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成为被甩的那一方?那岂不是很丢人。」霍重锦毫不留情地道。
蒋悦一阵为难,想了片刻后犹豫道:「那……那就说是你甩了我?」
「这样一来,拒绝履行婚约的人不就成了我?」霍重锦微微皱眉。
蒋悦脑海中一片混乱,半晌后才发现不管哪个选项都有不合宜之处,迟疑地望向对方时,才听见霍重锦不留情面地道:「现在你明白自己提出的补偿条件哪里不妥了吗?」
蒋悦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霍重锦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蒋悦一怔,正有点困惑时,就听对方平静地开口道:「只限于这学期而已,等你搬走那天,就是我们『分手』的时候。」
蒋悦瞪大眼,明白对方是答应接下来会替他圆谎,连忙道:「嗯,谢谢你!」
「你为什么要道谢,难道你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让我免于被起诉吗?」霍重锦毫不掩饰嘲弄地道。
蒋悦难为情地笑了笑,并不争辩。相较于对方可能因为与未成年人上床而背上妨害性自主的刑责,蒋悦更想避免的其实是自己失恋后随便与人上床的事情传到双亲耳中,这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也所以蒋悦这时并没有开口反驳,而是以讨好的眼神望着对方,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霍重锦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这件事彷佛就这样定下来了,没过几天,蒋悦的双亲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我记得你之前没说过这件事。」萤幕上,远在大洋彼岸的宣和皱起了眉,这个表情以他而言并不多见。
蒋悦有点紧张,但仍尽量维持镇定,含糊道:「我们才刚开始交往,所以也没有跟别人说……」
「你年纪还小,这时候该专心于读书。」说是这么说,但宣和也没有露出生气的模样。蒋悦看父亲这副神色,紧绷的心情隐隐放松下来,正以为自己与霍重锦事后睡在一起被霍叔叔撞个正着的事情对方还不知道时,便听宣和平静道:「你跟霍重锦睡过了是吗?」
蒋悦没想到父亲说话竟如此直接,不禁呛了一下,面红耳赤。他一向不精通说谎,尤其是在家人面前,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先生将一切都告诉我了,还特意向我道歉。」宣和语气温和,「我当时觉得很意外,没想到你会喜欢上他。」
蒋悦脸上一阵发烫,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当然,对方所说的是他捏造出来的「事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蒋悦喜欢霍重锦」这个概念,就令他感到一阵不知所措,即使这并非真相,但他还是不由得感到害臊。
殊不知蒋悦这副吞吞吐吐双颊泛红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倒像是变相地坐实了这件事,宣和有些好笑地安慰儿子:「你不用紧张,我们不反对你与他交往……不过,现在谈结婚之类的事情毕竟还是太早了,暂时还是先维持交往关系就好。」他说完,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霍重锦对你好吗?」
蒋悦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在这点上他倒是无须说谎。
尽管对方言语间一向不留情面,不过却没有真正伤害过他,也从未违背他的意愿,反而是蒋悦,隐隐意识到对方不会与他计较,于是愈发地胆大,甚至自顾自地说出了那种谎言,而对方也因为他的恳求而答应为他圆谎……想到这里,蒋悦不由得感到有点内疚。
结束了与父亲的通话后,蒋悦关了电脑,下楼吃晚餐。
霍重锦今晚加班,还没回来,他独自一人吃过了佣人准备的晚餐,饭后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因为吃得太饱,不免有些昏昏欲睡,再加上电视节目也相当无聊,蒋悦不知不觉便在沙发上睡着了。
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似乎变成了一只猫,团着身躯窝在饲主的大腿上不肯离开,而饲主彷佛完全拿他的任性没办法,只得一边喂他吃小鱼乾,一边抚摸他的背脊与耳朵,他忍不住蜷紧了身躯,发出喵喵的叫声,饲主的手掌大而温暖,尽管手指骨节明显,但碰触他的力道却出奇地温柔。
蒋悦想不起这个梦是怎么结束的,只隐约记得被碰触的感觉,从梦中清醒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触感柔软的深色大衣。客厅里的灯被关了,而厨房里的灯还亮着,他揉了揉眼,拿着那件不知从何而来的外套,起身走向厨房。
「……你回来了。」他开口道。
「嗯。」霍重锦正在厨房里吃晚餐,瞥来一眼,神色平静如昔。
蒋悦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说不清的局促令他停顿了一段时间才再次开口,「那个……谢谢你的外套。」
「以后别在客厅睡觉,否则会感冒。」霍重锦说得直接,「我可不想照顾病人。」
「我知道了。」
蒋悦低低应声,走出厨房,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的外套在衣帽架上挂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想法:先前的那个梦,或许并不完全是梦。
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一开始被父亲撞见那样的场景,霍重锦承认自己也有疏忽,他原本以为蒋悦会说这是一场意外,或者干脆说出实情,没想到对方会选择说谎。倒不是说他因此而对蒋悦产生反感,只是这件事又一次证明对方果然还不成熟,霍重锦的父亲因为虚假的谎言感到高兴,甚至私底下嘱咐他要好好对待蒋悦,霍重锦不方便拆穿谎言,只能暂且应允。
