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平时于公于私都一丝不苟的周佐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做出了一个荒谬的决定,而丁方明这个缺根筋的家伙却自作聪明地做出了一个突破自我的尝试。
周佐向前迈了一步,同样,丁方明也向前迈了一步。于是,两个本无交集的人走到了同一个世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也不知鹿死谁手。
一丝不苟面瘫学(hen)痴(tai)教师:周佐 扮猪食老虎攻:丁方明
文中湖绿的东西不可考,请别较真,如果有专业知识错误求轻拍
就是甜中篇,闲来无事练练笔……
内容标签:强强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佐,丁方明 ┃ 配角:丁家宜,何风,林相,刘景天 ┃ 其它:年下,甜中篇
1、
周五夜晚八点,正是这个城市华灯初上之时。周佐慢悠悠地从教师宿舍走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在昏黄的校道上,最后神游一般走到路边,抬手拦了车。
对他而言,这是一次很意外的出门。
出租车司机回头问他的目的地,周佐蹙着眉抬起头来,看到一脸疑惑的司机,这才恍如梦醒。他沉默,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去离这儿最近,一间叫Try的酒吧。”
师傅侧头想了想,开始打表。
这种无计划无目的性的出行鲜少在周佐的生活中出现。他笃信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自己固定的模式,只有丝毫不差地按照模式走下去才不会出错。
因为比起惊险刺激,周佐更喜欢风平浪静。
可是这一次出行,他有点赌气的成分在。他有点不满意他生命中突然发生的意外,他不相信自己这么快就要在专业这条道路上走到尽头了。
一周前,一本学术期刊向他约稿,而他为了评职称欣然应允了这档差事。可是在一周之前,他打开文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写不出来。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似乎那些理论,那些专有名词都不曾记入脑海里一样。刚开始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只是厌倦了现代化的书写方式,需要返璞归真,所以他关了电脑,拿出了纸笔,但最终,他除了浪费了一叠稿纸之外别无收获。
周佐开始慌了,甚至拿着水杯的手都在颤抖。他用了四天去思考自己是不是在哪个环节上出错了才导致今日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直到今晚神游到大街,最后坐到了计程车上,他才茅塞顿开:
他过于唯心主义了!
一味看书记理论而不实践的话,不就变成空想主义了吗?
所以,他现在必须去一个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看人的地方,于是他想到了酒吧。
计程车终于停了下来,周佐看了看手表,等了三十秒的红灯,全程十一分钟,看来这酒吧确实离他住处非常近。
他付了车钱下了车,站在酒吧前似乎有些踌躇。作为一名中规中矩的人民教师,周佐严格要求自己有规律的作息时间,周日至周四晚上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翌日早上八点起床,有课上课,没课起床锻炼看书;周五至周六可推迟一个小时睡觉,但起床后的节目依然是锻炼看书。所以他的生活在别人看来是乏味单调的,但也正如他自己所希望的那样,风平浪静,波澜不兴。另外,可能由于周佐异于常人的性格,导致他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正常’的朋友,即使有,也是和他一样的学术狂魔。这帮人更奉行君之之交淡如水的作风,所以像周佐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独自来酒吧这种地方,平常也根本不会想到这种地方。
可是这个晚上,竟鬼使神差般来到了酒吧门前。
周佐捏了捏拳,抬手看表:现在八点十五分,他还有两个小时在酒吧进行学习观摩。
一定没问题的,你是个成年人!
于是年满三十岁的成年人周老师终于推开了这家叫“Try”的酒吧的门。
“叮铃叮铃。”清脆的铃铛响在头上响起,入目的环境并没有周佐想象的那么糟糕。他还以为酒吧都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各色灯光乱射的,音乐让人砰砰心悸,还有一群醉酒男女在舞池里群魔乱舞的地方。
这间酒吧灯光偏向暖色调,整个酒吧呈“L”型,上下两层,一楼有吧台,店里放着慢调柔和的英文歌,让他意外地感到放心和舒服。他不得不感叹自己是幸运的。于是他放开门,走了进去。
“先生,喝点什么?”
周佐刚在门边的黑色皮沙发上坐下来就有人前来搭话,一直对陌生人抱先观察后搭话态度的周佐显然被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穿着黑色宽松T恤浅色牛仔裤的男人,没有搭话。
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中长的深栗色碎发,刘海用一枚黑色的夹子别在一边。似乎感受到周佐的拘谨,他连忙圆场:“看您面生,第一次来?”
“恩……”周佐点点头,继续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男人见周佐愿意搭话,看起来也不像什么难以交流的客人,便轻轻松了口气,转身把一个皮质的小本放在他面前:“那您先坐坐吧,我们酒吧还没开场。”说罢抬眼看了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就会比较热闹了。”
周佐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目送男人返回吧台,这才拿起那个写着“menu”的小本,随意翻了翻,发现他似乎没办法理解这些五颜六色的液体的构造,干脆物归原处,视线重新落在站在吧台里头忙活的男人。
如果现在有人看向周佐,定能发现他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因为这位鲜少激动的哲学系教师,第一次相信“天意”这种非科学性的东西。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够在一个规模更大的城市里遇到他在曾一度在另外一个城市失去过的猎物。
他认识吧台里面那个男人!
那人叫何风,是周佐高中时高一届的学长。两人原本毫无交集,也不曾相识,硬是要说两人之间的联系的话,还是因为周佐的个人兴趣爱好——记住所有他感兴趣的人。
周佐的确是个怪人。在旁人看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学霸,由于不喜开口和惊人的好成绩,让许多人都不愿靠近他,甚至还会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但事实上,周佐对他们都了如指掌。不过周佐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观察别人只是为了更舒适地生存。他认为不与人有过深入的关系才能理智地看待对方、观察对方,再以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与对方相处、交谈,从而达到和平共处的最终目的。这是他对于自己身边的人的做法,而对于高他一个年级的何风而言,他本可以不去理睬,但他还是记住了这个人,全因为他对这个人感兴趣——何风是一名同性恋。
虽然周佐也只是听别人闲聊时提过这个名字,但语气大多数是嘲讽与鄙视,可是之于他,何风还是个轮廓模糊的人物。直到有一次晚修,他在厕所遇到何风办事,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发掘到有生以来最大的宝藏。他躲在隔间里听着同性间隐忍的呻吟,捂着自己的嘴极力阻止自己兴奋得叫出声来。
为什么同性之间会有性爱?他们是如何进行的?又是什么因素促成同性恋爱甚至性爱呢?
……诸如此类的问题,填满了年轻周佐的脑海。
可惜,没等他查明这些问题的答案何风就毕业了。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周佐的意志都非常消沉,因为他认为这个对象还有继续研究的价值,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次真是天助我也!
由于过度兴奋以及本人的极力压制,周佐上扬的嘴角竟然在不停地抽搐。他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紧捏着的拳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却侧着脸,盯着何风的双眼充满了血丝。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富有磁性的声音犹如一只手,轻轻把气球里的气全部放跑。
周佐回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的人。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并不是何风,却是个看起来与之年纪相当的男人,虽然比之给人清爽感觉的何风,此人有点不修边幅,身形也比何风高壮一些。
高壮男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吧台里的何风,又回过来看明显激动过头、此时还红着眼的周佐,了然一笑道:“先生,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啊,”周佐松开拳头,用汗津津的手心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不是,谢谢关心。”
男人笑着劝诱:“那要不……来点什么?”
周佐的视线移向那个小本:“有没有一些……酒精含量低的?我不太能喝。”
“有的,”男人笑道,“试试我们店里的气泡酒吧,很受年轻人的欢迎,味道有点甜,喝了也不醉人。”
周佐点头:“那就要这个吧。”
“好的,我为您开一瓶。”男人转眼看向吧台,眼充满了笑意,“那先生要不要移步到吧台前?”
周佐侧脸看着何风,恰巧何风转过脸来。两人视线相对,后者对周佐微微一笑。
“好。”周佐应允,起身走向吧台。
随便了,随便怎么都行。周佐心里默念。
他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后来向他问话的这个男人,他也认识。此人叫丁方明,同样是他的高中学长,与何风同一届,是他在何风之前就盯上的目标,可惜这个对象刚出现没多久,他的注意力就全被何风吸引了。可惜这种朝三暮四的行为让他最后只记得他们的相貌和名字,他偏执地认为这是他高中生涯最失败的两件事,遗憾的情绪一直困扰着他。
然而就在这个略富魔性的夜晚,上天竟然让他在同一个地方重新遇上这两个人!
此时坐在高脚凳上的周佐,早已醉翁之意不在酒。
2、
“你好,我叫丁方明。”
“周佐。”周佐收回偷瞧何风的视线,放下酒杯,和丁方明握了握手。
丁方明从兜里摸出一条橡皮筋把稍长的头发扎在脑后,又扬着一脸“我都懂”的笑继续和周佐搭讪:“周兄弟,还喜欢这里吗?”
周佐摸着酒杯外壁的水珠说:“可以,和想象中的不同。”
“想象?”丁方明来了兴趣,“你的想象是怎么样的?不妨说来听听?”
周佐的目光在何风与丁方明之间流连,他发现这两人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截然相反:何风不是万不得已的话,不会主动与人搭话,他更专注于酒吧开业前的准备工作,只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具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丁方明则非常擅长与人交谈以及活跃气氛,以至于有点聒噪,所以由于话语和表情的干扰,相比何风,丁方明反而更难一眼看懂。
“周兄弟?”丁方明见周佐盯着何风背后的酒柜出神,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对方果然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丁方明内心窃喜,暗暗想:这小子该不会看上何风了吧?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刚刚在想事情,不好意思,能把你的话再说一遍吗?”周佐在吧台上抽了一张纸擦了擦手上的水,然后稍稍侧过身,面对丁方明而坐——这一次他决定要分清主次。
“你这人真有意思。”丁方明笑了起来,右手臂随意地搭上了吧台。他抬眼,快速与何风对视一眼,但对方只向他投来一个不解的眼神。于是他又看向周佐:“我问,你想象中的酒吧该是什么样子的?”
周佐拿过酒杯,抿了一小口:“乌烟瘴气,群魔乱舞。”
“哈?”丁方明不可置信地笑了,“确实有一部分是这样,可咱这酒吧可是开在大学城里头啊,搞成那样能让我们开吗?”
周佐无奈地耸耸眉。
丁方明看着他,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是第一次来酒吧吧?我指的是,不仅仅是咱们这里。”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丁方明一顿,打量他好几眼才问:“你是学生?”
“你看我像吗?”
“虽然不像,但又觉得很有书卷气……主要是你穿着白衬衫和深棕色休闲裤……”
“我是教师。”
“啊?”丁方明突然站起来,“周老师?!”
周佐两道剑眉轻轻蹙起:“你是我的学生吗?”
“不是,就是感觉,你很年轻。”丁方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坐回高脚凳上,笑着说:“您别见怪,我打小就是不良少年,所以见着老师就发怵。”
“别紧张,我今天不是来抓仪容仪表的。”周佐用食指沾着从酒杯上滑落的冰水在吧台上画圈圈,“丁先生也不必用尊称,说不定我年纪比你小。”
丁方明又以笑去掩盖尴尬。他发现这个周佐虽然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人,还是大学里面的老师,有份稳定的工作,而且看他的品味和长相也不差,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闷这么不会聊天呢!丁方明偷偷打量周佐,不料对方突然与他四目相对,他避也避不开,只好对着别人傻笑。
然而周佐没有继续纠缠,转头就问何风:“老板,能不能要多一个杯子?”
“可以。”
何风弯腰在吧台下拿了一只高脚杯放在他面前,周佐则把杯子移到丁方明面前:“喝一杯?”
“啊,这个……”丁方明看了眼何风,对方并没有阻止,于是欣然接受:“就喝一杯吧,待会儿我还要工作。”
周佐给丁方明倒了八分满的酒,两人举杯,丁方明笑着致谢。
随着丁方明一杯酒喝了大半,店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教师,有附近的居民,但还是以学生居多。随着周围的气氛逐渐升温,吧内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下来。柔柔的暖光,亮度恰好停在暧昧的程度。
丁方明趁何风去和一位熟客闲聊,连忙拉住周佐问话:“老师,您是教什么学科的?”
“哲学,伦理方面的。”周佐打量着他,“怎么?想探讨一下?”
丁方明笑着说:“不了,听起来就很高深。”他话头一顿,连忙改变方向:“老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很想和那哥们儿成为朋友啊?”说罢,用眼神示意是站在不远处的何风。
周佐侧过脸往他暗示的方向看了眼,又问:“为什么这么问?”
丁方明与他凑近了些,笑容有些不怀好意:“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你盯着他,眼都不眨一下。”
周佐难得露出了一个弧度不算大的笑容,但这抹笑容转瞬即逝,就又被他克制下去了。他抿着唇,沉默着衡量再三,片刻后才说:“我看他,是因为我认识他。”
“你看你看!”丁方明笑得更开了,“还说不想成为好朋友?”
“我也认识你。”
丁方明瞬间愣住了。他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周佐,因为像周佐这种给人感觉如此独特的奇葩,他见过的话肯定不会忘记。
“是、是吗?”丁方明的笑容有些尴尬,甚至还有些别的说不清的感情在。
“当然了,你们也不一定认识我。”周佐补充道,“北市一,我小你们俩一届。”
丁方明瞪大眼,连忙抓住周佐的肩膀,激动道:“原来是学弟啊!”由于他的动静太大,全场的人都看了过来。
“丁方明,我请你不是让你来偷懒的。这边客人都坐满了,你的屁股还不愿意离开凳子?”大概是因为丁方明的失态,何风连忙走回来训人,不过丁方明似乎无视了他的愤怒,继续沉浸在于学弟相遇的喜悦之中。
“何风,这是咱学弟,同一所高中的,隔了这么多年竟然可以在另外一个城市相遇!”丁方明兴奋得像条见着肉骨头的狗子,眼看着舌头就要伸出来了,“重点是别人还记着咱们的名字和相貌,多难得,这就是缘分啊!”
何风白了他一眼,又瞥了周佐一下,表情似乎不太愉悦。他感觉周佐的话就像自己掩盖了多年的秘密,现在突然被毫无征兆地揭穿一样。所以不同于丁方明的兴奋,何风甚至想让周佐快些离开。
周佐将何风的尴尬看在眼里。果然不出他所料,比起丁方明,何风这个人要好懂得多。为了不让何风和自己产生隔阂,他解释道:“我经常在成绩榜上见到你的名字。”
何风停下擦杯子的动作,笑着说:“是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何风,你也太淡定了吧。”丁方明笑道,“他乡遇故知,必须得庆祝一下!周弟,你待会儿有急事么?咱们喝喝?”
周佐抬手看了看表:“下次吧,有机会的。”他必须在十一点前到家,这样才可以确保他的生物钟不被打乱,而且他认为他们在某个程度上只是刚认识的点头之交,现在给彼此留下个印象即可,要增进感情的话,往后的机会多得是。
他必须要循序渐进,绝对不可让他们察觉自己的意图。
“哎,真不够意思。”丁方明撇撇嘴,从高脚凳上下来。
何风瞥了周佐一眼,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虽然眼神柔和无害,但他就是感觉被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幸好这人似乎要走了,他便连忙拿丁方明开涮:“就你这么偷懒了一整晚,你就够意思?”
“行行行,我现在就走,求何老板高抬贵手,别扣我的工钱,我还要养妹妹呢!”丁方明说完,悻悻然走开了。
养妹妹?
周佐一愣。这个“妹妹”究竟是普遍意义上的亲兄妹还是……情人?根据周佐对丁方明的了解,他似乎没听说丁方明有个妹妹?
丁方明走开之后,周佐在吧台前一坐就是一晚。通过这个奇妙的晚上他意识到,何风这人冷淡且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烈,而且他似乎对于知道他高中生活的人抱着颇深的防御意识。周佐大胆地猜测,何风的围墙建得如此坚硬,一定是和他某段经历有关。至于丁方明……大概就是个缺根筋的,不过正是因为这个人变数颇多才有研究价值。
可以说,因为这十几年来的成长以及对专业范围的研究,让周佐对何风这个易懂的目标失去了兴趣。他明白到何风对他而言只是青春的遗憾,如今再看其实也并不吸引人,反而成熟之后的他,会对丁方明更感兴趣。
未知的总是吸引人的,所谓的好奇害死猫,大抵如此。
周佐结了账正准备出去打车,谁知丁方明突然窜出来,在为他拉开门的同时还往他手里塞了东西。
“学弟,下次再来啊!”丁方明站在门边与他热情地挥手。
周佐站在马路边默默点头,然后把手里被揉皱了的便签纸打开看了。
“学弟加油!有需求找学长!这是我的电话:丁方明,***********。”
周佐冷哼一声,伸手拦车,在上车之前又回头看了那酒吧的照片一眼:
Try。
No zuo no die whyyou try?
周佐内心冷笑:放心,我会加油的。
3、
周末,周佐刚刚结束晨跑回到宿舍,发现手机显示两个未接来电以及一条未读短信。
联系人姓名:老师;短信内容:小周,来办公室陪我下下棋。
周佐看了眼收信时间,确定前后时间不是相隔太久,这才回拨过去。电话几乎是在接通之后立刻被接起来的。
“小周,你可让我好等。”
“对不起,我刚刚去晨跑了,没带手机。”
“气透顺了就赶紧过来,为师在系办公室等你。”
周佐挂了电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半小时后,他抵达指定地点,发现他的恩师罗教授正拧着眉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老师。”周佐站在门边轻轻敲了敲门,视线却落在罗教授面前的残局上。
罗教授双鬓花白,听到自己的得意门生来了,连忙取下老花镜站起来迎接:“小周快来!”
周佐原本还抱怨自己恩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孩子气,但一看到棋盘上的局势,他就马上进入状态,眼里只容得下那些方格和棋子。
一局终了,周佐反败为胜,他所用的策略太过刁钻跳跃,却又令罗教授不服不行。
“小周啊小周,我老罗在下棋上就服你一个!”老教授赞许地竖起拇指,不过看了看自己被对方握在手里的“将”,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我还以为你想要我的象,没想到你吃了我的将啊!这招声东击西用得太妙了,太妙了!”
周佐看着眉飞色舞的罗教授,不由想起自己当初考博的时,一边准备考试一边学象棋的日日夜夜,如此辛苦,不过就是为了能让堪称“棋痴”的学术界权威罗教授收自己为徒。他在念本科的时候就听过罗教授的威名,在听过罗教授的讲课之后更是心生向往,于是一心追寻罗教授的脚步。谁知就在周佐念硕士时,却得知他收学生有个怪癖:在学生通过初试复试之后,想成为罗教授的学生,就要先和他下一盘棋。
一开始周佐以为是谣传,后来当他得知有位不精棋艺的师哥不信邪,以高分通过初试和复试后,愣是在最后一关被罗教授扫地出门。因此,他就不得不开始苦修棋艺。虽然与罗教授第一次对弈时并未获胜,却被罗教授称赞了句“后生可畏”,最后堪堪入了其麾下,直至今天。
想起过往,周佐叹了口气,准备动手重布棋局,没想到却遭罗教授喊停。
“你慢着,让我把这盘棋拍回去研究研究。”罗教授说着就拿出来手机,对着棋盘咔嚓几下,这才满意地放下手机,着手摆棋。
这回周佐却停了手:“老师,你是不是又和师母吵架了?”
罗教授动作一滞,脸色立刻就变了。
周佐见自家猜中了罗教授离家出走的原因,边摆棋边说:“您以前经常和我们说,同一个问题可以有多个看法,只要遵循逻辑的发展规律,就可以发散思维,百花齐放……怎么这个道理,换成您自己就不懂了呢?”
罗教授与他太太陈教授是大学同学。两人同专业同班级,相遇相知,立刻就擦出了爱的火花,而且在专业领域上也互助互补,相互探讨,伉俪情深名声在外。然而这都是他们俩年轻至中年时的事情,陈教授的研究领域从西方伦理思想转为近代西方哲学后,他们之间就出现了矛盾,几乎每次都从探讨问题演变为争论,又从争论变为吵架。
罗教授摆好最后一枚棋子,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说:“你师母那不是辩证地看待问题,她是诡辩派!”
周佐也停了手:“伏尔泰说过,我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扞卫你说话的权利。”
罗教授被周佐提起了烦心事,连忙甩甩手:“不提她,下棋下棋!你要是再能赢我两盘,今天的午餐就我请了,反之若我赢你四盘……今天中午我想吃披萨。”
周佐看着两鬓斑白的罗教授,忽然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不能在业内找另一半。打断无结果的猜想,他调整了坐姿:“来吧。”
师徒两人鏖战了一个早晨,结果周佐三盘两胜。时近十一点半,虽然没达到免费午餐的要求,但罗教授表示这两盘输得心服口服,所以午餐还是由他做东。
“那我们午餐吃披萨吧。”虽然周佐极不情愿吃这么重口味的食物,但是他技不如人没有达到标准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还要顾及老师的面子,所以只能主动退让一步。
“尊老爱幼好学生!”罗教授手动给周佐点了个赞,又神奇地变出一张披萨店的宣传单,“这家店新开的,有优惠!快看看喜欢吃哪个?”
周佐往那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上瞥了一眼:“这方面我不熟,还是您来吧。”
罗教授欣然应允。于是三分钟后,周佐就按着罗教授的要求给那披萨店打电话订餐,接电话的是一把甜美的女声,那女孩儿保证披萨会在二十分钟之内送达。就服务态度而言,周佐感到很满意,就是不知道那东西的味道如何——虽然在他看来,除了正常主食之外,其他东西都如同嚼蜡。
待周佐挂了电话返回罗教授的办公室,棋盘已经被整理过了。一脸不服输的罗教授朝他招手,兴高采烈道:“小周快来,再战一盘!”
既然免费午餐已到手,那输赢就不是问题了。
最后,罗教授赢了这盘棋,也放过了周佐。当罗教授把他的御用象棋和棋盘收起来的同时,周佐接到了外卖的电话,并马上去校门与之接应。
当周佐顶着秋老虎的烈日走到校门后,竟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丁学长。”周佐走上前去,主动和送餐车上的人打招呼。
丁方明愣了一下才发现是周佐,原本要眯成一条缝的双眼瞬间瞪大,热情毫不逊周五重遇的那晚:“缘分啊!这绝对是缘分啊周老师!”
周佐掏钱递给他,接过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披萨盒。
“你在这里教书?”丁方明像个乡巴佬一样四处张望,“好家伙,名校啊!”
周佐点点头,正想转身走人,却被对方一把扯住了手腕。
“上次让你逃了,这次我就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丁方明笑得图谋不轨,脸上不断有汗拖着尾巴淌下来,“我今晚休息,咱俩去喝个痛快?”
周佐睨着他,一时无话。经过这两次接触看来,丁方明这个人不仅缺根筋,还不懂看人脸色,甚至还很厚脸皮自来熟。他们才认识多久?不过就是见过两次面,又是学长学弟的关系,仅此而已。而且后面这层关系还是刚刚建立的。
周佐有点反感这种速成的关系和过分的热情,于是耐着性子说:“我明天有课,今晚需要备课,真不好意思。”
丁方明略显失望地说:“哦……这样啊?没关系,我知道你在哪里教书了,想约你还不简单?下次喝酒你说一声,我有车,过来接你!”
