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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入松+番外篇——by愿云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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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将军说,送了信即刻返程,不得耽搁,先生客气了。”说完起身上马,扬起一阵土,不一会儿就不见了。

林晚风还擒着信站在那。倒不是太震惊,而是他原本想着进屋里好说话,但那人一开口,声音完全不是,心里突然失落,同时又松口气,这才没反应过来。

桐花娘在一旁拍心口:“诶哟我的娘,吓死我了,规矩气派这么大的军爷,这辈子都没见过!”

林晚风用眼神示意她进门,原本围看的乡众见一时不好打听,虽然好奇,面面相觑了一阵,也就都纷纷回去继续烧饭了。

“这……你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吧?”到了屋内,桐花娘捂着胸口犹有惊吓。

“娘,林小叔,到底怎么了?”桐花在一边憋了好久,瞪了俩大眼睛在旁插话,不过也没人回她,只被她娘轻掐了一把不许说话。

林晚风捏了捏手里的信,苦笑道:“人都走了,能有什么事。”又提醒道,“要去你娘家舅子那里,还得赶紧,你一个妇道人家,天黑了不好上路。”

“哎,你看我这脑子,那,那就只好托付与你了,回来再与你道谢昂!”

“好,没事的。”

看着妇人夹着包袱急急出门去,他又低头看手里的信,信封上什么都没写,只是封口处用封漆好好地封了,手一抖正想去拆——

“林小叔……”桐花在一边怯生生地唤。

他叹口气,摸一摸小姑娘的头顶:“饭吃了没有?”

“还没有。”

他摇了摇头,走得这么匆忙,连孩子也没喂饱,于是把信小心不弄皱地塞到怀里,就牵起那小手:“走,烧晚饭去,小叔家有前几日在你家买的熏肉,想吃吗?”

“想!”大眼睛顿时一亮。

“会烧柴吗?”

“会的会的,桐花还会炒菜呢!”

“嗯,真是好孩子。”

等到晚间安顿好桐花,跟她说好旁边桌面上有凉好的开水,叮嘱晚上起夜亮灯什么都要记得叫醒自己,见桐花都一一点头,便吹了灯在暗里陪她,幸好小姑娘不认床,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已然睡熟,这才小心翼翼走出厢房,搭上门扣。

回到自己厢房,好歹有机会能看那封信了。从怀里掏出来,尚带着体温,又抚了一抚,终于拆开。里面一张不大的纸,对折着,翻开看,正面用浓墨端正地写着俩字:安好。这回有了署名:羡。

乍一入眼,林晚风差点呛着,将纸翻来覆去细细看了好几遍,确定只有这三个字,最多就是反复间抖下来一些黄沙粒,带来几许边疆风沙漫天的模样。心中憋了许久,最后“吭”地一声笑了出来,简直哭笑不得。

这楞木头,叫写一两个字,还真是不负所托。不,算多写了一个,是不是该夸呢?千里迢迢让人家捎信,就捎回来这仨字,也真是字字如金了。

他摇了摇头,吹灭灯火,挨着枕头躺了下来,只是怀里仍抱着那张纸,舍不得放下。人走的时候,只是焦灼麻木,跟没反应过来似的,这会儿却忽然心头酸胀,眼前湿润,真感觉想念了。这榻本来不大,但少个人怎就觉得缺了块,不够挤不够暖热的?

许是哽哽咽咽沉于心事,竟然连近在咫尺的响动也没听到,直到有个什么搭在他腰上,他心头大惧一吸鼻子正要爬起来,那只手却箍得紧完全挣不开,只能感觉到手臂上是一块块金属的冰冷触感——

戎装。

三五,忽至

大惊之下的心口骤跳慢慢平息下来,转而因为另一种原因而激荡起来。

“……子慕?”迟疑地唤了一声,却因为喉头微堵,变成了一句轻轻的咕哝。

“是我。”这回的声音对了。

一时喜怒交加,不知道该骂吓死他了好,还是该转过去抱紧了好,最后出口却变成最不相干的话:“白天那个也是你吗?”他始终存了疑惑。

后面噎了噎,轻轻道:“不是,不过我就在附近。”

