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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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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映川低垂着长睫,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妻子,那未知的命运催迫着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向前踉跄而行,他如此,她也是如此,这样想着,师映川就似乎是笑了一笑,道:“你很聪明,没有试图辩解……”他没有再说下去,花浅眉也没有出声,没有动,只是那样低头跪着,一动也不敢动,惟恐自己一动就会立刻引发一场暴风雨,师映川松开她的手,抚上了那油黑的发髻,淡漠笑了笑,神色清远,说道:“我知道,成亲多年你都没有孩子,这让你不安,一个女人没有孩子可以倚靠的心情,我能理解,更何况你手中还有天涯海阁,你不能坐视有人将它染指,甚至吞并,唯有你生下子女,天涯海阁才会顺理成章被这孩子继承,这份家族世代基业才会一直延续下去。不过,理解过理解,身为一个男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哪怕是最无能最卑贱的男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何况是我。”

花浅眉缓缓咬紧了唇,身子一歪,失力般地坐在了地上,她的视野中是师映川的脚,穿着一双极精致的织锦翘头履,用血红的丝线在上面绣出一朵又一朵的莲花,那么繁密的花朵,像是鞋子上溅满了鲜血,花浅眉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似是被人抽走,她死死攥紧了拳头,仿佛想以此增添一点力气,她用力之大,指甲扣进了掌心里,刺出血来,却还浑然不知,它一颗心摇摇荡荡没个着落,半晌,才近乎呓语般地道:“你早就发现他不是你的儿子是么……难怪,你一向都对修儿并不十分关切……可是为什么,你忍了这么久都没有揭穿我?”

师映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花浅眉,静默片刻,伸手缓缓托起女子的下巴,道:“你告诉我,你与优昙他,是私下通好么?”花浅眉与他目光交接,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好久才涩声道:“不是……他不知道……”师映川听了,微闭上眼,片刻,才轻声说道:“你的答案很好,至少很老实。知道么,若你刚才说是与他私通,那么现在,你已不会在这里,因为我最恨的就是别人欺骗我,你没有抱着拖别人下水的心思而胡乱攀咬,这很好。”

花浅眉听着这些话,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微哑道:“……你已经调查清楚了?”师映川收回手,垂目稳稳道:“在我的地盘上,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瞒得了我,即使瞒,也只是暂时的。”

事到如今,饶是花浅眉生性坚毅,眸中亦已露出颓败之色,身体微微颤抖,这时却听师映川说道:“既要借男生子,首先必得确保孩子生下来不会被看出端倪,平吕王师远尘是我表亲,与我容貌相似,因此本是最好的人选,只不过他远在师家,一向极少见我,而你又不能离开宫中,所以此事行不通。”

师映川目光平静如死水,脸上看不到有一丝涟漪,仿佛说的只是别人的事情:“如此一来,左优昙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容貌绝美,只比我差几分,眉眼轮廓都与我差别不大,与你生出的孩儿必是绝色,所以即便不大像我,也不会引人怀疑,况且以你手段,就算万一发现孩子容貌与他太像,也能及时补救,只要在五官上略施手脚,也就不成问题,更何况他时常进宫见我,你总能找到机会动手,不是么?”

花浅眉无言,良久,她微微抬起头,目光之中有一种寂灭的无望,她看着师映川,然后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帝君要怎么做?我自知罪无可恕,只是,修儿他……”师映川伸手缓缓抚上她细腻苍白的脸,道:“若是换了其他任何男人,那么你生下的孩子必死无疑,但既然是优昙……灵修是优昙的骨血,我对优昙有所亏欠,所以这孩子,我保他一世富贵无忧,也不会让人知道他的身世,他仍然是我师映川之子,尊贵无比。”花浅眉微颤,睁开了眼,她眸中有无尽的复杂之色,但终究只是说道:“……多谢帝君。”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丈夫,脸上恢复了平静,道:“那么,帝君打算如何将我发落?也许,帝君愿意赏我一个体面,赐我自尽?”师映川没有看她,只淡淡道:“你我毕竟夫妻一场,多年来总有几分情分,你的性命你留着,对外只说你练功出了差错,抱病在床,不能理事,从今往后,你便不要再露面于人前了,至于灵修,我会让碧鸟照顾他。”

