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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骑竹马来——by席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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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仍是低沉,却带了明显的恼怒和不快。

君澜不解委屈,却不敢辩驳。

在船上住了多日,行不惯水路的姜炀和一众守卫,脚踏上江南小镇的青石板,都有如履云间之感。

白风和青实被君澜派了出去,一个打听林家,一个寻觅客栈,片刻都不得消息。

姜炀对君澜的安排不置可否。长腿一迈,选了个方向径直往市集走去,理都不理会紧跟着他的君澜。

常德帝姜恒病重,太子监国,他这在朝堂地位尴尬的六皇子,自然成了为皇上寻求解病之法的最佳人选。而江南林家,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可是,因为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他还不能表露身份,只得偷偷摸摸地寻人,委实憋屈。即便君澜再安排得得当,他心里也舒服不到哪里去,索性随意逛逛,让这江南小景来冲淡满腹心事。

只是,总有一些时候,一怀愁绪,对景难排。

“主子,咱们回吧,这儿人多,冲撞了您总归不好。”

君澜就有那么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明知道自己劝不了姜炀,却上赶着找骂挨。

今天正好是小镇集会的日子,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比之宫里的肃穆冷清,更让人真切体会生动的妙处。

姜炀沉郁的心情刚刚稍有缓解,听到君澜的话脸又沉了下来,一顿之下骤然加快脚步,须臾就远离了他。

君澜生生止住,差点绊了一跤。姜炀的意思很明确,不想自己再跟着。即便他再有勇气,也不敢一而再地挑战姜炀的耐心,所以伸长脖子望了几眼,他还是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先往客栈去了。

青实放好了行李在大厅里等候姜炀和君澜归来,结果只等到了君澜一人,稍一诧异之下他也大概猜到了缘由。

“老大,又拔虎须了?”

没了姜炀的低气压影响,青实语气也轻松起来,戏谑地冲一脸落寞的君澜打招呼。

君澜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走至一旁坐下,正好青实点了酒菜,他不管不顾地自斟自饮起来。

青实的嘴角斜斜勾起,却也不去打扰正享受孤独的君澜,兀自往门口走去,抱臂倚在门框上,眼神专注,看着青石街道的尽头。白风去了有好一会儿,不知有没有打听到林家的情况。

姜炀一个人在蜿蜒曲折的江南小巷里辗转,蒙蒙水雾沾湿了他的衣袜,心思却渐渐清明起来,连眼神都多添了一丝温柔。

“这个。”

行至一处摊前,他突然瞥见一枚挂饰,青色的流苏摇曳,鲜艳的红线耀眼,缠绕包裹着一弯新月,红白映衬,仿若清新脱俗的翩翩儿美人儿,不只肤白唇红,更有一头柔顺飘逸的乌发,当真要将那一个个撑着油纸伞的吴家姑娘给比了下去。

初看的第一眼,姜炀心中就清晰地划过了一张面容,一样的长发款款,衣袂飘飘,唇红齿白,遗世独立。来不及多想,他已经将那枚玉坠握在了手里。

“公子好眼光!”卖东西的是个能言善道察言观色的主儿,一看姜炀这通身的气质风度,就知道生意来了,于是一脸殷勤地上来介绍,“这东西可是世间独一件的,做工精细,寓意良好,用来送给心仪的姑娘,再合适不过了。”

姜炀闻言心里舒坦,一直紧抿的嘴角终于有些松动。卖东西的小伙儿一见客人展颜,显然是对这物事爱不释手,他也不再啰嗦,径直出价:“我看这位公子是个识货的,我也不占您便宜,一口价,三两银子,我再给您找个漂漂亮亮的盒子装起来,您看怎么样?”

姜炀终于将目光从手中的玉坠儿移开,抬头看了看卖家,他微微颔首。

“君澜。”稍一偏头,他开口示意君澜拿钱,却忘了自己早将人家撵了回去。

“咳咳。”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姜炀,自己身上何曾装过一分钱财,看着老板期待的眼神,他有些尴尬。

“我……”握了握手中的玉坠儿,他犹豫着开口。

卖家前倾了身子仔细听他的话:“您怎么?”

