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这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却不知他这一下拉住的是连江楼的右手,最末的那根小指与其他的五根手指一起都被师映川握在了手里,连江楼顿时面色一变,他皱眉看向师映川,那根小指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这时师映川还兀自拉着他的手,只是微垂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这样的模样他是很熟悉的,但此刻他却没有太强烈的意愿去问少年是怎么了,只缓缓抽回了手,师映川见状,就觉得好象是什么地方空了一样,赶紧一把又抓住了连江楼的手,嘴里道:“师尊……”
但这时他却发现连江楼却脸色不愉,用力地将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回去,师映川并不知道那根多出来的指头是连江楼身上的一处极敏感所在,被他这么一碰便有强烈的异样之感,因此他见连江楼这样做,心中顿时委屈极了,自从他七岁时跟在连江楼身边,这些年里师徒二人感情很好,尤其师映川年纪小,对连江楼经常会有一些亲昵的动作,连江楼虽然性格不喜与人亲密接触,但师映川和他关系与旁人不同,年纪又小,喜欢依赖大人是很正常的,所以连江楼也不甚计较,只有当对方太黏人的时候才会斥责几句,现在师映川看见连江楼这样对自己,又怎能不委屈?
这么一想,心里就难受起来,紧抿着嘴唇盯着连江楼,他的变化自然看在连江楼眼里,男子毕竟抚育师映川多年,对少年的了解自然很深,见师映川满面委屈不快之色,虽然以他的脾气是不会安慰别人也不屑解释什么,但这个徒弟有时候终究算是一个例外……连江楼皱了皱眉,右手无声地被掩在衣袖当中,道:“……我早就说过不许你碰这根手指,你莫非又忘了不成!”这话虽然有点严厉,但也是侧面解释了刚才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师映川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先前的那股气闷顿时烟消云散,不过他的好奇心也再次被勾了起来,便低头觑着连江楼的右袖,嘟囔道:“干嘛不让碰,又不会少块肉……”
说着,孩子气发作,故意作势要再去抓连江楼的右手,且还用上了力气,简直就是扑过去的,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连江楼自然是能避开的,因此也不担心自己会真的抓住,惹连江楼生气。果然,连江楼见他如此,右手微微划个弧,也看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做的,就见师映川‘啊呀’一声趔趄着歪了身子,脚下不稳,踉跄着眼见就要扑到地上,连江楼虽然知道以少年的功夫不会真的摔倒,不过他还是一伸手,稳稳搀住了徒弟的手臂,把人稳住,如此一来,倒像是师映川扑进他怀里似的。
两人方一接触,连江楼便闻到一股清香之气,师映川虽不是处子,但他也只与季玄婴一个人曾经有过一次肌肤之亲罢了,加上如今修为不错,因此倒没有什么浊气,甚至有些温香动人,连江楼眉峰微动,目光在师映川身上一扫,正巧师映川这时抬了头,两人视线相触,师映川吐了吐舌头,向连江楼做了个鬼脸,嘿嘿笑道:“就知道你不会真让我摔个跟头。”这时他脸上带笑,给秀丽的脸蛋平添了几分丽色,吐出来的舌尖粉红柔嫩,一对眸子笑盈盈的,当真是动人心弦。
确实很像他母亲……连江楼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接着他便毫无预兆地一下松了正搀住少年小臂的那只手,也不看师映川,只径自向前走去,师映川见状,连忙举步跟上来,那样子反倒显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少年应有的烂漫之态,连江楼也不理他,只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他可以很深切地感觉到师映川对自己的依赖,不过连江楼或是出于自己的性情因素,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并不想在师映川面前扮演一个和蔼可亲的师尊角色,也许让师映川对自己保持着一定的敬畏与恭谨,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个少年,都是有好处的。
对于连江楼心里的这些想法,师映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他跟上连江楼的脚步,与男子说些闲话,正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挠头道:“师尊,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讲……上次我中了纪山主的‘欢宜蛇香’之后,虽然后来安然无恙,但是我发现我脑子里只有被纪山主算计昏倒之前的那些事,后来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就好象少了一截东西似的,莫名其妙的,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欢宜蛇香留下的后遗症?对身体没影响罢?”