“谢谢。”虽然周佐很想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但他听到对方那句“我知道你在哪里教书”之后,竟然没缘由地打了个冷颤,等再想动作,对方已经骑着小电驴走远了。
周佐看着那个逐渐在公路上化成一个小红点的背影,垂下提着披萨的手晃了晃。
但是为了完成任务,他还是要再那间酒吧一趟。
4、
新的一周,新的开始。
经过上周五晚上的奇遇以及种种刺激,周佐沉寂已久的灵感终于爆发,所以在第一天上完课之后,他回到教师宿舍打开电脑文档,把很久之前写的一篇未下结论的小论文给挖了出来。经过他一晚上的精雕细琢,论文已基本成型。为免夜长梦多,他把文档转成PDF格式后连夜发给了杂志的编辑。
因为周佐此时的职称仅是讲师,只能带本科生的课程,所以他的教学任务并不重,日常任务除了看书备课上课下课之外,就是锻炼身体吃喝拉撒睡。因为尝过灵感断层的痛苦滋味,又鉴于目前的任务已基本完成,所以他就把他的业余爱好——观察人类,一点点地融入到他的生活计划中去。
周五晚上,为了节省路费和贯彻低碳生活的方针,周佐徒步走去“TRY”。
与上次一样,他来早了,店里只有他和何风。他进店的时候,何风正站在吧台里,抬头看见来人时稍稍吃了一惊,客套性地说了句“欢迎光临”就继续低头擦酒杯。
周佐上次来过一回,所以这次直接走向吧台,翻开皮质小本,随便点了一杯酒精含量较低的饮品,但是等何风把调好的鸡尾酒放到他面前,都还没见到丁方明的身影。
何风原本就对他的再次到来感到非常好奇,如今见他左顾右盼,心里早就明白了一大半:“你找丁方明?”
周佐闻言吃了一惊,看来他的举动确实过于明显了,可嘴上还是欲盖弥彰道:“不,我来坐坐。”于是低头,时而用调羹搅动杯里的冰块,时而沾了杯壁的冰水在吧台上画圈圈。
何风也不拆穿他,只不动声色地偷偷观察他。等对方断断续续喝完了一杯鸡尾酒,才从酒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周佐:“这是丁方明让我给你的,他今晚不在我这里打工。”
周佐看了看何风的表情,显然事实不如他所说的那样,可是他又想不通何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伸手接过了名片,略微瞧了一眼——低端的设计,庸俗的配色,毫无美感的名片以及很没有水平的名字。
应该是一家夜总会之类的地方,周佐保守地猜。
他拿著名片,抬头看向何风,但何风似乎不打算解释。于是周佐掏出钱包结了账,一声不吭地走出了酒吧。
周佐捏着拿着低俗的名片站在路边,凉爽的晚风让人头脑清醒。他抬起手看了看时间,最终决定伸手拦车。
有时候,人的求知欲真是可怕。
在付车费时,周佐看了眼打表器,全程一个小时,资费一百零六元整,付钱的时候他有些心疼。
站在那所夜总会的门前看着一排排的奔驰宝马奥迪,周佐有点后悔了。自己明明不是来这种地方的人,自然也消费不起,但他为了任务,揣着仅剩的两百块,站在了夜总会的大门前。
是不是该提前给丁方明打一通电话呢?但对方如果在忙,会不会打扰到对方从而给对方一种唐突的感觉?还是说反正来日方长,今天先打退堂鼓?可一想到刚刚那一百零六元,他又默默地走了回去。
冲动是魔鬼。
今天周佐用实践验证了这一真理。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周佐闻声看去,发现是门前代客泊车的小哥叫住了自己。他往大门里面瞧了瞧,然后走过去把名片掏给他看。
“我想找这个人。”周佐指着上面化名为Tim的丁方明的照片,一脸认真。
那个小哥看了看名片,又以奇怪的表情打量穿得中规中矩的周佐。
周佐能轻易地从他脸上读出“怀疑”二字,于是连忙说:“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这位先生是我的学长。”
小哥一听笑了,把名片往台上一扔,语气轻蔑道:“像你这种人我可见多了,不是哭着来找男朋友女朋友的,就是来找女儿找儿子的,这不,刚刚还来了一个找老公的,全叫保安给轰出来了,你倒是新鲜,来找学长。”
老公?周佐看了看那张名片,又看了看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说不定里头会有更多让人意外的发现。
于是他收回那张名片,径直走进了夜总会的大门。
丁方明换好衣服,刚走出化妆间就有人把他叫住了,原来是同事Jerry。
“怎么每次见你都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你很久没打炮了吗?”Jerry一双眼睛像镭射灯似的扫视丁方明。
丁方明闻不惯他那身脂粉气,连忙跳开老远:“你第一次认识我吗?少打炮,多兼职才是我的人生宗旨。再说了我这不是欲求不满,我这是累得筋疲力尽。每次下班回到家我连手都抬不起来,哪里还有气力想那些?”
Jerry朝他暧昧一笑,贴上来圈着他的手臂说:“小TimTim,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免费代劳哦~”
“别、别客气!”丁方明把人推开,打了个冷颤,“我不好这口,无福消受你的帝皇级服务。”
Jerry虽然被推开了,但还是不甘心,正想说话,丁方明却被人叫走了。
“Tim,有人点你的名。”John站在门边与丁方明招招手,丁方明见救星降临,连忙拔腿就跑。
“天呐翰仔,我又被你救了。”待丁方明与方翰走远,前者才拍拍胸脯,一脸后怕。
方翰打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嫌弃道:“你刚来不久,小心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丁方明又嬉皮笑脸地圈着别人的脖子:“看,又吓了吧?”
方翰露出个“懒得理你”的表情:“这次不是我救你,是真的有人点你。”
丁方明听了两眼放光:“真的!!本大爷好久没有开市啦!今晚一定要开红酒,开香槟!”
方翰实在受不了这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大男孩,朝他竖了竖中指。
两人走过舞池,在一处比较豪华的卡位坐下来。原本就坐在卡位里面的女孩子一看到两人就立刻high了起来,瞬间就把两人瓜分了。
丁方明一心想着让她们开香槟好冲冲业绩,所以也不管她们对自己上下其手又摸又亲,只想着把人哄开心就行了。可是从刚才坐下来开始,他就感觉如芒在背,就连女王们说开香槟的时候他也没有预期那么开心。终于,在女王们喝得差不多尽兴准备走人的时候,丁方明找到了原因。
就在他不小心回头的瞬间,似乎看到了坐在斜后方的吧台前盯着自己的周佐。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可他揉了揉眼再一细看,发现周佐盯着自己的那一双招子放得更亮了,就如同黑夜中的夜猫子,一双镭射眼闪瞎他的狗眼。
“哇!!”在发现那是周佐真人之后,仅剩的酒意全没了。
“怎么了?”搂着他的一个胖胖的女生问。
丁方明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慌慌张张地缩了回来,方翰也发现他有不妥,立刻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丁方明瞥了眼身边的女生,连忙圆场:“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么久没来,想你们了嘛!别那么快走,今晚不醉无归!”
“哎哟!帅Tim你的嘴啊……”旁边的女生立刻作小鸟依人状扎入他的怀中。
方翰一眼就瞧出事情不对劲,便对几位女生说:“Tim不懂事就算了,难道你们要陪他一起疯吗?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安全……”
于是一帮女孩子又嚷着“你好体贴”,全数扑向了方翰的怀抱。得手之后,方翰连忙朝丁方明使眼色,让他先走。
丁方明双手合十,对方翰千恩万谢。
“学长,我们又见面了。”周佐见丁方明朝他走来,忙放下那个被他抓了一晚的酒杯。其实他一进门就问清楚哪里不需要低消,哪种酒酒精含量最低最便宜。结果他在不屑的眼神打量之下,在吧台前拿着最普通的鸡尾酒,一坐就是一晚。
这里果然不负他所望,遍地都是可研究的对象,像明明收入低微却要点昂贵的红酒的女生,像那边结账之后索要发票的公务人员,像那些成全别人恶心自己的、皮笑肉不笑的陪酒小姐。然而最让他兴奋的,还是那个老得一脸褶子,却还叫了一堆年轻女孩陪酒的大老板。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大呼物超所值,他是幸运的!
“你怎么在这儿?”丁方明慢慢挪到周佐身边坐下,表情颇显尴尬。
周佐不答。
“你一个大学教师,怎么出入这种场所?”见周佐不答,又补充,“你不是不喜欢这种酒吧吗?”
周佐灌了一口酒,笑道:“偶尔来来,收获挺大的。国家也没有明文规定教师不得出入娱乐场所,况且我现在已经下班了,这是私人时间。”
“收获?!”丁方明抓住了重点,却猜跑了边,“你来打野食?”
周佐放下酒杯,没听懂他的意思,可惜丁方明已经想远了。
5、
周佐看着他愣神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为表清白,他掏出了那张名片:“我今天去了Try,何学长说你不在,然后就把这个给我了。”
“啊!?”丁方明把那张名片夺过来一看,一张老脸立即红了,“是、是何风给你的?”
周佐点点头,又说:“我还以为你只在Try和披萨店工作,没想到你还有另外……”
“Tim!”周佐话没说完,就被方翰打断了。
周佐看了方翰一眼说:“你先过去吧。”
丁方明如蒙大赦,夺慌而逃,紧接着又和方翰一起把那些女生送出大门,看着她们打了车,这才返回。
“那人是谁?你怎么看见他像老鼠看见猫似的?”在回去的路上,方翰忍不住问丁方明。
“是吧!你也觉得那个人的眼神很像夜猫子?闪闪发亮的,好恐怖!”丁方明表情夸张,问非所答。
方翰叹了口气,又问:“你情夫?还是你的朋友?”
“你说什么?!”丁方明吓得跳开,“你知道我不好那口的……两者皆非,他只是我的学弟,高中同校。”
“哈?高中同校的学弟?”方翰一脸不可思议,“你们关系很好吗?”
丁方明摇摇头:“以前完全不认识,只是最近遇上了,他还记着我。”
方翰突然停住,一手按着丁方明的肩膀:“你给我等等,这是不是有点玄?高中同校但以前完全不认识,现在见了一面说认识你还惦记着你,你就和别人称兄道弟了?”
“什么叫惦记?!”丁方明拍开他的手,“但是经你这么一说,似乎是那么回事……”丁方明陷入了沉思,但很快又摆摆手说:“虽然他人是有点怪,但应该没问题的,我先过去和他聊一会儿。”
周佐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看了看手表——是时候回家了。虽然这里的酒比Try的更贵,但他觉得,来这里能看到更多有趣的人,也算是一分钱一分货吧?于是他喊来酒保摸出钱包就要结账。
“这杯酒算到我的账上。”丁方明突然从身后窜出抢先一步。
周佐一愣,又说:“只是一杯酒而已,我有能力支付。”
丁方明朝他挤挤眼:“我是这儿的员工,可以打折。怎么?学长请你喝一杯酒都不行?”
周佐也不推搪,放好钱包说:“那么下次我请你吃饭。”
“别跟我客气。”丁方明摆摆手在他身边坐下,“刚刚咱们聊到哪儿了?”
周佐略显为难:“时候不早了,我想先回家,要不下次有机会我再去找你?”
“也好!”丁方明一听到周佐还会找他,马上就高兴起来,“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还有工作。”周佐站起来,又把丁方明按回去。
丁方明不高兴了:“怎么了?跟哥哥见外是吧?哥哥今天的工作结束了,而且你从这里回大学城可是有段距离的,也难打车,你考虑考虑?”
周佐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和距离:“没关系,我认识路,可以走回去的。”
但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拿着一个头盔,站在丁方明的机车前面。
实话说,他此时非常纠结,因为心疼车费,他本是很乐意坐丁方明的顺风车的,但一想到他今天穿的裤子他就有点黯然神伤——是一条贴身的西裤。
“快带好头盔上车呀!”丁方明坐在车上催促到。
周佐衡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坐丁方明的顺风车。他抱着头盔,一脸严肃地走到车头,稍微弯腰,凑到丁方明跟前轻轻嗅了嗅:没有酒味,可以放心。
周佐戴上头盔,深吸一口气把西裤往上提了提,这才跨坐到车上。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丁方明都没有驱车前进。周佐不解,向对方映在机车后视镜里的双眼投去疑问的目光。
丁方明尴尬地笑了笑道:“刚刚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亲我呢。”
周佐听了,一本正经答道:“接吻,原本就是妻子为了检查丈夫有没有在外面喝酒才成为一种习俗流传下来的。”
“那么说,你是我的妻子咯?”丁方明说完就大笑起来。
“不,我纯粹是为了确认你有没有喝醉。”
丁方明瞧着后视镜里的周佐,对他笑了笑,然后一拧把手,车子如离弦利剑般冲出了马路。可惜他们并不走运,没走多久就遇上了红灯。
机车停在空无一人的路口,丁方明抓着把手看着前方,而周佐隔着头盔看着后视镜里的丁方明,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周佐在夜总会吸了一晚的二手烟,可能由于刚才过于兴奋所以不察,但此时一静下来,脑袋就开始胀痛,使人昏昏欲睡。他晕乎乎地觉得这个红灯似乎等得格外漫长,以至于他恍惚的思绪又不知不觉飘回了高中时期。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丁方明”这三个字的时候,是在周一的晨会上。梳着三七分头的教导主任站在升旗台前一脸嫉恶如仇地宣读着上周五在校门口聚众斗殴的学生的处分结果,其中被记过并通报批评的就有丁方明。
周佐记得那时候他还在念高一,恰逢期中考试公布成绩,所以在通报处分宣读完毕之后,紧接着又宣读了各年级总成绩前三名的名单。现在想起来,在那个早晨,他似乎就听到了自己和丁方明的名字。
自那个早晨之后,丁方明似乎就成了学校里的名人,班里女生们课间的谈资。传言说他家里特别有钱,不然以他这种成绩怎么能进这所学校?又说他因为长得好看,为人又特别桀骜不驯,能进这所学校是被外面的某位富婆包养了云云,一时间流言四起,也让周佐开始默默关注这号人物。
周佐不屑与人攀比成绩,因为他坚信只要专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能做到最好,所以有很多视他为对手的人,他连对方的脸都记不住,更别说名字了。并不是周佐冷艳高贵,而是他笃信人的脑容量有限,只有把用以记无聊的事情的空间腾出来记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才能使记忆力发挥最大价值——事实也是如此,他只记自己感兴趣的,而且可以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全部记得。只要他不想忘,那么这些资料就会一直存放在他的记忆中。
但是今晚,储藏在他记忆中名为“丁方明”的资料包被他重新挖出来,进行了一次全面革新:家境富裕,删去,替换成生活似乎非常困难,曾见他晚上在酒吧Try上班,在披萨店兼职,现在还在夜总会陪酒,更多兼职或正职有待考究调查,怀疑身负巨债;喜欢打架斗殴,不学无术,抽烟喝酒的不良少年,补充印象,粗神经,不懂察言观色,滥好人,自来熟;另,补充资料,花心,追女孩的高手。
当周佐在车后天马行空时,握着车把的丁方明也在胡思乱想:何风为什么要让周老师来找我呢?而且为什么周老师说来“秘蜜”(夜总会名)感到非常高兴呢?难道他是外表正经内里花心的斯文败类?可是看着也不像啊,虽然周老师有点怪,但总体而言是个好人、是名合格的人民教师……
周老师真是个怪人。
丁方明真是个有趣的研究对象。
车上的两人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地给对方下了定义。
6、
翌日,何风正要去开店,却意外地发现Try已经开始营业了。他站在马路对面想了想,就他和丁方明手里有钥匙。他没在店门前看到丁方明的机车,于是一颗心跳得更快了。比起那个开门的不速之客,他这个老板似乎更像小偷。他边挪步边想:如果是小偷的话,他要是拼呢?还是要逃呢?
“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何风吓得原地跳起,却又让他感到一丝侥幸。
“好像是你来没和我说一声!我还以为进贼了呢!”何风转过脸去瞪他。
丁方明连忙陪着笑走进店里来:“我不就刚去上了个厕所而已么?”
“你上厕所不关店门?”何风气得直瞪眼,“等哪天这间店被人搬空了我都不知道!”
丁方明急忙道歉:“老板对不起!”
何风朝他招了招手:“你白天不是有披萨店的兼职吗?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店里?”
丁方明从实交代:“对啊,所以我起床了啊。”
“起床?”何风惊呼,然后看到丁方明指了指店铺一隅,“你把我的店当成什么了!?”
“第二个家。”丁方明露出招徕客人的笑容。
何风立马冲过去收拾被铺:“你不是有车吗?回自己家睡去啊!”
“好远~”丁方明冲过去一把抢过乱糟糟的被铺,“而且今天有兼职,所以在这里凑合睡了一晚。”
“凑合?”何风露出想杀人的表情,“你昨晚不是去秘蜜上班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从那边跑到这里了就不远了吗?”
“不远啊~觉得顺路就过来了。”丁方明边打着哈欠边把叠好的被褥搬到楼上去。
何风在情场里摸爬滚打十余载,一看丁方明这种不寻常的状况就知有猫腻,于是连忙追问:“顺路?你的爱车呢?”
“停去周老师宿舍楼下啦。昨晚他去秘蜜找我,我顺道把人送回来了,他说我可以下班再过去拿。”
“周老师!”何风连忙跑到丁方明面前截停他,“他真去找你了?”
“说起这个……”丁方明把被褥往柜子里一塞,“你怎么把人引去夜总会了?还给他看那种卡片!”
何风听了爆笑出声,抱着肚子弯着腰好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
“不行、不行了……”何风抹着泪说,“你们俩,太棒了!好一对活宝儿啊!”
“你能懂我一转头发现他一脸严肃地坐在我背后,双眼放光地盯着我陪客人喝酒的心情吗?你又能理解当他认认真真地把我的名片递给我时我的心情吗?你懂吗?”
何风摇摇头说:“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这个蠢货竟然想自作聪明想给我拉红线。你知道别人什么底细么?这么随便就把你死党卖出去了?”
丁方明忙道:“大哥,现在是你把我卖了好吗?亏我还绞尽脑汁不辞劳苦地帮你打探军情,真是狗咬吕洞宾。”
何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那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在给我拉郎配之前,能不能先征询一下我的意见呢?你给我找的人我就一定喜欢了?”
丁方明觉得他们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摸了摸鼻子:“好吧,是我太冲动了。”
何风神秘一笑:“那我还看他昨晚因为见不着你浑身不对劲呢,怎么不说他对你有意思呢?”
丁方明一愣:“你知道我不是……”
“但没说他不是啊。”何风立即雷雨转晴,“在我看来,他看你也是一副目不转睛的样子。”
丁方明想起昨晚在秘蜜看到的那双夜猫子般的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求你别说了。”
何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既然你不想听,那咱们就下回分解,你先去工作吧。”见丁方明伫着不走,又问:“又怎么啦?”
丁方明“嘻嘻”一笑,厚着脸皮蹭了蹭他的肩膀:“何老板,能赏口饭吃吗?”
入夜,丁方明在兼职的披萨店吃完员工餐下了班就直接去Try打工,由于今天是周末,店里的生意异常火爆,学生们犹如出闸的活鱼,拖朋引伴地涌入了酒吧。待店里的客人三三两两散去再打扫完卫生,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
何风打着哈欠锁了门,这才想起丁方明那台车。
“你的车……那你今晚要怎么回去?”
丁方明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还能怎么回去?去周老师那里拿车……”
何风惊呼:“都这个时点了,你还想去拿车?!大学早关门了啊!”
丁方明揉揉眼:“那还能怎办啊?从这里打车回家的话,今天就白干了。”
“那你干脆在店里再对付一晚?”
“我又何曾不是这样想啊!”丁方明用哭腔道,“可是我已经没有换洗衣服了。”
何风鄙视他:“大老爷们儿还介意这个?这样吧,要不去我家?”
丁方明瞥着何风阴恻恻地笑起来,“难道你饥渴了吗?”
“绝交吧。”何风被他触了雷,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方明见他认真了连忙追上去把人扯住:“我们不是说好了好基友一辈子吗!怎么说绝交就绝交?!我不肯我不肯!”
何风打开他的手,瞪着他:“放开放开,别拉拉扯扯的,我要回家!你要来就来,不来就滚蛋!”
“何风,何风!对不起还不行嘛!”丁方明不屈不挠,“为周老师的事,也为我嘴贱,我郑重道歉。”
何风停下来,转过身来睨着他,良久才道:“千万别疲劳驾车,真不行就别勉强,给我打电话。”
丁方明点点头,笑着朝何风摆摆手。在目送何风安全过了马路之后,他也动身往周佐所在的大学走去。
步行二十分钟终于到了地方,果然如何风所言,学校里面已经一片漆黑,就剩大门上的校名铭牌和门卫室有一点灯光。
丁方明走到校门的铁闸前往学校里面瞧了瞧,又看了看在门卫室里打盹的门卫,最终还是满怀歉意的把人叫醒。
“你找谁就打电话给谁,让他来提你。”被人扰了清梦的门卫显然没有太多的耐心来应付他,迷迷糊糊挤出一句话后又趴回桌上再续美梦。
丁方明缩到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拨了周佐的号码。这号码还是昨晚周佐留给他的,说要来拿车的话就给他发一通短信告知一声,只是没想到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好久都没人接,丁方明心想周佐一定是睡了,慌得连忙取下手机要挂电话,但在他的指腹差一点就要接触到屏幕的时候,听筒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喂”。
“周、周老师。”丁方明马上把电话放回耳边。
“恩。”
“你睡了吗?真对不起啊,我来拿车……”
“好。”
“我现在在大门,就学校的正门,但是门卫不让我进去。”
“我去接你。”
于是约摸二十分钟之后,丁方明终于看到周佐提着电筒走了出来。他瞥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双目无神,充满怨气,一看就是被扰了清梦。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你睡了吧?”
“嗯。”
周佐把人领进来之后就一直走在前面带路,对丁方明的搭话,回答均不超五个字,加上他脚步漂浮,导致电筒射出的光线闪闪烁烁,待秋夜的寒风一吹过,使得周围的气氛更加诡异。
忽然,丁方明打了个冷颤,似乎被冻出了尿意。等他走到周佐宿舍楼下,已然有崩溃的趋势。他忍无可忍,终于叫住开车库门的周佐:“周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周佐停手,回头一看,发现丁方明双眼噙泪,一张脸胀得通红,双腿几乎要绕成麻花。
“我家住七楼,憋着。”说完又锁上车库的门,快步走在前头带路。
丁方明在听到七楼的时候差点绝望,但一进去发现有电梯,瞬间觉得老天还是眷顾着他的。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就因为前后落差感太大,导致他刚走入电梯就有点憋不住了,所以几乎在周佐开门的同时,他就像道闪电一般冲进了厕所。
周佐打着哈欠关了门,又站在卫生间门外等了很久也不见丁方明出来,最后还是敌不过困意,开口问里头的人:“学长?”
里头没人应声。
“发生什么事了?”周佐敲了敲门,屏气凝神地听里头的动静,既没水声也没有呼吸声。周佐一惊,心想该不会因为膀胱受压过度晕过去了吧?心急之下已经拧开了门锁推开了门。
“周……周老师……”丁方明站在马桶前,哭着回过头来看他,“今天的事,能不能不要说出去……”
周佐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以至于他有一瞬的晃神,但很快,飘走的注意力就被丁方明那张哭脸给集中了起来。他的目光一直往下,依次看到了丁方明光着的屁股,白白的长腿,以及地上变成了深色的牛仔裤。
“周老师……周老师你答应我!”丁方明哭得眼泪鼻涕横流,连裤子也不提就扑向站在门口的周佐。周佐吓得困意全无,连忙闪身避开他,嘴里还不断默念“非礼勿视”。
“停!”周佐深呼吸后慢慢睁开眼,但视线只敢停留在对他拖在地上的牛仔裤上,“别走出来。”
“周老师……”
周佐迅速抬头,下意识略过了一切,直接看向他的脸:“你放心,今晚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现在已经很晚了,请你说话的声音放低一点。”
丁方明抽泣着抿着嘴点点头。
周佐看着这个三十一岁、甚至还比自己高壮一点的男人竟然哭成这个样子,暗诽这实在太难看了些。
“既然都这样了,那你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下吧。你可以穿我的睡衣,不过只能睡沙发。”
“周老师,您真是小天使……”丁方明说着又想扑上去,不过被周佐眼明手快伸手阻止了。
“你先洗澡吧,我去给你拿衣服。”
丁方明顺从地点点头,关门脱衣放水洗澡。片刻后,周佐敲了敲门,给他递来了一套他非常熟悉的衣服。
“北市一的校服裤!”丁方明兴奋地把头伸出门去,“你还留着?”
