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错，屈起的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
凤眸轻扬，在昏黄了路灯下染上一层光芒。唇角噙着一抹冷淡，在夜色中却多出来一味冷艳。
还是那个孤傲的王，有着不近人情的魅惑。
隔着十多步的距离，根本不像是初见。心脏被一种莫名怅然的情绪扼制住，渐渐膨胀充盈。
这一眼看过去，竟像是，重逢。
苏承是有些呆住了。
浑身燥热的感受和先前很像，整个人定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
直到视线里的那个人开口。
清冷的音调，毫不留情的驱赶。面对那些热情的粉丝，唐淮千尽量礼貌却也显疏离：“我现在很不舒服了，可以让开么？”
这是最有效的脱身办法，两个姑娘率先撤开一步，顺便拉开了自己的朋友。余下的人跟着退开，留出中间的通道。
唐淮千略微点头致意，助理清平便推着他重新迈开步伐，在那群人的注视下渐行渐远。
然后，是唐淮千看到了伫立在原地的苏承。
很难说当时是什么感觉。
苏承料想的厌烦和排斥都没有，唐淮千的倦色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凝滞了。惊诧？怀疑？思索？或者说，还有虚幻不真实的兴奋和感动。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绪都极为不合时宜，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景中。
更难以理解的是那个冷面助理清平的脸上，似乎也有着更为深切的震惊，以至于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时间静止，唐淮千就停在自己面前。
苏承想不明白这两人的表情，只当他们是没料到车旁还有人守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趁着唐淮千还没开始赶人，苏承忙疾走两步更靠近唐淮千一些。
“您好！我叫苏承！是东星艺术传媒新签约的模特！”
恭敬的行礼之后，苏承反倒想不起来该怎么说了。
这时唐淮千也从先前的表情中挣脱出来，迅速恢复平静。依旧是十指相扣的姿态，两只拇指却在和彼此的指甲对抗。唐淮千淡淡得看了苏承一眼，回了句：“你好。”
没有赶自己！
苏承心头一阵激动，紧张之情也去了三分：“那个……我想约您的歌！”
唐淮千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给当红明星写歌，那时候就显露出了不凡的才华。到了后来他自己出道蹿红，成了娱乐圈的天王，这一曲间除了才华就还有这个封号带来的效利。
他也不吝啬，偶尔心情好了就会主动找别人，要求给对方写歌。这中间有大咖巨星，也有默默无闻的小龙套。
苏承像许多人一样，看准了这个一跃成名的机会。
唐淮千勾起嘴角笑了起来，脸色稍微和缓一些，不像是嘲讽。但戏弄之情尤为明显：“你不管我要签名？”
“啊？”苏承愣了愣，然后猛劲儿点头，“要……我认为我的音色足够……”
“合照要不要？”唐淮千挑挑眉，岔开他的自我评价。
苏承拿不准他是在调侃自己还是真心不想继续谈论那个话题，只得先顺着他的话应道：“如果可以的话……”
“嗤——”一声轻笑，逼得苏承一脸窘迫之色。
唐淮千还要再和他聊下去，清平终于回过神来，冷着脸开口道：“抱歉，唐先生身体不舒服。”
像是被提醒了，唐淮千没说出的一个音节转了口型，顺着清平的话点头道：“哦对，我坐了四个多小时了，现在很难过。”
这是要走？
苏承又往前赶了一步，皱着眉问道：“那……”
清平已经推起轮椅准备绕过苏承。唐淮千终于分开双手，支起右臂在虚空中胡乱摆了摆：“下次再说吧。”
下次……
是说还有下次么？
唐淮千已经拐进阴影中，有保镖挡在路前，不许人接近。停了挺大一会儿，那辆SUV才启动。想是唐淮千下肢无力，从轮椅到挪车厢这一段不太好看，又费功夫。
苏承看着黑色的车窗，想不出那个高傲的唐淮千，前一刻是什么模样。
然后手机响起，苏承看了眼来电姓名，心虚得接了起来。
果然还不等自己开口，听筒里的咆哮声就传了过来：“嘉宾竟然是唐！淮！千！苏承你是早就知道了才要顶我去的对不对！！！还能不能愉快的同居了！”
“停！大林……”苏承连忙打断大林的话，弱弱地反驳起来，“是我收留你，不是同居。”
“我管你大爷的是什么啊！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坑我呢！？”
吼叫声吵得苏承头昏脑涨，只得撂一句”我马上回去“，就匆匆挂电话。
再往唐淮千离开的方向转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是……下次么……
五月末的夜风暖意洋洋，苏承立在阴影和灯光之间，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奇异的梦。
03.目标
唐淮千大概三年前出的事，传闻很多，但都是旁人的猜测，真相已经无从考证了。
