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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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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摇光城。

此时青元教地下一间石室内,原本整洁的石室却是狼藉一片,仅有的一榻一桌一椅早已被砸得粉碎,师映川披头散发地躺在地上,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衣衫凌乱,然而苍白的脸上却没有疲惫,取而代之是一抹浓浓的癫狂狠戾之色,他突然冷冷一笑,坐起来看向自己的下半身,面上满是复杂,良久,他闭上眼,脸上终于泛起淡淡的疲惫之意。

大半个时辰之后,一间大殿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彼时漆黑一片的夜幕中,银月散发着淡淡的冷辉,透出一丝凄清,夜风微凉,不知从何处吹来,却隐隐有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腥气,这时候就见一个庞大的身影乘夜而来,却是一条通体鳞甲遍布,头上长有小小犄角的巨蛇,比磨盘还大的蛇头上坐着一人,容貌俊美之极,正是纪妖师,他座下的巨蛇口中‘咝咝’作响,摇摆着游入殿中,那身躯虽然庞大,却灵活之极,不见半点笨拙。

偌大的空间内空荡荡的,而且没有掌灯,黑黢黢一片,不过无论是对纪妖师还是巨蛇来说,都不会影响视力,纪妖师从蛇头上走下来,微微一皱眉弓,道:“你派人找我来这里,有什么事?”环视一下周围,就有几分不耐烦:“黑灯瞎火的,搞什么鬼……”

大殿内黑暗深邃,几乎不见一丝光芒,只有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些许,上首的青玉宝座上,一个身影静静坐着,全身裹在宽大的黑袍里,纪妖师停下脚步,隐隐觉得好象哪里不对,这时却听一个声音幽幽道:“……我有要事与父亲大人说。”

宝座上的身影纹丝不动,只听见清脆悦耳的少年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闭关结束之后,不仅仅是体貌回春,而且身体还出现了其他变化,我思来想去,或许父亲大人会给我提供一些有用的答案。”

“哦?”纪妖师微微意外,狭长的眼中闪过莫名的光,他走向上首宝座方向,一面道:“什么事,你说。”下一刻,有亮光忽然出现,宝座旁边的一盏灯被点燃了,柔和昏暗的光线中,师映川裹着扩袖挽腰大袍,胸背肩领处都密密麻麻地绣着银色的常春藤,双手拢在袖内,头上罩着兜帽,坐在宝座上,面无表情,纪妖师随意扫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气色还……”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纪妖师狭长的双目突然在一瞬间睁大,面上深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大殿之内就此陷入死寂,灯火幽幽摇曳,师映川忽然冷笑了一下,徐徐说道:“我说的变化,就是这个……我出关那一日,全身突然痛不可当,原本我还未曾发现有何异样,然而从那天开始,这种情况便每过几天就要发作,而且逐渐出现了一些相当古怪的现象,并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到了刚才发作的时候,我就彻底变成了这个模样!”

幽幽灯光中,就见师映川坐于宝座间,一直拢在袖内的双手伸出来,兜帽已经撩起,眼下正揭开长袍下摆,那袍子是他从前还是成年人体型的时候所穿,现在罩在他身上就十分肥大了,拖曳及地,也由此在刚才刻意隐藏之际,让人没能看清里面藏了什么,但眼下随着师映川不再隐藏,一截诡异的东西软软滑出,上面布满了白色的鳞状物——那分明就是一截蛇尾!

不仅仅如此,师映川露在外面的手背上也分布着这样的东西,甚至就连脸上都不例外,他的面部分明有着一部分变成了雪白的鳞皮,这时师映川已经动手去解身上的袍子,当长袍滑落的一刻,纪妖师才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在里面什么也没有穿,柔和却又显得诡异的灯光中,少年模样的师映川一丝不挂地坐在宝座上,全身上下大部分的肌肤已经变成雪白的鳞皮,除了面部还算基本正常,并没有密布白鳞之外,其他的地方基本都已覆盖着雪白的细鳞,但真正骇人的却是他的下半身,那里已经没有了人类该有的双腿,而是一条蜷曲着的蛇尾,虽然并不长,从脐下开始,看起来大概只有六尺的样子,但那也绝不是正常人应该具备的东西!