这就是软禁,类似于打入冷宫,听了这话,花浅眉似乎有些意外,她定定凝视着师映川,忽然就轻轻笑了一下,道:“以帝君的性情,我本以为必死无幸,未曾想帝君竟会念着夫妻情分,留我性命……这并非是讽刺,只是帝君固然与我成亲多年,我却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帝君不过与我是面子情,并无爱意,因此才觉得意外。”她顿一顿,整个人却是忽然间微笑如花:“好在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对帝君虽然敬畏讨好,却也是并无爱意啊……否则的话,纵然一辈子没有孩子,我也不会允许有别的男人碰我。”

——像你这样得天独厚的男人,有着所有人都嫉妒的一切,如此完美耀眼的你,似乎注定了总是会轻而易举地就能够让男人和女人都爱上你,可是我却只是有些喜欢你而已,尽管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我却从未爱过你,因为,我也是一个无比骄傲的人啊,有着强大又敏感的自尊,既然你是一个永远不会爱上我的男人,那么,我花浅眉,也永远不会爱上你呢……

花浅眉笑得云淡风轻,既而微微福身一礼:“妾身告退了。”她深深看了师映川一眼,像她这样多年来浸氵壬权势之中的上位者,对某些事情的敏锐嗅觉不是一般的聪慧之人可比,岂能猜不到师映川选择这个时候揭破此事的原因?对方明明早就知道师灵修之事,却一直容忍到现在,无非是因为自己家族在天涯海阁嫡系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时机未到罢了,然而到如今师映川经过多年安排,必是各方已经水到渠成,因此才正式发动,绝非一时心血来潮。

师映川看着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微涩滋味,想到这一点,他垂下眼眸,知道自己如今仍然还是没有脱离人心范畴,终究还是短时间内无法完全摆脱情绪的影响,一时间沉默着,片刻,扫去这种无益的心情,当下就唤了人进来,将一些事情安排下去,花浅眉既已被软禁,那么天涯海阁那里,自然要尽快接收起来,好在从前已有布置,眼下全盘接过,只要稍加整理就是了,倒也不算麻烦。

大夫人花浅眉练功导致自身重伤受损、需要长年静养之事很快就被传开,天涯海阁一时间陷入到群龙无首的地步,不过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二夫人皇皇碧鸟被师映川推出,暂代花浅眉统摄天涯海阁,并代为抚养花浅眉之子师灵修,师映川明确表示,当未来师灵修元服之后,便由师灵修正式继任阁主之位,如此一来,原本天涯海阁上下一部分对花浅眉之事心怀异议之人便也偃旗息鼓,毕竟母位子继,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更是符合天涯海阁当中那些多年老人的利益,只要花氏血脉仍然执掌天涯海阁,大方向不变,且又有师映川这个恐怖如魔神一般的男人坐镇于前,那么就没有人敢于表示不满,再加上多年以来青元教对于天涯海阁的渗透,各部都有人手盯住,因此交接之事十分顺利,几乎没有翻起什么波澜,如此一来,早已是天下最大吸金组织的天涯海阁就于一朝之间,彻底被掌握在了师映川的手中。

