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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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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颀长清瘦的身体被一袭青色衣袍裹着,外披连珠丝织罩衣,越发显出肌肤晶莹剔透,白润胜雪,长长的黑发挽了一个简单的髻,有些松散,几许青丝垂于鬓旁,平添几分迷离,正是很多人都以为早就陨落的师映川,眼下他伤势已愈,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只是眉宇间却还缠绵着隐隐的凌厉之色,一时众侍女忙清理残局,将弄坏的琴和琴台一起搬走,师映川坐下来,缓和了语气,道:“外面日头烈得很,怎么顶着大太阳来我这里了。”季平琰将手里的水晶钵递上前去,拿开上面的荷叶,露出钵内已经洗净、兀自残留着晶莹水珠的鲜红果子:“后山园子里的果子熟了,我带了一些给父亲尝尝。”师映川见状,拿了一个,看一眼自己的长子,叹道:“你有心了。”又摇了摇头,微闭上眼,语气寥落:“……我如今比起从前,脾气变得不好,也易躁易怒,你见了不要在意。”季平琰看着男子消瘦的脸庞,心中微涩,道:“儿子都明白的。”师映川沉默了一会儿,手里把玩着果子,又道:“涯儿呢?”季平琰露出一丝笑意:“我来的时候,二弟刚刚睡下,这样热的天气正该睡个午觉,免得在外面玩的时候受暑。”

父子两人说着话,师映川吃了两个果子,便去榻上盘膝坐着,季平琰见了,有些惊讶道:“父亲这是……在打坐?”师映川睁眼看他,忽然无声地一笑,低声说着:“你是我血脉,自然没有什么需要瞒你,为父现在虽然不能动用真气,与废人无异,但继续修行却还是可以的,只不过练是练了,却用不得,就好象常人只往家里赚取银子,却不能使用半点,空守着金山,但不管怎么说,也比整日里吃吃睡睡,无聊等死要强些,说不定日后能够跨出那一步,到时候……呵呵!”季平琰听到这里,尤其最后一声冷哼,心底不自禁地就打了个寒颤,只不过他心中终究疑惑,忍不住问道:“孩儿也是大光明峰一脉传承,且身具数家之长,却并没有听说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继续修行的说法,父亲这是……”师映川的目光移到少年身上,眼里带着淡淡嗤笑之色,若有若无地叹着:“我儿,这等秘法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大概现在世间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但你莫要忘了,你父亲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被囚于此地,为父曾经,姓宁!”

听到这句话,季平琰猛地一震,不禁打了个激灵,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发现自己的父亲如此陌生!一时间脸色微变,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但他却完全听得出父亲的话中带着丝丝金戈之意,戾气充斥,尽是刻骨的不平,一时间少年的心情似是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默然半晌,终于迟疑道:“孩儿知道父亲受苦,心中怨气难平……原本有些话并不应该孩儿来说,只是有些事……终究……大家……或许也是不得已……”他艰难说着,已作好了父亲勃然大怒,将自己痛斥甚至责打一番的准备,但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却见师映川表情恢复了原样,平淡地说道:“我都知道……此事谁都没有错,无非只是立场不同而已,算不得什么。”

无穷无尽的愤恨与不甘充斥了胸臆,化为熊熊烈焰,然而言语之间却更是从容,好象说的并不是自己一般,师映川徐徐闭上眼,掩住眸底深深的沉郁,道:“你出去罢,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涯儿。”季平琰怔怔片刻,既而面色复杂地看了父亲一眼,微一躬身,这便出了大殿。

