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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别后遥山隐隐 上——by云何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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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医生推门而出,说陈慈已逝。

赫连意缓缓从座位中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央求:“让我看她一眼,就看一眼。”

他在我们扶持下走进监护室,他的母亲躺在病床上,表情安详,头上敷着纱布,这是钻颅的象征,呼吸机已停止工作,一切都回归安静。

赫连意缓缓俯身,在他母亲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又伸手摸了摸老人的胳膊,轻声道别:“妈,一路顺风。”

我们站在一旁,悄声落泪。

伯母的丧事天亮后开始举办。赫连意又回归了往日的冷静,请当地的白事操办人员,购置葬礼物件,招待亲朋好友。作为长子,他将一切处理得有条不紊。

我听凭他的吩咐,忙里忙外,跑动到西,替他分担了不少责任。直到夜深人静,他才忙完事情,急匆匆去灵堂,漕着一口吴语呼喊妹妹:“文燕,你快回家陪纤纤,我来守灵。”

赫连文燕伸手拍了拍哥哥身上的灰尘,柔声细语地说:“哥,你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身体不好啊?!”

赫连意笑笑:“哪有!放心吧!快回去!纤纤嚷嚷着找妈妈呢!”

送走赫连文燕,赫连意给母亲上了香,抹了抹照片上的灰尘,转身寻到座位。我凑过去陪他,他才发现我的存在。

“小唐,真是对不起,忽视了你的感受,又冷落了你,我……”他憔悴异常,面色萎黄,苦笑一声,“唉……我……我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啊~”

我伸手攥住他那搭在腿上细瘦的手,心疼无比:“老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老师完全是多虑了,能助老师一臂之力是我的荣幸啊,更何况,我们不是说过,不管前方艰难险阻,今后日子里的风风雨雨,都要一同面对,相互依存。老师真是没有必要内疚。”

他总算是笑了起来,柔声说:“没想到带你来南京,竟是以这种方式。不能陪你玩了,我……”

“我对不起你!”我抢过他的话,白了他一眼,“你又要说这个了!我不喜欢总是听到你道歉,我们是爱人啊,哪有功过是非可言!”

他抿嘴微笑,摇头叹息:“你就是个花嘴利舌的小子,总是有讲不完的大道理。”

我抓抓凌乱的头发,嘻嘻笑起来:“老师说得根本不在理,我可是乖巧懂事新青年呢!”

他胡乱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仰头皱眉瞅了瞅,说:“头发又长了,事情忙完了快去给我剪了。”

“哦!”

我和赫连意坐在灵棚里,聊了整整一夜。从他小时候说起,说他大家闺秀的母亲教他读书,说他的父亲带他去长江戏水,又说到这六朝古都的名胜古迹,金陵人的风俗习惯,再到后来远走他乡,北上求学。还有赫连文燕。

他说今天接待的人和物,有的依旧纯洁朴实,有的却是世故洗练。有的人移居他乡,有的人飞往天堂。

他又回忆起自己的双亲,说有一些人,他们赤脚在你生命中走过,眉眼带笑,不短暂,也不漫长,却足以让你体会幸福,领略痛楚,回忆一生。

我搂抱着他,让他靠在我肩上休憩,听他不停地絮絮叨叨,直到东方泛白,红日高悬。

他一夜没有合眼,一大早就又开始为出殡做准备。远房的亲戚闻讯赶到,拉着他们兄妹的手嘘寒问暖。赫连意有意避开人群,不愿提到自己的家事。

作为直系亲属,在仪式最后,由主持人宣布亲朋好友对死者鞠躬,赫连意与赫连文燕站在灵堂里,对来客进行回礼。

我在一旁望着他,眼睛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疲倦的身体,看着他每一次愁眉,每一次瞧瞧落泪,每一次鞠躬致谢,乃至他不着痕迹地手捂胸口,直到他在一次鞠躬而下时一头栽倒在地。

“老师!”

“哥!”

“阿意!”

众人震惊,一拥而上。我箭步冲过去,抱起脸色刷白、意识昏沉的赫连意,突出重围将他送进屋内,平放床间,翻出他口袋里的急救药一把喂了下去。他片刻时间便转醒过来,眼神迷离,眉目紧簇,呼吸维艰,手捂着胸口微微颤抖。

我焦心如焚,转身要赫连文燕叫120,却被赫连意阻止:“不用……一会儿就好……不要……”

我俯身给他擦干头上的冷汗,劝他:“老师,太危险了,不去医院不行的。”

他闭上眼无声地摇头,丝毫不为劝诫所动。

第四十二章:骨肉情深,乐而忘忧

生命本身就是悲伤而严肃的。我们来到这个美好且残酷的世界里,彼此相逢,彼此问候,做一世父母子女,并结伴同游一段短暂的时间。然后,我们就轻而易举地失去了对方。

伯母的离世对赫连意是个意外的打击,他总是在内疚自己远离故土,未尽孝悌。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内心追悔莫及。

