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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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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江楼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出反对的话,现在他已经与师映川熟悉起来,彼此之间的关系正在向一个好的方向发展,此时在夜色下,面前这个人脸上肌肤如玉,虽然有雪白细鳞分布其间,却也难掩容光,或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双颊红晕淡淡,极是明妍,却又没有半分纤弱娇怯之感,反而一派举重若轻的气度,那是一种极其纯粹的高高在上,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不需要理由,眼下这人乃是蛇身形态,蛇尾从袍下露出短短一截,大部分修长劲健的蛇尾都特意用来支撑身体了,比平时蛇身状态的时候要抬高许多,让整个人显得十分高挑,与连江楼齐平,对于师映川这个形态,连江楼这些日子已经习惯,并不觉得诡异,这时看了片刻,就道:“进去罢。”师映川眉眼慵懒地笑着,随手抓住对方的手,两人就一起进了暖阁。

暖阁里烧着地龙,十分温暖,连江楼脱了大氅,接过侍女端来的热姜汤喝了,他如今身体已经养好,与普通的健康男子没有什么两样,师映川看着,自己就上炕坐了,吃着小几上的一盘仿佛宝石一般的淡蓝果子,侍女过来替他拿下发冠拆了发髻,松松地挽上一个家常髻,师映川就安静地盘坐着吃果子,这时连江楼喝完姜汤,漱过口,也上炕坐了,见盘中果子颜色诱人,便也取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吃,师映川就从他手里把果子截了回来,放回盘里,道:“这个你不能吃,普通人吃了,化解不了其中的灵气,必是涨得七窍流血,严重一些的话,死了也寻常。”连江楼听了这话,自然不会坚持,他目光转到师映川身上,见其穿着青金色的袍子,上面些须绣着几只具有吉祥寓意的蝙蝠,蛇尾从中探出一段,灯光下,上面雪白的鳞甲泛着幽暗的光,仿佛珍珠表面淡淡的柔辉在流转,连江楼伸手摸上那蛇尾,温暖的掌心顿时令师映川微微抖了一下尾尖,也消去了几分根深蒂固的心思,就挑眉道:“觉得难看么?”

连江楼摸了摸那手感有些怪异的尾部,不假思索地道:“不,很美。”师映川看他表情,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便凝目打量,从前并不怎么太在意对方相貌如何,现在看着,倒觉得比平时更英俊些,原本梳得光滑的发髻略有些散了,几缕细碎的额发衬托出饱满的额头,许是灯光太柔和的缘故,原本刚毅的轮廓在此刻却有着一丝往日里所欠缺的温融,师映川伸手摸了一把连江楼的脸,双目轻瞑,想起当年赵青主与自己欢好时那清冷中透着热情的模样,思绪不免就飘到了很远的所在,从前年轻的时候,自己总觉得情爱两字大过天,后来经历得多了,伤心痛苦得多了,亲眼目睹那些欺骗背叛,才知道其实可以选择另一种活法……师映川微闭着眼,虽然因此看不到他的眼神,但看他脸上那微微空寂的表情,显然已是沉浸在那些或是甜蜜温馨或是不堪回首的记忆里,一时难以自拔,那表情当中,隐藏的是一丝沧桑。

半晌,师映川才缓慢睁开眼,他轻轻捏住连江楼线条分明的下巴,目光看起来仿佛带着些怀念的味道,甚至略有着压抑后的萧索,自言自语一般地叹息着问道:“江楼,你可喜欢我?”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连江楼纵然还不能完全进入夫妻之间其中一方的角色,但也差不多逐渐适应了,听到这话,顿了顿,便道:“应该算是。”师映川低沉地笑了,在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无限的感叹,但终究不动声色,道:“对于这个答案,我可不是很满意呢……”说着,轻捏连江楼下巴的手滑下去,从脖颈一直到胸口,指尖慢条斯理地划弄着男人胸前衣襟上的精美花纹,目光却在连江楼脸上流连,只觉得不论对方究竟是这张脸还是从前赵青主的面孔,在自己心中,都是天下间最英俊的男子,但这样想着,心中就似再次揭开了已经结痂的伤疤一般,又有细细血丝渗透出来,于是连江楼便看到面前少年鲜红的眼里依稀泛出无数种复杂的东西,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眼神当中居然能够诠释出如此众多的不同情绪,连江楼看着,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沉重起来,他不惯这种感觉,但挥之不去,就道:“你在想什么。”

