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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下囚——by困倚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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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在江湖上历练了几年,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了,生死关头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到了他面前,却莫名的紧张起来,说:“修言,我是为了……”

为了见你而来。

这句话尚未说完,就有人抢先叫了起来。那是一道稚嫩的童音,脆生生道:“爹!”

接着就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从屋里跑出来,一头扑过来抱住陆修言的腿,叫道:“爹,吃饭啦。”

一边说,一边瞅了瞅站在旁边的两个陌生人,双眼滴溜溜转着,又是害羞又是好奇。

“辰儿,”陆修言笑着抱他起来,道,“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伯父,快叫人。”

陆辰直盯着陆修文看,老气横秋的问:“你就是跟我爹长得一模一样的伯父?”

“是啊,”陆修文摸摸他的头,问,“像么?”

“像是像,不过辰儿认得出来。”

陆修文不禁失笑。

陆修言又指着段凌道:“叫叔叔。”

陆辰这回倒没作怪,干干脆脆地喊了一声叔叔。

声音清脆动听。

听在段凌耳里,却如同轰隆一声雷响,震得他半天回不过神。

这男孩儿叫修言什么来着?

爹?

“这是……你的儿子?”

“对,辰儿今年刚满五岁。”陆修言瞧瞧天色,道,“不该让你们站着说话的,晚饭已经煮好了,进去一起吃吧。”

正说着话,又有一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少妇打扮的清丽女子,荆钗布裙亦难掩姿色,走过来轻轻挽住陆修言的胳膊,含笑道:“夫君。”

第四章

段凌尚未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料又遭重击,表情都有些麻木了,怔怔的出不了声。

“夫君,”那女子红唇轻启,笑吟吟道,“既然来了客人,怎么不叫人家进屋去坐?”

“是我大哥来了。”

“大哥,你可总算来了,修言日日念叨着你。”那女子立即敛衽为礼,接着又望向段凌,“这位是……?”

“这位段公子是我大哥的师弟,亦是我的朋友。”

“段公子。”

段凌嗓子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咽不下也吐不出,勉强道:“……陆夫人。”

短短三个字,每个字都像在剜他的心。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段凌已记不清了,只知道那男孩说了句话,然后全家人一齐笑起来。陆修言拍了拍身旁女子的手,娇妻爱子,其乐融融。

随后就被请进屋里吃饭。因不知道有客人来,陆夫人只炒两个简单的家常菜,但就算山珍海味,段凌也是食不知味。一顿饭下来,他几乎一言不发。

家中总共只有两个房间,晚上睡觉时,段凌只好跟陆修文挤在一处。他进了房里还是沉默不语,望着桌上越烧越短的蜡烛,忽然道:“我明日就离开此地。”

陆修文正低头看书,闻言头也不抬,道:“好呀,多谢师弟千里迢迢送我过来。”

段凌一听更来气了,他跑了这么一趟,连表明心迹的机会也无,反倒便宜了陆修文。

“你早就知道修言已经成家了?”

“嗯,我跟弟弟虽然见不着面,但时常互通消息。”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师弟没有问起,我为何要说?”陆修文一脸无辜,甚至还故作惊讶道,“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修言可能已成亲生子了?”

“我……”段凌气结。

他自己情意坚定,便以为陆修言必定更胜他千百倍,毕竟当初……当初是他先吻他的!少年时懵懵懂懂,并不通情爱之事,若非陆修言不顾一切地跑来救他,而且忽然倾身吻他,他又怎么会动了心?

谁料得到……

想到那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段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陆修文偏还要煽风点火,啧啧摇头道:“原来是师弟你自作多情。”

又道:“你不如赶紧找个女子成亲罢。等来年生个女儿,还来得及跟辰儿结娃娃亲。”

段凌冷哼一声,将手中茶杯当作他的脖子,“啪”一下捏得粉碎。

陆修文瞧他一眼,眼底笑意浮动道:“师弟若是不肯死心,非要当陆夫人不可,也不是毫无办法。”

“什么?”

“修言虽然已经娶妻,但是你的面前,不还有一个姓陆的人吗?”

段凌呆了一下,当场拔出剑来,就要为民除害。

陆修文不闪不避,故意打了个哈欠,说:“夫人,还不快帮我铺床?”

