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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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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很快就磨好了,那人就用笔蘸了一蘸,开始写字,那绝美却不乏男儿气的英秀轮廓,薄薄的淡唇,清明如静湖之水、没有任何杂质的眸子,不是师映川还会有谁?此时他全身上下再没有从前华贵的衣饰,朴素无华,只穿着一件青色的粗布袍子,颜色很淡,也不正,甚至还洗得有些发白,满头光可鉴人的如瀑青丝用一根布带整整齐齐地束住,有几绺垂落胸前,简简单单,整个人纯粹是一副随处可见的贫寒人家子弟常有的打扮,不过虽然如此,他的美丽却发生了一个近乎于质的演化,这不仅仅是指他的容貌越发精致,越发有了惊心动魄的美,而是指他此时的气质已经改变许多,如今的师映川似乎已经脱出了皮相本身的桎梏,眉眼,唇鼻,眼神,动作,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有了变化,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的本质已经有了某种只有复杂经历才能够赋予的沉淀,从前的他也是极美的,但却带着一些不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属于自身的异样魅力,这样的美,或许已不属于人间。

外面的寒风用力吹着,不多时,开始有东西不断地打在窗上,发出簌簌之声,显然是下起了雪,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下得越来越大,师映川停了笔,密长微翘的睫毛忽然颤动一下,好象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拿起桌上的一本黄历看了起来,然后发现今日果然已经是新年了。

“已经是过年了啊……”师映川感叹了一句,他的心情说实话是有些微妙的,一时放下做工粗糙的黄历,说道:“都说山中无日月,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不知不觉间居然都是新年了。”他刚说完,宁天谕的声音就在他脑海当中响起:“……看来你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适应,否则也不会对时间不再敏感。”师映川微微一笑,他眼中没有什么反面情绪,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再纯净不过,也很美,他拿过桌上的一杯茶准备喝,却发现已经凉透了,便叹了一口气,又放下,傀儡便过来拿走茶壶和杯子,重新去烧热水,师映川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他起身走到窗前,听屋外密集的白雪飘落下来,在这样的落雪声中,窗棂被风吹着,偶尔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师映川想了想,重新坐回桌前,拿起笔继续写字,笔锋抑扬顿挫,屋外的雪声风声似乎完全不能影响他分毫,过了一会儿,师映川写完了,便收了笔,又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等到不紧不慢地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他才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饿了,肚子虽然还没有叫,但却有了空虚的感觉。

饿了就要吃饭,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虽然修为到了师映川现在的地步,可以在一定的时间内不饮不食也能够活下来,但谁也不会无聊到好端端的去尝试挨饿的滋味,不过当师映川去厨房看过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最近忘了补充食物,米袋里的米只剩了一点点,甚至连油盐等等必需品也都快用光了,如此一来,师映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准备自己出门,傀儡要留在家里看守着那口箱子,因为箱子里还装着一具宗师遗体,这是不能有失的。

山中大雪不停,鹅毛般的雪花扬扬洒洒地在风中跳着舞。全无半点止歇的意思,师映川穿上一件用动物皮毛做成的大氅,推开了门,举目远眺,只见外面一片银装素裹,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白,苍茫,沉寂,师映川跨出去,掩好了门,从怀里摸出一只面具戴上。

这里是深山腹地,距离最近的人口聚集地也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何况又是面临着这样恶劣的天气,但对于师映川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很快就来到了一处有人烟的地方,需要在这里置办一些东西,此处是一座城,不是很大,不过人口还算繁密,当然,与摇光城那样天下有数的雄城是不可能有相比性的,但至少并不萧条,也汇聚着三教九流人等,此刻雪已经小了许多,簌簌地下着,风也近乎停了,虽然天冷,但既然现在是新年,因此街上还是可以看见不少人的,就连空气里都似乎洋溢着一股喜庆的味道,师映川置身于此,却有一种无法融入其中的感觉,仿佛这天地,这人间,这些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与他无关,这种感觉并不好,但他如今却已经习惯,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有什么伤感或者寂寞之意,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通达,此时此刻,师映川似乎有点理解了很多年前宁天谕的感受,他笑一笑,却没有对宁天谕说什么,只是拿着从家中带出来的一只粗布口袋,走进了一家卖盐的店铺。

师映川陆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他全身都裹在大氅里,兜帽罩住头部,面具挡住了脸,但无论是露在外面的双手还是下巴,那肌肤都光滑如缎,哪怕是一丁点细微的疤痕都没有,泛着美玉一般的质感,还有那粉淡的唇,看起来软薄生嫩如花瓣,诱人一亲芳泽,虽然不知道师映川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但仅凭这可以看到的些许美景,就已经时不时地令他附近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有轻佻的男子还会吹个口哨,对于这一切,师映川却显得完全不在意,也根本没有做什么,毕竟只要没被真的骚扰到,那么谁又会刻意地非去踩死蚂蚁不可呢?

