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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入松+番外篇——by愿云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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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揪心的要数听那些与北地有来往的商贾之流对本国军马和将帅评头论足的时候了,听着那些话,眼前便每每闪过从信封里倒出来黄沙那一幕——风沙漫天,满目苍凉,那人就在那一端最贫瘠荒芜的地方,不知如何,而他只能在离对方最远的南边,打听到这些不着边际、不痛不痒的传言,不管心头如何担忧挂念,却是连真的衣袂也触不到半爿的。

当时白羡这么来见他,却连现身人前都不肯,连一夜也呆不满,便那么不辞而别,还嘱咐他那样的话,后来想来,怕也是担心留下什么遗憾,连道别也来不及吧。

每每想到这时,他都得去碰一碰挂在脖子上那个“平安符”,才能略安心一些。他只怕听到将领受伤之类的传言,失利与否,他反倒不怎么关心,看战报也是如此,只为知晓某个人还在那头好好地活着。

到这样的时刻他才彻底晓得,睿王殿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记得当时林晚风与睿王站在马车前,后者曾婉言要他同去,被他回绝后,睿王拍了他的肩说过:

“逾不过身份这样的说法,只是感情还不够深的借口罢了。”

又说:

“若是真爱一个人,即便他是最下贱的娼,我是最上等的王,我也要他做我的王后,唯一的王后。不管天下怎么评说。只可惜……”

只可惜人鬼茫茫,已遍无可寻。

他当时便被震到一瞬。

有关睿王的事,他其实听说过一些的。在他还小的时候,前朝皇帝还未薨,太子之位尚未拟定,却人人都道三皇子当是不二人选,三皇子便是如今睿王爷。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却是最默默无闻的五皇子登上王位,也就是现今座上这一位。有传闻说三皇子为情所累无心政事,又有传闻说三皇子是断袖,府上养满各种绝色男宠,后来又看中了朝中重臣碧家的一位公子,为此闹了场大风波,不仅碧家最后落了个斩草除根的下场,三皇子的身份地位也一落千丈……说得都有头有眼的,不管事实曲折到底怎般,观其人品,听其所言,想来睿王和他心头之人必是一段令人扼腕的错因缘了。

睿王肯拿自己心头最痛之事来劝诫他,虽状似温言,到如今林晚风才真正意识到这分量:

若他肯与白羡同去战场,则不管如今前线何况,今后命运如何,总是同生共死的情谊,败了便一同埋骨边疆,胜了……胜了便再有打算,总之都好过如今的煎心。

天一日日热了起来,林晚风着急上火,夜夜不能安眠,嘴角起的燎泡总不见好,喝水都痛,不得已去找邬梅去配药,邬梅便挖苦他:“别人是望江南,你可整个一个‘望漠北’呢,也是与众不同。”

见他数好钱递上,却也不接,只是看着他,末了幽幽叹一声,转身出了柜台推门去后院,留下轻轻一句:“你是有活人气了,身为大夫的该高兴……但我这大夫啊,显然是当不得‘称职’二字的。”

林晚风站了一会儿,苦笑着留下钱离开。

若是不曾再见到白羡,若是不曾叫他觉查内心之情,他也许真的会慢慢淡忘,三年五载,总有一日会像当初接受白羡一样接受邬梅,慢慢生出回馈的情谊,来回报这片赤诚罢。

错因缘,有时候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三八,恩科

五月转至六月,六月转至七月,烽火不断,林晚风天天守着听战报,明白心急火燎的也不是办法,打这么长时间,想来最后真打输了,敌方想来也是惨胜,双方都讨不了好去,最后终于从煎心到麻木了。

这时两滴水从窗户外飘进来,打湿了新买的纸,也洇湿了才写上的墨迹,糊成一团,已然没法擦了,幸而只是习字用,并不打紧。林晚风叹口气,抬头朝房檐望去。窗外阴云连绵,檐角挂着滴滴答答的水帘,这次竟又连下了三日。粗粗算来,一个月的日子倒有大半个月在下雨,明明是三伏的天,这气候委实异常的很。倒是听闻市井里传北地好些地方都一两个月不曾落过一滴水了,这北旱南涝的,再加兵灾,真是亡国的前兆吗?

一时想的入神,听到有人声唤他时,那人已经走到他厢房外。

“林子,叫你怎么也不应,还开着门,害我以为……”邬梅说道一半突然停了,愣了好久,随后露出一个半揶揄半苦涩地笑,噎道:“你,你这是准备……好嘛,连笔杆子也重拿起来了,书都读上了。”

对方这么一说,林晚风骤然有种被捉女干在床的不舒服感,不过很快就释然,笑了一笑:“你这么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显然邬梅已经没了来时的兴致,只是讪讪地用脚在门槛上蹭了蹭,脚步一挪似乎准备走了。

“诶,等等,怎么才来就要走。我马上就做饭了,你来一起吃吗?”林晚风叫住对方。

“哎?”邬梅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答应下来,“好。”眼睛里重新露出光亮来,不像方才那么失落了。

他无意叫对方误会什么,只是他们两个在端午日那天说破之后,就没怎么好好相处过,怕尴尬,也是对方的铺子活计忙了起来,每次见面都不过匆匆数言,再没有从前的熟络自然,林晚风心里委实很惋惜。

“这么些嫩菜心……?”