姜炀还没试过怎么买东西,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觉得一定要将这枚玉坠儿送到那人手里才好。

“没钱?”卖家的脸色瞬间晴转多云,伸手要拿走姜炀手中的玉坠儿。姜炀一躲,堪堪避开。

“哟,这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强抢不成?看着人模人样的,原来是披着凤凰毛的鸡——装样子啊!”

见多识广的卖家一眼看出来姜炀的为难之处,彻底撕破了脸,没钱还来充什么大爷,白浪费了他的唾沫星子和笑脸。

他这一大声嚷嚷,周围的人有些看了过来,不明所以的人们开始对姜炀指指点点,以为是他欺横霸市。

姜炀理亏,也不屑与市井之人一般见识,随手从腰带上扯下一枚镶嵌的宝石,他拿到

卖家眼前,金口微启:

“以物易物,如何?”

卖家仔细端详了那枚宝石一番,有些捉摸不定是真是假,他毕竟只是做小本生意的,哪里见过这么上乘的和田玉?

忽然,一道清丽带笑的声音飘了过来,如夕阳下的晚风,徐徐动人。姜炀的心顿时一紧。

“小狗子,你又在诓骗外地人了?”

原来这卖家小名唤作小狗子,方才还气势十足的他被来人这么揶揄,却也只是讪笑着摸了摸脑袋,回了几句客气话。

姜炀未及转身,已有白色的衣袂飘至眼前。

林习。

3、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原来是这位公子,一日两面,缘分匪浅啊!”

林习言笑晏晏,一如他留给姜炀最深刻的印象,鲜明生动如一汪三月春水。

姜炀没有开口,因为之前那个说看中自己的姑娘也在,仍是眨巴着一双杏眼直瞪着自己。他突然觉得这么美貌的佳人有些碍眼,让他生出了一股厌烦的情绪,仿佛她的存在,玷污了不染纤尘的林习一般。

“好漂亮的玉坠子!”楼新月惊呼一声,就要去夺姜炀手里的玉坠,后者正凝视林习,一时不防竟被她夺了去。

姜炀的目光顿时凛冽起来。

“还给我。”他一字一顿,语气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威严与强势。

饶是楼新月平时骄横惯了,也被他这般情态吓了一跳,刚想说几句不着调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君子不夺人所好。新月,你不要再胡闹了,快还给这位公子。”林习虽然也是心下一惊,但须臾又云淡风轻,从楼新月手中拿回坠子递到姜炀手里。

“小狗子,你莫要再欺负人家外地人,这枚坠子多少钱,一会儿你到青梅馆拿钱。”

姜炀听到了林习的话,心思却仍然缠绕在方才手指轻触间。林习的手指修长,像他的微笑一般,温润如玉,划过自己手心的那一瞬,好像也在心上刻下了细细的一道痕,似乎天底下再好的药也不能平复。

“这个给你。”

仍然是不容拒绝的口气,却显然多了那么几丝摇漾的温情款款。

林习一愣,不知该如何应对伸在眼前的这只手。

“你付的钱,自然是你的。”姜炀选了个他容易接受的说法。

“无妨,相见即是有缘,权且当做是我尽地主之谊,送与公子的。”林习果然相信了他。

姜炀仍然坚持:“我身上无甚回礼,这枚坠子也无处佩戴,你的腰坠儿旧了,正好可以换上。”