如今师映川上身人形,下身蛇相,形容之匪夷所思简直令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神色微戾,看着纪妖师,冷冷说道:“纪氏一族天生善于驭蛇,体质亦是特殊,记载中纪氏有人甚至可以与蛇类交流,以至于弑仙山又被叫作神龙山,因此我在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之后,第一个就想到了我的出身……”

昏黄空旷的大殿中,上身人形下部分却类似蛇身的师映川仿佛从幽冥之中爬出来的妖魔,无比地妖异恐怖,然而纪妖师此刻却是死死盯着宝座上这个似人似妖的少年,俊美的面孔因为极大的震惊而微微扭曲着,声音微哑地喃喃道:“居然是……居然……是真的……”

师映川眼中凶色一闪,缓缓道:“看来父亲大人你果然知道……”纪妖师突然快步上前,来到师映川身边,他伸手就去摸师映川的身体,师映川身体表面微微一绷,但到底还是没有避开,任凭对方抚摩着自己的身躯,纪妖师面带凝重地检查了一番,忽然就哈哈大笑,笑得极是放肆,抚掌道:“我本以为都是那些记录古籍的老东西在胡说八道,故弄玄虚,原来竟是真的!”他笑够了之后,才负手敛容,说道:“传说当初造人的神只乃是人首蛇身,是为人类祖先,这些都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至于究竟是否真的有神存在,这个就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不过有些事,却是只有我纪氏历代族长才会清楚!”

说到这里,纪妖师眼中有傲然之色,语气却是沉稳起来:“你听好了,我纪氏血脉,最是高贵,乃是人祖的嫡传直系血脉!纪氏最珍贵的古籍之中曾有记载,历史上曾经有两名纪氏之人突然出现返祖现象,不过其中一个当场肉身崩溃而死,另一个却是畸形,不出半年便衰竭身亡,这些都是只有族长才能翻阅的东西,所以你一向并不知晓。”

师映川听着纪妖师所说,心中却是万千念头急转,当年宁天谕时期,身为五气朝元大宗师,惊才绝艳,已经隐隐摸到了那一步,认为自己窥探到了永生的秘密,那就是彻底控制自己的肉身,所谓永生不死,归根结底就是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身体,甚至精确到细胞新陈代谢,如此一来,可以自由地将肉身的一切变化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回复青春之流都是等闲,肉身的生机永无衰败之时,自然就可以永生不死,而宁天谕认为理论上甚至可以控制肉身在一定范围内变化,包括断肢再生等等不可思议的事情也都完全有可能实现,彻底脱离普通意义上的人类范畴,所谓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是这个道理,眼下师映川结合纪妖师所说的话,以自己远超普通人的见识,在此刻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迅速作出推断,得到了一个自己认为很可能就是真相的结论,那就是自己此次闭关,虽然没有突破大劫宗师之境,但多年的积累却爆发出来,走上了一条与从前宁天谕时期并不完全相同却又似乎更加广阔的道路,终于打破了某种限制,促使体内血脉发生变化,或者是返祖现象,或者是别的什么,听起来不可思议,不过既然世间有鲛人以及少数类人生物存在,那么无数年前曾经有过人首蛇身的生物,或者说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这些并不重要,总之,他迈出了某种向着真正的永生之路转变的步伐,只不过这个代价,并不是微不足道的!至于说纪氏乃是人祖的嫡传直系血脉,这话也许真有几分道理,要知道蛇性妖戾狠佞,而弑仙山历代山主据说有好几任都是类似的性子,纪妖师亦是如此,而他师映川的性情比起从前宁天谕与任青元,分明也是多了几分邪气!