“好些菜都淹了,不如趁烂根之前挑些能吃的。”

“你倒是安之若素。”

林晚风瞅对方一眼,“快看好你的柴吧。”

“咳咳,”邬梅伸手用蒲扇扇开一些烟,“你这家伙,你只管烧菜,我这下面咳咳,柴可是湿的,你还好意思说我?”

“抱歉,那些柴已经在屋里搁了好些天了,但天太湿了。”他略带笑意地看着灶后之人别着头扇火的模样,感觉鲜活得很有意思,“要不你来炒,换我烧柴?”

“得了得了,”后者伸手赶苍蝇似的朝他挥了挥,“别废话。”

他便低头又去炒菜了。说真的,以前总有些贸贸然可怜对方的态度,仿佛自己是施与者,其实不该这样,他们俩是一样的,不该有区别,邬梅对他,现在再想,的确一直是很好的。

“这些天粮食菜价都见涨,没什么吃的。”他看了看桌上零落的菜色有些歉意,手抹抹抹布沁干,解下腰上的围头放到一边,在桌子旁坐下。

邬梅看他一眼:“天灾人祸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又疑惑道,“我说……你在客气些什么啊?”

林晚风在唇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给对方夹过去一筷子鸡毛菜心,筷子碰在碗沿发出一声脆响:“我很客气吗?还是你很客气?”

邬梅被声响碰呆了似的,对着饭上的菜看了半天,而他已经自顾自地吃起来了。

“哎……哎!你把菜心都吃光了,只留咸菜给我,有你这么待客的吗?”反应过来之后,还算灵敏地捞到了最后几根。

“我这不是不客气吗?”他好脾气地笑笑,然后咽下最后一口饭,把筷子整齐地横在饭碗上,顺便发出提醒的声响:“后吃完的洗碗刷锅”。

这在之前是邬梅来作客时玩笑定的规矩,后来不来,便也荒废了。

“你!”后者被他气笑了,从鼻孔里哼哼笑了两声,而后笑容骤然黯淡下去盯着那碟咸菜:“林子……你方才笑的,像极了某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子。”转而凶巴巴瞪了他一眼,“哼,一脸无辜,心黑似碳,就是个芝麻陷的,唬谁啊,就唬你,唬你疼他如珠似宝。实在……实在讨人厌!”

这回换林晚风一呆,眼前一闪而过“某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子”那“无辜”的眼神,特别是上一回相见点倒了小桐花的那次,“吭”地一声笑出来,同时居然眼眶微湿,连忙抬起手背遮掩了一番,不过想来是逃不过邬梅眼的吧,幸而邬梅若是知道嚷嚷了,想来也不是那么难解了,他才敢开开玩笑:“我疼他算什么啊,这时候不该天下人都捧他如珠似宝才对?”

“你……”邬梅又被他气笑一回,连叹三个好,“哼,好好好,从前只是不大喜欢,现在则是嫉妒了。你不就是要我承认嘛,那我就承认给你好了。”

过一回儿又说:“算了,你连后路都想好了,嫉妒死了也轮不到我的,还能怎般?”

林晚风直想笑出来,这么样说开了,果然好过千百倍,遂带着笑意问:“芝麻陷的,你难道不是?不然我就爱习两个字静心,你想到哪里去了?”

邬梅斜乜着他:“你不是指着战后开恩科,抬点身份好去与那小子相配吗?‘静心’?哼,怎不见你以前有这闲情,纸笔可还比抬高的米面菜价贵多了……与我装什么?”

“恩科”。

这俩字一出来,便一语中的,再往后,更是干脆利落戳中他的全部心事。他愣愣地看着对面,那带着一脸邬梅式懒散和嘲讽的男子,也在看着他。

他服了。相处这许多年,对方远比他想的要更细致得多地观察揣摩他,也比他想的更深得多地了解他。这份情谊欠下了,怕是再也不能偿还。

三九,宵夜

“对了,你方才来找我,原本是有什么事?”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算是全部都默认了。

邬梅带着深意看他一眼,也识趣地不再纠缠,筷子一点碗沿道:“乡里那户顾员外,你知道的吧?”

林晚风点了点头,那在当地算是门大户,只是他们家仿佛被诅咒了一般,连着几代子嗣都很艰难,而且但凡男丁,大多年纪轻轻就离世了,留下家中好些妇孺,整个阴盛阳衰。

“他们家现任当家前几年就开始闹头疼,越来越严重,一直看不好,他才二十出头啊,连儿子也没生下半个呢。而且,前几任当家,也都是闹头疼治不好突然就去的。”

林晚风把思绪捋了捋,然后说:“所以,你找到好方子了?顾员外家不会断子绝孙了?”

“啧,跟你说话真没意思,就不能慢点吗?”嗔怪地瞪他一眼。

他瞅着对方略有些眉飞色舞的样子,有些好笑,只好顺了意思:“好,这头疼,然后呢?”