段凌差点把床给拆了。

后来想到这是陆修言家的床,才忍住了没动。但他也不愿跟陆修文挤一张床,干脆吹熄蜡烛,在桌边坐了一夜。

天快亮时,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少年时的陆修言推门而入,依稀是那夜月光下的模样,头发乌黑,眼神明亮,唤他道:“阿凌。”

段凌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屋内暗沉沉的,房门紧闭着,窗外是半明半亮的天色。

段凌顿觉一阵惆怅。

他是再睡不着觉了,洗漱一番后,开门走了出去。

山谷里的清晨格外清幽,听得见鸟雀鸣叫之声,透过薄薄雾气,可见云端处现出一丝微光。

段凌信步在溪边走了两圈,没想到正遇见早起打水的陆修言。

“修言……”

“阿凌,怎么起得这么早?睡不习惯吗?”

“不,是前几日睡得太多了,所以早些起来。”

“山中条件简陋,委屈你了。”

“不会,这地方风景秀丽,正适合你跟陆夫人这样的神仙眷侣。”段凌捏了捏拳头,感觉胸口一阵酸涩,却还是说,“我不知道你已经成亲了……恭喜。”

“哈哈,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说什么恭喜?”陆修言拍了拍他的肩,道,“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我酿了两坛好酒,晚上一起喝吧。”

段凌瞧着他心无芥蒂的模样,心想或许真是他自作多情了。他心心念念多年的那一个吻,恐怕陆修言早已忘了。

段凌深深叹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你当年偷出那教主令牌,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不论如何,我总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阿凌……”

陆修言愣了愣,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吱呀”一声,陆修文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自见到弟弟后,气色好了许多,今日穿一身白的,倒不显得脸色如何苍白了,斜斜倚在门口,懒洋洋道:“修言,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说着,望了段凌一眼,问:“师弟不介意吧?”

段凌自然不好同他抢,又想到昨夜被他戏弄的事,一声不吭地转开头去。

陆修言本就有一肚子话要问自家兄长,只是昨日人多嘴杂,许多话不便提起。这时瞧着天气不错,便向段凌告了声罪,陪陆修文去附近的林子里转悠。

虽然已经入冬,但林中草木仍旧郁郁,远处传来流水的潺潺声,寂静中透着清雅。

陆修言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大哥跟我说句实话,你的病……究竟如何了?”

陆修文并不立刻答他。他双手负在身后,瞧一眼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指着其中一座山峰,问:“那座是什么山?”

“那是落霞山。每日夕阳西下时,霞光漫天,灿若织锦,只那座山上的景致最是动人,因此得了这个名字。”

“既是看落霞的地方,怎么弟妹这么早就上山了?”

陆修言定睛一看,果然在半山腰发现一道袅娜的身影,他脸上神情不由得温和几分,道:“辰儿他娘在山上种了两株凤凰树,日日都会上山浇水的。”

陆修文颔首道:“见你们夫妻鹣鲽情深,辰儿又这么聪明懂事,我总算是放心了。”

“大哥……”

“当年是怕你被我牵连,才叫你避世隐居的,如今天绝教已灭,你若觉山中日子清苦,就带辰儿他们搬去外头住吧。”

“在山中住久了,反而嫌外边烟火气太重。”

“是么?我也是喜欢这山谷。”陆修文弯了弯唇角,平静道,“待我死后,就将我埋在那落霞山上罢,也好日日瞧见云霞漫天的景致。”

他对自己的病一直避而不答,现在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倒将陆修言吓了一跳。

“大哥,”他急得鼻尖上汗都出来了,“你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陆修文神色如常,淡笑道:“每个人都难逃一死,不过或迟或早而已。”

“但是大哥还这么年轻……你从前送我离开天绝教时,曾说过找到了治病的法子,只是要留在教中医治,难道竟是骗我的?”

陆修言说到这里,连眼圈也红了。

陆修文像安抚辰儿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道:“大哥岂会骗你?我当初翻阅古籍,确实找到了治病之法,只是那法子太过古怪,想来只是那位前辈胡乱撰写,当不得真的。天意如此,亦是无可奈何。”

陆修言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却仍劝道:“这法子不行,总有别的法子,世上多有神医高人,未必治不好你的病。”

“弟弟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几日可太冷了,等来年春天,天气暖和一些,再去找那神医吧。”

陆修言并不知道他只剩数月之命,还当是说动了他,正欲细谈此事,却听陆修文道:“方才师弟同你说了些什么?”

“阿凌?他刚才说到教主令牌,又说到救命之恩,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怕是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陆修文黑眸沉沉,断然道,“你数年前救过他一命,他要报恩,就让他报,只不要以身相许就成了。”

“可我从来没有……”陆修言一顿,恍然道,“大哥,你又扮作我的模样骗他了?”