连江楼听了,心中微微一动,那‘欢宜蛇香’是让人不断交合直到脱阴脱阳致死的邪物,师映川虽然服过鲛珠,基本上可以说是百毒不侵,但欢宜蛇香可不在此列,而当时他为了施救,便与纪妖师一同出手,在师映川的全身经脉之中以精纯真气互为涤荡,清除体内药性,原本这并没有什么,但纪妖师却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对方生性邪肆,为了故意亲近连江楼,在施救的过程中百般撩拨逗弄师映川,很是做了些不堪的举动,虽然不至于过火,但那场面却实在是香艳旖旎了些,而当时师映川虽然神智有些昏沉,却毕竟不是无知无觉的,连江楼为了避免尴尬,便在事后趁师映川睡着的时候施了些手段,令他忘记这段经历。
这手法可以让人失去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忆,而且没有很明显的症状,因此师映川醒来之后,记忆就只定格在那晚被纪妖师算计昏倒的一刻,这其中的原理主要是暂时截断通向脑子的血流,不但方法复杂,而且需要十分注意时间的长短,若是时间太久,人就要损了脑子,严重的甚至会变成白痴,若是时间太短,却又达不到目的,而连江楼却能精确地操控自如,控制得宜,可见他修为之高,但如此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段时间,师映川到底还是有些觉察的。
但连江楼当然是不能说明此事的,便道:“当时药性虽然为你解了,但多少会有些影响,不过对你而言,并非大事。”他这样说可不是在撒谎,字字句句都没有假,但同时却也是不动声色地诱导了师映川的思路。
果然,师映川毫不怀疑,耸肩一笑道:“我就说嘛,肯定是有点什么后遗症的,好在我只是记不清一些东西罢了,也算是万幸。”
师徒两人又说了些事情,后来返回连江楼的住处,师映川陪男子吃了晚饭,这才告辞回去。
师映川身法施展开来,速度便快得惊人,没用多长时间就回到了季玄婴所在的小楼,此时明月在天,清光遍洒,师映川上了楼,进到季玄婴的房间,那窗下摆着一张梨花高几,放几本书,一只博山炉,旁边地上摆着精巧的茶灶,一只小方几上是一套脱胎填白茶具,一个清秀童子正在煮茶,淡淡的茶香缭绕在室内,师映川借着明亮的灯光看见季玄婴坐在长榻上,而旁边坐的那个美丽亮烈如一支红梅的女子,正是宝相宝花。
兄妹两人见师映川进来,便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宝相宝花虽然相貌不是绝美,与她哥哥季玄婴相比也略有逊色,但仍然是一个出色的美人,她见师映川跨进室中,便道:“你回来得可不算早了,本来二哥还想等你一起吃饭的,后来觉得你应该不回来吃了,这才罢了。”师映川闻言看向季玄婴,有些歉然地道:“我陪师父吃过饭了,你等我做什么。”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儿子呢?”
季玄婴看样子是洗过澡了,干干净净的一袭青袍,散着发,他对于师映川的话很显然并不在意,笑了笑说道:“平琰今天一整日在外面玩,已经累得很了,我就安排他早早去睡。对了,热水已经备好了,你先去沐浴罢。”师映川笑吟吟地答应着,便去洗澡,一时洗罢,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进来,见季玄婴与宝相宝花正在吃茶说话,小几上还多了一杯茶,便知道这是给自己留着的,就拿来喝了,笑道:“你们兄妹两个在说什么呢。”
宝相宝花闻言便抬起头来,她借着这个机会也认真打量了师映川一番,目光算不得无礼,却也与女子该有的矜持完全不挂边,只见灯光下师映川含笑浅浅,脸庞轮廓清雅秀致,刚洗过的头发瀑布般垂在身前,就连这屋子里的光线仿佛也因为他的出现而微微瑟缩了一下,当真有造化神秀之感,一时间又想起对方的生母是那位天下皆知的怯颜美人燕乱云,心中又有些了然——难怪自己的两个哥哥都为这少年生了情思,这等美人,也怨不得人喜爱!不过这个想法刚冒出头来,宝相宝花又不禁有些失笑,暗道自己想得左了,这师映川从前的样子自己可是见过的,哪里有现在的姿容,根本就是个普通人,又怎是会因容貌而使自己的哥哥们倾心?
