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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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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勾辰闻言,眼中精芒微闪,却笑道:“映川如今已达到这个高度,且这份凝华芝已是药力打折,基本对映川已经无用,所以此物就由我来服用了,事后还需要映川助我一臂之力,令我将药力尽数吸收。”师映川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动,虽然他原本已经猜到几分,觉得晏勾辰很可能将凝华芝拿来自己服用,但现在听晏勾辰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若是换作普通人,往往会将如此珍贵之物留给儿女,然而帝王心性,天家骨肉,又岂能以常理视之,晏勾辰此举虽是看起来自私之极,但放在皇族之中,就一点也不稀奇了!

对待亲生骨肉尚且如此,又何况他人……师映川心中暗叹,面上却半点不露,道:“既然如此,那么事不宜迟,我这就替你护法,你便将这凝华芝全部服下罢。”

其后一连数日,师映川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帮助晏勾辰吸收药力,原本若是靠晏勾辰自己,则需要相当一段时间,但现在有师映川相助,此事自然就简单了许多,等到最后一日运功完毕之际,晏勾辰洗去身体表面那一层被逼出的污物杂质,换了衣物,一时浑身清爽地坐在师映川面前,体会着自己身体内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变化,叹道:“我现在觉得似乎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这凝华芝果然神奇无比。”师映川淡淡道:“以你现在的资质,虽然不能与我相比,但已是旁人所不及,再加上有无数修行资源可以随时供应,有武学高明之人指点,如此一来,也算是有了一丝未来冲击大宗师境界的希望,尽管可能性并不高。”

晏勾辰哈哈一笑,洒脱道:“我并不奢望能够成为大宗师,日后若是可以晋升为半步宗师,我就也算是心满意足了。”师映川不置可否,然而他表面上虽然是一派轻描淡写的样子,但事实上心中却并非如此平静,作为枕边人,从私人的角度来看,他当然希望自己的情人变得强大,寿元得以延长,但是作为一教之主,从双方合作的角度来考虑,他却并不怎么想看到合作伙伴自身加强,因为这不符合他的利益,一时间师映川压下这些念头,淡淡道:“作为武者,除了天赋、勤奋、修行资源以及明师指点之外,意志心性也是相当重要的,这是其他人没办法帮忙的事,都只能靠自己。”晏勾辰笑道:“这个我明白,不过无论如何,至少现在我已经有了可以在修行之路上继续走下去的资格,至于以后会怎样,再说不迟。”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末了,晏勾辰还要处理公事,师映川便回去了,路上却是不期然碰见了晏长河,晏长河身穿蓝色劲装,洁白的额头上覆着一层亮晶晶的汗水,显然是刚刚练功回来,师映川看到少年与其父有几分相似的五官,想到晏勾辰得到凝华芝之事并没有外传,就连晏长河这个亲生骨肉也是不知道的,心中不免就有些感慨,而晏长河对此自然一无所知,他见到师映川,很是高兴,便向对方请教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师映川眼下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便随口点拨了少年几句,晏长河都认真听着,一时师映川说罢,便转了话题,问起晏长河的学业来,道:“你既然身为储君,那么虽说自幼喜欢练武,但归根结底,治国之道才是为君者最重要的本分,因此练武归练武,但功课更是决不可懈怠,你可记住了?”

晏长河正色道:“国师的话,长河谨记在心。”忽又:“前几日教长河读书的先生说了,武者,应有武德,武德,乃是以武止戈,所以应该首先修的是德行,没有武德的人,无非只是武夫罢了,危害天下,因此究竟一念成圣,还是一念成魔,都只在人的一念之间……这些话我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细想起来却觉得说不出地别扭,国师,这是为什么?”

师映川闻言,就笑了起来,道:“哪来的迂腐货色,这样的人怎的不去庙里被人供着,却来蛊惑一国储君?果然书生误国,明儿本座与你父皇说说,将这人撵出去,省得他自己做圣人做傻了,还要把你也拉下水。”当下男子拍了拍晏长河的头顶,道:“在这个注定永远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上,越有实力,也就意味着拥有越多的选择权以及相对大的自由,你看,积贫之国没有话语权,弱小门派要仰仗大门派的鼻息,平民百姓要受官府掌控,这些事在哪里都是一样,没有例外,事实上,以强恃弱,以众凌寡,这才是天道!”

说到这里,师映川见晏长河听得入神,便轻笑一声,对少年道:“你仔细想想,教你读书的那人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包括那些与他说法类似的人,是不是没有一个是强大的武者?这就对了,说这种话的人其实都是弱者,或者说都只是普通人罢了,一个真正的强者是不可能说出这样可笑的话来,我辈练武是为了什么,先不谈强身健体、延长寿命这些,只讲最实际的,就是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势,随心所欲,将别人踩在脚下!那些叫嚣之人,若是当他们也有成为强者之中一员的机会时,他们的想法和做法必将改变,反过来,若本座处于他们的地位,也一样会有那些迂腐可笑之言,这就是位置决定思维。”

晏长河听着这些话,忽然间深深一礼,道:“长河明白国师的意思了。”师映川淡淡说着:“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并不比成为大宗师简单,你父亲就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你要学的还很多。”

