平日就听闻土娼不干净,容易染病,何况别看他家公子一身士子打扮,可身上只有几个铜板,到时还不被人打出来。

院子十分窄小,进的房间亦是昏暗。翠娘把窗户推开,自言自语:“爹今日不在,这是萍儿的房间,比我那房宽敞。”

孟然见房中简陋,几乎就是一榻一被,再无其他,上榻而坐,执住翠娘的手问:“这儿前夜才有人遇袭,那人可也是书院的学生,你如何不怕我?”

好歹自己也是玉树临风一书生——至于囊中羞涩外人不知,何以站在桥旁那么久,无数站门的土娼竟都无视,偏偏有这么位女子上前来招揽。

翠娘摇头,起身掩门,低声问:“李公子伤得怎样?”

丁靖离去,谢芷才进门,也不知道李沨与丁靖谈的话,他是否听见。李沨坐在床上,背向谢芷,侧身翻看大夫的医书,谢芷蹑手蹑脚,将一件干净袄衣,放在衣架上,转身悄悄要离去,李沨把书一搁,回头说:“怎么不见正月?”从他醒来就不见正月,一直都是谢芷在看照他。“他去书院取我更换的衣物。”谢芷抱着李沨的血衣,端端正正回话。要知道李沨的两位书童被丁靖送官,李沨没人照顾,谢芷本着李沨以往帮过他,且是他救了李沨的命,就决定留在医馆看护李沨。

“你等燃之到来,就一起回书院去,不必担心,会有人服侍我。”

如果丁靖还在,听到李沨如此温和的话语,大概又要瞠目结舌。

“这些衣物,哪来的?”

虽然李沨看都没看衣架,但显然他说的是衣架上的衣物。

“你那套血衣,燃之说不能洗,我收起,又想你没有御寒的衣物,就找大夫借来一件。”

谢芷和李沨在一起时,不像个话痨,越发显得谨慎,也不知道是否受李沨性子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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