周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看了看对方洗过后贴在脸上的中长发,蹙起眉说:“只有T恤和校服裤,没有新内裤,你将就着穿吧。你待会儿出来声音小点,我回房睡觉了。”
丁方明笑着接过衣物,拍着胸口保证:“没问题,让我裸着都行。”
周佐没再理他,径直转过身往卧房走去了。他对裸不裸根本不感兴趣,他现在只考虑被打乱的生物钟要怎么调整过来。
周佐将拖鞋整齐地摆在床边,又规规矩矩地躺上床闭上眼。他静静躺了一会儿,就开口小声念道:“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一、绪论……”
7、
周佐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浮在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湛蓝色的海面上。浮浮沉沉的感觉让他有些窒息,然而紧接着,他就被一道力量慢慢吸进海水里。冰冷苦涩的海水灌进他的五官之中,随之进入的还有些不知名的海底植物,这些植物如同人鱼的秀发紧紧缠绕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将他拉往深渊……
“咳……咳咳!!”周佐咳着醒来,等他稍稍回神才发现,自己是因为一口卡在喉头的唾沫醒来的。
清晨的阳光一如昨日般美好,给人带来……窒息感?
感到不适的周佐连忙往下看,他发现自己盖在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被撤走,而他的睡衣则在胸口处隆起了一块。沉重的大手压在胸前,并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触碰感。
与此同时,周佐也顺着那只不安分的手发现了手的主人——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他枕边的丁方明。
此时丁方明半张脸埋在周佐另一半枕头里,另外半张脸则被中长的黑发遮住。纵然如此,周佐也能看出这个人正睡得香甜。
“宝贝……过来……”丁方明口齿不清地嘟哝,那只手则继续在周佐的睡衣里摸索着。
周佐扬起肩,蹙起眉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然而在他想出对策之前,丁方明却做出了一个竟然的举动——周佐被对方带了过去,紧接着,大腿外侧传来了奇异的摩擦感。
周佐先是浑身一震,紧接着全身僵硬,最后还是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
那条被洗得起毛的浅蓝色校服裤已经有某个隆起的地方变成了稍深的颜色,但更加不容忽视的是来自另外一个人的体温和逐渐飙升的热度。
周佐屏住气打了个冷颤,又突然翻身把丁方明压在身下再坐起来,然后用力掐着丁方明的手腕,将那只咸猪手从自己衣服里拖了出来。
突然受到袭击的丁方明痛苦地呻吟着醒来,谁知道一睁眼就看到周佐堪比恶魔的一面,什么兽欲和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周佐死死瞪着丁方明,只觉得此时气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这肯定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生气的一次,以至于他感觉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
“我、我……”丁方明惊恐地看着自己被对方捏在手里的手腕和对方凌乱的睡衣,再看向自己的裤裆,竟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周老师……周佐,周学弟,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啊,我真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在丁方明以为对方要把自己的腕骨捏碎时,却突然看到周佐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紧接着就掀动嘴唇,默默念着什么。
丁方明压着心头的恐惧凑近了些,只听到“伦理学的两个基本原则”,明明对方说的是中文,但他发现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幸好,在周佐开始“念经”之后,掐住他手腕的劲道就慢慢减小了。他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再次开口:“周佐,真的对不起,我这是……”后面的话根本无颜开口。
“自我意识的定义……”周佐停了嘴,突然抬眼看他,“不用说对不起,同为男性我可以理解,我生气的是,为什么你会在我的床上,为什么你的手会在我的睡衣里面,为什么你会用你的器官蹭擦我的身体?为什么……”周佐意识到自己的语调不断飙高,又连忙闭上眼默念:“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伦理学的七大道德原则……”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床上了,还有……”丁方明还想继续解释,却被周佐打断:“嘘……闭嘴。”紧接着就对他做了个“快出去”的手势。
丁方明立刻噤声,朝闭着眼在床上“念经”的周佐点了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佐设定的闹钟响了。他停下了背诵,伸手关停了闹钟,然后把闹钟拿过来放在枕头上。他盯着指向“8”的时针,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焦虑感。忽然,他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他甚至没有理会乱糟糟的床铺,而是快步跑出客厅。
原先一直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的丁方明看到周佐从房间出来,一脸雀跃地想找机会搭话,谁料立刻就遭到周佐的制止:“不,你不用说话,不用道歉,我没有生气。”说着在客厅里胡乱转了一圈,就又跑回卧室,不一会儿就换了一套衣服,紧接着去浴室洗漱。
十分钟后,周佐从浴室出来,并扯过衣架子上的领带往自己脖子上一套,边打领结边对丁方明说:“衣柜的衣服你可以随便挑,挑你合身的穿,弄乱了没关系,我会回来整理。你的脏衣服我洗干净后会送去Try还给你,相信那时你已经将我的衣服洗干净并寄存在那里了。不用问我去哪里,门钥匙在鞋柜上,走的时候锁好门,钥匙寄存在楼下宿管处,还有,家里没早餐。”周佐说完一大通,脖子上的领带却还没绑好,这使他倍感烦躁。
“需要帮忙吗?”丁方明看到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周佐感到毛骨悚然,但转念一想让对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心里便只剩下羞愧了。
“不,不用,不要和我搭话,我现在很乱,你掺进来只会让我更抓狂。”周佐干脆把一团乱的领带扯下来扔回衣架。他觉得此时一刻都不能停下来,他要赶快离开这里!
于是在下一秒,丁方明就看到周佐穿着室内鞋跑了出去。
“叩叩。”无人应门。
周佐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在门前焦急地乱转。他于五分钟之前乘电梯下了五楼,现在站在503的房门前。
“叩叩叩。”敲门的声音明显更急切了些,但还是无人应门。周佐心急如焚地抬手,却发现自己竟然把手表落在家里了,这一现实让他更加心烦意乱。幸好,就在他打算开始背马哲基本原理的时候,门开了。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的男人穿着睡衣站在了门后。他看到如此狼狈的周佐大感意外,但还是对他露出了友好的笑容:“早上好,周老师。”
周佐看到他的笑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呕~”然后几乎是撞开了站在门边的主人,直冲卫生间。
“周老师,难道你在清晨造访,就是为了来我家呕吐的吗?”刘景天双手抱胸,靠在门边看着撑在洗手台上干呕的周佐,然后将人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凌乱的头发,外出的服装,意外没戴领带,还有脚上套着的室内鞋。
这些东西同时出现在普通人身上确实没什么问题,但这些东西同时出现在所有事情都必须按照固定程序进行的周佐身上,问题就大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周佐如此反常地冲进他家呕吐呢?刘景天露出了一个兴致盎然的笑容。
终于,周佐即使想吐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他洗了把脸,又用面巾纸擦了擦脸上的水,一脸严肃地对刘景天说:“刘教授,我需要一次心理辅导。”
“欢迎。”刘景天一侧身,把人让了出去。
刘景天让周佐坐在家里最舒服的布艺沙发上,又搬了椅子拿了笔记本和钢笔坐在旁边:“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周佐,从家里出来,要到刘教授家。”周佐顿了顿,侧过头问他:“这应该是我专业范畴内的问题啊?”
刘景天停了笔:“欸,你这就狭义了吧?哲学和心理学本来就是互相影响互相渗透的。”
“好吧。”周佐拍拍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教授,我感到很焦虑。”
刘景天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恩,我看出来了,你很慌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慌张?这和你性格以及信仰相悖。”
“我的生物钟被打乱了。”周佐用近乎绝望的语气说,“它竟然被打乱了!你不可能想象那种感觉,我甚至不知道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冷静下来。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
于是周佐跳过让人尴尬的细节,只说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刘景天听完松了口气,他套上笔盖合上笔记本,语重心长地说:“老同学,你要明白,当你接受他住入你家时,你就要有‘规律可能被打破’的觉悟。因为当你的生活中加入了不确定的因素时,原本的物质构成就会变质甚至会瓦解。这种量变与质变的关系,你应该比谁都懂。”他说完,就起身为周佐倒了一杯温水。
周佐接过装有温水的水晶杯,虽然依然神不守舍,但基本上已经冷静了下来:“可是我对这种变化感到焦虑,我的头也……非常疼,我很困扰。”
“人对崭新的事物总是感到不安与好奇,因为他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觉得没有安全感,觉得无法控制,但事物的发展都是从无到有,你要学着适应。”刘景天重新坐回椅子上,“难道你担心自己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所以感到焦虑吗?你是这种向未知屈服的人吗?”
“好吧。”周佐叹气,“我要正面面对这种新变化。”
“很好。”刘景天释然,“其实你的专业素养如此优秀,根本不需要心理辅导,你只需要回归本我,回归基础就好了。”
周佐喝了口热水,良久才问:“性生活对于每个雄性而言都是必要的吗?”
刘景天一愣,然后捏着笔记本沉默了。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最终还是刘景天先站了起来。他走到书架前找了很久,才在一个角落把一本书抽出来,然后重新回到椅子上。
“我知道你接下来需要干什么了。”刘景天翻开那本《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你需要一次短暂的、高质量的睡眠。”
周佐往他手上瞥了眼:“我对这本书的了解更甚于你,你需要我背给你听吗?”
“停!”刘景天伸手制止他继续,“现在不是小学的语文课堂,你给我躺下。”
周佐放下杯子,指了指自己坐着的沙发。
刘景天点点头。
周佐拿了个靠枕垫在头下,尽量使自己放松下来。
“闭上眼,听我慢慢为你朗读叔本华的杰出代表作……”
8、
在经过刘景天的“开导”,周佐所恐惧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刘景天对症下药为周佐朗读叔本华的代表作,他也很配合地在长沙发上补了一次高质量的睡眠。结果被打乱的只有前一晚与那天早晨的秩序,当晚,周佐体内的程序就照常运行了。
周三傍晚。
因为以往在Try碰到丁方明几乎都在周末,所有周佐特意选了一个工作日,并在吃过饭后就提着丁方明留在自己家里的衣服来到了酒吧。
第三次见到周佐的何风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到来,对他的抗拒心理也稍有缓和。
“他刚出去了。”何风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准备开场工作。
“我不找他。”周佐把袋子放到吧台上,“丁学长有将我的东西寄存在这里吗?”
何风微微蹙眉,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你等等,我打电话问问他。”
“好吧。”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心理准备,周佐让何风把袋子先拿进去,自己则坐在高脚凳上等。
过了一会儿何风挂了电话走回来对他说:“他说现在立刻赶回来,让你等等他。”
周佐忍不住皱眉,他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那你告诉他,让他不必这么匆忙,我下次来拿也是一样的。”说罢就要转身走人——他必须避免与丁方明有过多的接触,只有这样,他才能客观地看待丁方明的事情,并作出正确的判断。
“那个,”何风连忙叫住了他,“我能问问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刚刚给丁方明打电话时,对方一听到周佐来了,声音立马就拔高了好几度。可反观在场的周佐听到丁方明要来,却表现出一种不想与之碰面的态度。
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
何风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就是一点小事,您不用在意。还麻烦您把东西还给丁学长,谢谢。”周佐并不想多言,敷衍几句就走了。
何风第一次不舍得他这么快离开,几乎都想冲上去把人拉回来了。可惜仅剩的理智让他冷静了下来,只能默默目送周佐离开,并打算回来逼问另外一名当事人。
丁方明断然周佐会在他走开的时候造访,而且他为什么会选择周三来?
丁方明觉得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大串道歉的话都因为紧张而忘得一干二净了。幸好他前去的地方离店铺不远,他骑车没几分钟就折返了,又恰好看到周佐走出Try往大学方向走去。
“周老师!”丁方明在店门前刹车,扯着嗓子朝周佐喊了一声。
周佐毫无防备,明显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回头看了看丁方明,纠结地站在原地。
“等等我!”丁方明挺稳车子就立刻跑了上去,可是见着了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不想周佐离开,所以干脆张开双臂拦住了周佐的去路。
何风见事情有神一般的展开,连忙放下酒杯冲到门边观望。
周佐看着丁方明傻乎乎地张开双臂,但又盯着自己不说话,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让他感觉非常疑惑。
“别走,听我解释。”丁方明诚恳地说。
周佐不懂:“为什么要解释?没关系的,你不必介怀。”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丁方明急了,抓着他的肩膀弯下腰,努力与之平视,“周老师,那天的事真的很对不起,请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你太认真了。”周佐被他的姿势弄得很不舒服,心里很想打开搭在肩膀上的手,却碍于对方面子忍了下来。
“不,这件事情必须认真,请你相信我。”
“如果你是担心那晚的事情……”周佐猜想对方如此紧张的原因,然后接着说:“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拿别人私隐说事的人。”
“那种事情随便怎么样都行。”丁方明明显有些急了,“我只在乎你对我的看法,我不是那种人!”
周佐没听懂,懵了。
“为什么我在旁边听着这么像情侣吵架……”何风扬着一张八婆脸走了上来,“你们看看行人看你俩的眼光?”
何风瞧了他俩好几眼,心想他还想看后续呢!于是慷慨道:“进店里说吧,我请你们俩喝酒。”
“进去吧?我请。”丁方明终于松了手,看着周佐的眼神也绝对诚恳。
虽然周佐不清楚他们的动机,但觉得此时要是走了……说不定他可能会再次失去有趣的研究对象。
“好吧。”周佐妥协,于是随他们进了酒吧。
何风给他们端上低度数的饮品后就连忙缩到一边等看好戏,可是等杯里的冰块全都融成了水,他们两人之间就是没人肯说话。
周佐是没话说,丁方明是有话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丁学长,你想说什么?”终于,周佐看了看表,有点沉不住气。
“额……”丁方明一开口就卡了壳,“你能不能别叫我‘学长’?听着怪别扭的。”
周佐面无表情道:“这本来就是事实,觉得别扭可能是因为你一直叫我‘周老师’。”
丁方明听了朝他“嘿嘿”一笑,然后又垂下头缩在座位里,像个做错事等批评的孩子。
周佐喝了一口已经变淡的酒精饮料说:“其实你不用对发生过的事情这么介怀。”周佐一说完就愣住了,他觉得自己说这些话有些为时过早,便慌忙补充道:“我是说,对功能正常的男性而言,有冲动是很平常的事情。”
丁方明听对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件事,一张老脸“唰”地就脸红了。他忸怩说:“可是,可是……我身为学长,却在学弟面前这么丢脸……”他说完偷偷抬眼看了看周佐,发现对方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看,又连忙把小眼神收了回来:“我回家以后仔细想过了,那天晚上我确实是在沙发上睡的,可是我记得自己好像半夜上了趟厕所,可能就是回去的时候,朦朦胧胧地,又不太清醒地,以为是自己家,所以就睡床上去了。”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回事……”周佐想起当天早晨自己似乎也有点失态,“这个其实是我当时反应太大了,我只是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一张床。”
丁方明没头没脑地“咦”了一声,然后提出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问题:“难道周老师都没有性生活吗?”
“嗯?”
“啊不是,”丁方明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不是这样的,我想问的是,想问的是……”
“性生活?”周佐没理会丁方明的窘迫,反而认真地思考了起来。片刻,他看向一脸潮红的丁方明,淡定问道:“你指的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吗?”
丁方明怔了怔:“你说什么?”
周佐认真地解释道:“原则上我是禁欲忘我主义者,但是也不排除有例外的情况,所以在例外情况发生的时候,我会躺在床上闭眼默背马概,从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丁方明听了似乎忘记了羞愧,他活了三十一年有余,还是第一次遇见周佐这种这么特别、这么……他词穷了,他觉得周佐就是一股清泉,一股带有淡淡的、神经病气息的清泉。他觉得此时再看周佐都能看到他背后的佛光,能听到他自带的佛歌BGM了。
“你圆寂之后,应该会有舍利子吧?”丁方明有点哭笑不得。
周佐又没听懂他的话,他看了看手表,觉得时候差不多,应该结束这种无意义的对话:“我是无神论者。”说罢就站起来,朝何风点点头,对他今晚的慷慨表示感谢。
“哎,等会儿!”丁方明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一晚废话,连忙伸手将人拉着,“周老师……”
周佐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我说过,你既然不是我的学生就不要叫我周老师。”
丁方明主动无视他的要求:“你能原谅我吗?”
周佐不解,他记得自己强调过多次:“我说了我没有怪你。”
“那你可以让我请你吃饭吗?”
周佐内心是不愿意的:“我还欠着你一顿。”
“那就先让我请你吃一顿饭吧,好吗?”见周佐略有迟疑,丁方明连忙打铁趁热:“不然我会因为愧疚,然后每天都活在自责之中。”
周佐心想事情并不如丁方明所介怀的那般严重,但为了不与他纠缠太多,就口头答应了对方。
“那我送你?”丁方明见周佐答应了,竟有种莫名的释怀感。
“不用了,谢谢。”周佐客气地拒绝后,快速离开了Try。
丁方明看着人从酒吧的窗前走过,这才放松下来,谁知道一回头就看到何风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笑得像条哈巴狗?”
何风女干笑几声:“还不快从实道来?先声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丁方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没什么好坦白的啊,就在他家借宿了一晚。”
何风惊呼:“滚到床上去了!?”
“你想哪儿去了……”丁方明自己都觉得自己底气不足,“虽然不小心睡到同一铺床上去了,但是也是我不小心……”
何风比当事人更激动:“不小心!!!”
“就睡到同一铺床上而已!”
何风抑制不住兴奋:“然后呢?”
“没有然后,你知道我不是的。”
何风冷笑:“我不信!只是睡到同一铺床上你们刚刚会提到‘性生活’?”
丁方明沉默,何风女干笑。
良久,丁方明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就不小心,你懂的,早晨,我又空窗了这么久……”不过越说越小声。
“你就?”
“不小心把他当成……”丁方明扶额,“就摸了摸,磨了磨……”
何风听完嘴都成了“o”字,一张脸都要拧巴到一块儿去了。
“这件事不许说出去!”丁方明郑重其事道,“绝对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周老师的声誉。”
何风认真地点点头,但看着丁方明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
9、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周佐和往常一样,先整理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再去饭堂。
“老师再见。”
“啊,”很少有学生主动和他打招呼,周佐有点受宠若惊,“再见。”和他打招呼的女士与女伴一起走了,周佐看着学生们逐渐离去,突然有种奇妙的满足感。可以在相对单纯的环境里见证成长,他想,或许这就是当教师的好处吧。
当天收拾好东西关了教学系统准备去饭堂的时候,他放在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周佐看了眼来电显示,有点迟疑到底要不要接,但恐怕他不接,对方也会一直打来,直到他接电话为止。
“喂,你好,丁学长?”
“对啊是我,周老师您现在有空吗?”
“正要去吃饭。”周佐以为这个借口可以让对方尽快挂电话,没想到丁方明却惨叫了一声。
“都怪我没提前打电话约你,我正想让你来我家吃饭……”
“哦,这样啊,那……”
“小周!”周佐正想拒绝丁方明,却突然听到了罗教授的声音,他顺着声音回头一看,果然在教室门口看到了兴高采烈的罗教授。
“你等一下。”周佐对丁方明说了一句,然后捂着话筒走到罗教授面前。
“在忙呢?”罗教授笑得满脸褶子,“吃完饭咱们下一盘?”
周佐为难地说:“真遗憾,我和别人有约了。”
罗教授像只打了霜的茄子,一下就蔫了:“什么?小周竟然约了别人?好难得!”
周佐无奈道:“老师,我也是有朋友的。”
罗教授释怀了:“那好吧,下次一定要陪为师大战三百回合!”
周佐点点头,站在门口目送罗教授离去,然后拿起手机继续话题:“对不起,久等了。”
“我听到了!”丁方明兴奋道,“你是答应我了吧?”
“呃……”周佐没想到会被对方听到自己与罗教授的谈话内容,忽然有点做贼心虚感觉,于是只能说:“是的。”
“太好了!”可以想象丁方明在电话那头都要高兴得跳起来,“那周老师你想吃什么?”
周佐暗叹一口气,心想既然都答应了就别扭捏:“不用太麻烦,只要清淡些,吃什么都可以。”
“这样啊,那我立刻去买菜……需要去接你吗?”
“不用了,你把你家的位置告诉我,我自己去吧。”
“成,我给你发信息吧。”
“好的,谢谢。”
丁方明挂了电话看向T中的校门,离远就看到了自己的妹妹朝这边走来,连忙抬手挥了挥。
“笨哥,跟谁聊电话呢?笑得这么欢?”丁家宜不屑地瞥他一眼,爬上机车做好。
“没大没小!不是让你别叫我‘笨哥’吗?”丁方明把头盔递给她。
“笨是事实,我这样叫你是因为我不嫌弃你。”丁家宜边戴头盔边说,“你别岔开话题,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丁方明朝她“嘿嘿”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啧啧啧……”丁家宜用眼神揶揄他。
丁方明果断无视,边发动车子边说:“抱紧哥哥,别被甩出去啦~”
“家宜!”
“嗯?”车上的两人都因为这声呼喊愣了一下,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跑得满头大汗的小男生。
丁家宜看到是自己的同学,就拉上面前的挡风片问:“有什么事吗?”
男生擦了擦汗笑道:“没事,我就是想和你说,下周见。”
丁方明听了立刻喷笑出声,可是碍于丁家宜杀人的眼神又不敢笑得太猖狂。
“恩,那下周见,路上小心。”丁家宜对他笑了笑,拉下了挡风片。
“好,好的!”男生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家宜再见,叔叔再见。”
“叔叔?”丁方明连忙把头盔摘下来,用手指指着自己问:“我是哥哥,叫哥哥!”
男生明显被他吓着了,僵着原地口齿不清地叫人:“哥、哥哥好……”
丁家宜被他烦得不行,在他背上轮了一锤:“你省省吧,就你这岁数,别人叫你叔叔也算给你面子了。”然后又对那男生说:“你别理他,快回去吧。”
男生如蒙大赦,朝她挥挥手就跑了。
丁方明骂骂咧咧着戴上头盔:“就这胆量还敢来泡我妹妹?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呢……”
丁家宜觉得自己的脸都让这笨蛋老哥丢光了,此时心情欠佳:“就你话多?快开车,不然以后都别来了。”
杀手锏一出,丁方明果然不敢多说专心骑车。
周佐按照丁方明的指示乘公交车来到郊区,本着尽可能不麻烦别人的原则,他提着一个果篮,在同一个地方转了将近半个小时,却还是未能找到丁方明的家。终于,他还是拨通了丁方明的手机,接电话的是个女孩:“你等一下,他在炒菜,哥!”
周佐大吃一惊:哥?丁方明真的有妹妹?
可是未等他惊讶完,丁方明就接了电话:“喂?周老师你到哪儿啦?”
“我在公车站附近,但是找不到你家。”
“那你站着别动,我现在过去接你。”说罢就连忙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丁方明就在车站找到了周佐。
丁方明看他规规矩矩地坐在车站的便民长凳上,脚边还有个果篮,忍不住笑道:“周老师,你这是来吃饭还是来看病啊?”
周佐提着果篮站起来:“不能空手来。”
“你看你看,你们文化人就是喜欢讲究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丁方明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短袖短裤趿拉着人字拖,中长的头发用橡皮筋扎在脑后,额前碎发则用发箍箍着,与周佐一整套衬衣西裤皮鞋的风格完全不同。
“礼多人不怪。”周佐走上前去,“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你家人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大家都能吃的。”
“周老师你太见外啦!”丁方明笑着搂过他的肩膀,“我家就一个半大小屁孩,放轻松,当回自己家就行啦。”
周佐一愣,眼神不甚自然:“就只有你妹妹?”
丁方明哭笑不得:“是啊,我就一个妹妹。来吧,东西让我提着。”
“不用了,你带路吧。”至于为什么只有一个妹妹,周佐不打算细问,只默不作声地跟着丁方明回了家,有人热情地开了门,但热情却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瞬间冷却。
“咦?怎么是男的?”丁家宜失望透顶。
周佐没弄明白她失望的原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丁方明连忙斥道:“没礼貌!这是周老师!快叫人!”