“你也知道头疼跟牙疼似的,病因可多,疼起来要命,他们家呢,居然还一代传一代,说起来还真挺稀罕的……”

唉,这医痴啊,成天和满院子医书跟药材关在一起,想必闻着药味比什么都亲切吧,得了什么好方子都要来找他炫耀一番,幸好他不懂医,不然光偷师,想来都能成大家。

不过这一趟算是来的好,不然两个人的心结都搁在那不碰,反而都更难受。

雨又下了两天,滴滴答答的,终于慢慢停了,只是天仍旧阴沉沉的,不见大好,看来仍是要下的。镇上官府已经开仓在发赈灾粮,想来再过几天就能发到这里了。光这些来说,上头这位也不算太糟,贪官污吏确实少了许多,连这么偏远的地方,赈灾速度也不算慢。

仗继续打着,桌上写过的纸一点点厚重起来,从天热到天凉,一个人的七夕日,一个人的盂兰盆祭,一个人的仲秋夜……到了重阳日又重新有了邬梅相伴,这么守着候着四个多月,秋风已经很凉,终于来往南北间的客商口风都一致地转了,听闻两国已经开始商谈疆土等事宜,但军队驻扎不撤离。

再等官府发榜文,获悉前面流传的都是真的,他心头一块悬在半空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又告知皇帝下了罪己诏,同时犒赏三军将士,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开设恩科等许多消息,他顿时心绪万千。

想到白羡说:“我这是去做三军统帅,不是去送死。”

这小子一向不爱说假,看来这回也真没骗他。

又想到睿王说的话,“想通了便去找他吧。只是,你可得抓紧了。”

睿王,说的可真是句句箴言,叫人无从辩驳。现在的白子慕,已是天下人的白子慕。

“预备考哪一科?”邬梅进门,看他正在揉眉心,便给他把水杯添满,顺口问道。

“进士科,就这门可以少背一些。”林晚风打了个哈欠,放下笔。近十年的功夫可不是白落下的,实在要命。

“得了,进士可是‘宰辅科’,其它诸科还不都是小科目,你还看不上怎么?”见他喝水,便放下药箱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完不够似的又倒。

林晚风擒着杯子看对方灌水,不禁问,“这么晚了,你打哪回来,连口水也顾不上喝?”

“某家夜里急病。”后者挥挥手没有多说,他也便不再问,甩了甩手腕继续翻书。

邬梅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道:“我饿死了,借你灶头炖点宵夜去。”

不过这么说罢了,是煮给他吃的吧。林晚风心里明白,并不说破,头也没抬地顺应下来,又随口吩咐:“别乱加东西啊。”

好半晌没听到回音,也没听到脚步声远去,不禁回头,只见邬梅站在门槛边,脸皮红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见他目光扫过来,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带着一丝恼怒:“能加什么东西?……壮阳药?美了你了!”

林晚风被骂得莫名其妙,上下扫了对方一眼,也好久才找到声音:“别加……奇怪的调味料啊,你做的东西,味道……实在太‘奇妙’——”

“没什么!”邬梅突然打断他,转身飞快地走了。

只是灯光下一晃,还是被他看到整个耳廓——全都是鲜艳的色泽。

林晚风摸了摸鼻子苦笑一下,难怪右眼皮跳了好一阵,他是不是不小心……试探出了什么,那家伙不会真想过给他下药吧,那待会儿的宵夜,还敢不敢吃了?

让人这么惦记,到底是开心好还是担心好呢。

幸而邬梅真没有在给他的吃食里动过任何手脚,只是夜宵做上瘾般,每每他挑灯,就会有个人深夜蹭过来做夜宵,并且夜宵的口味里永远带着邬梅式的“奇妙”,常常弄得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味觉不太正常。

这天夜里,林晚风默默忍受着眼前生姜味的炒面,夹起来一点点往嘴里送。邬梅在一边吃着,跟他搭话:“林子,我和你说,你也知道上头这位前些日子下了罪己诏,其实呢,他兴许要准备退位了。”

林晚风含着面警觉地抬头望去,只听对方擒着筷子嘴唇开阖,不间断地继续着,仿佛把这些话都反复记诵过一般熟练而快速,“现今开的恩科,也定是交予膝下唯一的皇子同时也是太子来掌管的。这太子殿下年方十五,已颇有贤名,相传性子敦厚,更像他三皇叔睿王些。现今这位刨挖掉了朝中那么多盘踞的氏族,弄得朝中不稳,内忧外患,太子殿下想必暂不会对礼部大动干戈,便即也是之前那些官员来办这次恩科,我先与你说这礼部尚书——”

“停,”林晚风听对方倒豆子一般噼啪往外说,刹都刹不住,好容易吐出口中的面,寻隙阻止住:“我……我连州试都没过,你跟我说礼部,未免早了罢?”

“那就从本府的学政说起——”

“邬梅,等等!”这好意他可领受不起,遂放下碟子苦笑道,“我不想知道这些,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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