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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by四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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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起话来,明显口齿不灵,有些滞涩,分明是长时间不曾与人交流的缘故,可想而知,他必是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晏勾辰将对方面上的神色尽收眼中,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自大都之乱后,你我距今已阔别一千余年,眼下熟人见面,唐王就是这个态度么?”

这白衣人正是季玄婴,此时听了这番话,漆黑的眸子里当即泛起惊天寒波,他望向晏勾辰,眼神锋利得几乎能将空气都切割开来,似乎是想要从中搜寻到一些什么,但对方那张平静微笑的面孔上的表情,却绝不以意志为转移,如同一张面具般遮掩住了一切,让人很难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就在这时,季玄婴突然目中精光微现,千载岁月之前,过往种种旧事,瞬间在心头闪过,见这表情,这笑容,就仿佛抓住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吐气道:“是你……”

晏勾辰见状,知道他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便微微欠身而笑,从容道:“看来唐王想起来了……不错,正是曲某。”季玄婴垂下眼帘,说话也逐渐流利起来,淡淡道:“比起曲蜃楼这个化名,我更愿意称呼你的真名,呼儿勃帝疆。”

淡淡一句话,却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就戳破了表面那一副客气的虚假外壳,晏勾辰却微笑如旧,只道:“这都无所谓,当年我与唐王同殿为臣,后来又联手共谋大事,这样的交情,区区称呼又算得了什么?”

季玄婴闻言,神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是说不出的意味,但也终究没有开口说什么,片刻,才幽幽道:“原来你竟是曲蜃楼,难怪你能够找到这里来。”晏勾辰面上露出回忆之色,轻叹道:“是啊,当初皇帝他发现此地有阴冰穴之事,所知者不过寥寥,而我便也在其中……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派人多方打听你的消息,却都没有结果,我也是后来才终于想起这个地方,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前来,果然,唐王你正是被囚于此处,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地方,他才放心不必派人在此看守,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我会是一个变数。”

说到这里,晏勾辰的目光徐徐扫过季玄婴身上的链条,他无论眼力还是经验,都是与一般人不同,一眼就能分析出其中关窍所在,直抵根本,双目之中也因此流露出一丝古怪之色,说道:“长时间身处于这阴冰穴之中,若无深厚修为护持,则必死无疑,所以,想必你体内的禁锢应该早已解开了,否则早已身死……但偏偏又被封锁了琵琶骨,而且看样子应该还是以极阴毒的手法穿刺,令你无法用力,更无法自行取出此物,如此一来,宗师之身固然可保你在此不死,但封锁了琵琶骨却又限制你发挥更多的力量,不得不时刻身受寒毒浸体之苦,整个人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如此看来,他能这样待你,果真是恨极了你。”

“……他本就该恨我。所以,无论他如何处置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意外。”清冷似冰珠一般的话语从口中毫无起伏地吐出,季玄婴面色无波,语气亦如常道:“你是来救我?”正说着,却见周围冰冷的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来,不快也不慢,不久,就有了将近三尺高,而随着水位上涨,一些银色的小鱼也被裹挟进来,季玄婴轻轻伸手,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捉到了几尾鱼,然后面色平静地将这些巴掌大小的鱼送到嘴边,活生生地吃了下去,看他这样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这并非偶然现象,分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早已习惯,如此一来,有了这一股活水和食物,自然就可以维持生命,甚至保持清洁,只不过一想到这几年来他孤身一人被囚禁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日夜受寒毒之苦,生活艰困,又不得与人交流,若是换作一般人,只怕早已发疯甚至自尽了,而他偏偏却还活得不至于太狼狈,如此心性意志,即便以晏勾辰城府之深,也觉得佩服,当下就走了过去,来到对方面前,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了对方的颈脉,对此,季玄婴的身体没有动,没有抗拒的表现,似乎知道并无危险,而晏勾辰则是微眯起眼,静静感受着从季玄婴体内传来的缓弱却稳定的生命脉动,末了,他收回了手,说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季玄婴淡然道:“因为我很看重这条性命,所以任何时候都不会轻易放弃。”晏勾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片刻,就说道:“你在这里困居已久,对外界近几年来发生的事情,想必是一无所知的……这些年来,很多事都已改变,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季玄婴长睫微垂,语气漠然地道:“说来听听。”

晏勾辰没有马上说,只是打量着他,过了片刻,却忽然直接吐出了一句话:“……两年前,曾经的大司马李伏波,在我手中陨落。”季玄婴闻言,倏然抬头,但很快,他又是一副漠然的样子,道:“是么。”晏勾辰微笑如旧,却叹道:“毕竟大司马当年与唐王乃是同胞兄弟,这一世又是同门师兄弟,唐王听到他的死讯,竟是如此冷漠么?而对于我这个始作俑者,似乎也毫无愤恨之意?”季玄婴面无表情地看了男子一眼,平静说着:“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是处于那个位置,那么杀人或被杀,都是正常。”

晏勾辰轻叹,说的话也不知是不是讽刺:“这便是剑心通明,不萦外物?果真不是常人可及……对了,你的师尊沈太沧,也在两年前的一场宗师之战中陨落了,还有厉东皇,也是在其后的一次行动中身死。”