“老师好。”丁家宜撅着嘴关了门。
丁方明笑着介绍:“这是我妹妹,丁家宜,你可以叫她家宜。”
周佐有点莫名的紧张,因为他很少通过“别人的介绍”去认识一个人,所以他对丁家宜伸出手,做了自我介绍:“你好家宜,我叫周佐,你叫我叔叔就可以了,不用叫老师。”
丁家宜与他握了握手,又瞥向自己哥哥:“哥哥你看看别人周老师多诚实,不像你都三十几岁了还想让别人叫你哥哥。”
丁方明受到妹妹的控诉,立刻从厨房冲出来:“洗面奶我告诉你,今天别拆我台,要是让哥哥我丢脸了,我以后都不做饭了。”
丁家宜显然没被他恐吓成功:“那不简单?我在学校吃就得了呗。”
“好吧,尽量别拆我台好吗?”丁方明叹了口气,重新挂上围裙。
周佐放下果篮,回头就看见丁方明在和围裙后面的绳子作斗争,便上前去搭了把手。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周佐整了整绑好的蝴蝶结,使它保持左右对称。
丁方明朝他挤挤眼:“不用啦,你随便坐坐,再炒一个菜就好。”
“周老师请喝水。”
周佐还想说什么,就见丁家宜给他倒了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他便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谢谢。”
丁家宜笑着问:“周老师您是教什么科目的?”
周佐喝了一口水,又放下杯子说:“现在是教本科生马概。”
“本科生?”丁家宜瞪大了眼,“您是大学老师?”
“是的。”
丁家宜又问:“那起码是博士生了?”
“是的。”
她惊呼:“好厉害!”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你是怎么认识我哥的啊?就他怎么会和一大学教师勾搭上了呢?”
“勾搭?”周佐想了想,“你指的是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丁家宜笑意不明:“对对对,我好想知道。”
“我们本来就是同一所高中的,不过后来分开了,现在又遇上了,说起来也巧。”
丁家宜怪叫道:“神马?!你们在一起过?”
“啊,对不起,是我措辞不当。”周佐连忙解释,“是你哥哥先毕业了,我比他小一届,从前我们并不认识。”
丁家宜来了兴趣,继续追问:“那你怎么就记着我哥了啊?”
“对啊,我也一直想问。”这时恰巧丁方明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周老师快解释一下!”
周佐一愣,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没想到最先发现他动机不纯的竟然是丁方明的妹妹,如今事出突然,他竟一时想不出真相之外的谎话。
他看着面前一脸期待的妹妹,又看了看朝自己走来的哥哥,心脏由于要编纂谎言而加速跳动。他默默移开视线,使自己尽量保持镇静:“可能是因为他在高中的时候很引人注目吧,我就记着他了。”
“引人注目?”丁家宜蹙着眉看了眼自己的哥哥,“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印象中总记着他不是这样啊?”
“什么叫不是这样?!”丁方明连忙上前阻止她继续说,“我念高中的时候,你才四岁,你懂个屁!”
周佐点点头。
丁家宜看到连周佐都点了头,有点恼羞成怒地说:“切,有什么好嘚瑟的?现在不也是老鬼一个?”
“你敢看不起我?”丁方明解了围裙,“你哥我当年在北市一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名字占据各大榜单……”他话音刚落,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慌忙看向周佐,却没在那张木然的脸上看到任何异样的情绪,反而经过和丁家宜的接触,周佐一直绷着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难道他歪打正着,让周佐放松戒备了?
丁方明心中突然多云转晴,连忙过去把周佐拉向饭桌。
10、
饭后,丁家宜又拉着周佐聊天。她似乎对这个被他哥哥突然带回家的学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你高三了?”不过这次聊天,周佐掌握了主动权,“学文还是学理?”
“文科。”丁家宜双手撑着脸看他,“周老师在哪所大学教书啊?”
“S大。”周佐一说完,对方就瞪大了双眼,似乎激动得无以言表。他心中了然,又问:“想考吗?”
“嗯!!”丁家宜激动地点点头,“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学。”
周佐又问:“那你想报考什么专业呢?”
丁家宜把椅子拉进了些,小声说:“法学。”
周佐沉默片刻,又道:“法学是S大的热门专业,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能把你的模考成绩单给我看看吗?”
丁家宜连忙跑回房间,把高二分班以来的成绩单全部翻了出来。
周佐接过来来回看了几遍,恰巧丁方明也洗好碗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们俩之间气氛不是很好,还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于是连忙坐了过去。
“你的成绩很稳定,而且还很优秀。”周佐放下那叠成绩单看向丁家宜,“不过你所在的学校在市内不算拔尖,只能算中等偏上的水平,所以如果你想报考S大的法学专业,还需要提高。”
丁家宜神色紧张,连忙问:“老师,我还有救吗?”
“没那么严重……”周佐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同样紧张的丁方明,“你的成绩都很好,但是不拔尖,说明你基础很好但不会灵活运用,这种情况下可以选择做一些创新题来开发思维。”
丁方明又追着问:“那周老师你看我妹妹有希望吗?”
“有希望。”周佐说,“她才刚升上高三,而且只要基础牢,用剩下的时间来巩固提高的话完全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你的妹妹很优秀。”
丁方明高兴地搭着丁家宜的肩膀说:“洗面奶,太好了,周老师说你有希望!”
丁家宜一把推开他,嫌弃道:“笨哥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叫我洗面奶!等我考上大学,我就要去改名字!”
“为什么要改名字?”周佐忽然严肃了起来,他指着成绩单上的名字说:“宜与仪相通,有法度,标准之意,难道你不觉得你的名字与你理想学科相通,有种自己就必须入这一行的感觉吗?”
丁家宜原本也是开开玩笑,没想到周佐竟然将她的话当真,还认认真真地解释了一遍。看着周佐认真的表情,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是、是吗?谢谢老师……”说完一把抄起桌上的成绩单就跑回了房间。
“天啊周老师……”丁方明看着自己妹妹害羞地跑走,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周佐愕然,他问丁方明:“我不是说错什么伤害了她?”
“我觉得正好相反。”丁方明笑得幸灾乐祸,“没想到周老师的魅力如此之大,看来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啊!”
周佐没参透他的话外之音,干脆将话题扯了回来:“谢谢你今晚的招待,饭菜很可口。”
“真的吗?”丁方明听周佐主动称赞自己,笑得合不拢嘴,“和你们饭堂阿姨比起来,哪个更好吃?”
周佐回想起自己在学校饭堂吃的饭菜,表情有些扭曲:“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就我个人而言,我会更喜欢你做的。”
“太好了!”丁方明连忙从对面窜到周佐身边,“也就是说,你还会来我家吃饭吗?”
“有机会的话……”周佐往后缩了缩,他还是不太习惯丁方明的热情。依他的个性,他是宁愿吃饭堂的饭菜也不会长途跋涉去另一个地方,还要麻烦别人专门为他做饭做菜。
“是一定要来!”丁方明坚定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他忽然搭着周佐的肩膀说:“你也看到了,我妹妹和我并不是同一类人,我高中毕业后就直接出了社会,根本不能给出刚才那种专业的意见。我不希望她也要和我一样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我想帮她,但我除了努力赚钱之外就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为她做什么了。”
周佐被他搭着肩膀的瞬间,注意力有一瞬分散,回过神后又稍稍坐直了说:“你这么想就本末倒置了。其实对于考生而言,家人的鼓励才是最最重要的,所谓专家建议不过是仅供参考的可选项。你可以选择参考多位专家的意见,但家人是唯一的,是无可替代的。所以你大可以不必那么自惭形秽,想要让你妹妹成功,首先你就要树立起自信,这样才可以给她正面的影响。”
“不明觉厉……”丁方明揉了揉眼睛,感动道,“谢谢你,周老师。”
“招生和升学考试方面我不是专家,但如果是我可以帮忙的,你都可以来找我。”
丁方明抬头,用兔子一般红红的眼瞪着周佐:“周老师……”
周佐蹙起眉:“请你不要再叫我‘周老师’了好吗?”
“那……周学弟?”
周佐叹气,深深为他的智商所折服:“就不能叫我周佐吗?”
“嘿,周佐?”
周佐点点头,又看了看手表。丁方明马上会意,率先站起来说:“周老师……周佐,我送你!”
周佐看时间还早,原本还想坐一会儿。既然对方误会了,那就提前回去吧。于是他也站起来说:“那你陪我走走吧。”
两人正要出门,丁家宜又从房里钻了出来。
周佐看着她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噗——”丁方明忍不住笑了。
“好,”丁家宜也有点忍俊不禁,她发现周佐面无表情地说这些话特别……特别带感,“周老师慢走,下次再来。”
周佐朝她点点头,就和丁方明一同出了门。丁方明提议送周佐回大学城,被周佐拒绝了。
“你陪我走走吧。”
丁方明应了,两人并肩走入楼下一片昏暗的区域。最开始两人一路无话,但即将走出这片区域的时候,丁方明先问了话:“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不和父母一起住?”
周佐在听到“父母”二字的时候忽然心头一跳,他连忙说:“那是你的私事。”
丁方明笑了笑:“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记得我,明明我们以前不认识。”他稍作停顿,又说:“你刚刚没有说实话吧?”
周佐忽然刹住了步伐,转身与他面对面。由于对方迎光而站,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
果然,丁方明并不如他看上去的那般简单。这么看来,他也是个隐藏极深的人,看来丁方明不好对付。
“那你认为我是因为什么记着你了?”周佐反问。
丁方明目光游移,拧着眉想了想:“你被我欺负过?”
“你觉得我像是来复仇的吗?”
丁方明摇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实话实说吧,我一开始以为你对何风有意思。”
“我确实曾经对他很感兴趣……”
“啊?!”未等周佐说完,丁方明就大吃一惊。
“我也对你很感兴趣。”
“啊!??”丁方明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他心脏狂跳,眼眸微微看向右边,然后重新看向周佐:“周佐你……果然是……何风说你可能是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呢。”
周佐虽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但不代表他不感兴趣:“何风说我什么了?”
丁方明小心翼翼地说:“同、同性恋?”
周佐想了想,摇摇头说:“这种说法太狭隘了。我不会将自己的性向局限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准确来说应该是我对这方面没有特别的要求。这可能与我的信仰有关,所以性对我而言并不是必须的。”
“虽然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丁方明总觉得和周佐有种难以沟通的感觉,“但你并不是同性恋?”
周佐又说:“只是可能不是,在我的世界观里,没有异性恋或同性恋,只有对的人或者没有人。”
丁方明忙问:“那你说对我们都很感兴趣……?”
“你误会了。”周佐心想,难道真的要说实话吗?他现在,真的能够神态自若地撒谎吗?
他真是给自己接了个世纪难题。
如果对他们说实话,就会暴露自己的目的,这样一来肯定会招他们讨厌。一旦被讨厌,就注定会失败。可是看丁方明一脸等他解释的表情,如果现在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丁方明也会对自己起疑……不,他已经对自己起疑心了。
“我并不是抱着恶意接近你们的。”周佐虽然不太情愿说出实情,奈何看着丁方明的眼,却似做贼心虚一般。
“我知道。”丁方明笑着说,“你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就是我好奇心有点重。”
“我很喜欢记着一些我感兴趣的人,然后以不影响他们的生活为前提,偷偷观察他们。我对于人们各式各样的言行都很感兴趣,我会思考他们进行这项动作的动机,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然后根据经验总结出这一类型的言行的动机和心情,从而为自己找到一个更舒适的生活环境。”
周佐突然停下,然后用力抿紧双唇。
为什么他会对丁方明说这些话?这些行为明明如此的鄙陋龌蹉,明明……明明不应该说出口的啊……
可是……
周佐用力摇摇头,再看向丁方明:“忠言逆耳,阿谀很累。我只是想找到一个既不用说真话,又不用阿谀奉承的生活方式。”
这样解释,应该说得通吧?丁方明应该可以接受吧?
不……正常人应该不会接受这种恶心的事情,他一定很想吐吧?
周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正绞尽脑汁解释:“记着你们是因为我不想忘记你们,是因为你们对我而言是特别的存在,我的主要目的是观察和总结,总而言之,就是个人兴趣而已。如果我的行为让你们感到反感,我可以道歉,并停止对你们的观察,然后淡出你们的生活,当然了,你们也可以向我索要合理的赔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丁方明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虽然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周佐是个怪人,但没想到当他听到周佐的解释之后,他的关注点竟然是“对于周佐而言,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
丁方明笑了:“为什么说,我是个特别的存在?”
周佐迟疑:“真的想听吗?”
“你说吧。”
周佐调整了呼吸:“我当初就想,怎么会有一个人这么喜欢打架……”
丁方明一愣,旋即大笑起来。
“是叛逆呢?还是有暴力倾向……诸如此类。其实当时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无端挑事,为什么动不动就聚众打架,所以就偷偷关注了你。”周佐停顿片刻,又说:“毕竟你当时很惹眼。”
丁方明笑够了才长叹一声:“没想到我的学弟净记着我的黑历史了。那时真是年少轻狂,具体为什么打架我也忘了,反正就是想和家里过不去。当时他们费尽心机把我塞进北市一,就是想我受那里的氛围影响‘改邪归正’,但是我就是不想读书,所以就整天打架闹事。反正那时候哪里需要我,我就到哪里去,不问原因,卷起袖子就开干。”
他说着又叹了一句:“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吧,我的父母就放弃了我,转而培养我的妹妹,幸好我妹妹不像我这么非主流,她很争气。”
周佐点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丁方明回过头去看周佐的表情:“你就是为了这些才关注我的?”
周佐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丁方明看着周佐那张万年严肃认真的脸笑了起来:“既然你这么喜欢研究别人的言行举止,又对我感兴趣,那就继续观察我吧。”
周佐听了,定定看了他很久。他感到庆幸的同时,又觉得很不可思议。
丁方明被他直直盯得不自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有什么吗?”
“不。”周佐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脚下。
丁方明始终缩在黑暗里:“那我送你?”
周佐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今晚的招待,下次见。”
丁方明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他目送周佐离开,直到周佐消失在转角,才捂着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11、
周佐从丁方明家回来之后想了很多。说实话,当丁方明主动提出让他继续观察的时候,他在庆幸之余,竟然有些失落。他利用双休在家里苦思冥想了两天,却得不出答案。
“要来点玫瑰红茶吗?”刘景天对最近频繁在周末造访的周佐扬了扬手中的茶罐。
周佐点点头,其实现在对他而言,喝什么都同喝白开水一样。
“正所谓医者不自医,你找不到原因也是正常的。”刘景天把一套水晶茶具拿了出来,“其实我也很高兴你能来找我,这代表你很信任我,虽然这不太符合规定。”
“刘教授,我相信你的专业水平和专业操守。”周佐坐在他上坐的沙发上,双手交叉,眉头紧锁。
刘景天笑了:“其实你的问题很简单,恕我直言,老同学,你可能有轻度的偷窥癖。”
“偷窥癖?”周佐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刘景天摇摇食指:“周老师,请留意我的用词,你是有轻度的偷窥癖,只是轻度,别担心。你感到失落,不过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失去了偷窥的乐趣。”他见周佐脸色突变,又说:“你不用紧张。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对别人的生活状态产生兴趣。人们通过交谈、打听或私下观察去了解另一个人的资料。而产生兴趣的原因有很多,例如互相攀比或好奇等等。偷窥本来就是在被偷窥者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然而如今对方知道你的偷窥行为之后非但没有责怪你,反而鼓励你去观察他,这光明正大的观察比起你之前暗自偷窥所得到的趣味,当然大打折扣了。”
周佐似乎觉得难以接受这个说法:“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直认为是‘研究’的行为,其实是偷窥?”
刘景天动手为他把茶添得七分满:“没错。因为如果只是‘研究’的话,在得知被研究对象同意自己继续研究之后,你应该会表现出轻松愉悦,而不是失落。”
周佐捧着茶杯沉默许久。最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重新开口:“你会因为我是个……变态,姑且这么说吧,会因为我是变态而疏远我吗?”
“怎么会呢?!”刘景天表现亢奋,“且不说我们是多年的至交,而且谁又说我不是变态呢?或许每个人都是变态,只是他们隐藏得非常深,我的学科就是为了帮他们把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小心翼翼地挖出来,再告诉他们,你们是正常的。”
“这么说起来,你比我更像变态?”周佐言简意赅地总结到。
“你的想法太狭隘了。老同学,我们都不是变态。”刘景天放下茶杯说,“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正常人在发现自己被人私底下观察了这么久的时候,通常第一反应都是觉得反感,但你说的这个人在发现你偷窥他的生活之后还表现得如此大度,说不定你们俩可以凑成一对,成为好朋友。”
周佐喝茶的动作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景天比出两根手指:“也就是说,你们一个是偷窥癖,一个是被偷窥癖,二者互补,皆大欢喜,造福社会。”
“噗!”周佐拿开茶杯,“茶太烫了。”
刘景天重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叹道:“浓度温度刚刚好。”
自周末从刘景天那里回家之后,周佐就产生了自我怀疑。他将自己所有有关对人产生“观察”欲望的记忆全部回忆了一遍,几经挣扎,还是向事实屈服了。
这么说来,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偷窥狂。偷窥别人的生活,偷窥别人的心理活动,而且为了避免心理上有负罪感,他更堂而皇之地将之冠上“研究”之名。
虽然刘景天几度强调他患的只是轻度的偷窥癖,但周佐不禁想,如果自己身边的人得知自己有这种奇怪的癖好的话,又将会怎么看自己呢?父母会以他为耻吗?同事会疏远他吗?朋友……他确定刘景天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但是丁方明……他们还不是朋友吧?可是他会怎么看自己呢?虽然他说他不介意自己继续“研究”他,但是他应该是在说客套话吧?
偷窥癖,被偷窥癖……
“小周……小周!”
周佐被吓了一跳,站起来环顾四周,发现罗教授正坐在办公室里朝自己招手。
罗教授托了托老花镜,用笃定的语气说:“你这几天怎么心神恍惚的?不正常。”
周佐心头一跳,小声问:“连教授您也觉得我不正常?”
“当然了!”罗教授表情夸张地说,“认识你这么久,我就很少看你有精神不好的时候,是不是最近的教学压力太大了?”
周佐忙道:“不,不是的,是私人问题。”
罗教授靠在大班椅上打量他片刻,又说:“你绝对是个公私分明的优秀教师,为什么最近这么反常?不是普通的问题吧?是老师可以帮忙的吗?”
“谢谢教授……我想不必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周佐吁了口气,“对于这几天的失常我感到很抱歉,我会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
罗教授想了想,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他:“这样吧,我想你是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暂时离开校园出去透透气吧。从后天开始,市里有一个为期一周的学术研讨会,你替我去参加吧。”
周佐接过文件夹翻了翻,蹙起眉说:“教授,这上面是拟定你去主持研讨会的,我资历尚浅,去了恐怕难当大任。”
“你不要这么谦虚,我的得意门生能差到哪里去?”罗教授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况且我只是让你去参加而已,主持可以换人的嘛~我和他们说一声就是了。”
罗教授见周佐捧着资料迟疑,便立刻趁热打铁道:“你看,这次研讨会的出席者大多数都是学术界的权威,虽然大家的主要研究领域不同,但就是为了激发灵感百花齐放才把这帮人聚在一起的嘛!对你来说绝对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那……”周佐心动了,“我真的可以去吗?”
罗教授大喜:“当然啦!你可是我罗德现的学生!”
周佐合上手中的资料,看了罗教授一眼:“究竟真相是什么?”
罗教授一愣:“什么真相?”
“让我替你参加研讨会的真相。”
罗教授眼神闪烁:“你多虑了……”可是周佐一直盯着他,罗教授终于受不了招了供:“好嘛!我和你师母订了外省一周游的机票!”
“原来如此。”周佐垂下眼,将手上的资料放在罗教授的办公桌上。
罗教授见状连忙说:“小周你就替我去一下咯!”
周佐有点莫名其妙:“我没说不去,谢谢教授。这次机会难得,好好哄哄师母。”
罗教授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大通鼓励加油的话。
为了不给罗教授丢脸,周佐依照罗教授提供的大会流程准备了几份演讲稿。由于时间紧迫,他竟没时间去想关于偷窥癖的事情。研讨会当天,周佐就乘坐学校的包车到达了会场,果不其然看到了许多学界泰斗级人物。周佐一一上前寒暄打招呼,态度不卑不亢,让许多前辈都对这位后生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研讨会在市会议中心举行,甚至还有学界一流的学术杂志派记者前来采访,规模不可谓不大。由于罗教授临时有事让自己的学生周佐代为出席,所以原本以罗教授为主力的研讨会瞬间失去了主心骨。众人听说会临时调派一名与罗教授旗鼓相当的人物前来填补空缺,但这个人究竟是谁,谁也没有提前收到通知,直到众人入了会场各就各位,这个神秘人物才姗姗来迟。
一名身着剪裁得体西装的女性自门外走向主席台,她站在台上往下一看,立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各位同人,大家上午好,很高兴在这次研讨会上与大家再会。相信大家对我也不算陌生,我叫韩雪梅,受研讨会主办方邀请前来担任大会主持,还请各位不吝指教。”
她话音刚落,会场里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韩雪梅微笑着朝台下颔首,谁知抬头瞥到会场一隅,表情有一瞬的停滞。
周佐没想到会与她在这个地方相遇,一开始有些吃惊,但与之目光相遇的一刻,他却朝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研讨会的第一天上午大家只是走走形式,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众人一从会场散出来,韩雪梅就叫住了周佐:“小佐!”
周佐夹起自己的公文包正想混在人群中离开,没想到还是被逮住了。
韩雪梅收拾好东西,走到他跟前:“怎么?这么久没见妈妈,一来就想逃吗?”
周佐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尖:“你误会了韩教授,我只是饿了,想快一点去饭堂。”
“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韩雪梅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能出席这个级别的研讨会,妈妈为你感到自豪。”
“是罗教授提拔。”周佐想了想说,“要不一起吃午饭吧?”
“很好,走吧。”韩雪梅走在前面带路,“我知道这附近有间不错的法国料理店。”
12、
韩雪梅母子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等他们放下食器擦干净嘴后,韩雪梅才主动出击。
“最近过得怎样?自你上次回家之后我都不知道你的消息。”
“还不错,教学任务轻松,研究也很顺利。”周佐说着,把擦过嘴的餐巾纸用力揉成一个实心纸团。
“那很好,我很放心。”韩雪梅面带笑容地说,“你爸爸也很关心你,一直希望你打电话回去。”
“是吗?”周佐的表情没有起伏,“我以为他会很生气。”
韩雪梅笑道:“生气是有的,但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你抽个时间给他打个电话吧。”
周佐一直垂着眼看着铺在自己大腿上的餐巾,嘴上敷衍着说:“这件事再议吧。”
韩雪梅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你也不能全怪你爸爸,换作是你,如果自己的儿子让自己丢了这么大的脸,能不生气吗?”
周佐闻言终于抬起头:“如果是我,我会先问问我的孩子,他需要我为他介绍对象吗?而不是突然通知他去与自己的老同学的女儿相亲。”
韩雪梅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略显失望地说:“看来我们是说不下去了?”
“是的。”
韩雪梅语重心长道:“你今年已经三十了,难道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说实话,妈妈。”周佐很少直接称呼韩雪梅“妈妈”,几乎都是叫她“韩教授”或“韩女士”,一般他肯叫韩雪梅“妈妈”的时候,就是想郑重其事地说什么。“其实我并无这方面的打算,或许再等几年吧?我可能会改变计划,所以你们真的不用操之过急为我筹备婚事。我以为周教授不懂我,但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韩雪梅听后,反复叹了好几口气。
见韩雪梅不再辩驳,周佐又说:“我希望你们可以尊重我的决定。”
韩雪梅看向他,突然笑道:“好吧,韩教授妥协,这回是周老师赢了。”
周佐抿了抿唇,权当笑了。
韩雪梅又说:“这次我可以在这边停留一周的时间,我们母子可以好好聚聚。既然不谈婚姻,我们就谈谈工作。”
周佐听了突然捂住胃部:“韩教授,我有点胃疼,可能是消化不良。”
韩雪梅笑道:“狗改不了吃屎,一说事就胃疼,你能不能有点新招?”