殿内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来,这时在刚刚已经从沉睡状态醒来的宁天谕突然道:“……你将自己仍然能够修行之事告诉了平琰,但你觉得这孩子可信?他未必不会将此事透露给最亲近之人,如此一来,我们日后的计划也许会平白多了一分变故。”师映川一惊,旋即面有喜色:“你醒了?”一时间收敛心情,又道:“那是我的儿子,莫非还信不过。”宁天谕冷笑:“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莫非在落到这个地步之后,你还会真正信任谁不成?”师映川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叹道:“也罢……不过我虽然告诉了平琰,却也没有什么,我身在此地,难道你以为我若是想瞒下什么事,就真能做到不成?我的一举一动,大概都在别人的眼里,无论我对平琰说还是不说,难道会有什么区别么?”宁天谕听了这话,不再吱声,师映川冷冷一笑:“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连江楼他对我……呵呵,放心,我太了解他了,他虽然知道此事,但一定不会对我做什么,他应该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检查一次我的情况,一旦他发现我真的要跨出那一步,他才会出手制止,在此之前,无需担心。”

一时间师映川又有些疑惑,便问道:“说来我倒觉得奇怪,从前你见到连江楼,便要喊打喊杀,理智全无,怎的后来却冷静起来?也不见你再发狂。”宁天谕哼了一声,道:“当时无非是冲动不能自控罢了,事后自然不会再那样失态,他现在还是连江楼,根本不是赵青主,我对他发泄怒火又有什么用?等他日后真正成为赵青主,才是我与他细算旧帐的时候!”这话到这里,说得从容,字里行间却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寒意,字字透骨,师映川听了,便不多说,只在心中思量,末了,下床走到窗边,看外面花繁叶茂,天光如火,不觉幽幽叹息一声,一时呆立了片刻,觉得无味,便出了大殿,前段时间他伤势未愈,平日里可以活动的地方有限,如今既已痊愈,能够走动的地方就多了,只是若他稍微离这居所远一点,就定有人陪在身边,从来不会任他独自走动,不过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限制,但凡他有什么苛刻要求,也一定满足,甚至比起当年尚是宗子的时候待遇还好,哪怕连江楼这个宗正,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外面树木环抱,蝉声嘈嘈,别有一番雅趣,师映川手里拿着一支玉笛,走到一株冠盖如伞的大树下,那树足有两人合抱粗,师映川看着这树,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在这上面乘凉,一时间不觉心中生出淡淡的惆怅,他把玉笛反手插在腰间,袖子一挽便有些笨拙地向上爬去,从前像这样的高度,无非一纵就是,而现在,却要这样费力地爬树,过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爬到了树上,偏偏还扭了脚,师映川喘了口气,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抱着扭痛的脚踝揉了揉,却只觉得阵阵疼痛,揉搓一番也不见效,索性也就懒得去理会了,只解下腰间玉笛,吹了起来,他粗通音律,从小就会弄笛,只不过后来一心都在修行上,便不大摆弄这些了,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他在大日宫养伤,过得几乎就是与世隔绝的日子,闲来也只能练字读书,或是弹琴下棋解闷,现在独自一人在这里吹笛,无非也只是为了多少消解一下心中块垒罢了。

一曲终了,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沉凝的声音,空气中亦多了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你吹笛的本事有些长进。”师映川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身边,听了这声音突然响起,不免一惊,随即就重新垂了眼皮,淡淡说道:“我这些日子以来困居于此,做不得别的事,只能干这些旁门左道的杂事,自然技艺见长。”说话间抬头看去,就见连江楼一身玉白宽袍,却没有戴冠,如瀑黑发用一根绣龙纹的带子随意系住,垂在胸前,心中不由得闪出一丝爱意,但转瞬就逝去,表情如常,连江楼低头看着青年,道:“外面日头毒辣,你回去休息罢。”说着,伸手一托对方手臂,就将人带了起来,哪知师映川方一站起,便‘咝’地吸了一口凉气,皱起眉头,连江楼眼神何等敏锐,见他右脚不自然的姿态,便明白了几分,当下让师映川重新坐了,自己也坐下,将青年右脚的靴子脱了下来,又脱了袜子,露出微微发红的脚踝。