时光匆匆,转眼就是数年过去,在这期间,青元教与大周之间的关系明显逐渐紧张起来,到后来已有愈演愈烈之势,隆纣四年冬,云霄城之中发生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青元教主师映川声称有神人入梦,托美玉于怀,醒后发现果有一尊尺余高的人首蛇身玉像置于枕边,如今世间人人皆知传说当初造人的神只乃是人首蛇身,是为人类祖先,而纪氏则是人祖嫡传直系血脉,师映川受神人美玉之事无论真假,至少已推动了足够强烈的大范围舆论,其后师映川发布通告,自诩人祖亲传,号称神子,发动民夫在城中立起人祖青铜塑像,高达九九八十一尺,饰以珠玉,耗费青铜无数,自此,皇权于青元教势力范围内彻底失去影响力与约束力,尽管在后来双方之间尚且不曾爆发正面斗争,但天下间稍有见识之辈,都已经很清楚这两者之间必将出现激烈冲突,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同时,也就是在这数年之中,大周皇宫内陆续有皇子帝姬出生,隆纣帝晏勾辰自当年太子晏长河降生之后,再不曾临幸宫中女子,皇室血脉十分单薄,如今晏氏皇族却又得子嗣,这不但从侧面标志着青元教与大周之间的裂痕之大已经到了不可弥补的地步,同时也表明隆纣帝晏勾辰与圣武帝君师映川之间的私人关系也已处于终结的边缘,数十年的合作交好,相濡以沫,到如今可以说是基本走到了尽头。

云霄城,圣武帝宫。

周围青松拂檐,鲜花绕栏,其间大小阁宇秀亭错落,连绵不绝,微风带着花香徐徐吹过,一条由不同颜色水磨石拼成西番草图样的小路上,两名身高相似的年轻人正慢慢并肩而行,路旁的树上,落花漱漱如雨,不时有几朵沾在衣上,暗香点点,其中穿白衣的青年面容清秀,头上挽着道髻,手里拿着一把洒金蚕丝竹扇,那竹骨洁白如玉,看起来十分精巧温润,乃是万剑山弟子千穆,走在他身旁的年轻人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年,作贵公子打扮,衣饰精致之余却并不张扬,有一种简约低调的华美,眉宇间已脱去稚气,容色清俊如画,眉心一点殷红如血,正是已经长大的师倾涯,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由师映川发话解去禁足之令,这几年参与处理教中事务,整个人迅速成熟起来,已逐渐成为师映川的臂膀。

日光绵绵轻薄,透过枝叶淡淡烙在地面上,也令树下两人似被斑驳碎影笼罩其中,千穆握了握手中的竹扇,体味着竹骨上传来的清凉,表情柔和地说道:“这扇子是帝君赏你的,是你心爱之物,你就这样给我了么?”师倾涯微微一笑,道:“父亲既赏了我,便是我的了,凭它再怎么好,终究也只是个玩意儿罢了,我要送你,莫非使不得?”

千穆闻言,亦是一笑,这几年他与师倾涯二人之间关系日益亲密,早已不仅仅只是道侣而已,更是成为了情侣,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彼此十分亲厚,时常相伴,许多人已私下议论这千穆如无意外,日后只怕就是师倾涯的平君人选,因此宫中上下颇为奉承,至于远在万里之外摇光城中的晏长河,师倾涯这几年来,已经与其不知不觉间渐渐疏远了。

一对年轻人说着话,很快来到师倾涯的住处,两人正值青春年少之际,又是情侣,如此单独相处,不免做出些亲密之事,一时云雨既罢,唤人取水梳洗一番,便并头躺在榻上,一同午睡,千穆之前与师倾涯闹得过头,眼下身子又乏又有些不适,很快便睡着了,师倾涯躺了一会儿,并无睡意,便起身下床,他披了衣裳,到外面透透气,站在廊下随手逗弄着拴在架子上的白鹦鹉,正当此时,有人轻轻近前,双手将一封书信奉上,道:“……爷,有摇光城来的信。”顿一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是东宫所书。”师倾涯听了,脸上神色就有些变化,他从那人手里拿过信,踱到距离此处最近的一间书房,这才坐下来展开信纸,看了一遍,读罢,师倾涯面色明晦不定,他放下信纸,伸手欲取笔架上的笔,但手刚伸出去,还没拿起笔就又缩了回来,一时师倾涯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他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回信,因为他知道,时至今日,自己与晏长河之间,已经没有多少可能了。