周佐蹙眉,有点不甘心地坐直来:“这位女士,你的用语太粗俗了。”
“周老师的想法太狭隘了,评价不予采纳。”韩雪梅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摆出一副质问的姿态:“周老师,你究竟什么时候才申请副教授考核?凭你的资历,在一年前就可以提交申请了,怎么罗教授也不提醒你?”
“我认为可以再等两年,等我手上有拿得出手的研究再说吧。”
韩雪梅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自己的儿子遗传她哪点不好?非把这和自己较真的坏毛病给学去了。既然儿子有自己的计划,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鼓励几句:“妈妈看好你,你一直是妈妈的骄傲。罗教授是很不错的导师,但是你别把他那副懒散劲儿给学回去了,懂吗?学术研究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找我。”
周佐并不领情:“我们的研究领域不同。”
“狭隘!”韩雪梅气得靠在椅背上,“条条大路通罗马,你要懂得辩证地去看待问题……”
于是整个中午,周佐都在韩教授的“特邀课”中度过。最开始的胃疼是借口,但到了最后,他是真的有点消化不良了。周佐本想着这点胃疼是小意思,强撑了一个下午,情况稍有好转,没想到让校车送回宿舍楼下时,他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校车司机见他脸色苍白一脸虚汗,忙问:“周老师,你没事吧?”
周佐尽力屏着气,极力压抑着疼痛说:“没事。师傅,辛苦了。”说完便拉上车门,心想着快些回家吃点药便可,可是没走几步,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周佐靠着墙,艰难地掏出来接了。
“喂?周佐?你在家吗?”
周佐听到是丁方明,便强装镇定地应了声:“嗯。”虽然他握着手机的手已经不住地颤抖,连手里也全是冷汗。
电话那头的丁方明却少有地敏感,似乎一下就听出他不太对劲,急切地问了好几句“你怎么了?不太对劲啊?”
周佐深呼吸几下,才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到你学校附近,想送点吃的给你,你方便来校门口接一下吗?”
周佐一听到“吃”,突然一阵反胃,扶着墙根就蹲了下去。
“周佐?周老师?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周佐听到丁方明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大喊,却连一句话都回不了。他蹲在宿舍大门吐得昏天黑地,整个胃似乎要烧起来一般。
刚从宿舍出来的宿管看到周佐蹲在墙角吐得几乎要晕过去,吓得连手上的杯子都摔了,连忙冲过去把人扶起来,又胡乱朝他手机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后立马拨了120。
不过一会儿,救护车没来,反而是丁方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大气都没透顺就看到周佐昏坐在一张椅子上,吓得立刻冲上去喊周佐的名字。
周佐朦胧间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但他现在四肢发软,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要张嘴说话。
丁方明见周佐煞白着脸,一脸虚汗还不断翻着白眼,以为人快不行了。急得他把手上的保温瓶朝宿管的桌上一放,背起人就往外跑。
“周佐,周佐,千万别死啊,给我撑着啊!”丁方明咬着牙拼命往校门跑,谁知跑了一半就听到周佐虚弱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丁方明停下来,将人放在路边扶着,又把耳朵凑了上去。
“别跑那么快,我难受,我想吐……”周佐刚说完就歪过头干呕了几声。
丁方明急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他用力地抹了抹眼,急问:“那怎么办啊?我要送你去急救中心啊……”
周佐虚弱地说:“慢一点……”
“好!”丁方明一咬牙,干脆将人横抱在怀里。此时周佐已经疼得昏了过去,整个人变得死沉死沉,偏偏丁方明又不敢跑快,只能将人紧紧抱着,一段不长的路走得异常艰难。
13、
周佐记得自己胃疼得几乎要烧起来,可是为什么转眼就看见了马克思?那位满脸都是胡须的哲学伟人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而马克思的好伙伴恩格斯则坐在椅子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一起来描绘美好的社会主义蓝图吧。
周佐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知道马克思朝他招手的意图,但他对描绘蓝图丝毫不感兴趣,所以只对他老人家挥挥手,转身走了——他还要回家吃药,画图的事情有待商榷。
于是很快,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混合着酒精和碘酒味道的空气瞬间冲入他的鼻腔。
周佐猛地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了挂在头顶的吊瓶,然后顺着输液管,看到了眼眶发红盯着吊瓶看的丁方明。
“呃……”周佐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声音吸引丁方明的注意。
“你醒了!”听到声响的丁方明兴奋得立刻跳起,“你等着,我去叫护士。”
周佐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就见丁方明兴冲冲地把一个经过的小护士给拉了进来。
护士敲了病床上的病人一眼,又拿起挂在床脚的病历瞄了一眼,然后说:“醒了没事了,只是普通的急性肠胃炎,病人家属不用太紧张。”
丁方明急道:“必须紧张啊,昨晚他都痛得晕死过去啦!”
护士笑了笑说:“放轻松,别给病人制造压力。等这瓶药水打完了,先让他休息一下,暂时不要进食,可以适当喝点温水。”
丁方明可不愿意让她就这么敷衍过去,见她要走,连忙挡在门口:“那、那……”
护士实在不胜其烦,无奈地笑着说:“肠胃炎一开始只是小问题,但是如果再不注意的话,很有可能会造成胃溃疡、胃出血的。所以平日只要注意饮食,适度进食,就没有大问题。”
丁方明还想拦住护士,周佐都瞧出护士想离开了,便连忙出声:“方明,我没事。”
丁方明听周佐叫他,又连忙跑回床边,一脸紧张地说:“你还疼吗?昨晚真把我吓死了。”
周佐艰难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你。”
“你别和我说这些。”丁方明见他终于恢复了些气色,这才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周佐偏过头往窗外看了眼,又连忙眯着眼转过头来问:“现在几点了?”
丁方明摸出手机看了眼:“早上九点十三分。”
“啊……”周佐低呼一声,心想现在这个情况是没办法出席研讨会了,然后又看着丁方明红红的眼角说:“你没休息好吧?”
丁方明笑道:“没事,昨晚趁你还没挂水的时候眯了一会儿。”
周佐听了心头一紧,很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你一夜未归,那你妹妹怎么办?”
“她是寄宿生,一周回家一次。”丁方明说着就看了眼药水瓶,起身按铃。
等护士进来拔了针,周佐就按着针口靠着枕头坐了起来:“我这边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中午不是还有工作吗?”
丁方明伸了个懒腰说:“没事,为求保险,我请了一天的假。”
周佐看着他掀了掀嘴唇,然后才低下头小说说了句“谢谢”。
“不要这么客气啦!这是我应该做的嘛!”丁方明笑着说,“昨晚我还以为你要挂了呢!”话一出口又连忙“呸呸”了几声,向周佐赔着笑说:“你看我,不会说话。”
周佐松开看着针口的手,竟耸着肩笑了起来。
“哇!”丁方明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雀跃的像个孩子:“我第一次见你笑,还笑得这么开心!”
周佐愣住,看向他,反问:“是吗?”
丁方明认真地点点头:“是啊!不过可惜,嘴唇笑裂了。”说着就去给周佐倒水,又找护士要来了棉签。“护士说你暂时不能喝太多水,先给你润润嘴唇。”
周佐看着他用湿棉签轻轻涂着自己的嘴唇,那小心翼翼又全神贯注的表情竟让他一时挪不开眼。
“怎么盯着我看啊?”丁方明把东西往床边的柜子上一放,又重新坐了回去。
周佐垂着眼说:“我很感动。”
意外的话使丁方明的脸忽然热了起来,他还是不太习惯周佐这种直白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应是好。幸好周佐没有继续看他,而是用手在病床上摸索,似乎在找什么。
“你看见我的手机了吗?”
丁方明愕然:“没有……对了,你本来正和我通着电话,后来怎么就没了?当时情况太混乱了,我见你晕在椅子上就连忙背起你跑了出来。要不你先用我的?”
周佐点点头伸手:“谢谢你。”他接过丁方明的手机,努力回忆起韩雪梅的号码。
“韩教授,我这边出了点状况。”于是周佐就把发生的事情对韩雪梅说了,顺便请了假。
韩雪梅听了责备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自己,但还是问了医院的名称说现在立即赶去。经过周佐再三阻拦,她才妥协在午休时间过来。
丁方明接过手机:“跟学校请假?你们同事之间的关系真好。”
“这个……说来话长。”周佐说着竟叹了口气,“其实我昨天去市里参加了一个学术研讨会,恰巧在会上遇到我妈妈了。她……是个很喜欢给人上课的人,所以她利用我们吃完午餐的时间,抓住我的不足之处给我上了一课,导致我最后有些消化不良,老胃病就犯了。”
丁方明听罢连忙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
“你笑吧,我无所谓。”周佐再次垂下眼皮,“我也觉得很滑稽。”
“那听你这么说,你们全家都是知识分子咯?”
“算是吧。”想起家里的事,周佐略显无奈,“虽然我认为我父母的结合对我而言是个错误,但他们感情却很好。”
丁方明蹙眉:“为什么这么说?”
显然,周佐似乎对自己的家庭抱有很大的不满:“我父亲是物理学教授,母亲是哲学教授。在我看来他们毫无共同语言,就连思维方式都完全不同。这样的两个人却能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堪称奇迹。你可能觉得这没什么,但是对我来说,可是深受其害,因为他们都想把我培养成另外一个自己,都想通过这种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成功。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所以他们想我学什么,我就偏不学什么。”
丁方明听了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周老师也有叛逆的时候。”
“我也年轻过。”
“是,是。”丁方明频频点头。他发现今天周佐似乎特别多话,人也比往日开朗了。不知为何,他也为此感到开心。
丁方明隐隐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妥,但又不想因此停止与周佐的交流。
“只不过我的叛逆不同于你,你是在沉默中爆发,而我是在沉默中死去了。”周佐扬了扬嘴角,“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跟随我母亲的脚步。为此我父亲一直看我不顺眼,总是试图用他的观点来影响我的生活。”
丁方明看着他傻傻地笑了起来。
周佐蹙起眉,问道:“你的眼神很奇怪,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不,没有。”丁方明笑得眯起了眼,“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了。”
“可爱……?”周佐有点窘迫,脸上一片热辣。
丁方明依然笑得开心:“对啊,就连何风都很少跟我抱怨家里的事情,难得一贯严肃的周佐肯对我说这些家长里短。”
周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说:“对不起,我说太多无关紧要的事了。”
“没关系,我爱听。”丁方明又说,“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下成长的。”
周佐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在对方发现前收回视线:“为什么?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怪吗?”
“不……”丁方明说了一半,又“嘿嘿”笑道:“刚开始是觉得挺奇怪的。”
周佐睨着他,小声问:“能举例说明吗?”
意识到对方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丁方明慌忙解释:“你误会了,我说的奇怪是褒义的,哎呀,我要怎么解释比较好?就是虽然你乍看上去似乎挺难相处的,但是和你接触时间久了却感觉你很随和,人也很有意思。真的,你别误会,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说到最后一句丁方明差点咬了舌头,连忙闭嘴,脑子里慌的一团乱。
周佐松了口气:“这么说,你对我的评价还不错?”
丁方明连忙点头:“五星好评。”
周佐怔了怔,然后低着头偷偷笑了起来。
丁方明情不自禁地捂着胸口,感觉自己有点醉。
14、
韩雪梅一散会就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到了地方才打听到周佐正在普通病房里躺着。可当她急忙冲到病房时,却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她儿子床边,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儿子吃粥。
“韩教授。”周佐马上发现伫在门边的韩雪梅。他放下手上的东西重新坐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母亲,韩雪梅女士。韩教授,这是我的学长,丁方明,昨晚幸亏他及时送我来医院。”
韩雪梅把公文包换到左手提着,朝丁方明伸出手:“谢谢你丁先生,如果不是你,小犬现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丁方明愣了一下立刻弹起,毕恭毕敬的与韩雪梅握了握手:“阿姨言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丁方明似乎终于找到周佐说话这么正式的原因。
韩雪梅听到他那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忍不住笑了,但很快又恢复一贯的表情:“小佐的医药费是你垫付的吧?你现在方便吗?我可以和你去银行转账。”
“这个不急,等周佐好了再说吧。”丁方明连忙腾出位置让韩雪梅坐下,然后又对周佐说:“你们先聊,我还要去处理一些事情,我下午再来看你。”
“啊……方明。”周佐见他转身欲走又把人叫住了,可把人叫住了想干什么,他似乎还没想好。
丁方明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他有什么事。
“没事了,路上小心。”周佐收回视线,“我等你回来。”
“好。”丁方明笑着应了声就走了。
韩雪梅目送丁方明离开,又看着躺在床上的周佐:“你这么粘人真的好吗?”
“我没有。”周佐低着头不太想搭理她,似乎在赌气。
“好吧,”韩雪梅轻叹一口,“是妈妈不对,以后再也不敢带你去吃法国菜了。”
周佐心想这和法国菜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下次再不敢上她的“特邀课”了。
“研讨会进行的如何?”
“别担心,安心养你的病吧。”
周佐无精打采地说:“只是肠胃炎而已,明天就可以继续出席了。”
韩雪梅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的演讲稿,便说:“你的演讲稿我看了,写得很不错,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少。既然你执意要出席研讨会,那我将你安排在后天演讲吧。”
周佐听了这才释怀许多,扬起脸点了点头。
丁方明顶着烈日走了半小时终于走回了周佐的学校。
门卫小哥一看是他连忙迎了出来:“兄弟,那老师怎么啦?”
丁方明给他掏了根烟:“没事了,谢谢关心。我的车呢?”
门卫小哥接过烟,指了指停车棚:“在那儿呢,我都给你停好了。”
丁方明瞧见自己的爱车正停在阴凉的地方,干脆把手里那包烟全给了门卫:“谢谢啊兄弟,我再进去给周老师拿点东西。”
门卫笑纳了他的烟,忙不迭点头:“去吧,去吧,我给你看着车。”
其实丁方明除了来拿回自己的爱车之外,还想给周佐找找手机。他记得后来似乎有谁把电话接了过去,所以干脆先去周佐倒下的地方找找。果不其然,他一走进周佐宿舍的大门,昨晚见过的那位宿管就叫住了他,并把周佐的手机递了过来。
那宿管像是丢走一块烫手山芋一般:“哎呀你快拿走,响个不停。”
“有劳。”丁方明接过来一看,来电人都是韩教授。看来他们母子的关系很不错,只不过母子间相处的模式有点匪夷所思。他本想拿了手机就走,谁知道刚转身就让宿管叫住了。
“这个,别再落下了。”宿管指了指桌上的保温瓶。
丁方明一看发现是自己昨晚提着的保温瓶,他还以为自己一着急就给扔了呢!他拧开保温瓶的盖子嗅了嗅,鸡汤没坏,但是看周佐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也吃不来这么油腻的东西,干脆拿去给何风得了。
“古人有云,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你周老师不吃了,就拿来给我吃,你当我是垃圾桶?”何风擦了擦嘴说到。
“那你怎么吃得这么欢?”丁方明坐在高脚椅上转着圈,“要不给我吐出来?”
何风捂着嘴干呕了几下:“明天拉出来给你。”
丁方明睨他:“你真恶心……”
何风得意地挑了挑眉:“这大中午的,你跑来我这儿干嘛?不会就为了给我送汤吧?”
丁方明转了一圈在原点停下:“昨晚周老师急性胃炎住院了,请了一天假照顾他。刚才他的妈妈来了,我就来你这坐坐。”
何风一脸了然:“怪不得这鸡汤会落在我嘴里,原来不是周老师不喝,而是喝不了。好可惜,某人的心意就这么付之东流咯。”
丁方明有点恼羞成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
“难道不是吗?”何风从吧台里走出来,“你又熬鸡汤又请假照顾别人,还不是另有所图?”
丁方明心虚地低下头,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难道这样做就必须是我喜欢他吗?”
何风双手抱胸:“那么你和别人很熟吗?你们才认识多久?你犯得着对别人这么好吗?你是这种暖男圣母的画风吗?我才不信呢!我跟你死党了这么久,我怎么没喝过你给我熬的鸡汤?”
丁方明垂下眼沉默,片刻又道:“你别说了,让我自己判断吧。”
“好吧,”何风说,“希望你早日自首,早日清醒。”
丁方明跌坐回去,双眼放空地转着高脚椅。他自认不讨厌周佐,甚至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他、能快点和他交上朋友。但自从和周佐接触以来,他就觉得自己似乎越走越偏了。
丁方明越想越心乱如麻。
对周佐而言他是特别的,但同样,对丁方明而言,周佐也是如此,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想研究自己。
以前年轻的时候丁方明谈过很多场恋爱,分分合合,对象一换再换。但如今回想起来,却连“恋爱”是什么感觉都忘了。所以现在自己对周佐的感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何风所说的“喜欢”。
丁方明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明明过了而立之年,还曾自诩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却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在想象喜欢的感觉,再回想恋爱的滋味。
他只希望这不是所谓的‘喜欢’,毕竟有些事情,只需有一个人去承担就够了。
周佐的情况并不如丁方明想的那么糟糕,他在医院躺了一天半就被医生建议回家休养。丁方明借着倒班的空当把人接了出来,一路陪了回家。原本还想给周佐买了晚饭再走,却被周佐极力谢绝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周佐站在门边说。
“那我下班再来看你。”丁方明一步三回头地走向电梯。谁料电梯门一开,却发现韩雪梅站在里头。丁方明一看是周佐的妈妈,连忙笑着和她打招呼。
韩雪梅也冲他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但与他交错而行后,又转过身想对他说什么,不过此时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韩教授,欢迎。”周佐向她打招呼,又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韩雪梅收回投在电梯门上的视线,朝周佐走了过去:“舒服些了吗?”
“都好了,以后多注意就是,进屋坐吧。”周佐让过身,韩雪梅马上走了进去。
“我把你明天的演讲稿修改案带来了,你看看吧。”韩雪梅站在玄关处,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份打印件递给他。
周佐接过来随便翻了翻说:“有劳。”
韩雪梅轻轻点点头,进屋瞧了几眼说:“还算整洁,有个‘家’的样子。”
周佐合上文件夹走到她跟前说:“坐吧韩教授,我给你沏茶。”
“不,我晚上不喝茶。人老了不同往日,怕晚上睡不着。”韩雪梅提着公文包在沙发上坐下,依然四处观察。
周佐走到厨房烧水:“你这次来是住在酒店里吗?”
“大会给安排了不错的酒店。”韩雪梅走到厨房门前,双手抱胸看着周佐忙活的背影说,“对了,那位丁先生,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周佐心想,韩雪梅果然会问起这件事,于是就把事先想好的话说了出来:“他是我高中的学长,我们是最近才重新遇上的。”
“这么巧?”韩雪梅已经走进了厨房,双眼似测谎仪一般扫描着周佐,似乎周佐有一丝破绽都能立刻识破。
周佐眼神笃定,不让她找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是的。”
韩雪梅轻笑几声,靠在洗手台前说:“以下只是妈妈的猜测,如果说错了,你可以反驳。”
“您说吧。”
韩雪梅嘴角上扬,一脸志在必得地说:“妈妈虽然对你们俩接触不深,但是以我作为女人的直觉来看,你是不是对那位丁先生有些好感?”
说实话,被韩女士这么看着,周佐还真的有点紧张。他觉得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她抗衡,如果在她面前说谎,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倒不如实话实说:“如果我说是,您会怎么看?”
韩雪梅换了个姿势:“以理服人,说服我。”
周佐深呼吸几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您说真的?”
韩雪梅笑着说:“前提是说服我,我希望你还记得我的战绩。”
“好,”周佐极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因为激动而失去理智,“我可以请求支援吗?”
“当然,”韩雪梅将垂到额前的花白头发撩到耳后,“只要你能确定你找的帮手可以战胜我。”
周佐听了马上转身走出厨房,没一会儿就听到他摔门的声音。
韩雪梅看了眼旁边怪叫着直喷白汽的水壶,伸手把电磁炉的电源拔开,然后撑在洗手池边上,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15、
周佐在一个月内已是第三次来刘景天家,这次同样是有求于他。
“我们的友情真经得起考验。”刘景天被周佐要求换上一套比较正式的着装,“为什么我总是这么闲会被你逮到?”
周佐替他拿来西裤,看着正对着镜子扣纽扣的刘景天说:“因为革命需要你。”
刘景天撇撇嘴:“我宁愿在家看看书。但如果你可以为我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说不定我会全力以赴。”
周佐为他递去西裤:“我似乎误坠情网,现在正需要你的帮助。”
刘景天吹了声口哨:“我没听错吧?我认识的周佐早已断绝七情六欲,怎么会坠入情网?究竟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现在还清醒,不过待会儿可能就要做噩梦了。”周佐移开视线投向远方,“你还记得我们大一的时候参加的辩论比赛吗?”
刘景天笑着说:“当然记得,我们可是最佳拍档。”
周佐叹口气说:“可后来还是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输了吗?好吧,是对方主辩手太强?”刘景天穿好西裤,“对不起老同学,我选择性遗忘了这么遗憾的细节。”
“是对方的指导教师太强,”周佐叹道,“而今天我们也要参加一次非正式的辩论赛,对手正是这名强大的指导教师。”
“我已不是昨日的我,你必须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我。”刘景天整装完毕,“那么,今天的辩题是?”
周佐答道:“独生子女能否自由追求超越性别的恋爱。”
刘景天卷起衬衫衣袖摆出一副搏击的姿势说:“光是这个辩题就已经让我跃跃欲试了。走吧老同学,让我们一起走向辉煌!”
在两人从刘景天家回到周佐家的半小时后,刘景天作为正方二辩手提出第三次上厕所的请求。
“辩论暂停。”韩雪梅端坐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一丝不乱。反观对方阵营,一辩手陷入沉默,二辩手在猛灌多杯白开水之后频繁上厕所,看来已是强弩之末。
周佐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开口:“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吗?”
韩雪梅说:“我不反对这种跨越性别的自由恋爱,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同意的理由。如果你连我都说服不了,那就证明你的决心还不足够。既然无法保证这段恋爱可以善始善终,你又何必执意开始?在现今社会,同性相恋需要承受的压力远比异性相恋大——虽然我也认为这是社会的弊端,但我仍然不想我自己的孩子或别人的孩子因为不成熟的决定而受到伤害。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周佐听完她说的话就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刘景天从厕所出来,他才开口:“刘教授,这场辩论赛是我们输了,我们的事实论据不够有力。”
刘景天听罢,翻着白眼松了口气:“我早就想投降了,韩教授真不愧是辩论界的金舌头。”
韩雪梅笑道:“过奖,小刘你也很不错,许久不见,你的专业知识掌握得更娴熟了。”
刘景天听了韩雪梅的称赞,捂着脸就要哭出来。
“韩教授,虽然这次辩论赛我输了,但不代表我会就此放弃。”周佐忽然站了起来,“我已有绝对的觉悟,只不过在别的方面仍有所欠缺。”
韩雪梅也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很好,不愧是我的孩子。其实我已经为你开辟了一条捷径,说服了我,就等于说服了你爸。”
周佐与她握了握手,似乎没能理解她话中所指。
韩雪梅对他莞尔一笑:“你爸爸和我吵架什么时候赢过?”见周佐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她才对两人说:“去吃晚饭吧,两位优秀的辩手,今晚由胜者做东。”
虽然在研讨会期间发生了不少小插曲,但周佐还是顺利地继续出席直到大会结束。
韩雪梅回去的那天周佐原本想去机场送送她,但是被韩雪梅婉拒了,理由是不想在上机的时候哭肿双眼。周佐认为这个理由有些匪夷所思,但还是依她所言没去送机,作为交换的是,周佐必须在过年前回家。
罗教授从自己的老朋友那里听说了周佐在研讨会上的优异表现,休假回来之后就立即将人叫到了办公室。
周佐看着黑了一圈的罗教授,目光紧随他那排洁白的假牙移动。
“很不错,”罗教授双手背后,踱着步说,“不愧是我罗德现的学生。”
周佐低着头说:“过奖了,我只是尽了我所能。”
罗教授赞许地点点头说:“你妈妈和我提过了,要督促你评职称,我也答应了,所以近期你也准备一下吧。”
周佐抬头看着他说:“老师,我想再等等……”
“小周,为什么你的思想觉悟就这么低呢?”罗教授弓着背,用手心拍了拍手背,“带硕士生和带本科生,这是质的不同。”
“我知道,可是……”
“你看看,又忘本了吧?”罗教授摊开双手说,“要抓住量变向质变转换的机会,亏你还说把马概背得滚瓜烂熟,这是根本没理解嘛!”
