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千发动车子，开了暖风，侧着头问苏承：“冷不冷？衣服湿得多不多？”
苏承脱掉湿塌塌的外套，在兜里翻出来唐淮千的皮夹克套上：“没事，我穿下你的衣服。”然后吸了下鼻涕。
唐淮千：“……”
唐淮千把纸巾盒递到后边，苏承催他：“快走吧。”
唐淮千才收了心，对着镜头和场记介绍了改造的手动装置，然后开出医院。门卫那挤了一群粉丝，被保安拦在边上。唐淮千打开车窗，开到跟前的时候放慢速度，冲外边的人笑：“你们好！”
一阵尖叫声，然后有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
唐淮千隔着雨丝喊道：“下雨了，快找地方躲雨吧！”
苏承也打开车窗，冲外边喊道：“下雨了，快去买把伞吧！”说完就把他手上那把湿漉漉的伞朝人群扔过去。
唐淮千：“……”
场记：“……”
苏承：“这是唐淮千用过的伞！纪念版的！”
唐淮千：“小心砸到人。”
苏承挠挠鼻子，小声地问：“你回去再给我一个签名版的？”
唐淮千不想当着镜头的面吐槽他，没接话。
开上大路之后，车子一直平稳地行驶。场记说：“我觉得出行好像也没有特别难的样子。”
唐淮千看看镜头：“那是我出行不难。你去数数，国内有C5驾照的人有几个。”
“很难考？”
“系统还不完善——说起来，坐我的车怕不怕？”
摄像对准唐淮千的双手，拍他自如地加油门、点刹车，左手始终握着方向盘。
场记笑笑：“有点。”
唐淮千从后视镜看苏承：“小苏你怕不怕？”
苏承坦然道：“坐了这么多年，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怕了。”
一句话出，场记的脸色变了变，开始兴奋。
唐淮千继续前一个话题：“不光是驾照难拿的问题，持驾照出行的后续问题也很多。雨停了，这样，我们先去公园散步，然后去商场。”
场记应了一声，唐淮千开了导航，但基本不听指示，只管凭借记忆中的路开。场记和他闲聊着，苏承在后座打瞌睡，隐约听到他们在讨论自己。
唐淮千说：“这是他的自由，我不干涉。如果他真的想进娱乐圈，我会帮他。”
场记：“我记得他也有音乐作品来着，音色不错。”
唐淮千问：“和我比呢？”
场记“哈哈”大笑起来。
唐淮千也跟着笑：“我不行了。这些年吸烟太多，嗓子都坏掉了。现在让我开演唱会，我可能都不敢上台。跳也不会跳了，再唱不好，现场车祸，那‘唐淮千’这个名字可真是要砸手里了。”
苏承迷迷糊糊地接了一句：“不会，现在比以前更有力量，我很喜欢。”
镜头下的唐淮千瞬间就柔和了，眉眼弯弯地看着后视镜：“睡着了？再睡一会儿。”
苏承摇摇头，绕过驾驶座靠背，去摸他的头：“还是很烫啊。”
唐淮千还是让他再睡一会儿，转头让摄像拍他的腿：“来看，右腿已经会动了。”
然后他的右腿就轻轻晃了晃。
苏承听到这个就很高兴，扒着前边的靠背说道：“还能抬起来呢！”
场记和摄像都是一阵恭喜。
到了人民公园，唐淮千把车停到路边，苏承跳下来把轮椅搬出来，蹲在地上仔细地组装好。唐淮千扶着方向盘没动，苏承知道他难受，过去小心地把他扶出来。
路灯亮了，绵延出一片星星点点。夜色还未浓，三三两两的人在光影之间晃动。有小孩儿摇摇晃晃的往水洼里踩，被大人拦住之后还要偷个空隙钻过去。
雨后清新，空气清爽怡人。
苏承蹲下帮唐淮千摆好脚的位置，一抬头就是一片阴影覆盖下来。唐淮千一手抓扶手，另一只手压在苏承肩膀上，探过来在苏承嘴上亲了亲。
摄像：“！！！！！”
场记捂住摄像的嘴，往他头上揍了一拳。
苏承红着脸看看镜头，又慌地躲开视线。唐淮千还贴在自己耳边，轻笑：“我起不来了……”
苏承忙把他扶起来，再看镜头一眼，还是羞赧。
场记内心无比激动：“什么《残疾人的日常》啊！这根本就是恩爱秀啊！秀分快啊你们造不造！天王你要伤了多少少女的心啊！我的心都要碎了！”
然后场记一本正经地“呵呵呵呵”，没话找话说：“下过雨就是舒服呵呵呵呵。”
唐淮千：“一点也不，下雨只会让我神经痛，骨头痛。”
场记：“……”找错话了。
唐淮千：“刚刚那段不能删。”
苏承小心翼翼地举手：“能删还是删掉吧……”
场记：“我们去里边逛逛吧……”
唐淮千点头：“这就是我这次想要说的。”
80.