那时候苏承自己也还在生死关头，每天困在疗养院里和大量的药物作斗争，完全脱离了现代社会。后来入了演艺圈才间或听到一些说法，不免替他惋惜。
摇摇头将这些回忆都甩出去，苏承尽量不去想住院那段时间的生活。倒不是有多煎熬，只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像是三魂七魄丢了哪一道似的，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十分糊涂。
即使到了现在，苏承回头去看时仍旧觉得视线里一片雾蒙蒙的，不知何处而起的暮霭压在心头，沉重到根本不能忍受下去。
这回忆太压抑，苏承也就习惯了将其无视。
大林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伸手拍了苏承一巴掌把他叫醒：“嘿！你能不能把你这出神的毛病给改改！正说着话呢！”
苏承被他推的一个踉跄，手中的铁勺戳在锅内壁，险些把那锅面给掀翻。忙把锅扶正，苏承有些刚苏醒过来的茫然。
大林往前凑了凑，盯着苏承的眼睛：“我说，你这随时都能走神的程度也太严重了，根本不正常啊！要我说，还是去看看医生比较好。”
苏承反手推开他：“哪儿就要看医生了，没那么严重——刚说到哪儿了？”
大林一脸“你看你已经病入膏肓了吧”的鄙夷，转身回客厅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唐淮千真的说了‘下次’？”
苏承把火关小，站到大林刚刚立着的地方：“是。”
大林紧盯着苏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停顿了片刻，苏承点点头：“唐淮千很少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他不乐意的事情会直接了当的拒绝掉。”
“对！”大林难得严肃一次，连语气都跟平时不一样了，“但我说的是更深层一些的——你很有名么？还是你很有特色？他为什么不拒绝你？”
为什么……苏承也在想为什么。唐淮千那个复杂的表情又出现在眼前，那到底是在传达什么信……。
回身把面盛出来，给大林端了过去。苏承玩笑道：“大概是我长的好看。”
大林起了玩心，挑着苏承的下巴，恢复流氓本色：“好生俊俏的小伙夫呐！这碗面可是要吃到大爷的心坎里去了！”
苏承转身的时候也配合着飞了他一眼，故作女儿家的娇媚姿态。
大林拽住他的手腕，情深且长的样子：“双眼潋滟黑眸秋波，这一双桃花眼长得真是地方！”
苏承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打开他的手，去端自己那碗面。
大林算是苏承的前辈，神经大条，做事却是相当靠谱，没少帮着苏承。他在电话里咆哮那一阵，又当面捶了苏承两拳，这事儿就算是过了，可见他对苏承的维护之心。
苏承也是猜准了他并不真的在乎这个机会，才会瞒着他实情自己去见了唐淮千。但到底于心有愧，这会儿子老老实实的全部招了。
“说正经的，”大林的面还放在桌上没动，“我劝你别去招惹唐淮千。单纯的追星我不反对，如果你有了其他的念头，最好趁早打消。”
苏承一愣，不太确定他特指的是什么。
大林低着头组织了下语言，继续道：“我明着说吧！你也知道，有种说法称，唐淮千是被情人害的瘫痪掉的。但据我所知，这个‘情人’，可能是个男人——唐淮千喜欢男人。”
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那样出色的人，他所喜欢的事物，应该只有“质”的区分才对。如果他说喜欢男人，只要那个男人足够优秀，就一点都不会奇怪。
大林没察觉苏承的神色，只管自己说：“你这人，让我说你是什么性格我都说不出来。好像是一团面，没个定性。但你好像又不该是这样。我也形容不出来那个感觉，总之很违和。我不认为这样的你能和唐淮千在一个波段内，让他起了赞赏之情”
苏承认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
大林又扫了他一眼：“你浑身上下能数出来的优点，除了很会做家务，就是你那张脸——而潜规则只在这个行业内，不会发展到粉丝头上。”
话中的含义到这里就很明显了。
这个圈子里能始终保持干净的人有两种，唐淮千那种牛逼哄哄只可能去潜了别人的，以及大林这种神经大条没什么进取心根本不想往上爬的。
苏承起先还敬佩大林不靠背景，全凭自己摸爬滚打的坚韧。但跟大林熟悉起来之后苏承才惊叹，他在这种“走一步是一步、过一天算一天”的生活态度下，究竟是怎样才不会把自己饿死。
想想这大概还是归功于他的性格，够爽朗，人缘才会好。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宽的心，有这么好的性格。
苏承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大林见苏承低着头没有反应，不禁瞪大了眼叫起来：“你不是早就打算爬他的床了吧！”
这么直白……让人很难堪的好么……
苏承叹了口气：“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拒绝我，可能真的是身体不适，有些失常吧。”