周佐低头不语。
罗教授摆摆手,又从角落里拖出一箱东西朝他招了招手:“小周,来!”
周佐走上前去往箱子里看了一眼,原来是箱子里全是酒。
“私房钱买哒!”罗教授朝他“嘿嘿”一笑,“这里有十二支,原本要给你留三支,替我出席研讨会再送两支,表现出色给我老罗争了脸,再送一支,所以咱们一人一半。”
周佐兴致缺缺:“谢谢老师,可是我不喝酒。”
“傻小子!”罗教授朝他挤眉弄眼,“这可是上等的葡萄酒!名厂,最好的年份!”
周佐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不想让师母知道吧?”
罗教授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拉着他说:“这酒先放你家,反正有一半是你的,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前提是要对你师母保密啊。”
“为了您的健康,我认为这半箱酒我要不得。”周佐说罢就想转身走人。
罗教授连忙把人拉回来:“别,别啊!小周你听我说,红酒可不比白酒,小酌可强身健体,活络血脉啊!”
周佐迟疑:“真的只是小酌?”
罗教授坚定地点点头。周佐妥协。
罗教授得逞,“嘻嘻”一笑:“待会儿下班了你最后走,别那么招摇……”
于是在办公室等到人全部走光,周佐才搬着一大箱红酒往宿舍走去。教师宿舍毕竟不比富豪的藏酒室,周佐只把这箱酒藏在卧室最阴凉的地方。他蹲在箱子旁看着里面摆放整齐的红酒,正头疼那半打的酒要怎么处理,然而一想到酒,就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晚上吃过饭后,周佐约了刘景天一起去了Try。
“想不到啊,老同学你竟然会来酒吧!”刘景天像看到外星人一样看着周佐,“这酒吧感觉还不错啊!”
周佐从随身的黑袋子里掏出两瓶葡萄酒递给何风:“一支送你,作为自带酒水的补偿。”
何风接过酒瓶一看,眼睛瞬间就瞪大了:“可以啊周老师,酒不错啊!”
“我不懂,是别人送的。”周佐说,“你喜欢就好。”
何风忙摇着头说:“不不不,这礼物太贵重了。你也算熟客,允许你自带酒水,你就当来这里坐坐吧。”
周佐想了想说:“那要不一起喝?”
何风挑眉:“当然!”
周佐看着他把一瓶红酒放到酒柜里,又问:“丁方明呢?”
何风拉上酒柜的玻璃门,朝他暧昧一笑:“去秘蜜了。”
“哦,这样啊。”周佐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皮,沉默片刻后又说:“还想让他也尝一尝。”
何风笑着说:“那要不柜子里的那支酒你先拿回去,邀他去家里品酒更有情调呢!”
周佐急忙说:“不用了,家里还有。”
何风听了,笑得一脸女干诈。心想周佐竟然没有否决他的提议,也就是说周佐会邀请丁方明去家里品酒咯?
他笑着拿出三个高脚杯对周佐说:“来,今晚Try闭门谢客,让我们开怀畅饮!”
16、
凌晨三点,秘蜜收场,会场里一片灯火通明。丁方明收拾好桌上的酒瓶,刚回身就差点撞上后来的方翰。
方翰连忙扶稳托盘上的空酒瓶,又蹙起眉说:“你最近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太累了?”
丁方明松了口气,又说:“是啊,心累。”
“怎么了?”方翰从他手里接过托盘,“家里的事?”
“不是。”丁方明懒懒地抬起眼,“就是有点想不通?有点彷徨。”
方翰一愣,笑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不适合深沉。”
丁方明泄了气:“是吗?我也搞不懂。”
方翰叹口气说:“洗洗睡吧,天天上班这么累谁还有力气去胡思乱想?”
“也对!”之前像只软脚蟹的丁方明突然抖擞了精神,“那就勿忘初心!”
丁方明拉开自己的储物柜正想换衣服,却发现自己手机的提示灯亮了。他解了锁一看,发现有三通未接来电一条未读信息,一通来电一条未读信息来自何风,一通电话来自周佐。还有一通是陌生的电话号码。
他点开了那封短信,发现这条不长的短信里几乎全是感叹号:周老师似乎想约你品酒!!!!!!!!!!!!!!!!!!!!!!!!!!!!!!!!!!!!!
被一长串感叹号轰炸完后,丁方明终于回过神来:周老师想约他品酒是好事,但问题是,他只会牛饮冰啤,哪会品什么酒啊!
他心情忐忑地看着那通来自周佐的未接来电,又看了看现在的时间,最终还是锁了屏,打算先回家再说。
周佐昨晚心情忐忑有点失眠,原因是丁方明没接自己的电话,又混杂着想打电话约人的激动与兴奋,这两种极端的情绪让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处于半醒半梦的状态。好不容易等到东方既白,他干脆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镜中双眼无神的自己,心中默念:
这是一张偷窥癖患者的脸,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直站到天完全亮了,周佐才拿起手机给刘景天发了一条信息。
刘景天还蒙着头做着黄粱美梦,冷不丁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吓得一声惊呼。等回过神来伸手在床头摸过手机一看,发现是周佐的短信,其内容也非常抽象: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学着去适应改变。
刘景天翻着白眼来回读了几次也没懂他的意思,最后干脆扔了手机继续在床上躺大字。
丁方明今天将手机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厕所经过的时候看一眼,去厨房做饭的时候看一眼,但一天下来手机都被他看了好几百眼了,就是没有周佐打来的电话。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开始拿着手机绕着饭桌转圈,纠结究竟要不要打过去问问,可是打过去要怎么开口呢?
问他昨晚有什么事?如果周佐真的想请他去品酒,那他究竟要拒绝还是答应呢?一来他不会品酒,怕去了只会丢人现眼让周佐看不起他;二来他现在对周佐的感觉非常混乱,似乎就是传闻中的恋人未满,友达以上,如果一不小心脑抽说错了话,那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要是周佐因此讨厌他,不和他来往了的话,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实在不想失去周佐这个朋友。
丁方明烦躁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心想要是周佐那晚不说对性别没要求,他也不会动摇自己的立场。
“不对,这怎么能怪周佐……”丁方明继续敲着自己的额头转着圈,都怪他的决心不够坚定,如果他不能客观地对待周佐,那么……
丁方明无语望天:难道真被何风说中,自己这是中途转基了?
“好纠结哟~”
“你好烦啊!”丁家宜拉开房门把拖鞋甩到扭着屁股的丁方明身上,“你都在屋子里转一天了,能不能出去上班啊!”
丁方明有点受伤:“可是今天周六我休假啊,留在家里陪你不好吗?”
丁家宜叉着腰没好气地说:“你的趿拉着拖鞋走路的声音导致我的学习效率下降,我现在很烦躁,很想离家出走。”
丁方明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腻着声音说:“果咩哟~”
丁家宜惨叫一声,捂着嘴干呕了几声,“蠢哥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你知道像你这种邋遢的中年男子对一名花季少女的审美影响有多大吗?”
丁方明闻言把长刘海往脑后一拨,指着自己的脸说:“哥哥这么帅!你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啊!?我不懂!”
丁家宜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话不投机半句多。算了,我有任务要交给你。”她说着就走回房间,拿了一张纸条递给他:“这是最近的一次小测的成绩,你帮我拿去给周老师评估评估。”
丁方明接过一看,激动地说:“好高分!”
“少见多怪。”丁家宜得意地摆摆手,“虽然这只是一次小测不能说明什么,但起码可以让你有借口去找周老师了,对吧?”
丁方明一愣:“哈?”
“嘘!”丁家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问我叫什么,高手就是如此寂寞。”说罢怪笑着朝他挤了挤眼,潇洒地走回了房间。
难道自己看周佐的眼神就这么赤裸吗?就连他妹都看出来他对人家有意思了?丁方明回过神来忙叫:“洗面奶你这是什么意思!?”
屋里传来丁家宜的声音:“没什么意思,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学霸!”
谁知道丁家宜话音未落,丁方明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一瞧来电联系人就接了:“周老师!”
周佐被丁方明热情的反应吓了一跳,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数缩进了肚子里,于是只能沉默地举着电话站在窗边看风景。
丁方明连续“喂”了好几声,那边都没有回应。当他以为周佐这只是不小心打错电话准备挂线的时候,那边终于“我”了一声。
“我想问……”周佐看着纱窗外的飞蛾晃了神。
“我去!”丁方明抢答。
“嗯?”
丁方明忙说:“我正想问你有时间吗?我有找你有点事。”
“哦,这样啊……”周佐说,“我正想约你来我家喝酒。”
“咱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丁方明笑道。
“嗯……”周佐用手指弹了弹纱窗,“那我等你。”那边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后,周佐才把手机拿下来。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被他弹开又重新飞回来的飞蛾,却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经全红了。
等丁方明来到的时候,已是半个小时后。
周佐将人让进屋内,但目光一直追随着他手上提着的塑料袋。
“这次来终于不想撒尿啦!”丁方明回过头来朝他一笑。
周佐点点头说:“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我在家里备了内裤。”
“哇!!”丁方明瞬间红了脸,“求你别提了好吗?”
周佐微微侧头看着他说:“这是你先挑起个话题的。”
丁方明苦笑道:“我错了还不行么?”
周佐无意让他难堪,便顺势岔开话题:“你手上提着的是什么?”
丁方明见他感兴趣,连忙拉开袋子:“卤鸭翅,炸花生,都是些下酒菜。”
周佐凑过去看了眼,又抬起头说:“可是我们喝的是红酒。”
丁方明愣了愣,反问:“喝红酒不能吃这些吗?”
“我不知道,只是直觉认为不太搭。”周佐耸耸肩,“实话说吧,我其实不懂酒,也不常喝。”
丁方明在沙发上坐下来,笑着说:“我喝,但不懂。哎,屌丝没那么多讲究。”
“屌丝?”周佐拿着酒瓶和高脚杯回过身,下意识就看向丁方明的腿间,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忙看向别处。
丁方明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窘迫,依然笑得跟二百五似的说:“屌丝就是我这种人的自谦用语。”说着伸手接过周佐递给他的酒杯。
“长知识了。”周佐放下酒瓶,拿着酒杯坐在了丁方明旁边,又问:“你不是说有事找我?”
“哦对了!”丁方明连忙放下酒杯,在口袋里掏出丁家宜给他的成绩单,“家宜的小测,想让你帮她参考一下。”
周佐接过纸条看了看:“情况比之以前有好转,但根本问题似乎并没有解决,可能还需要磨练吧?”他说完看向丁方明,“就这些?”
丁方明被他这么一瞧,眼神有点闪烁,最终还是心虚开了口:“其实说有事找你是借口,我根本就是闲着没事。”
周佐垂下眼,沉默地轻摇着酒杯,片刻后才开口:“说请你来品酒其实也是借口,就连这两个高脚杯都是我临时置办的。”
丁方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很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周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作了一个决定,我决定不观察你了。”
丁方明的心猛颤了一下,他坐直了问:“为什么?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不。”周佐摇摇头,“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哈?”丁方明笑得有些牵强,“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周佐又摇头:“不,因为之前我为了更客观地研究你,一直刻意避开你。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周佐抬眼瞧见丁方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又连忙把视线收了回来,“因为我发现自己没办法纯粹地看待你的事情。”
丁方明沉默片刻,忽然双手抱胸,摆出一副质问的姿态:“你的意思是?”
周佐悄悄抬眼,发现丁方明似乎动了怒,便连忙坐直了说:“对不起,我不想和你做单纯的朋友。当然了,你觉得反感的话,可以拒绝我的。”
丁方明不可置信地道:“周佐,你这是对我表白?”
周佐缩在沙发一角,埋着头说:“不算是,因为我认为现在还不是最佳的表白时机。”
丁方明听了欲言又止,只望着桌上的酒瓶微微出神。
周佐为他把酒杯斟满,再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
“我觉得,你这个提议……我需要再考虑一下。”丁方明紧紧捏着细细的杯脚,却依然不敢与周佐四目对视。
17、
周日,丁方明在自己的卧床上醒来。等脑子清醒后,他便心事重重地抱着被子滚到枕头的另一边,默默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你先回去吧,让我冷静一下。”周佐将杯中新添的红酒喝完之后,站起来下了逐客令。
因为微醺而激生的红潮已经褪去,周佐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这让因为紧张和纠结而海喝了大半瓶红酒的丁方明有点恍惚,觉得刚刚的事情都是自己喝醉后产生的幻觉。
周佐双手抱胸地看着他,忽然蹙起眉,向他伸手:“钥匙给我吧,醉了就别开车。”
丁方明记得自己看着周佐的指尖晃了神,接着白眼一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恢复意识已是刚才的事。在周佐家失去意识,却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证明周佐把自己送回来了。明明可以在周佐家随便凑合一晚,但对方还是特意把自己送回家,说明他有不得不被遣送回家的理由。
难道是他又醉后失态因而被讨厌了?
丁方明抱着被子坐起来,仰头看着有点发黄的天花板,重重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种容易冲动的坏习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
不过更让他为之震惊的就是:他竟然在对方说对自己有好感的时候感到兴奋和激动,难道这次真的把自己掰弯了?
他烦躁地掀了被子下了床,边打哈欠边走向卧室的门。当他半眯着眼打着哈欠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穿戴整齐的周佐时,所有动作似乎都定格在看到周佐的瞬间——唯独蓄势待发的屁没收住。
周佐似乎自动忽视了他的窘态,表情一如往昔般镇定:“既然你醒了,那我就不用留字条了。我先回去了,上次你没来得及还我的衣服我已经穿上了,下次见。”
“等等!”丁方明从方才一发响屁的窘迫中回过神来,长手一挥把人抓了回来。
“还有事?”周佐停住脚的同时也抽回手。
丁方明扶着门框收回已经空了的手,看着周佐的双眼问:“刚才这事……能不能别说出去?”
周佐蹙起眉偏了偏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总是这么丢脸……”丁方明吸了吸鼻子,“为什么我总是这么……”
这次周佐的双眉干脆拧了起来:“你怎么又哭了……”
“我没有哭!”丁方明猛吸了吸鼻涕,又忽然抬头瞪着周佐:“你嫌弃我了吗?”
周佐摇摇头:“并没有,是你自己把这些琐事看得太重要了。其实……”
“不,你一定嫌弃我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讨厌……”丁方明努力仰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周佐站在原地看他仰头站着,思考片刻,才朝他张开双臂:“这样吧,你过来。”
丁方明低头的同时,刚刚极力控制的眼泪鼻涕全数决堤。
“我并没有嫌弃你,因为你认为‘丢脸’的事,我都觉得是不可抑制的正常行为。”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丁方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吸了吸鼻涕,“你先回去吧,我没事。”
“好吧。”周佐突然上前抱住丁方明,用手拍了拍他的背:“以前我哭的时候,我母亲都是这样安慰我的。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还是这么小的事。你都三十一岁了,竟然还成天因为一点小事掉眼泪,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
“你还是嫌弃我咯……”丁方明啜泣着说,“我不过是不想被你嫌弃而已。”
“我说了我没有嫌弃你。”周佐松开他,“我只是想让你正视‘你是哭包’这个问题,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为小事掉泪。所以你先冷静一下吧,我要走了。”
就在周佐摸到门把正要开门出去的瞬间,被拉开些许的木门又被后来的一道力推回,而周佐则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拦腰揽着,随之附上来的重量让他动弹不得。
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有被柔软长发搔痒的耳后和被眼泪打湿的衣领。无论是这个已然而立的男子成熟身躯的重量和强加在身上的力量,还是三番四次的流泪,这两种相矛盾的举动都让周佐不禁暗叹: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所经历的事情,竟然让他如此害怕被讨厌和别离。
压抑的哭声和越收越紧的手臂让周佐有点窒息。他收回搭在门把上的手试图想拉开丁方明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却失败了。无奈,他只能轻叹一声:“你的鼻涕沾在我的衣服上了。”
后面的人显然僵了一下,回过神后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他。
“对不起。”丁方明在周佐转身之前就快速跑进卫生间,将自己反锁在内。
周佐脱下被弄湿的衬衫,走到卫生间前敲了敲门:“能借你一件衣服穿吗?”
“啊?”卫生间里静了许久,丁方明才回了句鼻音浓浓的“嗯”。
周佐有点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你等等,我去给你找。”丁方明说完就立刻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却看到周佐赤着上身站在外头,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丁方明与之视线交接后又连忙移开:“你会着凉的,快进来。”
周佐紧跟着他,从侧面紧紧盯着那被眼泪泡肿了的双眼皮,竟生出一种“无论如何也要先留下来”的想法。
“这件可以吗?”由于刚刚的失态,丁方明的语调变得有些可笑,这让他极为不满。
周佐看着那件T恤摇摇头,假意往衣柜里瞧:“我现在穿着西裤……你这里就没有衬衫吗?”
这让丁方明回想到那个噩梦般的早晨,当他抱着万分愧疚感的他在拉开周佐的衣柜后,他呆了将近一分钟才回过神来。那个巨大的实木衣柜里,除了睡衣,竟然清一色的全是衬衣西裤。他回过神来的第一感受就是: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对白衬衣和黑西裤拥有如此强烈的执念,以至于衣柜里只有这一种固定的服饰?!
丁方明叹了口气,关了衣柜的门:“我这里不同你家……没有衬衫。”
周佐拿过他手上的T恤随意套上身,这个结果似乎在他意料之中:“既然这样,那我只能等昨晚的衬衣干了才走了。”
“难道不是衬衣西裤就不行吗?”丁方明翻出一条长裤,“如果只是介意搭配的话,那就干脆整套都换吧。”
“非衬衣西裤不可,”周佐套上那件T恤说,“不穿它们出门,我会不知道应该怎样走路。”
“啊?”丁方明闻言震惊。
周佐蹙起眉,整了整衣服便说:“我们出去坐着聊吧。”说完,竟真的同手同脚地走出了房间。
丁方明回过神来忙把人叫住:“啊,不,我还是去做早饭吧。”但内心却在为周佐担心——他喜欢的人,似乎病得不轻!
难道自己就喜欢周佐的“怪”吗!?
待丁方明把三份早餐放在饭桌上正想去叫丁家宜的时候,周佐起来阻止了他:“她已经回学校了。”
“啊?!”丁方明大惊,“她什么时候走的?”
“我晨跑回来的时候在楼梯口遇到她了,是早上七点半的时候。”周佐规矩地拿起筷子。
“是吗?”丁方明有点神色慌张,“她有对你说什么吗?”
周佐摇摇头:“并无特别。就是昨晚我把你送回来然后要走的时候,她极力让我留下来。在我表示要睡沙发的时候,她却让我和你同床,这也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周佐放下筷子抱胸而坐,似乎即将陷入思考模式。
丁方明咬着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怪不得你会在我家出现……不用管她,她大概是想看看热闹吧。”
“有趣,”周佐点点头,“你们都很有趣。”
丁方明继续咬着筷子,认真地看着享用早餐的周佐,突然问:“周佐,你说不仅仅想和我做普通朋友的话,是真的吗?”
周佐闻言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放下筷子郑重地答道:“准确而言,是有好感。”
丁方明不懂了:“有好感不就是喜欢吗?”
周佐反问:“好感就代表喜欢吗?”
丁方明放下筷子说:“哇~周老师好狡猾!”
周佐看了他几眼,突然移开视线:“嗯……准确而言,我正在确认这种好感是不是喜欢,我有很多顾虑。”
丁方明撑着脸看他,“为什么我有种上当的感觉?”
“是吗?”周佐重执筷子,“既然你在我提出这个建议之后也没有拒绝和我来往,我能认为这是肯定的答复吗?”
丁方明“嘿嘿”一笑:“我也有很多顾虑,虽然我……也对你有好感。”
18、
“噗~”一次完美的颠锅,被煎得喷香的牛扒翻了个身,重新落回平底锅里。
“哎……”丁方明一手握着锅把,一手拿着锅铲站在料理台前唉声叹气。
“够了!”何风终于忍不下去,把手里的西红柿扔回水盆里当作抗议。他擦了擦手,双手抱胸站在丁方明身边,质问道:“你是真心想继续在这里干活的吗?”
丁方明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又叹着气转了回去。
何风被他气得直翻白眼,直接炸营:“丁方明!”
“嗯?”丁方明头也不回地应到。
何风忍下上去掐死他的冲动问:“你大姨夫来了?我快被你烦死啦!你再给我唉声叹气就给我滚出去!”
丁方明利落地把牛扒上了碟:“我滚出去了谁做菜?”
“好吧。”何风扶着额头,咬牙道:“判你死缓,先把东西拿出去让小诺上了菜再说。”
丁方明默不作声地摆好碟,走出去又拿了一张单子回来:“你干嘛站着?不用干活?”
何风把他手上的单子抢过来夹在绳子上,又说:“丁大厨,你极其不认真的工作态度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心情!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叹一声气,我就当你今天怠工了。”
“你不懂。”丁方明移开视线,忧郁地看着被他夹在麻绳上的纸张,“那种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轰然倒塌的感觉。”
何风听了连忙捂着嘴:“噗~你这么文艺真的好吗?”
丁方明被他的态度触了逆鳞,立刻皱着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风摇摇头说:“忍不住吐槽而已。”
丁方明把围裙一摘:“把话说清楚!”
“别这样嘛!”何风有个不为人知的恶趣味,就爱看别人不舒坦,如今见丁方明完全被自己惹火了,他反倒有种尽占上风的感觉,“你前些天同我讲过你和人民教师之间的爱恨缠绵,但从你的话里听来,这完全是你自己在单相思嘛,小基佬~”
“我明明只是陈述事实,怎么就成单相思了?”丁方明学他双手抱胸站着,“话说你不是小基佬?”
何风笑得女干诈:“我是老基佬了,你这种刚入门的懵懂小雏鸟得虚心向我这种老前辈学习才行呐!”
丁方明皮笑肉不笑道:“我才不要和你这种邪道学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怎么就是单相思了呢?!”
何风大惊:“虽然你还没和人民教师表白,但以目前状况看来,被‘那个提议’扰乱生活秩序的人是你!反观周佐只是说对你抱有好感而已,而且自那个早晨之后就再没有联系你了。综上所述,完全是你被人民教师牵着鼻子走啊!”
丁方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也觉得自己被他弄得很乱。我明明没想过这样的……”语毕又不悦地皱起眉:“你也别这样说周佐,他不是这种工于心计的人。”
“哎哟啧啧啧……”何风不屑的表情有些浮夸,“这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就如泼出去的水’啊!这么快就帮着别人说话了呢!”
丁方明立刻反驳:“我也是就事论事而已。”
何风心酸地叹了口气,抬手按着他的肩膀说:“丁方明,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虽说你也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但你有哪次不是冲锋陷阵的?你每次都这样漫无目的地去喜欢一个人,你不觉得很累吗?”见丁方明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又接着说:“认识你这么多年来,你哪次恋爱是有结果的?又有哪次不是被甩的?”
“你知道什么叫有的放矢吗?你那种说好听些是博爱,说不好听是自私。你完全不理会别人需要多少爱,就一股脑地将自己想宣泄的分量一次性倒给别人,你就不会考虑到别人会消化不良吗?大哥,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都快三十二岁了,就不能用心点、认认真真谈一次恋爱吗?”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认真考虑后,拒绝他,然后不和周佐接触;二、认真考虑,答应他,再和他慢慢培养感情。”
丁方明左右为难,因为目前的情况是他完全没有设想过的。只是他越和周佐接触,就越觉得他们是同一个时间的人——他们明明都是怪人,却因为害怕在意的人因为自己的鄙陋而嫌弃自己,放弃自己,因而想方设法去掩盖自己心中最黑暗的一面。
丁方明害怕因为自己的左顾右盼而失去这位对自己有好感、而自己有喜欢的同道中人,他害怕错过这一位,说不定就再也等不到了。
“如果我想选择后者……”丁方明小声地说,“我应该做什么?”