晏长河认真地点头,但不知怎的,看着面前男子那深邃如海的双眼,他突然就不由自主地道:“随心所欲……国师,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才可以真的随心所欲?我知道的,即使大宗师也不是能够随心所欲,国师自己就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那么,这样所谓的绝对的自由,真的有吗?”师映川意外于少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嘴角微扯,淡然道:“只要是在有人的地方,就没有什么绝对的自由,除非你找到一个没有其他人的所在隐居下来,然而这种绝对的自由虽然很好,但同时也往往意味着无所依凭,除非在自由的同时,本身还掌握着足够强大的力量,总之究竟如何选择,只在人的一念之间……或者,除非你具备了超脱的能力,那样的话,即使身在人群之中,也可以有绝对的自由。”

晏长河脱口道:“超脱的能力?五气朝元大宗师?”师映川却是突然被触到了心事,眼神就淡漠了下来,低声冷笑:“……五气朝元?若是这样就算超脱,泰元帝又怎会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晏长河顿时一震,低了头不敢作声,师映川见状,知道以自己的修为,情绪流露之下所产生的威压,不是这少年能受得住的,当下便敛起了气息,但这时却见晏长河忽然抬起头,目光忐忑中透着更多的复杂之色,道:“父皇早就告诉我,待我略大些的时候,就要为国师……侍奉……枕席,但是我自己问过自己,发现我……我不愿意这样!”

一番话说得颇为艰涩,而少年的脸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涨得通红,师映川精致的眉毛朝着一边微微扬起,好似一把斜飞的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晏长河,道:“这是为何?论容貌,本座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想必你不会是因为这个问题而心生抗拒,那么,因为本座是男子?不必说皇室,就连富贵人家也盛行男风,你生于皇族,对此事应该也容易接受,既然如此,那又是因为什么?”

此时晏长河的呼吸已经快要屏住,他索性用力一咬牙,道:“我、我其实……从小就很仰慕国师,国师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强大的人,若是让我自己选,我愿意用尽心思去博取国师欢心,可问题是,这一切不是我自己选的,而是被安排,被命令必须去做!国师说过的,所谓自由,就是有着选择的权力,而我却没有,所以,我不喜欢这样,不愿意!”

师映川突然大笑起来,他笑了两声,一只晶莹如玉的手伸出来,勾起晏长河的下巴,他打量着男孩如同初绽花朵一般的面孔,悠然道:“你看在那些动物之中,雄性与雌性是截然不同的,雄性因为强壮而占有更多的雌性,而雌性也愿意像这样选择一个强大的依靠,因为可以由此而受到保护、照顾,同样,人也是如此,这是出于本能的选择,只不过人与动物略有些差异,只要女人足够强大,也可以占有自己想要的男人,而男人若是想要寻求一个有力的依靠,也可以主动委身于强大的女人,以此类推,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都是如此。”

师映川松开晏长河的下巴,淡淡说着:“本座与你父皇之间,固然是有情谊因素,但更有彼此需要的原因在内,你父皇自身的武道修为对本座来说不值一提,但他依然是个强大的男人,本座需要便的是这样的强者,而并非那些只有美色的玩物……你父皇的良苦用心,你可以不接受,但你应该理解,也必须理解,还有,你要明白一件事,‘骄傲’这个词,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拥有的,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应该保持的……包括本座在内,也是一样。”

晏长河自幼生于皇家,做了数年太子,心智自是不同,何况虽说师映川高高在上,权倾帝国,但平日里对他也是犹如子侄一般,这时却听着这些,晏长河才觉得一股彻骨的凉,第一次真正深刻地理解到,自己虽是太子,然而,何其脆弱无力!

师映川没有耽搁太久,与晏长河分开之后,他回到青元教,却已有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乃是不远万里而来的师远尘,师远尘所在的大吕如今早已覆灭,成为大周疆域,师远尘由此封王,镇守一方,这时见师映川回来,便行礼道:“……拜见教主。”

师映川看了师远尘一眼,对方年纪要比他大上不少,但由于修为精深且保养得宜,眼下看起来依旧是年轻俊美之极,绝无瑕疵的面孔,无可挑剔的仪态,不愧是与左优昙并称的美男子,师映川坐下来拿起侍女奉上的茶,道:“眼下那边形势如何?”自从大吕皇室覆灭之后,但凡境内不曾归顺师映川的世家及门派,包括态度暧昧、持观望态度的各方,都在当年很短的时间内被清理一空,使得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师远尘坐镇于此,封为平吕王,此人颇有能力,将曾经的大吕、如今的大周一方疆域,在这数年来给经营得妥妥帖帖,很受朝廷褒奖。

师远尘听其发问,便抬头看向对方,其实从男子刚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当年的这个人原本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师映川年少倜傥,体态风流,一双美丽的凤目仿佛总是湿润着的,漾着淡淡的水意,任凭什么样的女子见了,都会情不自禁地芳心可可,然而如今面前的这个男人,容貌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越发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只觉得变了许多,至于到底哪里变了,就难以形容了,只是从前那等风流魅惑已经淡了许多,却多了几分令人畏惧的东西……当下师远尘屏弃这些杂乱的思绪,凝神应道:“境内一切安顺,此次属下前来摇光城向教主汇报近况,随船押带了一些物品献与教主,请教主过目。”