师映川从四岁以后,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再加上他底子好,修为又高,一身肌肤真真是细腻洁白如婴儿一般,一只赤足被连江楼拿在手里,五个脚趾圆润美丽,肤色胜玉,他虽在烈日炎炎的夏天穿着靴子,但那靴底乃是衬着一层青田玉的,保证清凉无汗,绝无捂臭的可能,连江楼将手放在青年脚上,缓缓揉了起来,同时掌心吐力,师映川只觉得一丝丝的寒意渗透肌肤,原本肿痛的脚踝渐渐感觉好了许多,末了,连江楼又给他穿上靴袜,道:“……觉得好些了?”师映川漠然一哂,算是回答,如今他伤势已愈,脸上也有了淡淡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憔悴,但身体依旧削瘦,不复从前的健美结实,任什么铁石心肠见了那伶仃文瘦之态,也要情不自禁地动心,不过连江楼却视若无睹,只将师映川拦腰抱起,纵下树去。

师映川被连江楼抱回殿内,放在床上,连江楼去取了药膏,给他在脚踝间抹着,师映川静静看着正给自己上药的男子,忽然嗤笑着说道:“你这样待我,让我总觉得你对我很有情意。”连江楼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用手沾着药膏给他揉脚,活血化瘀,师映川似笑非笑地道:“你这样真的有些金屋藏娇的味道,把我囚禁在这里,又不许见人,这是怎么说的?”话音方落,一只雪白的赤足在连江楼胸前轻轻一戳:“道貌岸然的家伙……”青年面上似嗔似喜,声音则是迤俪辗转,仿佛能一直渗到人的心尖上,满满的勾魂摄魄,唇边亦泛出唯有‘妖艳’二字可以形容的笑色,仿佛黑夜里绚烂的烟火,回想他从前光景,何等桀骜不可一世,可眼下却是如此做派,两相对比之下,任凭谁见了,都要热血沸腾!连江楼一把捉住那只不安分的赤足,面色平板地道:“你若再闹,总有后悔之时。”师映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男人,眼中幽芒闪烁,思维却越发清晰,他突然轻轻笑起来,如同窥破了一个秘密,凑到连江楼面前,一字一句地道:“你动心了……师尊,你动心了啊……原来你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不是神……”

话音未落,青年猛地吻上了男人的唇,同时用力将对方往床上扯,他现在虽然失去了从前那种恐怖的力量,但普通年轻人的力气还是有的,将连江楼这样一个成年人弄到床上并非难事,而连江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并没有挣脱,如此一来,两人纠缠着倒在床上,不多时,师映川缓缓松开对方的唇,一面舔去连江楼嘴角牵出的银丝,低笑道:“你可真行,不主动,不接受,不拒绝……真是无辜啊。”连江楼望着美得近乎妖异的青年,黑玉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一片幽潭般的平静,但师映川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事实很可能并不是这样的,而如此的推断,令他心情很不错,他的手抚摩着连江楼的脸,轻柔得完全就是情人之间的爱抚,他再次俯身去吻那薄唇,低笑着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与我……成亲?”

这句话的分量显然超乎寻常,连江楼眼神微动,沉声道:“……你为何会这样想。”师映川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你不是说会将我一生都软禁在大光明峰、不离你左右么,还许诺会照顾我,不许任何人加害,这样的话,怎么听都觉得你是在变相地求亲……难道是我的理解出了问题?更不要说你我可是两世的纠葛,从前就已经是夫妻,现在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连江楼黝黑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师映川,似乎是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最深处,师映川微微挑眉,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半晌,连江楼忽然收回目光,淡淡道:“告诉我,你的理由。”

“这还需要我说?”师映川冷冷一哂,他抓住连江楼的肩,似笑非笑地道:“连江楼……或者说,莲生?这可是你欠我的,也是我一直以来心心念念所期望的……连江楼啊连江楼,你毁了我的一切,那么,就用你的一生来补偿我罢,我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了,至少应该得到你才对,我从前就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将你占据,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现在我既然已经一无所有,莫非你不觉得至少让我拥有你,才算公平?”