“你……”被气地打了个嗝,他这才想到,方才捂着被子哭得这么心力交瘁,难不成都叫这人给听到了?一时间心头万分羞恼,夏夜里被厚重的戎衣贴裹,立时从脸到脚都烫了起来。幸而白羡不是会问出诸如“表哥原来也是会睹物思人到落泪”这种话来揶揄他的人,这股气恼也便渐渐化为柔肠。

这时什么东西贴上脸,一摸是手巾,想来是白羡拾了桌上的递过来。林晚风接过来,原想轻声点,又一想反正都让人知道了,便恍若无人地擦了脸擤了鼻子再递回去。趁对方松手的功夫辗转身子半坐起来,手臂下面枕着对方肩头,仍旧满是凹凸硬质的金属触感,让他顿时把所有原想说的话都朝后挪了挪,而是问:“你不是三军统帅么,不好好呆在军营,怎么竟跟着送信的人一路跑了来?”

“刚挫了敌军锐气,胜了一场,可以歇几天。”

“你……”林晚风第二次说不出话来,其实不是说不出,要真有心力,他真想点着此人额头狠狠骂一顿,怎的如此托大如此任性?这一来一回多少天脚程,就算呆在军营里多休整几日也是好的,更何况万一军中有变,抑或途中遇险呢?——没有真这么骂,只是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好容易见一次,为这种事闹别扭多糟心,何苦呢。白子慕,早就不是他的子慕了,既然对方觉得出不了岔,他信就好。

一片漆黑里两人都不说话,用这种相对的姿势静默良久,呼吸声一张一弛错杂糅合在一起。渐渐,除了身边人,什么嘈杂都不再入心。

其实他很想点灯好好看看的,却又舍不得这一刻去干别的。正在此时,脸上一暖,略微粗糙的手贴了上来,想来白羡也是这么隔着黑暗在瞧他吧。指节上的茧和掌心的柔软,构成了独特的触感,异常怜惜仔细地在他脸上揣摩,随之连呼吸也微微加快。

林晚风拨开自己垂下的发丝,不再撑着手臂,而是伏下坐起的那半边身子。一下子没有亲在嘴上,倒是碰在了下巴上,柔软的嘴唇被一些细碎的东西扎得微疼。他立时明白过来,却在心中来了兴味,将错就错,浅浅开阖唇瓣一点点磨蹭过去。他的子慕,也已经是个壮实的青年了呢,这些胡渣硌得他嘴唇疼,连同心口也点点刺痛。

就在他衔住那方唇瓣准备深入进去之时,耳畔忽然听得隔壁传来的呼唤,怯生生清清楚楚喊着“林小叔”,一惊之下连忙坐起。“哗啦啦”一响,想必白羡也跟着起来了,他一边想着这么大声响方才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到,一边按在对方肩头:“你等一下。”说罢小心地翻过对方身躯,去踩地上的鞋子。

火星一划,油灯及时亮起,一瞬间两人对看一眼,油灯昏黄,心尖之人的脸庞,一眼即入心,随后他接过灯开门朝隔壁厢房走去,双方均没再说什么。

“林小叔,你房里有其他人吗?”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水后,小姑娘娇嫩的声音在夜里脆生生地响起,比刀刃还要锋利。

林晚风一愣,笑了一下:“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你在跟人说话。”桐花那双大眼睛透过眼帘小心地瞧他,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带着不容人回绝的天真童稚。

“没有呢,也许是我半睡半醒说梦话,吓着你了吧?”他摸摸小姑娘的头。

桐花摇摇头:“那到不怕,娘说啊,以前爹爱打呼噜,我小时候经常半夜吓哭,说那呼噜声跟打雷似的震天响!那才叫怕人呢。”说着皱了一下鼻子,抱住自己抖了抖。

他噗嗤笑了一下,心道那是你娘特意说来,好叫你不去记得失去爹爹的悲痛罢,转而问:“水已喝了,可要起夜吗?”