大殿内暗影幢幢,光暗交汇于青玉宝座所在之地,看起来没有泾渭分明,却多了几分交杂晦涩,师映川眸子幽红,双目直视纪妖师,片刻,他忽然笑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道:“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就是追求梦想的代价啊……”纪妖师看着对方,他不想表示出自己的关心,但终究还是嗤了一声,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还能不能变回去?”师映川淡淡道:“按照这段日子的经历,我算了算时间,大概天亮就会恢复原本面貌。”

纪妖师闻言,有些放心,但他不会让师映川看出这一点,只转身向不远处盘踞的巨蛇走去,道:“你这个样子,最好还是别去见他,今晚就由我跟他在一处。”

师映川没有出声,也没有表示不快,仍然坐在宝座上,直到纪妖师乘坐巨蛇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突然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方才他并没有对纪妖师说出全部,事实上他在身体变化之后,会有一段时间十分孱弱,若具体说来,就是当师映川每次成为这副诡异模样的期间,他将在其中的一段时间内无法动用大部分力量,而就是这并不起眼的一小会儿,却势必变成了他日后最大的弱点,同时也是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致命秘密!

第三百三十一章:所有人都再回不到从前

就在看起来半人形半蛇形的师映川兀自独坐在大殿中,久久不曾离去之际,此时皇宫御书房之中,一道奏折被随手丢在黑色的大案上,晏勾辰半闭起眼,一手缓缓揉着紧皱的眉心,道:“……关于迁都之事,映川虽再未提起,但旧泰元遗址之上已经开始准备大兴土木,日后青元教就将建城于此,长河,你怎么看?”

一旁身穿玄色华服的晏长河听晏勾辰问起,虽有心要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终究把话咽了下去,只道:“这等事,以儿臣身份,不宜参与,自是父皇定夺。”晏勾辰眸底的光色微微深沉,犹如最深不可测的安静大海,他淡淡道:“映川他一意孤行,朕也拗他不得,况且此次朕没有支持他迁都的想法,已经令他不满……”默然片刻,晏勾辰忽目视晏长河,道:“朕与他之间,一开始乃是互相利用,彼此协做,后来借他之力登上皇位,再后来,携手与群雄逐鹿天下,可以说朕有今天,固然是自己拼争而来,却也至少有六七分靠他助力,但朕终究是天子,假以时日,不知到底会走到什么局面。”

这些已是诛心之言了,晏长河听着,面色微变,并不敢擅自接话,虽然明知其用意,但也不得不如此,晏勾辰也不以为意,父子之间,可谓空前默契,只是说着:“朕之所以极力想要促成你与倾涯那孩子,就是希望将两家血脉相融,日后你二人的子嗣继承大统,两家就是一家人了,至不济,映川他也总不好夺了自己孙儿的皇位,为了这点私心,朕撮合你二人,这也是朕能够想到的最不伤和气也最圆满的法子,只是,却不知是否能够顺利如此。”

晏勾辰轻叹一声,徐徐说着:“朕自幼便有大志向,如今殚精竭虑几十载,竟真有了这一日,朕很清楚,这多是托庇于那人的缘故,朕也只是尽本分而已,然而朝廷一向也颇受青元教明里暗里钳制,将来说不定就有一天要做了傀儡,受制于人,朕曾想过,无论如何祖宗江山终究不能落于人手,否则若真有江山易姓之日,朕又有何面目去见晏氏历代祖先。”

这话一出,既是父子又是君臣的两人,相对而默,晏长河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帝王心中那隐藏着的复杂思绪,那难以言表的矛盾与压力,只有偶尔在不经意间,才会流露出一丝让人微微心惊的焦躁,晏长河突然之间明白了,这个自己唤作父皇的男人只怕是在很多年前就早已生出某些想法,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颤,这令他莫名地有些寒意,却见晏勾辰负手望向窗外,明丽灯光中,男子喃喃自语:“二十余年匆匆过去,朕和他,都变了呢。”

且不提父子君臣二人在御书房密谈,却说纪妖师走后,师映川在大殿中枯坐了许久,直到宝座旁的那盏灯终于耗尽,悄然熄灭,师映川才仿佛回过神来,他终于缓缓站起身,腰部之下却并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生着一层白色细鳞的森森蛇尾,蜿蜒盘曲,师映川捡起长袍重新裹住自己这妖邪一般的身躯,走,不,是‘游’下高台,他显然还不是可以很熟练地运用下半截的蛇尾,走起路来谈不上优雅,也没有蛇类特有的流畅与从容,但好歹并不影响行走,不至于太过生硬,更不会磕绊,他维持着与正常人身时差不多的高度,拖地的长袍下,一截四尺左右的雪白蛇尾露在外面,支持着他游向殿外,这一幕,说不出地妖异。