何风见大鱼已上钩,便清清嗓子说:“先干活。”说罢便潇洒走回去洗菜。
与此同时,周佐正坐在家中的书桌前修改之前通过杂志终审的论文,并赶在饭点之前把终稿发给了责编。但等他退出邮箱准备关闭电脑之时,他又犹豫了——现在似乎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
于是他又点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如何谈恋爱”,并点进了搜索结果的第一条。他边滚动进度条边用纸笔抄下步骤,但动笔没多久,他就在必备材料处停住了。
“必备工具/材料:性取向正常,有时间,有精力,有头脑。”
这后面三项他自问完全具备,但这首项必备材料却让他迷惑了许久。这所谓的“性取向正常”中“正常”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周佐思考片刻,决定放下笔继续搜索,却发现得出的结果惊人的一致。他用水笔在纸上来回圈画“异性恋”这三个字,然后突然扔了笔站起来,自言自语道:“狭隘,肤浅,太无理了。”紧接着掏出手机拨通了刘景天的电话:“刘教授,如果还没用午餐的话,能赏脸上来和我一起吃披萨吗?”
半个小时后,刘景天兴冲冲地掀开披萨盒的盖子,一边怪叫着“好烫”一边迫不及待地把东西塞进嘴里。
“好吃!”刘景天吃得异常欢快。
竟然不是丁方明送餐……那么他去哪儿了呢?还以为他是负责这一带的订餐派送呢。周佐一边抽出一个文件夹一边想。
刘景天嚼着披萨,感觉到周佐的沉默,这才问:“周老师你不是不爱吃这种垃圾食物吗?”
周佐把文件夹摊开:“可是你爱吃。”
“啊!周老师,我好感动!”刘景天噙着泪咽下嘴里的东西,“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终于打算和我来一场柏拉图式恋爱了吗?”
“你想多了。”周佐面无表情地把翻开的文件夹递给他,“我是因为有求于你才决定迁就你。”
“切!还以为是真爱呢!”刘景天把东西胡塞进口,扯了纸巾擦了擦手便接过了文件夹,没想到刚看了几眼,他就险些噎到了。
刘景天瞪大了眼问周佐:“你这什么意思?我不懂!谁要谈恋爱?你还是我?”
周佐用食指指着自己:“我。”
“什么!”刘景天惊呼,“不食人间烟火的周老师终于要成为折翼的天屎了吗?快告诉我,你是被哪家的姑娘斩于马下了?”
周佐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叹了口气说:“前些日子你不是作为我的同盟,和韩教授辩了个你死我活吗?你忘了?”
“等会儿,你先别说话!”刘景天立刻冷静下来盯着文件夹上的字看了许久,又咬着拇指喃喃自语:“字体写得有些潦草,和你以往认真的个性有些许出入,证明你在写这些字的时候有些焦虑和烦躁,并迫不及待地想完成这次誊写。还有右上角这几个被来回圈画的字眼,你在纠结,纠结‘异性恋’……啊!”得出结论的刘景天突然站起来,自信地笑道:“周佐在为自己是同性恋而纠结!”
“哎……”周佐揉了揉眼角,责备自己忘记了刘景天患上了选择性忘记的怪毛病。刘景天和自己想找个中庸的生存方式不同,他采取了一个极端的生存方式:他会将所有负面的记忆强制性抹除,并习惯性对进行自我催眠,使生命中只剩下正面向上的事情。虽然这是一种逃避行为,但同样作为怯弱之人的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对刘景天指指点点。所以对刘景天而言,那次与韩雪梅的辩论无疑是一次让他蒙羞的败北,想必他在第二天起床之后就把昨晚的事情全部忘光了吧?
周佐无奈点点头,妥协道:“就是那样的……你先坐下来。”
刘景天兴奋地靠近周佐,脸上雀跃的表情像一匹饿狼发现了新猎物一般:“你真是充满意外性啊,周佐!”
“这一点我不想否认。”周佐用手敲了敲他手中的文件夹,“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来研究我的,你给我出点主意吧,我正打算拟定一个可以确认自己的感情的计划。”
刘景天瞧了几眼便问:“这是啥?孙子兵法?还欲擒故纵呢!”片刻后干脆把纸张翻到背面空白处,拾笔就写。
“周老师,作为你的老同学、老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这种虚浮的理论是不可能助你恋爱成功的。”刘景天在周佐最先抄写好的那一面上写了个大大的“仅供参考”,又翻过背面,用笔指着自己写好的字说:“想谈恋爱无非几个步骤,俗称三部曲,牵手,接吻,上床。”
周佐屏气凝神,紧紧盯着这三个简洁有力的词语。
刘景天说完就扔了笔,叼起一块披萨,边吃边说:“而且你也不必担心什么异不异性恋的,谈恋爱有两个人就够了,前面那些理论纯属扯淡。”
周佐的视线盯着那三个词语,眼神一刻不离:“刘教授,你谈过恋爱吗?这靠谱吗?”
“谈恋爱?我需要么?”刘景天挑挑眉,“这是权威证明最简洁有效的方法,信我没错。”
“恩……”周佐沉默片刻,拾起笔在“接吻”这一项上打了勾,又问:“如果顺序错乱,会导致恋爱失败吗?”
“?”刘景天往纸上瞥了眼,在看到那个小小的勾之后双眼瞬间瞪大了:“什么!?接吻?!你?就你?和谁?”
周佐蹙眉,用笔盖在纸上点了点:“我只是假设,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噢不!!!!!!!!!!!!!”刘景天莫名其妙的热泪盈眶,“周佐好狡猾!!好狡猾!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哎……”周佐只觉得自己所托非人,心累地收回视线不想解释,沉默着把东西收起来,以防刘景天再继续发问。
周佐刚走进卧房,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就震了起来。他拿过来一看,发现是丁方明的短信:珍爱肠胃,准时吃饭。
嘴边的肌肉不可自抑地抽动了几下。周佐定定看着那条短信,屏幕暗了又点亮,就这样约摸过了几分钟,他才回了短信。
“嗯。”
“哇!”丁方明听到手机响了的同时立刻点开未读信息,发现周佐回了短信而欢呼雀跃,“周佐回我短信啦!”
何风单手撑在吧台上无力地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救了。”
19、
周佐上完周五最后一节课,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办公室把资料交给罗教授。却在他把教案往公文包里塞时看到被自己搁浅的计划表。他停了动作,有点懊恼自己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今晚有空吗?能否见一面?”
他确认没有错字,标点符号也没错之后,正想把手指移向“发送”,一道熟悉的声音又把他叫住了。
“小周!”罗教授中气十足,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老师,有事?”周佐提包转过身,顺势把手机塞进口袋。
“哎呀,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罗教授笑着凑上前去,“今晚你师母点名要你来家里吃饭,还特地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里脊,红烧鱼!”
周佐听了,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故作淡定道:“师母为何如此费心,是有什么事……?”
罗教授拍拍他的肩膀说:“哎呀,小周你想多啦!我们又不是黄鼠狼你也不是鸡,别想太多,来就是了!不过吃完饭要陪我杀几盘哦!”
周佐想了想口袋里还没发出去的短信,又想了想他师母做的饭菜,最终还是向后者屈服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罗教授嘻嘻哈哈的搂着他的肩膀往家里走去。当周佐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后,已经是在罗教授打开自己家门之后的事情了。
“哎呀,小周我可把你盼来了,快坐快坐!”师母陈教授看到周佐立刻笑出了一脸褶子,热情地给周佐拉椅子拿碗筷。
周佐谢过陈教授之后,又往正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瞥了一眼,瞬间就乐不起来了。
“罗慧回来了?”周佐决定先发制人,看看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后再做打算。
“你还记得我们家慧慧啊!哎哟,太好了!”陈教授听了周佐的话简直乐开了花,“出去留学了这么多年,也该回来了。这不,想着你们同龄人有共同话题,叫来一起吃个饭,大家熟悉熟悉。”
周佐一听这话,大概已经明白了这顿饭的用意。看来为了不拂罗教授夫妇的脸面,即使这顿是鸿门宴,他也必须当成满汉全席来吃。
“罗慧她很优秀,我也很佩服她……”周佐知道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他已经尽力了,“罗慧在国外还是专修微生物工程吗?”
陈教授朝他一笑,说:“别急别急,等吃完饭你们慢慢聊。”
周佐垂下眼皮,心想还不如和罗教授下下棋呢!但嘴上还是说:“恩,好的。那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罗教授换了衣服走出来忙道:“哎哎哎,聊什么天?小周答应我待会儿和我下棋的啊!”
周佐听了立刻朝罗教授投去感激的目光,同时责备自己曾逃避与教授下棋的行为,心想待会儿一定要让罗教授几盘。
陈教授狠狠瞪了罗教授一眼,转眼又“咯咯”笑着对周佐说:“小周你别和我客气,都是自家人!待会儿啊,你就敞开肚皮帮吃就是了!”
“自家人”……周佐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有轻微抽搐,他有时候真难想象陈教授是怎么在讲台上激昂陈词,又是如何为一众博士生传道授业解惑的……
周佐这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虽然这一桌菜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至爱,但面对过度热情的陈教授,他就有些食不知味了。相比陈教授的急切,罗慧倒显得落落大方,谈吐也很自然讨喜,综合条件很好,却不是能引起他求知欲的类型。
“老师。”周佐趁陈教授母女进了厨房,连忙把罗教授叫去阳台。
罗教授咬着一根牙签兴冲冲赴约:“怎么啦小周,迫不及待地想和我下棋了吗?”
“有一个问题我很想知道。”周佐压低声音说,“师母知道你放了一箱酒在我家吗?”
“嘘!”罗教授吓得牙签都掉了,连忙搂着周佐肩膀说:“你小点声儿,让你师母知道了,我这把老骨头是不用要了。”
周佐垂着眼皮看着楼下的空地说:“老师,其实你的东西放在我那里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我也很能理解你的情况。只是……我似乎也能明白师母让我来吃这顿饭的用意,我有必须拒绝这番好意的理由,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罗教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知道,是你师母硬要我把你拉来的。慧慧在国外也谈了个朋友,只是你师母嫌别人家条件不好,还是外国人。你师母不想女儿嫁得这么远,所以就想趁慧慧回国的这段时间撮合你俩。这件事也是老师处理得不好,你别怪你师母,她也是心急,毕竟慧慧都快三十岁了。”
“我能理解。”周佐抿了抿嘴唇说,“罗慧自身条件很不错,性格也好,师母这样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罗教授把额前的头发扒拉到脑后,语重心长道:“哎,虽然道理你都懂,但毕竟你还未为人父母,有些感觉你还是不懂。为人父母的都想自己子女幸福,我觉得条件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孩子开心就好。慧慧这么大个人了,我相信她能自己判断对与错,就是你师母,过度关心,怎么说都说不通。”
周佐点点头说:“要是周教授能有您这种想法,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希望师母也能懂您的苦心。”
罗教授笑着摆摆手说:“别忘了,你师母可是诡辩派!我们这些,说不过她。”
周佐听了会心一笑,但又很快恢复如初。
“老师,去下两盘棋?”
罗教授听了立刻跳起:“好啊!”走着走着又忽然拍着周佐的肩膀说:“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想你是我的女婿,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切磋棋艺,不用我每次都专门去逮你啦!”
周佐叹气,拍拍自己额头说:“是我不对。但是切磋棋艺没问题,女婿的事情就暂且放放吧!”
罗教授手舞足蹈道:“老朽已不是昨日的我,看为师今天如何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待墙上的挂钟敲过十下,周佐才懊恼地抹了把脸。他开始还想着让罗教授几盘,没想到一段时间不下棋,罗教授的招数竟然招招致命,紧扼咽喉。
“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罗教授得意地在纸上画上一笔,刚好凑了一个“正”字。
“甘拜下风。”周佐咬牙,心中极其不忿,“再来一盘!”
罗教授颇有大将之风地道:“不了不了,你看这一晚上下了六盘,你只赢了开局那盘,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依你的精神状态,再下也是同样的结果。”
周佐深呼吸几下,叹道:“好吧,下次再约!今天我就先不叨扰了,回去得加紧练习棋艺。”
罗教授站起来摆摆手:“不急不急,比起练习棋艺,你的申请资料弄成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周佐恍如梦醒,忙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份资料,“都准备好了。期刊论文复印件,相关证书复印件等都在里头,本来想下课就交过去给您的,一打岔就给忘了。”
罗教授接了随意翻了翻,满意地点点头道:“嗯!不错!你看嘛,只要你想做就肯定没问题。这小子,愣是拖拖拖,好把事情都扔给我这把老骨头做。”
周佐摇摇头说:“虽说资料递上去了,但我还是不认为我能有那个能力和资质担任硕士生导师。”
罗教授听了不甚高兴:“胡说!你看和你同期进来的小天,人家带的第一届硕士生都要毕业了。”
“他是难得的天才,我自认只是庸才,不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我心里不踏实。”
罗教授听了直叹气,许久才点点头说:“这么多年来,你总是畏首畏尾,你究竟在担心什么?”见周佐不答,才一挥手说:“好吧,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谢谢老师。”周佐提起公文包,见罗教授捧着资料对他摆摆手,这才对坐在厅里脸黑了一晚的陈教授道别。
直到出了罗教授家所在的小区,周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抬手看了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约丁方明见面,这才伸手招了计程车准备回大学城。他靠在车座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漆黑的窗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劳感正悄然无息地袭向他。
难道真的是因为年岁增长而变得敏感脆弱了?抑或是他的信仰和目标有所动摇?
周佐揉了揉眼角,又抹去挤出来的眼泪,然后再次把视线投向窗外。
最近确实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这些不安的因素正试图挣脱他的控制,往未知的方向前进。换作从前,他一定感到极其不安,并试图再次去掌握、去改变,使之回归可控范围之内。因为自他出生之后,他就一直活在掌控与被掌控的环境里,这种想法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种习惯。
但最终,他还是任它们恣意改变了。
周佐挪了挪屁股,在裤兜里掏出手机准备发短信,没想到一解锁就立刻看到两条未读信息,信息均来自丁方明:
“周佐,今晚有空见个面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在Try等你。”
“师傅,”周佐颤抖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挥舞,“麻烦改去福寿路。”话音刚落,手机屏幕显示对方已收到短信。
或许想要走出阴霾,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改变。
与此同时,丁方明正在Try忙得不可开交。
“两杯冰啤。”丁方明放下啤酒杯,转身的同时在围裙口袋里掏出手机。
何风把刚调好的鸡尾酒放在托盘上,没好气地看了丁方明一眼:“别看啦,你人民教师不会来了,我就说他是耍你……”
“等我”
丁方明得意地把手机亮给他看。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虽然不是周佐的风格,但是我知道他已经在往这边赶啦~”
何风打了个冷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丁方明说:“你俩真是虐恋情深,不,是畸恋情深……祝你们幸福。不过在你人民教师来之前,快帮我把这里的活干完!”
“没问题。”丁方明得意地收起手机,拿着托盘风一般走开。
20、
周佐在等司机找零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透过车窗往Try里找人,等所有焦点都锁定在那个高大的身影上时,他已经拿着钱快步走进了酒吧。
“你在。”
丁方明愣在吧台与过道之间。他第二次看到周佐喘着大气讲话,而上一次就是他急性肠胃炎的那晚。由于联想到不好的回忆,他的眉头便不自觉拧了起来:“我说了会等你的。”
“嗯。”周佐松开门把,有些紧张地环视四周,在感受到在场客人们灼热的视线之后又连忙低下头,“抱歉,我没看到你的短信,在看到短信的同时我已经尽快往这边赶了。”
丁方明把托盘放在吧台上,叉着腰笑道:“喘成这样,难道你是跑过来的?”
周佐依然埋着头说:“我是打车来的……我有点着急。”
丁方明似乎意识到了他的紧张,学着他环视一圈之后就走到他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你穿着衬衫西裤有点扎眼,你先上二楼坐着等我,我做完手头上的活就去找你。”
周佐点点头,快步走上木制的楼梯。二层不同于一层,虽然都是原木风格,但与一层的“T”字造型相比,二层就有点窄了,只有一个卡座,正好适合需要谈事情的人避开喧嚣,一边品酒一边聊天。周佐抱着公文包缩进柔软的沙发里,他突然亢奋起来的情绪也在相对安静和柔和的灯光下逐渐平复,但这种张弛无度的心情却让他倍感疲劳,以致丁方明端着饮料蹲在他身边他都没有发现。
丁方明看着周佐几乎要睡着的样子,捂着嘴偷偷笑了。他把手上的果汁轻轻放在圆木桌上,又把沾了冰水的手指贴在周佐的脸颊上,成功让快要睡着的周佐乍醒。
“啊……对不起。”周佐连忙调整自己的坐姿,“有点累,环境也很好,不知不觉就……”
丁方明把大半张脸都藏在搭在膝盖上的手臂里,但从他几乎眯成一线的眼看来,不难猜出他正在忍笑。“没事,我怕你渴了从拿点饮料上来。今天Try提前关门,我现在下去收场。如果觉得困你就眯一下,因为待会儿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即使你睡着了我也会把你叫醒。”
周佐点点头,端起那杯冰果汁喝了一口。
他的目光在尾随丁方明下楼后依然没有移开。他看着丁方明把何风送出门,而何风把在钥匙交给丁方明的时候,又以一个极其诡异的眼神看向他。周佐慌忙收回视线,局促地坐在沙发里咬着玻璃杯沿,听着何风拉闸和丁方明关灯上楼的声音。
“还困吗?”丁方明把解开的围裙随意搭在椅背上,然后拉开凳子,与周佐相对而坐。
“醒了。”周佐把装着大半果汁的玻璃杯放回原位,然后把手上的水在裤子上擦了擦。
“坏习惯!”丁方明笑着指他还在裤子上蹭着的手,“没想到啊,周佐也能被我抓现行!”
周佐闻言一愣,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这么一停,倒让他不知道应该把手放在哪里。
“其实我想和你说的事情很简单。”丁方明意识到他的窘迫,心想果然不能和周佐这种较真的人开玩笑,便急忙转移话题,“你之前让我考虑的事情,我有答案了。”
“哦……那个,嗯,你说。”周佐埋着头,趁乱把手收到腿边。
丁方明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说:“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为什么?!”周佐在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连忙调整,“抱歉,我能知道理由吗?”
丁方明笑着说:“可以啊,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想和你谈恋爱嘛~”
“?”周佐张着嘴,一张脸写满了问号。
丁方明把手肘支在桌上,托着下巴说:“你想想啊,既然我知道自己是喜欢你的,为什么要先和你做朋友再谈恋爱呢?这样多浪费时间啊!不如直接跳过做朋友的阶段,直接追求你。我这样说,你可以接受吗?”
周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我不太能理解。”
“哈?”丁方明蹙眉,“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有好感,恰好我也喜欢你,现在我想追求你,你可以和我谈一场跨越性别的恋爱吗?”
“明明应该是你做选择,为什么会轮到我做选择?”周佐的眼神有点慌乱,他甚至有点紧张地往沙发里缩去,直到退无可退,他才说:“我、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喜欢我?不,我想说的是,我正想确认自己对你的感觉,只有确认我是喜欢你的我们才能谈恋爱。”
“所以说两者根本不冲突嘛!”丁方明喷笑道,“我因为喜欢你而追求你,然后你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确认对我的感觉,最后再决定究竟是和我谈恋爱还是拒绝我。”
周佐似乎没有认真听丁方明讲话,而是把原先压在嘴唇上的手指慌忙地移到鼻梁上做了个托眼镜的动作,在发现鼻梁上空空如也之后又慌张地四处寻找自己的公文包。
“这、这样吧……”周佐在公文包里翻找,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丁方明,“你看看这个,这个是我拟定的计划表。”
丁方明惊呼:“还有计划表!?”接过文件夹后随意翻了翻,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真的打算按照这上面的步骤来和我相处?”丁方明哭笑不得地指了指纸上的内容。
周佐认真地点点头,又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他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丁方明强忍笑意,抿着唇说:“嗯……你让我再认真看一看。还分点分步骤列明,还画了重点……这算是职业病吗?你平常做事都喜欢像这样先事无巨细地列个计划表,经过修订后再付诸实践吗?”
“虽然不会每件事都列一个计划表,但几乎每做一件事之前都必须在脑海里作一个简单的计划再实践。”
丁方明抬眼看到周佐一脸认真的表情,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便敛去脸上的笑容,指着纸上的字说:“我还想问问,“牵手”“接吻”和“上床”这三点,如果是同性之间做这些事,你的接受程度是……?”
周佐往纸上瞥了一眼说:“既然计划上拟定了相应的项目,只要到了该做的时候就会做。”
丁方明笑得双肩发抖,他合上文件夹,再次托着下巴,由下而上看着周佐问:“究竟是谁给你支的招?”
周佐想了想答道:“权威。”
“好吧。”丁方明看着周佐,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如果错了怎么办?”
周佐迟疑片刻,这才答道:“一般而言,不会出错。”
丁方明听完笑了。他趁周佐还未高清他的笑意时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又在周佐受惊跳起来之前把人牢牢按在沙发里,头一低,彼此鼻尖相错,就这么轻轻咬住了周佐微张的双唇,紧接着就吻了下去。
在意外突然发生的瞬间,周佐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但等他回过神后,眼前已经是丁方明放大的五官。首次遭遇这种情况让他不知应该如何反应,所以在这段静得只剩下彼此呼吸声的空当,他只能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衣料,把视线从丁方明的脸上移开,转而看向倒在地上的圆桌。
丁方明慢慢睁开眼,然后保持原有的姿势稍稍把唇移开。他发现周佐并不是紧张地闭着眼或是看着他,而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地板,这让他大为不满,所以他用手捏着周佐的下巴,使之与自己四目相对,呼吸有些急促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第二项比第一项提前发生,又或者第三项比前两项更早发生,你做好的计划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大概会导致恋爱失败吧。”周佐说完又把视线移开,不料又被丁方明强制扯回。
“你看着我。”丁方明调整了动作,跪在他大腿两侧,“我问你,你想试试计划被打乱的感觉吗?”
周佐刚想开口拒绝,谁知双唇又被丁方明压制住。
自己之外的温度、湿度、力度正在双唇上蔓延开来,炙热的气息自唇角延伸至耳廓,伴随着对方稍长的、柔软的黑发一同搔动着他每一个神经。
周佐不可置信地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在看到对方半睁半闭的狭长的双眼时,竟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不安的热意试图从唇间的缝隙突破,一直不予抵抗的周佐终于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想拉开压在身上的丁方明,谁知一道力落了空,摊开手掌,却发现一条黑色的皮筋正在他的手心欢快地跳动着。
“你湿了……”
静寂的脑海里突然传来混着浓重喘息的一句话,有如让溺水的人突然浮上水面一般。
“你的衣服湿了。”
重获新生的周佐用力地呼吸,瞪着丁方明的双眼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丁方明边把头发捋到脑后边从周佐身上下来,又弯下腰把他的衬衣从裤子里扯出来:“对不起,我太冲动了……衣服上的果汁怎么办?脱下来我帮你洗干净吧?”
“不、不用了……”周佐慌忙打开丁方明的手,试图从沙发里站起来,却又被对方重新推回沙发里。
丁方明绞着双臂,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感到害怕?”
“是的,”周佐眼神动摇着说,“我认为,我的感觉并没有错。平常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现在、刚才的那个,才是真正的你。”
丁方明放开手臂,弯下腰重新撑在周佐面前:“就是因为你察觉到了这一点,才觉得我有趣是吗?”