桐花想了想,回:“一时还不想。”

林晚风接过水碗搁在桌上,看着小姑娘重新钻回被子里头,大眼睛朝他眨呀眨的。好半天过去了,他哭笑不得,只好出声道:“乖,快睡,睡一觉起来,明天你娘就来接你回家了。”他不怎么哄人,即便这么说,语气也是淡淡的。

那眼睛又眨了两下,忽然说:“桐花想爹了。”声音轻轻的,甜丝丝里却染上了天真的苦意,叫人心头一皱。林晚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哄慰,这时便又听小姑娘说:“虽然爹爹打呼噜像打雷,桐花还是想爹抱着桐花睡。”眼睛大眼泪也落得快似的,忽然晶莹两颗就挂到腮边,让人不知该如何怜惜才不为过。

他心原本提着,捉紧的慌,这么一来浮躁略去,心也微微沉了沉,叹口气将桐花隔着被子抱到怀里,手指抹了那至纯的稚子之泪,轻轻拍着她背心道:“安心睡吧,睡着了,梦里会有爹爹。”声音放柔了,像一首安抚的童谣。

“真的么?”

“嗯。”他肯定地回答。

于是小姑娘终于闭上眼安心睡去,眼角犹有泪痕,好不可怜。

油灯晃了晃,爆出一个灯花,林晚风不自觉将眼神挪过去瞄了一眼,原来不过是爆个灯花,那一瞬居然火苗皱缩至几乎全暗,再等亮起时,眼前已站了一个人。

三六,再别

林晚风被某人锻炼出了胆量,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看见的正是白羡垂下手臂那一幕。林晚风看了眼怀里依旧恍如熟睡的桐花,不禁抬头问:“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白羡站在那,乖乖举起手指比划了一个类似点穴的动作,见他瞪大眼,也只是眼睛瞧着他,一脸被逼着认错时的无辜,略抿了抿唇:“四五个时辰。会自己醒的。”言下之意,这回小姑娘到早上才醒得过来。

且,中途也不会再听到什么声音。

——当然这是林晚风自己想的,他实在怀疑那时对方那无辜有几分可信。兵不厌诈,更何况将?

他把白羡领回自己房里,后者被他捉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关上门扉,然后从衣橱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后,只见里面装了一个灰绿色的小香囊,柄上打的是如意扣——还有同心结,当然他并不指望得到的那人理解一个结扣的名称和含义,那不重要——香囊的花色是灰底加苍青松枝,底下缀有同色碧绿的流苏相配,整个大小只有半个手掌长,小巧玲珑,别致的很:“这个,香味不过是些很淡的薄荷之类,只是里面有我求的平安符。你……随便塞在哪里都行,好叫我安心罢了。”说罢塞进对方手里。

白羡呆呆盯着手掌里的东西看了半晌,最后慢慢捏紧,之后没有先兆,抬手抱住他。

手里的灯被撞得晃了一下,背面壁上的两个人影模模糊糊,融成了一团。

“……就不能脱了这身铁衣吗?又重又硌,不嫌累?”半晌,只听拳头“梆梆”敲了两记,也不知是敲在肩膀抑或胸膛,却把自己敲痛,“嘶”了一声。

“诶,晚风,不在这里,要在背后解。”

之后一边被人解着,一边带着好笑轻声辩驳,“……这不过是从权穿的普通军服,真要上阵穿的,怕不把这地踩个坑……”

这一夜似极长又似极短。

半夜他似睡非睡,睁眼瞧见白羡正目光灼灼瞧着他,打量脸庞距离仿似很近,手里擒着那把他用来剪线头的小剪刀,小心地自他发梢剪了一小撮发丝,合着对方自己的一小撮,束起来塞进了他睡前送的小香囊,收进怀里。见他发现了一切似的,脸微微一红,咬了咬唇,却还是凑过来亲了他一口,随后便穿起衣服来。