大林一口气没叹出来无奈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过了半天又补上一句，“就算爬床……你也得挑挑啊……唐淮千身上那玩意儿还能不能用都难说……”
苏承一口面险些喷出去，立马低头默默不语地吃面，大林吃完抹抹嘴巴就去睡了，临关房门还不忘给苏承一个飞吻再加一句“你可以考虑考虑我”。
苏承“呵呵”之后就跟他提了提房租的问题。大林瞬间拍上房门，苏承边笑边收拾碗筷，再冲个澡，已经是后半夜。
这一觉好像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全都藏在黑暗中，摸不出个具体形状。
醒来时已经接近正午，苏承在床上伸个懒腰，翻身下床开电脑看新闻。娱乐版面全是关于唐淮千现身的报道，从他和楚昕的互动讨论到他的衬衣、牛仔裤，连坐的轮椅都要拿出来个细节图。
难得出现一次，这阵仗……真叫人羡慕啊！
苏承放着唐淮千最新那盘专辑，将房子打扫一遍，又拿出电饭煲蒸上米饭，这才重新坐回去上网。
先前的几个话题讨论的更热，又多出来几个楚昕的采访。不过都是一些关于这次世界巡演的感想和鸣谢，在苏承看来都无关紧要。
拖动进度条，终于找到一些关于唐淮千的直面问答。
记者发问：“有粉丝提前离场想要和唐淮千合照，但是惨遭拒绝。据说当时唐淮千的态度很恶劣？”
楚昕和唐淮千是很多年的死党，但性格完全是两个极端。不同于唐淮千的天马行空，楚昕要更沉稳得多，给人的感觉也更为可靠。听到记者这么问，楚昕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也有听说，不过他是真的不舒服！我今早打给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很早就去了场馆，坐得太久了。”
记者抓住一个话题，紧跟着问起来：“你们经常这样有私人通话么？”
这是要扯绯闻的节奏？苏承咬着指甲把音量加大。
楚昕倒是毫不在意，一脸坦然地点头：“是的。我比他大一点点，他的性格又偏向小孩子那一边，我就很习惯地把他当弟弟。他也很会撒娇，电话里跟我抱怨说难受的起不了床，要我拿果篮去探望他。我说我有工作没他那么闲，他就挂了电话不理我。”
说到这里楚昕就笑了起来，记者也带了丝笑意：“那你有去看他么？”
楚昕一脸无奈：“说了我有工作的，要等工作都做完了才能去。”
唐淮千的话题到这里算是结束，楚昕又和记者聊了些工作时发生的趣事，乏善可陈。
苏承上微博看了一圈，热门话题中唐淮千占了四个：#唐淮千惊艳出场#、#天王X歌后#、#灰衬衣的男人#、#让我成为你的腿#。
相关的微博一条条看下来，苏承直叹现在的粉丝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浪漫的十分可怕。
占有欲强到了极点，便生了严重地排他性，大有“病娇”的架势。
苏承觉得，有些难以适应。
然而这么一片热潮中，唐淮千的主页始终没有更新。
到苏承吃完饭、洗了碗筷，那个深棕色的页面都没有动静。不过热门话题倒是又多了一个：#沉默的男神#，将“灰衬衣”那条给挤了下去。
苏承捧了罐啤酒，开始翻看唐淮千的微博。从最新的一条看到最久远的第一条，四百四十九句话，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直到屏幕上找不到“下一页”的按钮，才揉揉酸涩的眼，关上电脑。
换了件格子衬衣，苏承拎着那个双肩包出门。路过隔壁家时瞥到那门把手上又落了一层灰，他又回家拿了块儿抹布替那家擦了擦门，这才出去。
以前似乎有人住在这里，苏承隐约能回忆起那个门脚打开时的样子。玄关处是轴木色的木地板，牙白色的鞋柜上带有一面长方形穿衣镜。好像还有一双鞋子歪歪扭扭地扔在一边，是什么鞋苏承想不清了。
总之应该是有人的。
但从苏承出院到现在都一年了，也没见那扇门有过动静。把手上的灰落了一层又一层，苏承有时候会帮着擦擦，但始终没有人回来。
最后只能感慨，自己大病一场，连记忆都重塑了。
老旧的电梯反应特别迟钝，停了半天才“咯噔”一声慢慢开门。苏承站在这里总担心那扇门再也打不开，自己就永远被关在这个小盒子里了。
不过这套公寓虽然有些年岁了，但住起来还是很舒适的。孤身一人生活在这里，有个能回的窝总好过那些连个根都没有的，比如大林。
想到大林，苏承扯起嘴角笑了笑，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可能是有别的想法，作为粉丝的追捧和作为同行的崇拜。我希望能搭上这条线，不管是作为一个粉丝还是什么，我都希望能够接近他。”
大林的回复很久才来，直接了当地发问：“你喜不喜欢这样？”
根本没有犹豫，苏承的指尖在屏幕上跳动，快速地打字：“嗯。唐淮千的作品、性格、为人都是最好的。”
唱歌好听，演的电影好看。性格桀骜，对人却不苛刻。
什么都是好的。
那这就是喜欢了么？
苏承在点了发送之后，蓦地有些疑惑。
这次大林回得很快，隔着四方的屏幕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积极和活力：“既然喜欢那就去吧，死缠着他。等你成名，我来搭你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