大宗师对于自身的躯体的掌握协调能力非同一般,因此多走一会儿,师映川的行动也就渐渐灵活起来,现在他还不欲让旁人见到自己,之前派去请纪妖师的人还是他所操纵的傀儡,眼下他便专拣幽暗之地而行,如此足足走了相当一段时间,他才来到连江楼所在的地方。

彼时已是下半夜,周围一片寂寂,师映川虽然行走不似从前灵便,但他收敛气息的本事以及身法却是更胜从前,因此无人察觉,哪怕是室内身为宗师的纪妖师,在没有刻意搜寻的情况下,也不曾感应到有人靠近,师映川隐身于黑暗之中,看着屋内,只见里面灯火荧荧,连江楼还没有睡,也或者是已经睡过一觉,眼下正穿着中衣,肩头松松披一件驼色长衫,在就着灯光看一本旧书,纪妖师侧身而卧,赤着上身,散着髻,一手绕住连江楼的一缕黑发在掌中把玩,目光微睨正静默阅读的男子,脸上略觉柔和,眼中泛着淡淡异色,使得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绮靡,师映川面无表情地看着,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香艳的游戏,不过对此师映川并没有多少不快,因为这是他承诺过的,除了对方绝对不允许碰触连江楼的后庭,以防止令其怀孕之外,那么在不伤害到连江楼的前提下,纪妖师可以对这个男人做任何事。

烛火快要燃尽了,纪妖师的眉宇间多了一丝不耐烦,懒洋洋地道:“你怎么还看这种东西,再不睡,天就要亮了。”连江楼恍若未闻,他坐在床头,因为角度的缘故,灯影半遮住他的容颜,只能看到坚毅的面部轮廓,以及高大修长的身形,他的姿势很平和,气度也从容无秽,仿佛先前纪妖师对他所做的一切,那些狎亵氵壬昵的事情,对他而言,本质上就与吃饭喝水没有什么不同,不值得在意,而面对连江楼的无动于衷,纪妖师却是突然道:“你的心不静。”说了这么一句,他微微眯起狭长如刀的眼,心中微微一沉,情绪也变得有些复杂:“从我这里得知他变成那种样子,你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却在记挂着罢……你在担心他。”

“那又如何。”连江楼的双眸终于不再那般漠然,变得略有些活气,他仍然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说着:“他与我早年成亲,婚书尚在,仍是夫妇,我对他牵挂,有何不妥。”

淡淡一句话之后,连江楼便不再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他的静默,这殿中也似乎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冷清,纪妖师脸上慵懒的笑色消失不见,从目光到神情,都变得渐渐凉了下来,唯有唇角那淡不可收的一点残余笑意似乎被情绪所沾染,让他看起来有些恍惚,甚至隐约透出一分无奈的苦恻,他手握掌中那连江楼的一缕头发,低头看着,脸色有些复杂,而这样复杂的情绪不是别的,而是自嘲、无奈、郁郁、愤懑以及些许阴暗的混合体,下一刻,他突然一把攫住了连江楼,用力抱进怀里,疯狂地亲吻着那薄唇,贪婪汲取那唇上的味道,他鼻息粗重,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头野兽,恶狠狠地啃咬着男人的唇瓣,那种狠劲,就好象要把对方撕碎了吞进肚里,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在连江楼呼吸困难之前,纪妖师终于松开了被紧箍于怀的高大男子,他目光稍显混乱,盯住了对方的眼睛,连江楼脸上却是神情一直不变,木头顽石一般的模样,不冷不热,不喜不怒,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无所谓。纪妖师见他如此,忽然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因为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看清楚连江楼眼中的东西,没有厌恶不快,就那么平平淡淡的,然而他宁可看到的是愤怒,是憎恶。纪妖师慢慢以手抚摩着连江楼被吮肿的唇,悠然说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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