敢情早在江上见面,他就注意到了林习身上的坠子有些破旧,来集市闲逛,指不定也是专为了他寻坠子而来。

林习低头去看,果然如此。

“公子好细心,这东西陪了我多年,确实有些旧了。”他手指摩挲着那枚略显陈旧却雕工精致的青梅玉坠。

姜炀见他接受,神情松缓下来,一颗心也好好放回了肚里。

江南的小巷,果然是九曲回折,婉转通幽,可是该遇见的,即便山高水远,也终归能执手相看。

重华宫里,灯影幢幢。

燕云进来的时候,宽大的书案背后,姜熠正趴着打盹儿,手里还握着皇帝钦赐的朱笔。

时局动荡,为了赢得更多朝臣的爱戴,赢得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姜熠就必须承受旁人所难理解之重。而为政事操劳忧心,就只是最最末等的一件。

“主子……”

燕云手里捧着一只玉碗,轻声唤醒姜熠。也只有他,能不经通报进得太子书房。

姜熠并未熟睡,只是闭目养神,闻言轻启眼帘。跳跃的灯火下,他双眼似闭未闭,眸光倦怠慵懒,与懵懂的婴儿初醒时一般无辜质朴。就那样枕着自己的双臂,半晌冲燕云微微抿嘴,看到他手里的玉盏又有些无奈,忍不住轻叹:

“又要喝药,就不能有一日不喝吗?”

燕云看到他先前初醒情态,本已是心旌摇动,此刻他软糯赌气似撒娇一样的声音入耳,更是让他心慌意乱,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压制住那股从心而起的怜惜。

也只有这个时候,平素以太子之行要求自己的姜熠,才会像个依赖兄长的弟弟一般,轻松一些。

没有多说,燕云只是向前递了一些玉碗,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姜熠知道他寡言少语的品性,这药也不能不喝,停了一阵,找回些面子就认命地接过了玉碗一饮而下。

燕云欣慰,接回玉碗又将碟子里的果脯递了过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六哥的一个玩笑,连累你一个一等侍卫长熬了五年的药,若是传了出去被朝堂上那些爱嚼舌根的听了,我这太子的面子,怕是要丢到皇城外去了。”姜熠口中噙着果子,却突然生了感叹的心思,貌似随意闲谈的一句话,却让燕云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都是燕云的错。”他惶恐请罪,难掩语气里的自责。

“你何错之有?”姜熠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欣赏墙上的画卷,卷上一人一秋千,时值夏日,青梅累累,掩映在青果绿叶间的那白衣人儿,衣袂翩跹,举止风流,让人奇怪之处是,画中人并无容貌,面部那里一大团留白,似乎是未竟之画,但却一点也不突兀,反而平添一丝神秘,可见绘画者笔法之单纯,用意之精巧。

“燕云没能保护好主子,自然是燕云的过错。”

“彼时你不过初进皇宫,岂知这里是兄弟相残的场所?”姜熠伸手细细拂过那团留白,似乎是在描摹画中人的嘴角眉梢,他语气仍是淡淡,“即便我自小长在这里,也不曾料想太傅所言竟然真能一语成谶。我都不曾提防,又岂能将过错归于尔等?”

燕云哑口无言。他从小在燕山修炼,只知道将来要成为保护太子的重要力量,谁能想到刚进皇宫不过数日,还不曾熟悉环境,太子便在自己眼皮底下中了不解之毒。而且查来查去,下毒者竟是太子的亲兄,皇帝下令将此事保密,相关人等皆被灭口,即便是历经十几年培养出来的燕云,也毫不留情。若不是醒过来的姜熠苦求皇帝,燕云又岂会活到现在?

大概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燕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是从被师父带进燕山的那一刻,而是面色发白手脚颤抖的姜熠扶起自己的那一瞬,他的生命中,就只剩下姜熠。他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姜熠能更好地活。

短暂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主子,燕霜有消息了。”

燕云收起托盘,开门接过燕露手中的纸条,吩咐他继续守着书房。

燕霜一路以轻功赶路,不过两日,便抵达柳镇。

“六哥果然考虑周全,此去江南,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泄露。”

姜熠看了纸条上的内容,交还给燕云。

“六皇子一向谨慎。”燕云难得语气有些起伏,似乎听不得姜熠称赞姜炀。姜熠忍不住看他,脸上也多了些清浅的笑意:

“云还是像以前一样,只要我夸六哥,就会变脸。”

“燕云不敢。”

幸亏有烛光掩饰,否则姜熠就可以清晰地看到燕云脸上突然飞升的红晕。

这些年他们相伴着不断长大,姜熠越来越接近权力的中心,有些称呼早就心照不宣地束之高阁了,今日猛然一听他唤起,还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心动莫名。

“去吧,我再看会儿。”

姜熠冲他摆摆手,有这么一番交谈,总算冲淡了些看奏章沉闷的心情。可也只是冲淡而已,终究不能完全免除,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只能无可替代地走下去。

燕云依言退下。

“若是六皇子能将林家的人带进宫来,燕云定会想办法,替主子完全解了身上的毒。”

退至门口处,燕云突然停下,又转身向姜熠说了这么几句话。

姜熠愣愣地盯着门口,烛光照不到的地方,燕云的身形有些模糊,声音却异常沉稳有力。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燕云一直为此事自责,若不是不能离得姜熠太远,他早就跋山涉水替他寻求解毒良方去了。

檀木做的大门发出吱呀两声,偌大的房间内彻底没了声响。

姜熠却突然嘴唇一勾,缓缓摇头,他手指摩挲着身后墙上的画中人。似是自言自语,却又似在像谁倾诉:

“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要再见面了。”

浑厚带笑的嗓音里,满是温柔和怀念,而且深沉浓郁一如那些酿了六年之久的梅子酒。

4、浮生一梦里,独来又独往。

这是到柳镇的第三日了,姜炀坐在临河的包间里,一边聆听着隔壁房中的江南小调,一遍观赏河景。

白风和青实不在,仍然是君澜做这冤大头,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生怕一个举动惹得姜炀不满,又是一番波折。

“怎么?白风和青实还没回来?”

一个人喝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直将这妙品喝成了解渴的蠢物,姜炀才轻飘飘地开口。

“还没有,要是主子有什么吩咐,我马上召他们回来。”君澜诚惶诚恐地开口。

“哼,不过在这小镇上找个人,就找了一日,这样拖拉做事,我还能有什么吩咐?”姜炀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平稳的语气,但是听在傻子耳里,也知他的不满和责备。

君澜却依然在关键时候犯傻,竟然不怕死地回了一句嘴:“白风青实也只是晃过那位公子一面,找起来自然费劲。白风不是刚来就打听到林府了吗?我以为千里迢迢来这儿就是寻找林老御医的,可是主子却让咱们跑遍一座城地去打听一个美貌公子的下落……”

“混账东西!”

不待君澜发完牢骚,一个茶杯已经飞至眼前,硬生生地碎了一地,连君澜的衣服下摆也划破了几道,可见扔茶杯的人力道有多大,愤怒程度有多深。

“君澜失言,请主子恕罪。”

后知后觉的君澜这才察觉自己的逾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然不顾那一地碎片,饶是他修习武功,也终究是凡人之躯,未几膝盖下便有血迹渗出。

也是君澜幸运,不及再生责罚,便有敲门声响起。

是寻人归来的白风和青实。

“回禀主子,那位公子姓林名习,是镇上的一名坐堂大夫。”白风沉稳,不像青实一样盯着跪在地上的君澜直看,只是瞄了一眼便向姜炀回报所得信息。

“林习?”姜炀面色果然好转,薄唇轻启,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是。我们问了几个街坊,俱是一般回答,身世背景好像也没什么特殊。倒是那位在江上与我们搭讪的姑娘,她的父亲,正是这江南首富——楼寒瘦。”

姜炀对此无甚反应,似乎仍然沉浸在得知林习姓名的迷惘中。

楼上雅间幽静,街边小河婉转,水上有三两蓬船,徐徐荡漾,随波逐流。有清风拂过,渔女衣袂翩跹,灯笼轻盈跳跃,动静之趣盎然,果然是微风习习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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