人民广场是下嵌式的，也就是说，每隔数米都会有几级台阶，一直到最中心的那个圆圈才是平坦的。
原本计划的是拍摄唐淮千一个人，着重强调城市建设的不完善给残疾人带来的不便。苏承就在镜头外给他帮衬着，不会露太多脸。但唐淮千那么光明正大地亲了他，苏承反倒觉得不想躲了，干脆大大方方地站出来，以残疾人家属的身份自居。
唐淮千看他一脸正义凛然，还理所当然的样子，一头黑线，忍了忍没有吐槽他。
苏承推着唐淮千在第一段台阶前停了下来，突然很想重新回到镜头外。
场记不明所以，看着止步不前的苏承一脸困惑。唐淮千叫苏承过来，低声提醒：“转过来，让我背朝台阶，再往下拉。”
苏承应了两声，照他说的做，力道把握不好，但比束手无策好得多。场记也看出来苏承其实很不擅长照顾唐淮千，但又听他们谈话间似乎两人在一起很久了。摄像大哥挤眉弄眼地给场记示意，让她问一问。场记瞪他一眼，问唐淮千：“出行是不是最怕碰到这种台阶？”
落到平稳的地面，唐淮千扶了扶左腿：“有很多人都会轮椅下台阶，我在这方面有点笨，还没学会。”
场记说他会唱歌会演戏，恭维了几句。
苏承推着唐淮千在广场里散步，摄像站在远处拍他们的背影，也觉得这一段拍摄好像变了味儿。
苏承绕过一个水洼，唐淮千突然回头：“回去之后搬到我那里住吧。”
这是要同居的节奏！？
唐淮千顿了顿说：“之前说好的新房，以后再买。复建器械都在我现在的房子里，再搬的话，太浪费时间了。”
苏承摇头摇到天旋地转：“不浪费！不是！我说没有关系，新房无所谓的！”
唐淮千笑着看他：“是同意了？”
苏承蔫了下来：“我要是住进去，唐意和俞湍止会不会每天去找茬？”
“唐意离婚还得离一段时间。俞湍止……到时候再应付。”唐淮千看着远处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娃娃，“你要想想怎么和初五相处。这小孩儿是个人精，又对你第一印象不好。”
苏承轻松一些：“小孩儿嘛，对他好他就喜欢。我会对他很好的。”
那个穿着粉色纱裙的胖娃娃冲了过来，一头栽在唐淮千腿上，撞得他的腿晃了晃。唐淮千忙伸手扶住她，等她站稳了才放开手。苏承把轮椅往后拉了拉。
宝宝妈从后边追上来，抱起娃娃，眼睛在唐淮千腿上扫了一圈，匆忙地道了声“抱歉”，转身就走了。
气氛尴尬下来，苏承想了想，问他：“她撞你的时候，怎么你右腿也在晃？”
唐淮千看看自己的腿：“不知道。我还意识不到我有腿。”
苏承蹲下轻轻戳他的右腿：“不许动！我没用力的，你不要晃。”
唐淮千拍拍他的头：“现在做节目呢。回去慢慢锻炼。”
苏承又推起他，调转方向朝广场入口走。
轮子碾碎一汪水波，路灯的倒影闪烁起来。唐淮千的笑在夜色下很柔和，声音清悦：“以后我们就散散步，一起生活。像现在这样。”
苏承点头，桃花眼弯起，露出白牙，笑得很灿烂：“好。”
回到车上，场记和摄像的表情像是便秘似的，有话不敢说。唐淮千知道他们想什么，也当不知道。
又开车去商场，进了地下停车场，就没有在公园那么顺利了。
为了一个停车位，唐淮千和另一个年轻人起了争执。
两辆车头顶在一起，隔了五公分的距离，都想挤进车位。年轻人冲唐淮千鸣笛，然后摇下车窗，暴躁地喊起来：“你怎么回事！我先进来的，懂不懂先来后到啊！”
唐淮千也落了一半的玻璃，示意年轻人看指示牌：“这是残疾人专用车位。”
他戴着墨镜，车内灯光昏暗，对方也没有认出他，也没有注意副驾驶上的摄像机。听他这么说，年轻人叫起来：“我去！哪儿有什么专用车位！先来就能停，你外地来的不懂规矩啊！”
唐淮千强调：“你看清楚，这是残疾人专用，就算停车场爆满，这个位置也不能用。”
年轻人骂了几句，苏承看不得唐淮千受气，想下车。场记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别动。苏承心里不痛快，想开玻璃，也被场记给拦下了。
唐淮千坚持不让步，年轻人下车走过来，往车里看了一眼。摄像大哥已经藏了摄像机，唐淮千就坐着让他看，果然那人还是没认出他。
年轻人见他这么淡定，更恼了，穿过车窗往车里伸手想抓唐淮千的衣领。苏承隔着缝隙往年轻人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唐淮千回头低声训斥他：“你别动！”
苏承心里火烧火燎的，蹲在后座上纠结。
唐淮千看着年轻人：“你脑子里没有残疾人专用车位的概念？”
“什么鬼啊！你是残疾人？给我看看你哪儿残了！”
年轻人也是被苏承给拍恼了，说着就伸手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唐淮千竟然没有锁门，吓得苏承和场记都是瞬间绷紧了。