这时师映川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宝相宝花,心念微转,却好象打趣一般地笑道:“宝相小姐,我看你今日瞧我师父的时候可真真是目不转睛了,莫非是想做我师娘不成?”宝相宝花微微一怔,旋即大大方方地一笑,嗤道:“就算我说是,那又怎样?”
第一百三十章:兴趣
宝相宝花听了这似是玩笑的一句话,顿时微微一怔,心中迅速转念,但旋即她就大大方方地一笑,没有丝毫羞涩窘迫的样子,斜睨了师映川一眼,笑吟吟地嗤道:“就算我说是,那又怎样?”师映川有点没有料到这宝相宝花‘生猛’至此,一时间不禁一滞,自己倒是被噎了一下,宝相宝花见他这样,不由得畅快笑了起来,很有种恶作剧式的快意味道,她转脸向季玄婴笑道:“二哥你瞧他这表情,好象吃了苍蝇似的。”季玄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是并不准备参与到这两人之间的斗嘴当中。
师映川心中倒是生出些好笑之意,他知道看来以这位宝相小姐的性子,若是自己一味示弱迁就,只怕反而会被她看轻了,于是当下微微一笑,秀丽的脸上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样子极随意地在季玄婴的身边一坐,微眯了眼睛装无辜,说道:“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莫非宝相小姐当真了不成?”宝相宝花随意地把手里的茶杯一放,道:“不要叫什么小姐了,你既然是我嫂嫂,便叫我宝花就是了。”她连这句话里都要故意揶揄师映川一下,可见不是个会吃亏的人,对此师映川哑然失笑,却似乎浑不在意的样子,拱拱手笑道:“罢了,还请小姐口下留情,饶我一遭罢。”不过宝相宝花却显然没有这么好相与,她脚上黑色的小巧靴子轻轻一翘,抱臂笑道:“你方才说我想做你师娘,你师父若是知道了,你才乐子大了。”
不过宝相宝花即便在这个时候,也依然没有表露出半点刁蛮不饶人的模样,只是给人以爽直的感觉,师映川轻笑一声,扬起了蝶须一般的眉毛,不紧不慢地笑道:“我师父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恼我。”转脸向季玄婴笑嘻嘻地眨眼道:“……你这妹子可不像你,也不像宝相。”季玄婴笑而不答,但看他那种模样,显然是同意师映川的说法,这时宝相宝花抿抿嘴唇,发髻上戴着的那只宝石蝴蝶的须子轻轻颤着,显出几分活泼,她含笑瞥了师映川一眼,又转向季玄婴,眼睛微眨道:“二哥,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这却是娶了媳妇忘了妹子,半点也不帮我,只护着旁人了。”这番言语之中不由得隐隐带了打趣之意,师映川却并不理会,没等季玄婴开口,师映川已先一步笑道:“那也没有办法,谁让我是琰儿的爹爹呢?”