在蒋悦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很快便想清楚对方说谎的理由,原本只要否认就好了,但在对方带着一丝恳求的目光之下,霍重锦还是不得不为对方圆谎。送走父亲之后,蒋悦开始寻求他的配合,甚至用手抓着他的袖子,提出了让人哭笑不得的交换条件……事已至此,霍重锦再拒绝也没什么意思了。
只不过是在蒋悦搬出去前,在亲人面前假装交往而已,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霍重锦原本是这么想的,但蒋悦的表现却有点奇怪,说不出为什么,霍重锦几乎觉得对方是在观察他,这些举动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他却想不明白。要说蒋悦忽然对他产生了兴趣,或者喜欢上了他,这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更多理由。
「看够了吗?」某天吃晚餐时,他终于忍不住道。
蒋悦像是愣住了,「咦?」
「你一直在看我。」霍重锦语气镇定,喝了一口汤,「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蒋悦连忙摇头,「我、我没有事情要问你——你弄错了!」
尽管对方立刻否认,但却是结结巴巴一副差点咬到舌头的模样,连神情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慌乱,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说谎。霍重锦并没有立即追问下去,而是放下手上的餐具,定定地望着对方。
现在天气渐渐变得温暖,蒋悦上半身穿着一件薄薄的浅色上衣与深色的针织外套,露出了颈项,前一阵子曾经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了。蒋悦似乎因为他的沉默而感到坐立不安,视线往旁边游移,一副心慌意乱的模样;看到对方这副样子,他就有些忍不住想笑,蒋悦毕竟年纪还小,毫无城府甚至完全沉不住气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尽管如此,霍重锦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蒋悦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看着对方那副紧张模样,霍重锦终究摇了摇头,没有追究问题的答案。蒋悦观察他,或者做出在那之外的其他事情,都不会对现状有所改变,况且对方不想说,霍重锦也没有勉强对方的必要,更让他烦恼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情。
父亲在知道他与蒋悦的事情之后,对于这个婚约提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之前的婚约只是口头约定,父亲认为他都已经与蒋悦开始交往了,或多或少也该有所表示,例如订婚之类的计划,以期彼此的关系稳妥发展。
霍重锦当然不可能解释这一切都不过是个谎言,对于父亲的建议,也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
不过,父亲的建议倒是从另一方面给了他灵感,之后或许能够用同样的理由作为彼此分手的理由,蒋悦的双亲大约不会在意这种事,但霍重锦知道类似「性格不合」之类的理由无法蒙骗自己的父亲,反正做戏也要真实一些,就算是稍微让别人知道也无所谓……他考虑着这些事情,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蒋悦正悄悄地关注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发现霍重锦或许在替睡在沙发上的他盖上大衣时曾经顺手碰触过他时,平时向来什么都不会多想的蒋悦开始留意起生活中的蛛丝马迹。
大概是因为已经发生过关系,他有时会忘了留心彼此之间的距离,甚至会碰触到对方,而霍重锦的态度相当微妙,不热情,但也不拒绝,蒋悦经常觉得对方瞧着自己的目光相当炙热,但霍重锦显然没打算让事情失控,也从来不会跨越那条界线。
蒋悦隐隐能明白,自己之于对方并非全然没有吸引力,又或者即使对方口头上对他有诸多挑剔之处,但实际上那两个夜晚霍重锦做的所有事情就已经证明了某些不言而喻的东西。
……霍重锦该不会是喜欢他吧?或者不说喜欢,性意味之外的好感应该是存在的吧?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蒋悦感到难以置信,但又着实找不到第二个答案。
并非他太过自恋,而是他后来又在客厅里假寐了一次,当然不是真的睡着,只是因为疲倦而昏昏欲睡,那时霍重锦就在一旁看着电视新闻,察觉他彷佛睡着之后,居然体贴地将电视调成静音,身上则很快就被盖上了薄毯;蒋悦闭着眼睛装睡,察觉到那只手居然在碰触自己的头发时,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种举止一点也不像是向来不留情面的霍重锦会有的,但是这只手的碰触跟那晚他失恋后哭着回来,对方给予的拥抱一样,温柔得难以言喻。
现在想起来,霍重锦那天晚上确实说过,第一次看到他时就想跟他上床,但这句话并不像是对他有好感的意思,这样看来,霍重锦的言行似乎有矛盾之处,如果只是对他的身体有兴趣,完全没必要做出这种举止……还有,当时蒋悦擅自对霍重锦的父亲说了谎,但霍重锦非但没有立即否认,还开口替他圆谎……
不管怎么说,对只有肉体兴趣的对象而言,蒋悦觉得自己不会作到这种地步,因此对方的言行不一更加令人费解。他犹豫许久后,将这件事告诉了钱士峥,而钱士峥的回应则让他愣住了。
「你一直想霍先生的事情做什么?好像你喜欢他似的。」钱士峥一针见血道。
蒋悦一愣,先是涨红了脸,才慌忙否认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没有就好。」钱士峥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蒋悦徒然无功地解释道。