既是新年,家家门口都挂着灯笼,街上不时可以看见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师映川见到一对家境看起来还算宽裕的父子,穿着皮袍的父亲牵着虎头虎脑的儿子,笑呵呵地边走边说着什么,那孩子眉眼生得跟父亲很像,大概五六岁的年纪,一只手抓着个肉包子在咬,师映川看着他们,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季平琰,年纪和这个孩子差不多,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很不称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面,一时间心中微觉涩涩,如同喝下一口浓苦的茶,与此同时,从前在断法宗与连江楼一起过年时的一幕幕场景不断出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师映川不觉微微仰起脸,感受着寒冷的空气,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师映川,他的意志越发坚定,那些曲折与经历使得他的心硬实无比,此时此刻,纵使他被眼前的情景所动,但神思转折之间,一应所发的感触都在倾泄出来之后,就烟消云散了,那清澈的明眸之中哪怕偶尔荡漾起涟漪,却也只是仿佛宝剑上流动着的寒光一般,再怎么美丽动人,却也依然隐藏着令人心悸的力量,这时宁天谕忽然道:“……你如今的心态不错,这才是强者应有的心态,否则空有一身强横的力量,心灵却是软弱,这样的人纵使修为再高,也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师映川笑了笑,不置可否,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道:“有些饿了,先吃点东西罢,吃完了就去买米和面,早点回去,不然说不定过一会儿雪又下大了。”

师映川找了一家面馆走了进去,要了一碗牛肉面,老板很厚道,牛肉放得足足的,浇头汤汁的味道也很浓,师映川拿起竹筷,很快吃完了面,留下十来枚大钱在桌上,擦了擦嘴角便离开了,他接着又去了米铺,不但买了一袋米,还买了一些面粉,这时要买的东西都已经买得差不多了,师映川核计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就带着这些东西往城门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的时候,雪越发小了,师映川看了看天色,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天黑之前回到家中,他甚至已经想好,回去之后烧上一锅热腾腾的肉粥,留着晚上吃,不过正当此时,迎面却传来一阵马蹄声,当头一匹高头大马扬蹄飞奔,后面跟着数十名骑士,马背上坐着一个华服轻裘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生得颇为俊美,双眼流盼有神,只不过眉宇间却有着一丝阴柔狠厉之色,腰间有一条长鞭系着,这一群人骑马驰到近前,师映川很自然地与旁边几个路人一起向路旁退避,然而那领头的俊美公子眼力何等毒辣,猛地一勒马,座下的神骏马匹便生生立住脚步,那公子居高临下,目光在师映川身上逡巡着,虽说师映川身子裹得严实,瞧不出身段,头上也罩着风帽,一张半覆式面具遮挡住了容颜,可那自鼻子以下露出来的部分却是晶莹如玉,嘴唇和下巴美得惊心动魄,那公子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微笑,道:“看起来应该是个好炉鼎,却不知相貌究竟如何?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说罢,穿着皮靴的双脚轻轻一夹马腹,便让马走了几步,来到师映川面前,师映川听到他说出‘炉鼎’两字,就知道这是个爱做采补之事的人,见此人过来,居然是对自己生出了不轨之心,顿时有些好笑,又微带厌恶,此时那公子的马已经在师映川面前停住,华服公子轻笑一声,俯身伸出手臂,就要去揭师映川脸上的面具,在他看来,这一动不动的美人已经是被吓呆了,不敢动弹,只等自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捉到手里,哪曾想就在此时,这公子却见对方忽然微微抬起脸来,自己顿时便对上了一双明眸,刹那间他所有的心思当即就消散得干干净净,脑海中一片空白,因为他看到了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那是冷漠,是杀意,更是仿佛要射出实质性一般的精光,下一刻,这公子眼睁睁地看到对方那优雅之极的粉唇轻轻一撮,就好象吃完了樱桃准备要吐核一样,只不过接下来这唇中吐出的却是一道银光,直喷而出,矫若游龙,竟是直接穿透了这公子的喉咙,快得令任何人都无法反应,眨眼间就取了对方的性命,师映川瞧着此人圆睁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不禁轻轻一嗤,他没有兴趣知道这是什么人,在他看来,就算家世再显赫又如何,身份再尊贵又如何,如今在他眼中,任凭什么世家权贵子弟也不过是蝼蚁一般,随手杀了也就杀了,何必多说。

师映川两手提着买来的东西,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那公子的尸身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大街上登时僵滞住,下一刻,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师映川仿佛全无所觉,只朝着城门方向而去,但很快就有刀剑破空声从身后袭来,马蹄声纷乱急促,显然是那数十名骑士要为自家主子报仇,师映川见状,头也不回,深邃幽黑的双目微微一眯,弯腰放下手里拎着的一堆东西,长长地吁出一口寒气,转过身来,与此同时,银光铺天盖地而起!