丁忧之苦,刻骨铭心。赫连意由于劳累过度,晕厥灵堂之中。在赫连文燕再三追问下,我不顾赫连意的反对,将他之所以会晕厥的原因全盘托出。

赫连文燕当场潸然泪下,守在兄长的床旁不断央求他去医院治疗。而赫连意抚摸着妹妹的长发,柔声细语地解释:“不是我自己放弃治疗,而是没有特别有效的手段。我自己就是心脏病专家,断不会置自己于不顾的。”

“哥,把工作调回南京吧!”赫连文燕满眼都是心疼与不舍,“你一个人,需要照顾,我们都在这里,根本对你放心不下。”

赫连意微笑着看着自家妹妹,又抬眼看看我,继而又趴在文燕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片刻便见赫连文燕瞠目结舌,半天未吐出一个字来。

那天夜里,我搂着赫连意靠在床上聊天。我问他对文燕姐说了什么,他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告诉他我是同性恋。唐棣会照顾我。”

“什么?!”我顿时惊诧万状,他在开国际玩喜!

他撇过头看着惊呆的我,笑眯眯地问:“怎么?!难道你后悔了?!”

我稍稍侧过头盯着他,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什么好:“哪里后悔了!我从来不后悔!我……我……我只是……没想到老师居然如此坦然!”

他又将头靠在我肩上,叹息着:“我活了四十年,颓丧过、懦弱过、逃避过,爱恨情愁的感觉都随着尚姝的死一起覆灭。如今,有人唤醒了我内心深处对爱的渴望,我怎会不懂得珍惜。我还能再爱多久?即使为世人所知,又有何妨。”

听了他的话,感动与心酸溢满我心。我紧紧拥他在怀,热泪盈眶,感慨万千:“老师,我跟命运所做的全部交易中,遇见你,这一单最划算!”

他再次叹息:“只可惜,家母走得匆忙,未及我跟她说起你。唉~死亡总是如影随行,在我们的生命中,倏来忽往,让人措手不及啊~”

我低头亲吻他的发,安慰道:“别难过,世间就是这样的,不管走到哪里,都有难过的事情。放心,有小臭在,闭上眼,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有新鲜事发生。”

他放倒手臂,一拳头擂上我胸口,恼骂不已:“喂,臭小子,爪子放规矩点!你……你摸哪里……”

余音已被我的热吻侵吞,赫连意的拳头依旧星星点点地落在我身上,让人搔痒难耐……

转天,果然发生了一件新鲜的事情。

茶社里,赫连意手夹香烟,皱眉蹙额,低头叹气:“不用想那边准是一摊子事,你……你怎么说跑来就跑来了?!”

“我……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和我说,你把我当什么人?!”

赫连意轻吐烟雾:“事发突然,告诉你也没有用。年关时节,不用说,科里必定异常火爆,本来人手就不够,你说拍屁股走人就走人,扔下他们怎么运转?!你这叫不负责任!”

“我看你就是没事找茬!”来者急了,“不欢迎我是吧?!得,本大爷走人就是了!我他妈热脸贴了你冷屁股,我自认倒霉!”

来者丢下手里的纸巾,噌得站了起来,推了椅子便大步流星地迈开步伐。我一个箭步跟了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急喊:“老白!发什么脾气!好不容易来了,哪能说走就走!”

来者就是大忙人——白茅!

他挥开我的手,趾高气昂,骂骂咧咧:“我就是「说拍屁股走人就走人」的人,我去哪里要你这乳臭未干的恋师癖管?!管好你自己的烂事要紧吧!你们那点事,科里传得乌七八糟,我这「不负责任」的人,可真是束手无策啊!”

此话一出,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白茅这是怎么了,怎么几日不见竟人性大变。不对啊,一直以来他都很关心我们,他听到我说伯母去世的消息时,立刻询问赫连意的状况。

我瞪着他,指着他的鼻子便骂道:“失去理智了!草!”

他愈发来劲儿:“谁失去理智了?!见面就数落来埋怨去的,我他妈是三岁孩子?!”

丢下这句话,他夺门而出,徒留我尴尬地杵在原地。真是莫名其妙,战争未免来得太快了吧!

赫连意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欲走,表情异常凝肃,沉声吩咐:“回家。”

我不敢说话,率先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要抬手推门,突然间听到身后椅子被带倒的声音,随即而来的便是一声巨大的闷响。

我转身一看,倒吸一口冷气,肝胆俱裂,心惊胆战,飞快奔过去,托起赫连意的上身,拼命摇晃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恐慌:“老师,你醒醒,你怎么了这是?!老师!”

我马上掏出手机打急救车,又打给白茅,说老师昏迷不醒。

白茅估计没走远,不出半分钟功夫他便跑了回来,一见这阵势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蹲下身体先摸赫连意颈动脉,又俯身将耳朵贴在他胸口上听心音。之后又马不停蹄做按压,口口声声呼喊着:“赫连意你要是就这么去了,我就跟定你了!”

我一听这话,又见白茅失态焦急的表情,意识到情况不同寻常,赫连意有生命危险!

急救车的来到吸引了无数围观群众。医生挤进茶社,先给赫连意做了心电图,白茅一把抢走:“室颤!快他妈除颤!!给我设备,都给我滚远点!”