师映川双眉挑得略高,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只用手轻轻拍了拍连江楼的胸膛,道:“没什么,我只是有……”刚说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就对连江楼道:“你先出去罢,到别的屋里待一会儿,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连江楼有些意外,但他的性子注定了他不是一个喜欢多问乃至寻根究底的人,当下就出去了,不过才离开暖阁几步,就听见从里面传出低低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又似乎是其中正隐藏着极大的痛苦,连江楼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这时却突然只听一声闷响,好象是什么金属质地的大物件砸在了地上,于是连江楼便不再迟疑,径自转身返回,掀帐而入,便见明亮的灯光下,师映川整个人正在地面上蜷缩着抽搐,雪白的蛇尾不断甩动着,不远处一尊青铜大香鼎倒在地上,显然刚才那一声沉重闷响,就是此物被撞倒才发出的,连江楼见此情景,快步来到师映川面前,见其全身都已沁出密密的细汗,一张脸几乎扭曲,虽然并没有大声喊叫,但嘴里却不时发出沙哑的闷嘶,就像是一头垂死的野兽。

连江楼看到这里,就知道师映川是怎么回事了,但他虽然听说过,可眼下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索性就将师映川上半身扶起,揽在怀中安慰道:“忍着些。”入手处,只觉得师映川全身温度高得不正常,仿佛火烧一般,他有心替对方擦一擦汗,但那脸上的汗水刚用衣袖抹去,转瞬间就有更密集的细汗冒了出来,可见此时对方所忍受的究竟是何等剧烈的痛苦,事实上这还是因为这些年来师映川已经渐渐习惯这样的痛苦,可以一定程度上地克制住自己的行为,不会造成什么破坏,否则的话,若是最开始那一年,师映川在变身时的痛苦足以令他理智都快崩溃,被禁锢修为的连江楼敢这样靠近他,极有可能被疯狂中的师映川波及,只怕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剧痛中,师映川身体抖颤抽搐,全靠连江楼揽住才没有滑脱在地,不知过了多久,连江楼才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身体也不再火热,此时师映川身上青金色的袍子已经湿透,在方才的痛苦挣扎中凌乱脱开,露出大半的身体,只不过现在那已不是覆满鳞甲的身躯,两条修长的腿取代了蛇尾,晶莹雪白,如美玉一般,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筋络,若是不细看,几乎瞧不清楚,平滑的小腹也露在外面,画面之香艳令人血脉贲张,少年微微喘息,鬓发凌乱,眼中却是红芒隐约,轻轻翘起唇角,垂下的眼帘掩住了那若有所思的神色,连江楼不会知道,此时在屋顶房梁处,一直在警戒着周围的傀儡直到眼下师映川恢复过来,这才隐去身形,若是方才他有任何不利于师映川的行为,立刻就会在第一时间遭到毫不留情的打击。

“好了,我已经没事了……”师映川从连江楼怀中缓缓坐起身子,将身上凌乱的长袍拉严了些,遮住肌肤,连江楼站起来将他扶起,道:“每次发作都是如此?”师映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一开始确实有些受不了,时间长了慢慢习惯,也就熬得住了。”说罢,见自己一身是汗,便让连江楼先睡,自己去洗个澡,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之后,师映川披着宽松的袍子回来,见连江楼已经躺在被窝里了,灯也熄了几盏,只留下炕前一盏柔柔地照明,师映川就脱了袍子,穿着亵衣慢腾腾地上了炕,炕上只有一床大被,两人自然就睡在一个被窝里,连江楼这时显然还没睡着,师映川从身后将他搂住的时候,他就转过身来,看着师映川,师映川笑一笑,贴过去,靠住对方犹如雄狮般的强健身躯,那温度让师映川觉得很舒服,一只手就在连江楼的脊背上慢慢抚摩,似狎昵又似带着几分强势,连江楼以为对方又想亲热,他现在也渐渐接受了这种事情,虽然从不会主动要求什么,但如果师映川有所表示的话,他也不会拒绝,不过这一次连江楼显然是猜错了,师映川只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后背,并不见真的做什么,一时间室中寂静,不知何时,连江楼已是渐渐睡熟了。