「或许根本不需要理由。」
蒋悦微怔,「什么意思?」
「也许对方只是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心情行事,所以才跟你上床,这跟对你有没有感情根本没关系。」钱士峥合上手上的书,抬眼望向他,「霍先生在那之后的行事之所以变得矛盾,或许是因为他的感觉产生变化,他在犹豫,尽管你居然能注意到这一点让人相当惊讶,不过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你明白吗?」
蒋悦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懂。」
「他喜欢你不等于你喜欢他。」钱士峥说道。
蒋悦好像有点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了,「你是说……」他忽然意识到不对,「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不像你,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钱士峥笑了笑。
「我哪有……」蒋悦连忙为自己辩驳。
「想要确认一个人的想法,不是要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钱士峥顿了顿,「虽然你注意到霍先生言行之间的矛盾,但是你对他并不了解,所以你无法分辨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蒋悦情不自禁地思索着钱士峥说的这些话。实际上,对方说得其实没错,霍重锦的矛盾之处让他开始想要弄清楚那个人究竟在想什么,但蒋悦对霍重锦确实还不了解——或者说,不够了解。
「要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不如把这件事情暂且放下。」
「暂且放下?」
「你会在霍先生家里住到这学期结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要是有心观察的话,总会有些收获。」钱士峥轻松道。
蒋悦若有所思地垂下了视线。
第三次发生得相当突然。
如果不是霍重锦当时还有几分清醒,他甚至会以为蒋悦才是那个喝醉的人,但事情并非如此。霍重锦在应酬时喝了些酒,回到家时仍有几分微醺,当时蒋悦正在客厅里,大概是见他脚步不稳而下意识地来扶他,霍重锦碰到了对方的手腕,而蒋悦抬头望向他,说不清这之间发生了什么,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两个人已经在玄关接吻了。
蒋悦身上穿着睡衣,双手近乎热情地环在他的颈项上,霍重锦一时有些迷茫,但身体却早于意识行动,将对方的睡衣解开,沿着单薄的胸膛亲吻下去,蒋悦的身躯颤抖着,但却没有分毫拒绝的意思。他有些诧异,但愕然过去后,心底生起的情绪居然是愉悦。
不管蒋悦为什么不拒绝,表现得迎合,甚至不熟练地啃咬他的嘴唇,霍重锦决定不去在意过程,而只看重结果。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令他加快了速度,等到蒋悦在他的舔舐下满面潮红地射出来后,霍重锦将对方抱了起来,从容不迫地上楼,最后将对方放在自己的床上。
在脱衣服的过程之中,霍重锦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留下一些让对方反悔的时间,然而蒋悦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凝视着他,那种目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难题,但却不带有一丝退缩的意味,霍重锦脱下身上最后一件衣物后,蒋悦也抬起手,带着一丝窘迫,主动将身上剩余的衣物褪下,整个人浑身赤裸,像是被剃了毛的小动物一样,怯怯地坐在床上,略微不安地抬眼望着他。
霍重锦并不愚笨,立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隔天早上醒来,因为是周末,所以又再做了一次。蒋悦比他想像中还要放得开,虽然忍着泪水在他身下低声哽咽时的模样相当撩拨情欲,但笨拙地想要尝试掌控一切的模样也不坏。霍重锦也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或许是因为对蒋悦有些心软,居然连这种吃窝边草的事情也做了不止一次,这一点都不像是他会做出的选择,幸亏这终究是有期限的。
霍重锦并没有刻意解释,但他认为对方应当明白:这种近似床伴的关系跟那个瞒骗双方家长的谎言一样,在他们往后「分手」的那一瞬间,就会同时结束。
时间过得比想像中还要快,一眨眼之间,几个月便过去了,蒋悦身上的衣物从羊毛外套换成了短袖上衣,两人之间的距离从礼貌地维持半公尺距离到即使有肢体接触也显得异常自然的地步,这一切终于来到了终点。
不知道为什么,霍重锦总觉得自己像是长跑比赛的选手,在长时间的压抑与忍耐后,终于来到了最后的十公尺。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最后一小段路程安然结束,让这个比赛毫无悬念地落幕,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照章行事,他甚至能想像自己开口后蒋悦略微吃惊但又顺从应声的模样,这或许会让自己的处境显得略微难堪,不过事情发展本来就该走向这个方向。
为了瞒骗父亲,霍重锦特意去订了特定的某间餐厅,准备了该准备的所有东西,在蒋悦收拾好东西准备搬走的前一天带他一起外出用餐。
对面的少年有些局促地坐着,欲言又止,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地带他出门用餐,也对桌上那些特意用来制造浪漫气氛的香槟、鲜花与蜡烛感到不习惯。两人沉默地用餐,饭后甜点被送上来后,霍重锦心想差不多是时候了。
「蒋悦。」
对方明显正在走神,被他一唤才回过神来,略微紧张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