两人如此随意斗口闲说着,末了,宝相宝花慢慢呷了一口茶,道:“师剑子,你师父怎么忽然来到万剑山了?”说才说半截,她便自觉失言,但也并不显得有什么不自然之处,看她这模样,显然并不只是随口一说,但若不是随意问问的话,那么意思究竟又是什么?师映川心下念头微转,脑海中却是越发笃定了某些东西,他微微一笑,并不遮掩地目光炯炯看向宝相宝花,道:“宝相小姐这么有兴趣?只可惜我师父的事情,我这个做弟子的又哪里会知道。”宝相宝花脸上一热,但令师映川也有点意外的是,她只是微微一滞而已,继而便坦然说道:“是的,我确实有兴趣……你师父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这可是我第一次听人说他有趣……”师映川啼笑皆非,一脸大为意外的样子,宝相宝花见状,似是暗自磨了磨银牙,但她仍然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是啊,我觉得莲座他很有趣,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这一下,连师映川也不得不对这位宝相家的姑娘刮目相看了,身为女子,这性格却坦率得简直可爱,比起许多男子都率直得多,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师映川更是确认了自己心中所想,倒不能轻率应对了,他略一沉吟,目光无声无息地扫过宝相宝花的脸,只见那美丽的面孔上分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殊异的神情,师映川心中微动,这一次他脸上闪现出了真切的错愕之意,知道自己的预感并没有出错,如此一来,他的眉头几乎要深锁起来,他心中本能地非常在意其他人对连江楼的想法,就本心而言,他无法想象有什么女子甚至男子在连江楼怀里的模样,对他而言,那就好象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想到这里,师映川眼中的迷茫之色迅速褪去,再次变成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一双明眸当中已是微微闪现着古怪的神采,便顺势岔开道:“我师父不是寻常人,当然很特别。”宝相宝花扬了扬眉,反倒又笑了起来,她非但没有就此打住,反而笑吟吟地手托香腮,一时间倒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妩媚之色,眼睛里面也忽然间变得生动万分,对师映川道:“唔……你师父平时喜欢做什么?他爱吃什么,喜欢看什么书?”师映川见她如此,不由心中一凝,也就在此刻,他就完全确定了这女子对连江楼真真切切地有了莫大的兴趣,这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师映川目中闪过迟疑之色,他强露出一丝笑意,道:“我师父他喜欢的……”
师映川草草搪塞了几句,不过以他的精明,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就连季玄婴也没有想到自己身旁的少年正在心中酝酿着那么复杂的变化,之后夜色渐深,不便再多谈,季玄婴就命人去安排宝相宝花去别的房间睡下。
室中只剩下季玄婴与师映川两个人,师映川起身走到窗前,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风,有冰凉的秋雨滴滴落下,师映川叹道:“一场秋雨一场凉……玄婴,明天让人给琰儿换上稍微厚一点的衣裳,别不当心着凉了。”季玄婴脱了衣裳在床内躺下,道:“我知道。”师映川笑了笑,走到床前脱了外衣,也钻进了被窝里。
他一进去就伸手去抱季玄婴,青年的身体修长柔韧,搂起来很是舒服,师映川有点调皮地吹了吹对方的鬓发,季玄婴捉住他的鼻子捏了捏,道:“……别动,睡觉也不老实?”他二人这样亲昵,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红罗帐中颠鸾倒凤了,但他们两个却谁也没有往那方面去想,两个年轻人并头躺在一起说些天南海北的话题,不多时便睡着了。
而在同一时间,断法宗白虹山上却有人难以入眠,这山上的白虹宫占地极广,历经多年来的数次修整增建之后,富丽精巧,耗费人力物力不计其数,眼下一处园子里琴声幽幽,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
这处园子修建得十分雅致,花木成林,竹影婆娑,湖中尚有一座水阁,九曲廊桥互连,说不出地清雅空灵,是一个清修的极好所在,也是师映川从前在白虹山时颇为喜爱的一个地方,夏季时常常在此居住,而平日里除了打扫看管这里的下人之外,基本也没有旁人涉足此处,不过现在却已有人住在了这里。
周围暗香疏影,不远处一间房间内亮着灯光,琴声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窗户上浅浅投着一个窈窕的影子,只看那身影,就觉得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