不过五六次呼吸的工夫之后,师映川重新弯下腰,拿起地上的几只口袋,此时大街上已经空荡荡的,行人早已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几十匹无主的骏马,寒风吹来,空气中残余的杀意也被吹散,只剩下难以遮掩的血腥气依旧缓缓流动着,师映川看了看周围,对宁天谕道:“看来我们只好搬家了,不然今天的事一传开,总要露出些蛛丝马迹,我可不想暴露行踪,惹出什么麻烦。”宁天谕淡淡道:“……那你准备去何处?”师映川叹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天下之大,想去哪里不行呢?我们可以慢慢走,沿途看看四海风光……”

半年后。

昨夜才下过一场雨,眼下雨过天晴,云破日出,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暑气很重的时候,炽阳高照,好在林木掩映下多少可以解些暑气,此处有一条碧色小河,水上几只水鸟悠闲飞过,羽毛上沾了一层水珠,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驾车的是一个全身都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马车在河边徐徐停下,师映川从车里走了下来,他蹲下掬了一捧清凉的河水喝了,然后又把水囊灌满,这才洗了手脸,却听宁天谕道:“你与纪妖师虽是父子,感情却并非如何深厚,如今来这弑仙山,倒不像你会做的事。”师映川笑了笑,道:“话倒是不错,但是别忘了,我们的丹药等等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总得补充一下,这里自然就是最合适的目标。”

当初师映川去大光明峰的时候,让傀儡潜入白虹山带来那具宗师遗体,同时还进入秘库搜罗了一批珍贵的药物等等,毕竟对于武者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很必要的,像师映川这样的人,要经常服用一些天材地宝或者丹药,对他自身的修为是有好处的,要不然怎么说是穷文富武呢?如今师映川内囊告罄,身上的珍贵药物等等都已经快用光了,而真正他看得上眼的好东西可不是哪里都有的,况且凭他自己又能弄到多少?所以这弑仙山自然就成了他首选之地。

马车就留在这里,傀儡也留下,看守着车内的宗师肉身,师映川独自一人沿着一条由青石铺就的长阶向上走去,凭他如今的功夫,想要无声无息地进入弑仙山并不难,一时师映川来到山上,见到弑仙山青卫统领聂药龙,聂药龙乍见师映川现身,不禁大为震惊:“少主……”师映川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只问道:“父亲在么?我有事要见他。”聂药龙一开始的震惊过后,便定下心来,道:“山主正与小主在一起。”师映川听了,顿时身体微震,喃喃道:“平琰……现在是在这里?”聂药龙道:“小主是由季公子带来探亲,前日刚到。”师映川脸色变幻,一时轻叹一声,道:“这样……带我去见他们罢。”

一道小小的瀑布从岩间落下,在下方形成一处清潭,潭水清冽幽幽,恍若一大块碧色的翡翠,通翠欲滴,周围绿荫处处,鸟虫啁啾,极具野趣,纪妖师披一件宽松长袍,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水潭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潭边玩水,季玄婴负手站在纪妖师旁边,神色淡漠,纪妖师漫不经心弹了弹袖口缀的珠子,看起来有些慵懒,道:“……如今断法宗那里,平琰也算是站稳了脚跟,你这个当爹的也可以安心一些。”

说着,看一眼不远处正玩水的季平琰,继续道:“现在的情况,映川那小子……他现在与从前不同,你若是看上了谁,另寻佳偶也是正常,我不会插手过问,只不过要是玩玩也还罢了,成亲却是不行,我的孙儿可不会认哪个女人做娘,更不会叫哪个男人作爹。”季玄婴听了这话,微蹙长眉,接着就淡淡道:“我对情爱之事并不热衷,他若在,我自然与他和睦相处,他若不在,我更无心与旁人有什么瓜葛。”

纪妖师笑了笑,道:“这倒……”刚说了两个字,突然就止了声,季玄婴见状,顿时微微一凛,这时却听有人幽幽道:“……久已不见,父亲可安好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似是故人来

有人幽幽道:“……久已不见,父亲可安好么?”纪妖师与季玄婴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影自远处往这边走来,遍地金灿灿的阳光似乎都因为此人的出现而瑟缩了一下,仿佛光芒都聚在了他的身上,平添几分迷离,长长的青丝挽作一个简单的髻,鬓发在风中微微颤动,只可以看到那修长的身体轮廓,却暂时看不清楚那张被日光投照得光粼粼的面孔,然后那人渐渐走近了,样子显露出来,额间至眉心的一条红痕嫣红醒目,一时间周围的气氛突然就有些凝固,纪妖师乍一看到对方,第一个反应就是燕乱云复生,而季玄婴则是定定地看着来者,他伫立在当地一动也不动,看着对方修长的身躯裹在一袭粗布青衣里,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心中不由得一阵冷一阵热,无法理清思绪,只觉得混乱不堪,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一把击破开来,令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丝不太适应的生涩感,此刻有风,有炽热的阳光,有虫叫鸟鸣,然而在季玄婴看来,一切都平静乃至沉寂下来,如同骤然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看似再平淡不过了,实质上却又是浓烈的,这是自已剑道上的那一丝破绽么?还是心灵上的破绽?也许都不是的,但也许又是两者兼而有之罢,并不渴望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但如果永远看不到,就觉得似乎少了些重要的东西……季玄婴的心缓缓沉静下来,周围风吹林间,水声溅溅,他的心就像那被瀑布冲打的潭水一般,有些不由自主地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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