师远尘说着,就从袖内取出一份清单,递了过去,师映川随手接了,目光在上面一扫,便微微挑了眉毛,倒有些意外,这单子上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物事,毕竟以师映川今时今日的地位,哪里会看得上这样的俗气东西,师远尘若是真的拿了这样的礼物出手,岂非让人耻笑,事实上这份单子里罗列的全部都是一些对武者大有好处的灵药,包括许多珍异果实之流,甚至对大宗师来说都是有些裨益的,其价值已经可以令一个中等门派感到肉痛不已,因此这份礼物之丰厚,即使是以师映川的眼光,也觉得十分合意了。

师映川放下礼单,对师远尘道:“你有心了。”又摆手示意对方坐下:“本座与你既有血脉之亲,又有近二十年的交情,你在本座面前,倒也不必这样拘礼。”他们二人多年前就认识,彼此之间自有交情,师映川这样说,也是不见外的意思,师远尘听了,微笑恬然,是进退得宜的大家风范:“教主虽是如此说,只是私交是一回事,上下尊卑还是要有。”

师映川哈哈大笑,一手随意捋了捋鬓边黑发,洒然道:“表兄,当年初相识之际,你就已经是少年老成,做事得心应手,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你越发历练得沉稳了。”

师远尘听着,只是微笑,面上表情一丝不变,心中却想起数年前师家决定举族投靠青元教的前夕,那是一个夜晚,自己与当时的老族长,也就是自己的曾祖父,曾经有过一番谈话……明亮的灯光下,老人用两根手指慢慢搓去面前一盘花生的外皮,将饱满的果仁一颗颗送进嘴里,青年侍立一旁,随着盘子里的花生越来越少,青年终于没有再沉默下去,开口道:“……太爷爷当真已经下定决心了么,但如此一来,就要与瑶池仙地彻底决裂,与姑祖母决裂,与天下各方决裂,如今天下之大,师氏虽然并无资格做下棋人,但至少在现有棋盘上还是安稳的一子,但若跳出现有格局,成为那人手中棋子,日后一旦棋盘倾覆,师家上下立刻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远尘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然而大树未必牢靠,那人做的是举世皆敌之事,将来究竟如何,谁也无法定论,太爷爷此举,已是押上全部身家去赌这一场,赢,固然就是世代富贵,但若输了,就是一族不得翻身,远尘不敢置喙太爷爷的决定,但终究有些担忧。”

老人听着家族年轻一代最优秀之人的这番话,并不浑浊的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淡然道:“……那人不是与你有些交情么,怎的你倒是有这番说辞。”青年正色道:“远尘只为家族,个人私交自然无足轻重。”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对此深以为然,一副很是满意的模样,颔首道:“唔,诸事以公为先,不论私,这是合格的一族之长所应具备的素质,不错。”

老人的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但转而又以双指轻叩着桌面,道:“不过,你终究还是年轻,有些事,还需要多学,多看,多想……远儿,这天下大势,自有明眼人看得清,但无论是哪个,也不敢说就能猜中未来的结局,不过老夫活了这些年,自问在看人一项还是有几分火候,因此老夫既然做出这个决定,那就意味着师映川在老夫看来,已经值得去押上全部身家,赌上师氏一族的兴衰!远儿,身为族长,不仅仅是要在平时谨慎细微地处理族中诸事,更重要的是在决定家族兴衰的大事上,有着孤注一掷的决断和魄力!这番话,你要谨记。”

青年一时肃然,片刻,缓缓躬身一礼:“远儿受教了。”老人摆了摆手:“你姑祖母执掌瑶池仙地,乃是一宗之主,且当年又参与八大宗师之战,与青元教主之间已没有和解的可能,因此作为我们这样的棋子,千万不要想着首鼠两端,妄图骑墙观望,左右逢源,这是取死之道!身为家中主事人,必须从中做出取舍,老夫既然选择了那人,你姑祖母那边,也就必须决裂,自此划清界限,一心辅佐那人成就大业,这就是我们师氏一族的选择,你可明白了?”

事关一族兴衰存亡,与此相比,亲缘又算得了什么呢……师远尘思绪悠悠,回想起当年那夜听老人教诲,心中微微起伏,这时师映川已让人备了酒菜,中午留师远尘在此吃饭,下午两人又在书房密议许久,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直到天色渐渐变化,临近傍晚,师映川才离开书房,去了皇皇碧鸟那里,他进到房中,皇皇碧鸟正在打坐,并没有发现他进来,此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洒进来,照得临窗位置的一瓶白色花朵变成了淡淡的金黄,皇皇碧鸟的屋子布置得并不富丽堂皇,看起来很是素雅怡人,师映川见书案上放着一叠练字的纸,翻一翻,上面都是一行行娟秀的簪花小楷,师映川看着这熟悉的字迹,抿唇淡淡而笑,心境十分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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