“他每次都能认出你我,我想瞧瞧有没有例外。”

“大哥你最爱欺负阿凌。不过教主令牌事关重大,你如何偷得出来?教主他……”陆修言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倏然变色,“教主从前常说,大哥你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待他百年之后,教主之位非你莫属。可后来不知为何,教主突然雷霆震怒,说你触犯了教中规矩,将你一身武功尽废了,莫非就是为了此事?是了,是了,阿凌正是那时候不见了……”

陆修文静了一会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问:“修言,我可有求过你什么事?”

陆修言呆了一呆,说:“从小到大,一直是大哥护着我。天绝教那等险恶之地,若不是有大哥在,我早死过千百遍了。”

“好,那你今日便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师弟既然认错了人,干脆让他将错就错,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陆修言大惑不解:“阿凌说了要报恩的,为何要瞒着他?”

此时日头高升,阳光透过树叶子照下来,风轻轻吹动陆修文的衣摆。陆修言这才发现,他比从前瘦得太多了。但是提到段凌时,他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眼中神情难描难画,足令铁石也动了心肠,叹息似的低语道:“我家师弟最重情义,我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又何必叫他伤心难过呢?”

##############

段凌等了陆修言一天。

他中午吃了两个陆夫人蒸的馒头,下午又给那个叫陆辰的男孩削了一柄木剑。

陆辰长得更像他娘亲,小脸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尤其灵活,老是骨碌碌的转来转去。段凌在溪边练剑时,他就跟着舞动小胳膊小腿,还挺像模像样的。他早上还叫段凌叔叔,到了下午时,已经一口一个师父的喊着了。

段凌看着他汗津津的头顶,想到这是与陆修言血脉相连之人,就狠不下心来纠正他。甚至忍不住想,或许他可以在里造一间屋子,与陆修言比邻而居。

只是有一点不好,陆修文肯定也会住下来,以后日日相见,气也给他气死了。接着想到半年忽忽而过,往后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一颗心竟沉了沉,心里说不出的气闷。

陆修言到了傍晚才回来,手中提一只鲜血淋漓的野兔。

陆修文慢吞吞跟在后面,朝陆辰招了招手,变戏法似的取出两块糕点来。陆辰这臭小子立刻变节,欢呼着跑了过去,将新认的师父扔在了脑后。

段凌无所事事,见陆修言蹲在溪边剥兔子皮,便走过去搭了把手。

“你们午饭是在山里吃的?”

“嗯,打了点野味。”

“晚上有兔子肉,正好可以下酒。”

陆修言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段凌见他眼眶发红,料想已经知道陆修文的事了,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隔了一会儿才道:“我早上说过,要报你的救命之恩。你日后但有吩咐,纵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陆修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陆修文正在旁边陪陆辰玩儿,凉凉地扫了一眼过来。

陆修言便又将话咽了下去,低头专心洗那只兔子,道:“哪里用得着去闯刀山火海?只要阿凌你过得快快活活的,我……我就别无他求了。”

段凌心中一酸,道:“这是当然。”

陆修言手势熟练,不多时就将野兔洗好了,拎进去剁成小块,再加上八角、茴香一起炒了,香气四溢。陆夫人另炒了两个素菜,虽然只是些山间野菜,但也别有风味。

这顿饭比昨日丰盛许多,陆修言自家酿了梅子酒,这日便开了两坛,正好与段凌对饮。

他俩人心里都不好受,喝起酒来,还真有些得逢知己的感觉。陆夫人天一黑就带陆辰进屋睡了,陆修文也熬不得夜,最后只剩他们两个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这梅子酒酿了有七年,我离开大哥也是七年,没想到再次相见,他竟已病入膏肓。”

“哈哈,你不过七年,我却想了一个人整整十年。”

“我兄弟二人父母早亡,大哥从小就倔得很,为了护着我,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在那天绝教里,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我难道天生就有断袖之癖不成?若非,若非……哼,我也早就娶妻生子了。”

陆修言酒量一般,段凌也不见得多好,两人醉得糊里糊涂,说起话来牛头不对马嘴,竟也接得下去。

段凌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两坛酒饮尽,陆修言又搬了两坛出来。到后来,他喉咙里火辣辣的烧着,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睡梦中,隐约听见陆修言喊了一声大哥。

等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屋内的床上了。他酒劲还没过去,头疼得睁不开眼睛,感觉有人推了推他的肩,在他耳边道:“喝点醒酒汤吧。”

这声音有些耳熟。

段凌勉力睁开双眼,发现面前这张脸也是熟悉的。他不由得笑起来,唤他道:“修言。”

面前那人并不应声。

段凌急了,连忙去抓他的手,又叫一遍:“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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