林晚风半梦半醒的,心道怎么穿着这身铁衣居然也没什么声响,正在奇怪,见人最后戴上头盔拔腿要走,忍不住伸手拉了一把。白羡接住他的手握紧,身子半坐在床沿,脸转过来瞧他,不知怎么,明明没有光亮,他却将对方神情看得清清楚楚。白羡说:“晚风,我这便走了。也不知能否再见。”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了,“邬大夫挺好。桐花娘,也挺好。”

这是什么意思?和邬梅桐花娘有什么关系?林晚风听完疑惑半晌,回过神来时身边忽然就没了人。一惊,这回真的清醒过来,恰是丑时鸡鸣。虽说是鸡鸣,周围的鸡大约还要晚半个时辰再叫的。

而身边,无论是用摸的还是看的,真的都没有人。就在他差点以为从昨晚起,真就是大梦一场,他兀自将一个梦在心中编圆,其实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呆愣良久,手撑枕边欲起,却一下子没能起来,撞回枕头上,那一时却高兴得只想蹦起来,昨晚的事在脑海里全都清晰起来——

白羡这家伙,等他稀里哗啦好容易解掉那身铁衣,想来是身子骨一轻,居然弯腰,一手探膝弯一手托肩头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抱了也就抱了,问题是……这种抱法,简直太匪夷所思!他一时震惊地愣了。

……也估计只有白羡这样的,才能把他像个小姑娘似的轻巧抱起罢。被放到床榻上的时候,他犹愣愣地这么想,并且罕见地有些羞赧……

而白羡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他。

桌上的灯油已经燃尽了,该再添了。

林晚风揉揉后腰慢慢坐起来,靠在床栏边拨弄灯芯。外头天将曙,只能隐约看见些房里的物事。忽然什么东西在晨曦里一闪,堕进油灯里,而他脸上,却还擒着半弯笑意,譬如东边日出西边雨,这么自相矛盾。

真个是……从前是哭不出来,现在是丢人得停不下来。只是以前能发泄出来便是解脱,现在……恐怕是再也不能放下了。

白羡啊白羡,说句什么“邬大夫”“桐花娘”的,起不起用场甭说,反倒是叫他惊诧,不声不响的,你是什么时候明白的?明明他自己,也才刚明白而已。你连这种话也肯说,在叫他怎么放下?

一别失心,再别锁心。

情为何物啊,绵延万里,横跨南北,犹自坚韧。既是毒药,亦是解药。真是可怕至极的东西。

三七,思量

坐了一阵,这回是真的鸡鸣了,天色也愈发明朗。

林晚风理了理床铺,掀了床单准备拿去浆洗前,从枕头下抽出塞在底下的那张信纸,再看了一眼那见字如面的三个字,不禁莞尔,心道该再用这个做个“安心符”,日日挂身上才好。打定主意后,仔细工整地叠了几叠,收进怀里。

在天井里洗漱完,去小桐花的床前转了一圈。果真如白羡所言,在天亮这会儿恰悠悠转醒,而且似乎不太记得是怎么睡熟的,只是对他嘟囔自己睡太熟,“不记得爹爹有没有到梦里来见我了”,倒是这让林晚风大松了口气。

看桐花醒后,他帮着小姑娘穿好衣裳,带去天井洗弄干净,给她喝了煨在灶下的粥。按理说桐花娘在天黑之前是该赶回来的,于是他帮小姑娘开了铺子,又托周围几家看得着的没事盯两眼,便启程去城里了。

到傍晚回来看,一切无恙,桐花娘处理好了娘家舅子那的事,也已紧赶着到家,见到他,问他送了点腌肉、酱菜作答谢,这事便过去了。

此后不多久,远方消息传来,便是又开战了。虽说首战告捷,人心欢涌了一阵,但也有说敌军见识了本国实力,认真起来,点了比之前多好几倍的兵马来战,这一回怕是讨不了好的。据说如今不仅军马没有敌方多,自己本国的三军将领也是临时上阵的,能不能打赢,做不做亡国奴还不好说。

午间休整,林晚风总闲不下来地去码头和各处茶楼等地默默听消息,看告示上不太及时的战报,仔细思量那寥寥数字每个字后面可能含着的意思。还有每天听到的各种好话,坏话,丧气话,都企图辨明上头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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