季玄婴闻言,微闭双眼,静了许久,既而凤目徐睁,看着晏勾辰,道:“闲话休提,你既是寻我,无非是借我之力,你我之间不过各取所需,又何必多说这些。”此时此刻,两双同样深黑的眼睛直面相对,互相都清楚地看到了彼此眼中最深层次的某些东西,至于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就只有自己清楚,这时就见晏勾辰忽然一笑,道:“说得很是……那么,有些事情,还是先出去再说。”季玄婴微微扬眉:“也好。”

第三百四十九章:害怕失去你

既然得到了季玄婴肯定的答复,晏勾辰便弯下腰来,仔细观察着对方身上的锁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神色微松,道:“虽然有些麻烦,但并不是大问题……忍着些。”说着,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透出一抹朦胧的青芒,小心地接近了季玄婴的伤口,而季玄婴对此只是一味地冷淡,明明拆解身上束缚令他疼痛难当,可他脸上却连一点儿痛苦之色都不见,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目光也并不在晏勾辰身上停留,只是侧首望着微带幽蓝之色的水面,眼神微微迷离,好象是在出神一般,只紧抿着唇,随着疼痛加剧,眼中也开始变得阴郁而冰冷。

冰窟内响起压抑的忍耐声,大约一刻钟后,晏勾辰长吁一口气,将手中的尖利钩子弃之于地,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季玄婴脸色苍白着,用手按住并未流血的伤口,抬起头,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仍然那么平淡,只因他此时虽是疼痛难当,但性情中的高傲却是两世都一样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非常傲慢的一个人,绝不容许自己在晏勾辰这个人的面前有所失态。

伤口诡异地不曾流血,若是其他人一连数年以利钩这样一直勾穿着身体,就算是不死,整个人到现在也势必早就废了,但宗师肉身却是强悍之极,不能以常理论,因此晏勾辰在检查了一下对方的伤势之后,便点了点头,说道:“回去精心调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无碍的,只要治疗得当,应该对以后不会有什么影响。”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递了过去,季玄婴也不拒绝,一手接住,拔出塞子仔细闻了闻,然后就从中倒出一粒玉色丹丸,吞入腹中,很快,苍白的脸色就略微好看了些,就对晏勾辰道:“我眼下没有大碍……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多时,平静的湖面上忽然就多了两个身影,向岸上而去,季玄婴眯着眼,从长年不见天日的牢笼里乍一脱身之后,他似乎不能立刻适应外界这样明亮的光线,被刺得眼中泛出了淡淡的一层水渍,沐浴在阳光下,一时间就恍惚有了再世为人的感觉,脑海之中关于这些年来暗无天日的囚牢生活,种种情形接连闪过,一旁晏勾辰微偏着头,看着他此刻模样,脸上似笑非笑,仿佛是在评估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只说道:“……怎么样,重见天日的感觉如何?”

季玄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贪婪地体味着空气中那一丝丝草木的气息,熟悉又陌生,那是阔别已久的味道,此刻心中隐隐有四面通畅之感,再无一丝窒碍,半晌,他才缓缓睁开了双目,长眉向上挑起,犀利如剑,不知是回应还是回击地道:“……自然很好。”

冷冰冰的话语从那凉薄而无情的唇中被轻松吐出,季玄婴说着,右手就在两肩处快速点了几下,顿时就见原本并不流血的伤口开始往外迅速渗血,很快就将白色的衣物染红了一大片,这些血是红中带着乌黑色的,滴在地面的草叶上时,很快就冻结成冰,直到那些流出来的血彻底变成了正常颜色时,季玄婴才动手将血止住,这时他却突然又重重在自己胸口一拍,顿时喉咙里就发出了古怪的声响,‘嗬嗬’作声,听起来仿佛是血液与什么东西交织着在胸腔中涌动而产生的怪音,而此时季玄婴的脸色也变了,涨得通红,瞳孔急遽缩小,身躯止不住地弓了起来,突然间从口中喷出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定睛一看,却是一团泛着污黑的血块,这半凝固状态的血块一经吐出,几乎立刻就冻结成硬块,就连旁边的枯草表面也结出了薄薄的一层白霜,而从头到尾,晏勾辰都只是在一旁站着,注视着对方的动作,同时暗自观察着,唇角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冷意,但细看去时,又分明只是微微的笑意噙着,末了,晏勾辰见季玄婴简单处理好了伤口,才说道:“从前那一回,大家合作得很好,那么这一次,希望我们还是会像当初一样,顺利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一句话说得平静,内中却已是杀机纵横,变得锋利了很多,两人心里都是再清楚不过,不过这些事情自不必明说,季玄婴看了晏勾辰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纵使内心骄傲如他,事实上在这一刻也有些凛然,他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因此尽管是受人所救,但心中却对这个男人并没有半分信任,反而兀自警惕,但他也知道,合作才是双方目前都需要的,当下暂时不去想太多,便道:“先回摇光城,我的伤必须经过细心治疗,否则这一身修为只怕就要打个折扣。”晏勾辰微笑起来,语气稍稍有些格外的柔和,道:“这些年,唐王的修行似乎并没有落下,反而精进了。”季玄婴淡然道:“身处牢笼,别无他事,自然一心修行,心无旁骛。”说着,低头看自己素白的双手,在这个世上,唯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力量的尽头,也许会是空虚,但至少,它会赋予自己充实的感觉。