同一时间,一处内殿中,仍然还是少年模样、与几年前几乎没有明显差别的师映川坐在方榻上,面前几步外放着一张椅子,容貌气度比起从前越发沉稳许多的季平琰端正坐着,已经初步能够看出少女模样的纪桃静静侍立在父亲身侧,手里牵着一个俊秀可爱的男孩,便是她的幼弟梵兰督,两个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师映川,虽然心里有些慑于祖父威严,但血脉中的亲近却是天生就有的,因此倒也并不见十分拘束,这时就见师映川放下手中的茶碗,对姐弟俩道:“好孩子,你们先下去,祖父与你们父亲有话要说。”

纪桃听了,便带着梵兰督给师映川恭恭敬敬行了礼,姐弟二人便下去了,师映川见两个孩子离开,这才目光落在季平琰身上,道:“这些年你将承恩宗打理得不错,颇有欣欣向荣之势,两个孩子也教养得很好,你不容易。”季平琰如今年纪并不算大,但已开始蓄须,唇上一抹髭须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老成许多,闻言微微欠身,道:“这都是儿子分内之事,当不得父亲这样夸赞,况且若无白叔父从旁协助,儿子也难以顾及到方方面面。”师映川点头道:“白缘是宗内老人,为父幼时便由其照顾指点,你平时多听他的意见,不会有错。”

季平琰沉声应了,师映川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很想与这个长子多说说话,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仍然保持着一个严父的姿态,道:“你将宗门打理得很好,但也不能因此便忽视了自己的私事,自从劫心离世,这些年你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这不象话,况且香雪海和兰督还是孩子,需要有人照顾,纵然身边下人仆妇众多,但也终究不能与母亲相比,而且你到底是青春鼎盛的年纪,总该有合意的人侍奉枕席。”

季平琰听了这话,目光一闪,便看向师映川,道:“儿子这些年也习惯了,况且……”师映川伸手止了他的话,微微扬眉道:“燕氏与师氏乃是你祖母、曾祖母出身的家族,我留意了一下,两家都有几个品貌性情皆佳的嫡女,你便选一个为你打理家中琐事、照顾儿女罢。”

季平琰一直平静的脸色有了变化,忙道:“儿子在女色之上并无心思,而且香雪海和兰督两个也已经渐渐大了,无须格外照看,更何况毕竟不是亲生骨肉,旁的女子待他们终究不能像亲生儿女一般,日后万一再有子嗣,说不定家中便要生出嫌隙,儿子实在不耐烦见到后院起火之事发生。”季平琰说着,见师映川眉头微皱,似有不赞同之色,便起身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劫心当年与儿子感情深厚,是少年结发夫妻,决非其他人能够相比,他既离去,儿子已无心再婚娶,还请父亲见谅,成全儿子这点念旧之心。”

师映川不语,只是看着季平琰,久久之后,才道:“罢了,你既是心意已决,做父亲的也不好拂了你的意思。”当下换了话题:“你是一宗之主,不宜久离宗门,过两日便回去罢,不过香雪海和兰督倒不必过早回去,就在云霄城住些日子,过一段时间我再派人送他们回去。”

季平琰躬身应了,父子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季平琰便退下,自有人引他去已经收拾好的住处,刚进到园内,却见师倾涯正站在廊下等候,见了他便笑道:“之前大哥与父亲说话,我不好掺和,就来这里等大哥回来,再好好聊聊。”

一时兄弟两人见面,自然十分亲热,就在廊下说起话来,季平琰也将方才师映川对自己说的话都对弟弟讲了,末了,季平琰手扶朱栏,面色还算从容,只是语气之中却透出少许的不平静:“父亲这些年,越发威严了,我面对父亲之际,只觉得压力甚大,原本事先还想着在父亲面前提及阿父,希望能见阿父一面,更想见师祖一面,没想到与父亲当面时,这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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