身边的人呼吸轻浅,这时师映川却缓缓支起身来,他仔细看着睡着的连江楼,静静地看着,脸上神情似是十分专注,鲜红如同宝石一般的眸子里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情绪,半晌,他才轻抚着男人的面庞,低低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爱一个人而已,但上苍却偏偏不肯让我如意,总是让我在距离幸福最近的时候狠狠将我打落深渊,每一次倾力的付出总是得不到好的回报,每一次的原谅总是换来更令人绝望的残酷对待,变本加厉……我怕了,也累了,所以,你可不可以,让我再相信你一次。”

师映川一夜未睡,只是静静躺着,闭目运转真元,待到感觉时辰应该差不多了,这才睁开眼来,此时炕前的大烛已经燃得只剩短短一截了,红色的烛泪在烛台上堆积起来,层层叠叠,师映川正要坐起身,就觉得手臂上微微一沉,低头一看,原来是睡得正熟的连江楼压住了他的袖子,师映川见状,慢慢从对方身下扯出了衣袖,下了炕,脚还没等伸进鞋里,就听身后忽然有人道:“……帮我倒些茶来。”师映川头也不回地哂道:“渴了?想来是这炕烧得热了些,待会儿我跟他们说,以后别烧这么热了。”说着,就趿上鞋子,去桌上拿茶壶倒了一碗凉茶,送到炕前,连江楼并没有坐起来,只是半抬了身子接了茶,师映川看在眼里,心中就清楚这是已经熟悉了的缘故,若换作前些日子,连江楼必是要起身端正了才会接茶喝茶,现在渐渐这样随意,表明他已是在潜移默化中基本认同了两人之间的夫妻关系。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师映川这样想,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就扬声唤人进来伺候,不多会儿,师映川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干净,穿妥了衣裳,欲戴冠时,却把那顶金彩辉煌的七宝冠塞到连江楼手上,要他帮自己戴,连江楼就一手拢住发髻,一手将宝冠套上,以簪固定,又拿梳子去抿齐鬓角,师映川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头部前所未有地敏感起来,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连江楼的每一丝动作,他心中暗叹,却是将内心最深处那种无法说清的怅然掩下,但有什么东西却像是一根扯不断烧不化的坚韧丝线,牢牢缠住一颗心,不是特别紧,但不时地就会勒一下,微微地疼,他抬眼看看连江楼英俊的面容,心想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从前的那些伤痕终于淡去,也许运气好的话,曾经期望的那些幸福,那些幸福……会不会在久远的未来,终于实现?

心里如此涌起一片杂乱念头,师映川面上却不露,见连江楼已经替自己将发冠戴好,便起身道:“香雪海如今订了婚,再过些年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家伙,一转眼却快成了大姑娘了,虽说还有些年头才会成婚,但平琰已经开始替她准备嫁妆,我也让碧鸟寻些好物件给她添上。”

连江楼正去水盆前准备由侍女服侍洗漱,闻言并没有说什么,师映川站在一旁看他,淡淡笑道:“说起来,你还是她曾叔祖,不打算赏她些什么?”