晏勾辰面色清清如水,似有意若无意地道:“听说他二人在这几年中,感情颇为融洽,那人极受信爱,有专房之宠……”季玄婴眼眸深沉,声音亦是清冷:“当年不也如此?有何意外。”晏勾辰笑得温和,其中却又透着丝丝古怪:“你二人当初的所作所为,不相伯仲,却一个留在他身边享尽温柔,一个则关押在不见天日的所在,日夜受苦,我还以为你心中必是极度不平的。”季玄婴面无表情,长睫掩映下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异常狂躁,但随即这一切就都恢复原状,仿佛只是错觉,有如利剑,刚刚出鞘了些许,却又突然放了回去,说道:“……不必说我,你与他之间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当年无非皆是求而不得罢了。”

——恨因爱而生,只有爱到了极致,恨才有可能达到极致,而无论是爱还是恨,在达到极致的时候,就连自己的一切都能够舍弃,一切都可以。

季玄婴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也从中透露出那种决断且自我的性子,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意味深长或者诡异阴毒的表情,就是很普通的样子,却让晏勾辰这样泰山崩于眼前都可以面不改色的人,在此刻从心底隐隐产生了某种叫作警惕的情绪,因为晏勾辰知道,这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从当年还是唐王的温沉阳参与到那个计划当中的时候,晏勾辰就肯定了这一点,这样的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晏勾辰似是无意与季玄婴相执,便不再说话,两人互视一眼,随即便同时消失在原地。

此时在云霄城,左优昙坐在花厅里,问面前已经为自己第二遍添茶的侍女道:“君上此时在何处?”侍女欠身道:“奴婢不知。”左优昙听了,也就不再问她,只继续等着,等到侍女第三遍来续茶的时候,一个年长些的秀丽女子进来,对左优昙屈膝一福,道:“请随奴婢移步。”左优昙这便起身随着此女向外走去,不多时,却是来到一处大殿,那女子退开,左优昙推门而入,进到里面,就看到一个纤细身影正半卧在香榻上,发如流水,披着宝蓝色长袍,意态慵懒,那袍子略微有些凌乱,使得一痕精致的锁骨外露,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睡醒似的,但左优昙知道对方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再需要睡眠了,而且此时榻上放着的小几上,分明摆着一壶茶,两只茶杯,左优昙见了这情景,心头情绪便有如被投石入水的湖面,不再那么平静,他是聪明人,从眼前种种迹象可以猜得出来,刚才这里必是曾经发生过一场缱绻之事,因此自己才会等了很久,眼下那人离开了,自己才得召见,这样想着,虽知这二人本就是感情深浓,绝非其他人可比,却还是心中止不住地有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滋味。

正当左优昙心中思绪微乱之际,师映川已坐起身来,手肘随意支在小几上,拿了茶壶往杯子里续上茶,呷了一口,这才做了个手势,示意左优昙过来坐,左优昙便收拾心情,走上前去,却没坐,而是捡起了掉落在榻上的一支黑色簪子,然后就用五指梳理着师映川长及臀下的青丝,那丝绸般的触感,淡淡清香,仿佛仍是旧时的光景,师映川眯起眼,道:“我记得年少时,你一开始都不会为我梳头,还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渐渐做得顺手。”

左优昙听他提起当年,不觉就微笑起来,那瑰丽的发丝在他指缝中轻轻流淌着,比最华美精致的丝绒还要柔顺得多,他唇角微微勾起,脸上的表情就此显得分外柔和许多,说道:“那时候什么都不会做,时间长了才慢慢好起来。”师映川笑了笑,清澈的目光移向窗外,道:“你自幼锦衣玉食,是一国太子,从前都是被人服侍着,又哪里会伺候人。”

两人说着话,左优昙熟练地将大把青丝挽成髻,简单中自有一番随性的别致之意,然后用那枚黑色簪子牢牢固定住,师映川让他坐下,略说了几句闲话,便谈起正事,两人正说着,有人进来,双肩宽厚,身着碧色罗袍,两袖垂广,整个人看去雄姿英发,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迎面就给人以巨大的压力,正是连江楼,他进来之后,黑色的眸子微微在左优昙身上一掠,但并没有就此释放出什么惊人的气势,然后就看向师映川,不过并不曾开口,随即就在一旁自顾自地打坐,并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师映川看了一眼闭目打坐的连江楼,一直都是慵懒之态的身子似乎坐直了些,眯着眼睛笑了一笑,就继续与左优昙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一时说罢,师映川起身,对左优昙道:“走罢,有新送来的玉罗酒,一起喝两杯,算是给你接风。”左优昙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高大身影,低声应了,两人便一起出去,到了外面,师映川以手抚额,道:“他就是这个样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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