这一番话说得愤恨而无奈,却至少完全合乎情理,其间又流淌着一丝几不可觉的炽热,连江楼沉默,不发一言,师映川死死盯着他,不放过对方脸上哪怕一点点的变化,但等了半天却也不见对方有所回应,一时间脸色淡了下来,冷笑着道:“无所谓,不同意就算了,我师映川却也不是那种……”话音未落,连江楼突然力道柔和地推开了青年,起身下地,站在床前从容地整理着身上微微凌乱的衣物,平静道:“……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

第二百八十七章:情爱的利剑

连江楼站在床前从容地整理着身上微微凌乱的衣物,平静道:“……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师映川听了这话,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震,一时间思绪混乱交杂,却不知到底是喜是悲,心中之复杂难言之态真真是不可形容万一,只是面上却还撑着,若无其事地嘿然一笑,抚掌道:“呵,很好,难得你在此事上面居然会这样爽快,那么,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说话间起身自身后抱住连江楼,猩红的舌尖轻轻舔吻着男人丰厚的耳垂,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脸上妖美的笑意如同冰层冻结,一分一分地无声散化在空气当中:“连江楼,你我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这时宁天谕忽然在脑海中出声道:“你忘记了太多从前的事,忘了那曾经的仇恨,忘了当年那情爱,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却还是忘不了他,否则又怎会今生还与他纠缠在一起……我虽然不肯一味相信老天,只相信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但也还是承认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师映川于心中冷冷道:“从前你深恨他,而我因为不能身临其境,没有切身经历过,所以对你的恨意不以为然,但现在看来,我似乎有些理解了……我对连江楼的感情有多深,现在我的心就有多痛,我想让他也明白这种痛苦,我想酣畅淋漓地让他尝到心痛的滋味,哪怕这需要一生!”

炎热的夏季渐渐进入尾声,当最后一丝独属于酷夏的燥热开始褪去,断法宗却是突然传出一桩令人十分惊讶的喜讯,一直独身不曾娶亲的当代宗正连江楼竟是准备操办婚事,与人喜结连理,这种消息传播的速度一向是最快的,没多久就已经尽人皆知,要知道这位身为断法宗二十七代莲座的男子一向是有名的清心寡欲,从未听说过与任何男女有染,就连当年天下第一美人燕乱云都不曾将其打动,人人都以为此人是要一生沉迷武道,孤独终老的,谁知眼下这位莲座居然却宣布要成家了,怎能不让人惊异?不过比起这个,众人更好奇的却是新娘子的身份,毕竟连燕乱云那样的美人都不曾令连江楼心动,那么这位即将要成为宗正夫人的女子,又是凭借什么才使得断法宗大宗正情愿娶亲成家?不过关于此事,却是没有半点消息泄露出来,有关新娘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迷团,甚至就连年岁姓名家世这样基本的信息都没有外人能够知晓,一时间继数月前八大宗师会战之后,这桩婚事便成了许多人在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此时大日宫中,师映川坐在廊下一张躺椅上,一轮明月挂于枝头,清光如雪,这才入夜不久,还有零星几只没死的虫子在‘卿卿’鸣叫着,给周围添了几许生气,师映川手捧一柄温润的玉如意把玩着,身旁的小几上放着一壶茶和一只小香炉,正散发着清幽的香气,此时在月光掩映之下,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朦胧,而朦胧之中又有一分飘逸清隽之态,极是动人,在师映川面前,季平琰面色涨红地立着,用力咬住下唇,师映川静了一会儿,这才抬眼看向长子,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桩婚事,不论是从你父亲那边来讲,还是从你自己的心情来讲,或是这其中已经混乱的辈分,或是别的,你都很难接受我与你师祖成亲,这种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师映川面无波动地说着,就好象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季平琰看着他那淡淡如清风拂面一般的神色,心中忽然一阵迷茫:“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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