连江楼接过侍女送上的热毛巾擦脸,道:“我身无长物,一身所有皆是出于你,无物可送他人。”师映川凝眉细思,既而嘴角泛起些微弧度,哈哈一笑,道:“你这是在抱怨么?抱怨自己身为男子,却要被困在这深宫之中?”连江楼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眸似乎幽沉无底,又似是一眼见底的清溪,顿了顿,方道:“……并非抱怨,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师映川环臂于胸前,微侧了头,道:“我知道你整日在宫里很是气闷,而我也没有时间总陪着你……这样,你想做什么,与我说就是了,只要没什么大的干碍,我自然答应你就是。”

连江楼听了,略一思索,便道:“你教我修行,如何。”师映川眼中突然就似有什么在飘忽翻转,但他还是抑制住了出现瞬间动荡的心神,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与神情都已恢复自然,脸上也仍然带了笑,却是漫不经心的高贵,说道:“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连江楼并未错开少年的眼波,只淡然以对:“我从前应是会武之人,可对。”师映川不置可否,手指却轻轻捏着袖口,过了一会儿才道:“何以见得?”连江楼微微皱眉:“我能感觉到这个身体武艺娴熟,拿起你屋中那柄和光同尘剑时,无须刻意便可运用自如,就如同平日里抚琴写字一般,许多东西,仿佛天生就刻在心里,无须刻意就能运用自如。”

‘果然,即便记忆失去,但身体的那些本能却是消磨不去的……’师映川心中暗叹,面上倒不曾有丝毫变化,只淡淡道:“你想要修行……为什么?”连江楼道:“你曾说过,习武之人毕生所求,无非逍遥于世,长生可期。”师映川‘哈’地一笑,似是漫不经心地扭头望向窗外,眼中却是幽幽一片:“只有已经拥有了极大权势和力量的人,才会想到长生,你似乎还远得很,为什么就想起这个。”连江楼有些怪异地看他一眼,用极是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你是长生中人,我与你既是夫妻,自然同行同止。”师映川听到这话,大出意外,不由得凝目去看连江楼,但见烛光里,男子容色清冷,以往犀利的眉宇间却是认真而从容的,师映川略一停顿,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红得深不见底的赤瞳却微闪着幽光,不过一瞬之后他便淡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这话……是想与我白头偕老?”

不等连江楼回答,他就笑了笑,然而目光却缓缓锋利,又道:“你是感觉到了罢,在你身上有东西束缚着你,使得真元不得运转,所以你才会要我教你修行。”连江楼点头道:“不错。”师映川挥退侍女,自己走过去帮连江楼整理衣衫,语气如常道:“你一定有话想问我,是吗?只不过你知道我未必会告诉你。”连江楼不语,低头看着师映川一丝不苟地替自己系扣子,直到师映川将一切都打理妥当,他才开口道:“我从前……可是犯过大错?”师映川眼皮一动,默然片刻,既而抬头看他,淡然说道:“你果然一向都是极聪明的人。”

这样说话,就等于是变相承认了,连江楼看着师映川,就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看来是很大的错。”师映川不与他目光接触,只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说完,摆了摆手,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唤人送膳来,一时吃罢,天也已经亮透了,师映川望了望窗外,见雪已经停了,便对连江楼道:“你如今身子也大好了,自从你醒后,还不曾出过宫,今日我便陪你出门散散心如何?”连江楼意外之余,自然答应,于是师映川就命人准备一下,小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便从帝宫南侧一道门内驶出,很快消失在雪地里。

马车行驶在冰天雪地中,车厢内却很暖,连江楼外面的大氅已经脱下放在一旁,身上的白袍越发衬得他眉发乌黑,此时正往面前的小香炉里添香料,薄唇微抿成一线,脸上的表情安静而沉寂,使得他看起来不但相貌出众,更是气度沉稳之极,如此不笑也不说话的时候的连江楼,让人看着总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清冷之意,刹那间师映川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一切似梦非幻,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好象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安静下来,全部的心神,全部的注意力,统统都只凝聚在眼前这个人身上,让人完全无法控制,而这时连江楼似是察觉到了师映川的目光,就抬眼看了过来,两只眼睛漆黑深沉得犹如冬日里的夜晚,极清澈也极蒙暗,他问道:“为何这样看我。”师映川望着那双黑如墨玉般的眸子,缓缓道:“……因为你很好看。”连江楼少见地笑了起来,更是少见地以玩笑的口吻道:“莫非你从来不照镜子。”师映川嗤地一笑,一把握住男子的手,眼尾微扬,说不尽地恣意风流:“这是在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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