截瘫病人和常人的坐姿是有点差别的。唐淮千伤在腰椎，要比高位截瘫好很多，大多数时候看不出来异状。但偶尔两只膝盖无意识地碰在一起时，就能看出来不同。
年轻人往唐淮千腿上看了一眼，开始疑惑，也收敛了些：“你真是残废？”
“不是。”唐淮千纠正道，“是残疾而已。”
年轻人摆摆手：“我不管你残废还是残疾，但是这里的车位从来都是谁先来谁先得。”
唐淮千坚持自己的立场：“这是不对的。”
“不对你妹啊！你叫管理员来啊！来了也是我先停！”
年轻人咆哮起来：“瘫子就在家呆着啊！出来做什么！”
苏承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门下车，关上驾驶座的门，对年轻人道：“请放尊重些。”
年轻人当他下来是要动手，先下手为强，拳头擦着苏承的下巴过去。
苏承：“……为什么我总是挨打？！”
场记叫了一声跳下车，摄像随后。唐淮千拎起摄像机，架在车窗上，对准年轻人之后，开了车内灯摘下自己的墨镜。
年轻人：“……”
年轻人：“……唐淮千！？”
唐淮千一点不控制自己的气压，周围都冷得要命，出口的话都要掉冰渣子：“上车！”
外边的三个人回到车上，唐淮千给年轻人一个正面特写，问：“这车位该谁停？”
年轻人愣了。
唐淮千又拍了他的车牌号，冷笑：“还打人？”
年轻人才渐渐醒过来，慌了神。
唐淮千把摄像机还给摄像大哥，恨恨地吐出最后一句：“敢打我的人！等着吧，我会让律师联系你！”
年轻人嚎起来：“录像是干嘛啊！别录我啊！”
唐淮千甩开一阵叫喊，出了地下车库。
车子停在路边，场记借着灯光看苏承的下巴，嘴角被牙齿磕肿了一片，按一下倒抽一口凉气。唐淮千沉默了半天，终于咆哮起来：“给我抿住！”
苏承哆嗦一下，再疼也不敢有表示了。
唐淮千气的不行，冲着他吼：“你是傻啊！回回都是你挨打？你会躲不会？会还手不会？”
苏承也不知道怎么自己老挨打，可怜巴巴地解释：“我没想到他会打我啊！谁知道他那么暴躁！”
“还顶嘴！”
苏承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场记：“……”
摄像：“要不……”
唐淮千：“我家庭教育，有你什么事儿！”
场记捂住摄像的嘴，拖到一边去了。
苏承突然笑起来，唐淮千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笑什么笑！”苏承揉着脑袋问他：“你其实是心疼我吧？”
“废话！路口随便谁打架我才懒得管！”
他这么直率地承认，苏承就觉得有些脸红，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唐淮千沉默了会儿，语气没那么激烈了，却还是不高兴：“你要懂得保护自己。我，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苏承作揖，捏着嗓子道：“谨遵圣旨！”
唐淮千脸色缓和了些：“瞧你那傻样！”
苏承就真的“嘿嘿嘿”地傻笑起来，问唐淮千：“还去逛商场么？”
唐淮千摇摇头：“我就是为了这个停车位才想拍这一段，来之前还担心遇不上状况。这下任务完成了，就是连累你挨打。”
苏承一脸“我乐意”的自豪状。
唐淮千突然说：“我还欠你一首合唱。”
苏承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是那首《同偕到老》，点点头。
唐淮千开车：“走，唱歌去。”
苏承以为他要去KTV之类，没想到他七拐八拐在一家酒吧门前停了下来。时间还早，酒吧里没多少人，见到唐淮千都围了上来，求签名求合照发围脖，干什么的都有。
唐淮千看看被挤到人群外围的苏承，冲他招招手。粉丝转头才发现他，都是一脸震惊。
苏承一边说“抱歉，借过”，一边穿过人群重新站到唐淮千身边。
唐淮千脱下自己的运动外套，当场拍卖。
苏承：“……你怎么想出来的……”
唐淮千跟他耳语：“慈善慈善，总得有点善款才像话。”
“你这件衣服能拍多少钱？”
唐淮千给他使眼色，让他看角落里一个穿着时尚的女人：“这个，还有那边的蓝衣服，后方的灰衬衣，就这几个人炒吧，能把他们的兜给掏干净。”
苏承一脸惶恐：“那我在医院门口岂不是扔了一大笔钱！”
唐淮千白他一眼：“你以为呢！”
店长和唐淮千认识，立马组织了一场小型拍卖会。果然唐淮千指给苏承看的那个女人，甩下一张卡，把那件衣服拎走了。场记和摄像看傻了，恨不得扑过去抱土豪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