“砰”

赫连意身体抽搐了一下。

白茅丢开机器,继续胸外按压。几下过去,赫连意皱眉屈鼻,哼哼唧唧地清醒过来。

白茅马上停下动作,大声呼喊:“赫连意!醒过来没有?!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心急如焚,迫切期待他能回应我们一句。

赫连意开始喘气,脸色惨白,缓缓睁开眼睛,痛苦地扫视我们,转而又闭上。

医生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担架,随即送到了附近的鼓楼医院。

被安排住进监护室后,他已完全清醒,但仍虚弱。

我们在医生办公室听取病情汇报。恰巧遇见了白茅的同学。

“学长的室速多久了?”赵医生问,“以前也经常发作晕厥吗?!”

我思索了一下,回复:“前几天发作过一次,不过几分钟就缓解了。”

白茅继续说:“他出过车祸,伤了右冠和右室,伤得不轻。抢救及时才保了命。此后反复出现心动过速和心绞痛。最近可能是劳累导致室速转成了室颤。”

“没错!”赵医生回应着,“这就解释通了,超声报告与其对应。不过,这……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啊~”

白茅双眉紧锁,思考着:“若是反复发作室颤,就像今天这样,真是太险了!他……今天差点就去了……”

“我不该对他发脾气,我……真是失去理智了!”白茅揪着自己的头发,后悔莫及,“我也是最近忙过头了,急着想求他帮忙,你不知道,医院面临三甲评审,科室又重新组建,他是大头,却一直没有上班,剩我一人,捉襟见肘啊!”

赵大夫安慰他:“我了解,果然为难你了。要不,你跟学长商量商量,安个ICD吧,他以后出门,你们也好放心。”

白茅一拍大腿:“对!我也想到这个办法了!只不过……不知道他同意不同意。”

再次走进CCU时,赫连意已经恢复常态,生命体征也都平稳,脸色也缓过劲儿来。

白茅悻悻地走过去坐了下来,支吾半晌:“赫连,对不起!”

赫连意仰靠在病床上,鼻子通着氧气,微微愁眉,低声问道:“是不是要安ICD?我……我同意了。”

白茅和我一同抬起头,难以置信。

“这是最保险的办法,虽然发作概率极小,但是风险太高,我们,承受不了啊~”白茅小心翼翼地讲着。

我此刻痛心疾首,虽然不甚了解,但或多或少知道室颤是最要命的心律失常,而防止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最有效安全的方法便是安置体内除颤仪。

“装一个吧,万一你们这两个臭脾气的崽子再对我发火,我可招架不住啊~”赫连意咧嘴笑了起来,频频奚落指责,“被你们气死,死而有憾哦~”

我瞪瞪白茅,蔑视万分:“就是就是,人家现在是代理主任,说骂我们一顿就骂一顿喽,说我乳臭就是乳臭,说我未干就是未干,说我恋师癖我就是恋师癖,哪轮得到我反驳啊~”

白茅咬牙切齿,暗攥拳头:“唐棣,你给我放老实点!”

我赶快趴到赫连意身上,佯装可怜:“哎呦~老猫又发威~吓死我这小屁孩了~”

赫连意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嬉闹。我凑过去说:“老师,削他!把他削蒙削傻,削掉裤衩!”

白茅一跃而起,抄起椅子横冲直撞就奔过来,我吓得赶快逃跑。

安置ICD也算是个微创手术,由鼓楼医院大主任亲自操刀。他听说北方有名的心脏界委员自己跑到南京,还非要挨一刀,便立刻要求亲自上阵。

术后他还得意洋洋地调侃赫连意:“怎么样,赫连兄?以往都是割别人,今天换自己挨宰,滋味不好受吧!”

我心想你这泼皮,不嘱咐两句,偏要说说些乌七八糟的废话。

赫连意也不恼怒,跟着自我嘲讽:“我是想宰别人一辈子呢,可惜自己的心脏不给力啊!不过有老吴你亲自上阵,我这心脏不服也不行啊!”

众人围在一旁,都哈哈大笑起来。

吴主任转而收敛眉目,严肃认真地跟赫连意说:“话说回来,像我们这个年纪,你这身体可算是太差劲的,人都说男人四十一朵花,你这可好……”

“我不是一朵花,我是个布娃娃!”赫连意打趣,“我争取早日变成钢铁侠!”

赫连文燕在一旁询问赵医生关于康复的问题,能看得出,她太在乎这个脆弱又刚强的兄长。

住院期间都是文燕姐亲自做了饭菜送到医院。有时他们一家三口跑过来,让沉闷的病房多了几丝生机。

文燕姐的千金叶纤纤刚刚五岁,明眸善睐,活泼可爱,仔细看与赫连意有几分相似。

文燕姐把水果放到柜子里,捧了一堆橙子分给我和白茅吃。转而又召唤着自己的女儿:“纤纤,快从舅舅身上下来!”

我一看,小女孩自己脱了鞋爬上病床,一口一个“舅舅”,挤进赫连意怀里就不肯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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