周佐移开视线,沉默不答。
“我当你默认了。”丁方明轻轻叹了口气说,“每个人都有选择最舒服、最简单的生活的权利。我不介意你怎么看我,只要你的视线,你的注意力还在我的身上就可以了。”
周佐闻言偏过头,与之四目相接,却突然失笑道:“没想到你我竟然是同道中人,我们都在选择一种最简易最省力的生活方式,为此不惜去伪装自己。”
丁方明弯着嘴角笑了起来:“那么刚刚那个手足无措的你,是不是就是真正的你?”
“我不知道,也许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我。”周佐说完又默默移开了视线。
“我很喜欢……喜欢得甚至让我动摇了。”丁方明站直,朝周佐伸出手,“我会继续追求你的。”
周佐吃惊地看向他,而后将视线落在他的指尖上:“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恋人关系了。”
“什么!”丁方明大吃一惊,他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感觉,这回轮到他找不着北了,“什么时候的事?”
周佐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边拍落在身上还没融化的冰块边说:“丁先生,难道你会和恋人之外的人嘴对嘴接吻吗?起码我不会。”
“真、真的吗……我还以为肯定会被你讨厌了。”丁方明低下头抹了抹眼角。
周佐看了直皱眉:“我说过了别再让我看见你因为小事掉泪。”
丁方明摇摇头说:“这是喜极而泣。而且这对于我而言是一件大事啊!大事!”
周佐沉默许久,紧蹙的眉头不情不愿地松开。他伸手替丁方明抹去脸颊上的眼泪,嘟哝道:“那下不为例。”
丁方明抹干净眼角的眼泪,破涕为笑:“你的衣服弄成这样,干脆在这里过夜算了吧?”
“为什么?现在时间还早,我可以坐车回去的。”周佐说着就抬手看了看表,没想到这一看倒把他吓着了,原来经刚才这么一闹,现在已经是凌晨了。
“我记得之前你来这里都会在某一个时点匆忙离去,”丁方明笑着说,“难不成你是辛德瑞拉?”
周佐沉着脸瞪了他一眼,放下手说:“我只是有固定的作息时间。”
“既然这样,那就干脆在这里洗漱过夜吧,我有换洗的衣服。”丁方明说着就指着两张沙发说,“两张沙发一拼就是床啦!”
周佐盯着那两张沙发,又看了看自己被染成橙黄色的衬衫,陷入了沉默。
丁方明摆出一个发誓的动作说:“放心吧!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
“好吧。”周佐把自己的衬衣全部抽出来,“浴室在哪里?”
“什么啊!你真的在担心这个问题啊?”丁方明哭丧着脸紧随其后,“我在你心目中难道就是这种伪君子的存在吗?”
“你有前科。”周佐说完就下了楼梯转进了厨房,并顺利找到浴室。
丁方明经他提点,自然而然就想起那个噩梦般的早晨。他站在楼梯口,绝望地一拍额头。
21、
校园的清晨格外清爽。周佐今早有课,难得起早却没办法来次舒畅的呼吸——在Try睡了一宿起来,他就发现自己感冒了。
虽然事情过去了三天,但周佐依然记得第二天早晨被冻醒后的每一个细节:唯一一张被子被丁方明一人独揽,而自己则被丁方明当成了人形抱枕。对方一只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腰,另外一只手则照旧伸进了睡衣里面,还用两条腿把自己的双腿紧紧夹着。再看胸膛上的灰色睡衣已经湿了一片,睡得正酣的丁方明陶醉地张开嘴,一张睡脸可笑又傻气。
“噢!这是一次美妙的巧遇!早啊周老师。”
唐突的声音打断了周佐的回忆,他吸了吸即将流出来的鼻水,往后退了一步。
刘景天快速连击关闭电梯门的按钮,又抿起双唇,像一只发现猎物的野兽一样双眼放光地看着周佐:“你竟然感冒了?”
周佐瞥向他,鼻音浓浓:“感冒证明我作为人类活着。”
“你知道的,家禽也会有流感。”刘景天托着下巴打量他,然后摇摇头,“你得病的事实不符合大自然的规律,我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例如导致你生病的原因?”
周佐忍不住皱眉:“不得不说,你的嗅觉实在是太灵敏了,比我们系甄教授的金毛犬还厉害。”
刘景天看了看电梯上正准备跳转为“1”的数字,又笑着说:“我觉得这是夸赞?”
“好吧。”电梯门一开,周佐就抢先一步走了出去,“等这个过程结束之后,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
刘景天立刻就追了上去:“看你的步伐……你很慌张,不想和我共处一个密闭空间的原因是怕我看穿你的心事吗?”
周佐面不改色地看了看手表:“我只是怕我不能在上课之前到达C区的教学楼。”
刘景天闻言,嘴不由张成“O”字,脚步也停了下来。
周佐见他停了脚,反而停步回头:“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周佐并没看见刘景天拿着教案,反而见他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包,这显然不是去上早课的装备。
“研、讨、会!”刘景天翻了个白眼,“托博导的福,我不得不去。”
一听到“研讨会”三字,周佐也是直冒冷汗。想起上次独特的经历,他只朝刘景天摆摆手,低声说了句“祝你好运”就快步离开了。
刘景天不知周佐前段时间曾因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所以在看到对方像见了鬼一样快步离开的时候也是呆愣了好一阵子才快步走向学校大门的校车:“怎么眼皮一直跳?不详、不详……”说罢还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右眼。
一晃眼又到中午。
丁方明不慌不忙地走进Try,却遭了忙得满头大汗的何风一记狠瞥。
“谈恋爱了了不起?谈恋爱了就可以迟到就可以旷工?”何风端着空盘子,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全部表现在白眼和撇嘴上。
丁方明觉得好笑,把机车钥匙往柜台里一扔,就抱着手说:“教我怎么泡别人的是你,把地方借给我表白的人是你,现在吐槽我的人又是你,你让我怎么面对你?”
何风把盘子塞给他,戳着他的肩膀说:“教你泡人是因为我心疼你,把地方借给你是因为你是我朋友,而吐槽你是因为我是你老板!而且你迟到了,快点给我进厨房做菜去!”
丁方明绑好围裙正要踏入厨房,Try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丁方明习惯性回头迎客,却颇为意外地看到周佐窘迫地站在门边,踌躇的四处张望。
“你怎么来了?”丁方明没想到周佐会不打招呼突然前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自那晚确定关系之后,两人也没见过面。
周佐看到丁方明之后稍稍放松了些,便松开门把走了进来:“下午没课,办事途中经过,发现这里开门营业了,就进来看看,没想到你在。”
“哦、哦,这样啊……你的声音怎么有些奇怪?”丁方明小心翼翼地看着周佐,生怕错过他细致的表情变化。他发现自从两人确定关系之后,他似乎变得不知道怎样和周佐相处,像是每次想起周佐都会异常紧张以致心跳加速——丁方明觉得自己都三十一了,有这种青涩的反应实在丢人。
“等等。”何风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指着丁方明说:“你,去做饭。”然后叉腰回头看着周佐:“周老师,要吃饭还是要聊天?”
周佐想了想说:“吃饭吧。”然后望了丁方明一眼,这才转身走向角落的空位。
何风拿了餐牌,回头瞥了丁方明一眼,见到对方妥协,这才到周佐对面坐下,顺势把餐牌扔给他。
周佐见何风态度不善,边看餐牌边说:“你似乎对我抱有很大的敌意?从我第一天走入这间酒吧开始,你就一直对我保持最高的警戒,我可以听听原因吗?”周佐翻了几页,在一个焗饭的图片上点了点,“我要一份这个。”
何风黑着脸抽回餐牌,不耐烦道:“那是因为你很可疑!”
周佐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何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我不同丁方明那傻子,这么容易就相信一个陌生人。从你踏进Try的那晚开始,我的直觉是告诉我,你这个人动机不纯!我不知道你和丁方明那小子说了什么花言巧语,让他不惜改变性取向也要死心塌地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蠢,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肯定是另有所图的,我的直觉很准!”
周佐看着何风因为紧张而皱起的眉毛,忽然觉得很滑稽:“你这个人,真是矛盾。当然了,事物都是矛盾的,都有两面性……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觉得我动机不纯,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阻止丁方明与我交往?”
周佐的话让何风的表情有一瞬的动摇,但他瞥到对方嘴角的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之后,则是更加不悦地瞪着周佐。
“你的直觉很准,我靠近你们时确实动机不纯……”周佐长吁一口气,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 “和丁方明在一起也是另有目的。但这些丁方明都知道,相信他也或多或少和你说过我们之间的事情,然而他最终还是想尝试和我在一起,证明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已经可以自己去判断,去选择。”见何风久久不答话,周佐又吸了吸鼻子说:“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才没有阻止我们。”
“少啰嗦!”何风抓起菜单站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倾向,“反正我一个外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你好自为之。但我要重申,丁方明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想他被别人当成消遣的玩物,所以你要是无心,就趁早和他说,他这个人很蠢,别人说什么都很容易当真。”
周佐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了。
相比丁方明的惊喜,何风对周佐难得的笑容则抱有极大的厌恶感:“你少瞧不起人。”
周佐摇摇头说:“我只是觉得,你虽然自诩丁方明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你似乎不太了解他。”看到何风渐渐黑下来的脸色,周佐又急忙解释:“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还请你别见怪。”
何风不言语,只瞪了他一眼就气冲冲地走了。
在Try用过这次午餐后,周佐再一次认可了丁方明的厨艺。
“找你钱。”何风找赎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
周佐把零钱放进钱包时又说:“怎么说过门也是客,今时今日的服务态度是不够的。”
何风翻了个白眼,挤出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慢走不送。”
“我先不走。为了亲自表示吃到美味食物的感激之情,我能见见你们大厨吗?”周佐把钱包塞进公文包里,一脸正经地说。
何风托着下巴没好气地说:“他忙着呢,你没看到这儿客人都坐满了吗?”
周佐回头看了眼,妥协道:“那好吧,我再联络他。”他说完刚要抬脚,就被端菜出来的丁方明叫住了。
“你等等。”丁方明把菜交给兼职的学生,然后朝周佐招招手。
周佐看了看何风,而何风则摆出一副“懒得理你们”的表情,他这才走进几步,压低声音说:“我就不进去了。”
丁方明点点头,让他在原地等着,回身钻进厨房,走到休息区打开了放制服的衣柜。他拉开背包的拉链,若有所思地拿出了一盒感冒药。
丁方明用指腹摩挲着药盒,然后掏出手机,选择了一个联系人,开始编辑短信。
周佐站在吧台旁等了一会儿,丁方明就从厨房钻了出来。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说:“这里有些感冒药。我没听见你咳嗽,所以没买消炎药。既然你说下午没课,就吃点药好好休息,晚饭我会给你送过去的。”
周佐提着那一小袋感冒药呆立在原地,片刻才问:“你是什么时候去买的?”
丁方明连忙把他拉过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别让老板听见了,这是商业机密。”
周佐抿了抿嘴,点点头:“谢谢。”
丁方明轻轻笑了笑说:“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打车回去。”
周佐点点头,叫住转身欲走的丁方明,然后在公文包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擦擦汗,别饿着了。”
丁方明吓了一跳,然后笑着抬手擦掉额上的汗,伸手接过纸巾。
“今晚见。”周佐说完转身即走,直到快步走离Try的范围才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拿出一盒感冒药,站在路边兀自出神。
当初为了逃避过度的关怀和控制才决意从家里逃出来,但如今为了重新在一个同性身上得到这些,他竟不惜打破一直苦心经营的生活方式。
这就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吧?
终究他还是最原本的那个他,无论经过多么艰苦的自我改造,他体内那种最本质的、与生俱来的东西依然深深影响着他。
不论他现在的行为是多么无法理喻,但在经过漫长的自我革命之后,周佐还是向失败的革命结果低头了,他将重新接受曾遭自己万般唾弃的生活方式——毕竟这才是无可否认的,最适合他的生存方式。
周佐最需要的,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束缚。
他在公文包里翻出手机,快速发了一条短信:
“教授,对不起,我可能无法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了。”
22、
“哎——”被研讨会弄得身心俱疲的刘景天靠在门边,有气无力地在公文包里摸钥匙。一想到研讨会还要持续三天,他就觉得生活艰难。他用头顶开防盗门,刚按亮客厅的吊灯就听到他此生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哇~小天的家好豪华。”一个身穿蓝黑色西装的男人一脸雀跃地站在刘景天身后感叹道,“真不愧是你啊!”
刘景天连忙躲到门后,满脸警惕却又不敢看向面前的男人:“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请你马上离开。”他边说边迫不及待地想把门关上,谁知男人出手更快,有力的大掌一下就把门撑开,更把触不及防的刘景天吓退了好几步。
“三年不见,你变得很不友好。”男人笑着关了门,趁刘景天受惊看向他的瞬间,忽然伸手在刘景天的面前逆时针划了一个三角形,“明明忘记谁都不可能忘记我……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说这种骗小孩的谎话?”
刘景天的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他瞪着男人的眼里充满了憎恨和恐惧,却连一步都移不开。明明可以给对方脸上来上一拳,但此时偏偏他连眨眼都变得极其困难。
男人把公文包放到鞋柜上,款款走到刘景天面前,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下巴,凌厉的目光恃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那么现在由你来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秦……秦骏。”刘景天咬着牙,圆瞪的眼眶里已溢满了泪水,愤怒使得他的表情扭曲起来。
秦骏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声:“好孩子。”
刘景天呼吸急促着闭上眼,颤抖着的身躯蓄势待发。
秦骏断然没想到刘景天会主动反抗他,因惊讶和失重而失神的时间极为短暂,未等刘景天缓过神来,他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站在刘景天面前。
“难道对你而言,‘秦骏’已经不是不可抗力了吗?”秦骏笑着用手撩开刘景天稍长的刘海,然后用手覆上了他的眼皮,“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吧?无论你的能力多么优秀,你都不可能抵抗我,准确而言,是无法与我施加的力抗衡。对吧?小天,听话,在我移开手之后,就睁开眼认认真真回答我的问题。”
刘景天依言重获光明,但在睁眼的同时,之前一直憋着的泪水也随之流下。
秦骏替他抹去脸上的眼泪,柔声问:“你告诉我,周佐是不是在这所学校?”
刘景天瞪着他,眼珠不收控制地往右边移动。
秦骏满意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又问:“和你住在同一栋教师公寓?”
刘景天稍稍低下头,但眸子的移动却逃不过秦骏的观察。
“很好。那么他住在几楼?”秦骏用手指捏起刘景天的下巴,注视着他的双眼,“1?2?3?4?”眼眸只有轻微的移动幅度,秦骏耐心地问:“5?6?7?……7楼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刘景天的双眉紧紧皱了起来,片刻后则用力地咬着下唇,绝望地闭上了眼。
“别这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秦骏用拇指撬开他的唇,然后用指腹在那柔软的唇瓣上暧昧地抚弄,最后在上面落下轻轻一吻:“乖孩子,好好休息吧,我去去就来。”
刘景天用力推开他,转身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
秦骏往卫生间瞧了一眼,最后无奈地摇摇头,迈步离开了刘景天的家。
而在与刘景天家一层之隔的周佐家中,丁方明已经开始着手收拾晚餐用过的碗碟。
“不仅要你做好送来,还要你收拾要你洗,会不会很累?”周佐站在洗手池旁边,似乎想插手丁方明的工作。
“好感动啊,周老师竟然主动关心我?”丁方明一边洗一边笑着说,“就冲这点,这几个碗我包了,你也累了,快出去歇一歇吧。”
周佐不悦地蹙眉:“我有什么好歇的?我就站在这里。”
丁方明听了,表情又一瞬的不自然,然后笑道:“我觉得不太对劲啊,周老师竟然跟我撒娇?你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这是我的错觉吗?”
周佐沉默着吸了吸鼻涕,又道:“或许现在这个才是我的真面目。”
丁方明开水冲碗,满意地点点头:“我觉得这样的你也很可爱。”
“请注意你的措辞。”周佐不满地蹙眉,“只要你不讨厌这样的我,已经是万幸了。”
“瞧你这话说的……”丁方明笑着回头,却意外看到周佐有些怪异的表情。这种从未见过的忧虑和纠结让丁方明心中一沉,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搭着周佐的肩膀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佐摇摇头:“我只是还需要时间调整,因为我正打算把我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你的面前。”
丁方明搭在周佐肩上的手越收越紧,难道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吗?
周佐继续说:“我一直想寻找一个最舒适省力的生活方式,但我最近才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在和你确定关系的那晚,你……亲了我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最适合我的生活方式,竟然被我用尽一切方法压抑至心底。”
“因为我痛恨过那种生存方式,也曾试图从那个可耻的怪圈里跳出来……可是当我尝试以各种方法去杜绝它,抵制它之后,却发现没有任何一种方式能与它所带给我的快感所匹敌。我是被束缚着长大的,我的身心已经牢牢记住了那种感觉,所以……我不想再压抑自己,不想再去研究、去控制别人。”
周佐慌张地抬起头,在对上丁方明炙热的眼神之后又迅速移开:“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束缚我的人。”话音刚落,他微张的双唇就被丁方明用力吻住。巨大的冲力使他脚下不稳,好不容易才倚墙站稳。
侵略性极强的亲吻掠夺了他最后一口氧气,不属于自己的热度和粘腻感突入敏感的唇瓣,在舌尖上调皮地探索。毫无规律的搅动使他心跳加速,加上感冒的鼻塞让他暂时与空气绝缘。短时间的缺氧使周佐手脚发软意识渐远,但救命的空气却又在他窒息的前一瞬重新冲入他的口腔。
重获新生般的周佐像一尾搁浅的鱼,大张着嘴拼命呼吸。他在慌乱中紧紧抓着丁方明胸前的衣服,此时也不知应该把人拉近还是推开。与他相比,丁方明的动作则相当利落:仅用一条手臂就将周佐牢牢圈在怀里,而另一只手则揉进了周佐柔软的碎发里。
急促的吻从嘴唇延伸到下巴,又从下巴往下,密密麻麻、或轻或重地落在脖颈之间。
白衬衣的纽扣被严谨地扣到了最顶上的那一颗,灵巧的手指轻易地挑开了这层禁忌,不想餍足的亲吻顺势而下,流连在因匆促呼吸而不断起伏的锁骨之上。
只可惜正欲爆发的野兽刚露出兽齿就被猎物抬手制止。
周佐半眯着眼,十指没在丁方明中长的黑发之中,双颊因为短暂的缺氧而潮红。他把人从自己颈间拉起,微喘着气问:“你想干什么?”
丁方明似乎还没调整过来。他托着周佐的后脑勺,一低头又把他吻住,缠绵许久才说:“你别说话。”
因为生病而处于下风的周佐频繁地换气,刚想开口说话,就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
“我去开门。”周佐转身欲走,又被丁方明拉了回来,对方把他困在墙角认真地帮他把刚刚解开的几颗纽扣给扣上。
“去吧。”丁方明趁他离开前在他唇上偷了一口,幸好周佐并不在意,似乎这种情人间的小互动已渐渐被周佐默许,考虑到这一点,丁方明只觉得被门铃打断的心情又多云转晴。目送周佐走出厨房后,他还依依不舍地靠在墙边看着周佐去开门。
“请问是谁?”
铃声又响了一次,紧接着从门外传来了一把不算陌生的声音:“是周佐吗?”
周佐拼命在脑海里搜索这把声音的主人,当结果出现时,他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近乎不可能的答案迫使他通过门上的猫眼查看门外的情况,但事实是残酷的。时隔三年,他万万没想到会通过猫眼再次看到这张脸。
“周佐?周佐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逃不掉了。”
丁方明见情况不太对劲,便连忙走到周佐身边低声问:“是谁?该不会是抢劫的吧?需要报警吗?”
周佐紧紧捏着拳头摇了摇头:“别开门。”
丁方明不解地问:“究竟是谁?”
周佐咬着牙,因为愤怒而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他瞪着门上的猫眼,咬牙切齿道:“鬼。”
23、
丁方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虽然他知道周佐的话只是一个比喻,但这个字从周佐的嘴里说出来时,竟让他觉得门外那人就是恐怖的恶鬼。
“究竟怎么回事?”丁方明小心翼翼地问。
但未等周佐回答,门外的人又喊道:“开门吧,我知道你在里面。”
周佐和丁方明同时看向那扇门,不同的是,周佐脸上充满了嫌恶和恐惧,而丁方明则全是疑惑。
“你再不走……”周佐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向前迈出一步,“我就要报警了。”
此话一出,门外似乎静了下来。就在周佐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那把惹人厌的声音却又重新响了起来:“为什么你们都这么不友好呢?不过三年不见而已,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你们”……
周佐听到这个字眼心中忽然一惊,但很快,他的意外和惊讶就全部转化为愤怒。怒气使失去理智的周佐毫不犹疑地拉开了门,在看见门外笑得一脸得逞的男人之后,周佐做了一个让在场其余两人都震惊了的举动——他揍了秦骏一拳。
不偏不倚,正中左脸颊。
秦骏被他揍得眼前一黑,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才抵住了墙根。他甩了甩头,试图使自己清醒过来。
“你这个烂人!”周佐牙关紧咬,拳头攥紧,他似乎从未像现在这样暴怒过。他走前几步弯下腰,一手揪着秦骏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并用力按在墙上。
“你这个、你这个、没操守的烂人!”周佐说罢,又抡起拳头往秦骏脸上揍了一拳,这次干脆把人揍得鼻血直流,直接倒在地上。如果不是丁方明回过神来上前把他架走,怕且他还要在秦骏身上踢几脚。
被丁方明架走的周佐不甘心地挥舞着拳头朝他吼道:“像你这种烂人,竟然还有脸呆在学术界?你这个毒瘤,臭浓!”
丁方明干脆将周佐牢牢抱住:“周佐,周佐,周佐!你给我冷静一下!”他从来没见周佐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甚至还出手打人,对别人破口大骂。说实话,他刚才真的吓呆了,不然也不会让周佐冲动出手打人,而且还打了两次。
“滚,你给我滚!”周佐朝地上的男人吼道,“别让我再在刘教授身边看到有你的身影,不然我看一次揍你一次!”
“哈哈哈……”秦骏伸手一摸鼻下,又把沾了血的手指移到眼前,边笑边坐了起来。
丁方明紧紧盯着秦骏,不动声色地把周佐往屋里推。他看到陆续有闻声看热闹的人站在走廊上,若周佐打人骂人的事情传扬出去,那对他的名声必定有致命性的打击。
“一别三年,你也变得更有趣了。”秦骏用手背擦去嘴边的血丝,不以为然道:“这应该叫做变异吗?”
周佐气得一咬牙,又想挣脱丁方明的桎棝上去把人海扁一顿,不料丁方明的气力远在他之上,只收紧双臂就把他箍得动弹不得,未等他开口,丁方明就把他放到门后,并快速拉上了门。
“我管你是变异还是变态,”丁方明反手拉着门把手,以身躯挡在门前,“既然他不想见你,那么请你离开。”
秦骏安静打量他几眼,忽然撑着地站起身来:“在和陌生人搭话之前要先自我介绍,这是基本礼仪。你好,我叫秦……”
秦骏话没说完,就被周佐急促的喊叫打断了:“别理他!方明,别听他说话,别看他!快回来!”说话间,周佐还尝试从屋里把门拉开,不过都被丁方明用力拉住了。
秦骏把未说完的话语转化成嗤笑:“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
丁方明瞪着他,刻意与之保持距离:“这位先生,你可以走了。”
秦骏伸手理了理因为刚才的冲撞而变得凌乱的发型,忽然对丁方明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到消防栓边,伸手敲了敲那个铝箱:“各位,各位请注意,今晚的事情纯属意外,请大家忘了吧。”他话音刚落,原本在看热闹的人竟然不约而同地走回屋里,然后关了门,霎时间整条走廊上又只剩下丁方明和秦骏两人。
“国人就是这样,总喜欢看热闹,你说对吧?”秦骏说完又笑了笑,“可惜有些人,看热闹看得太入迷,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丁方明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蹙眉。
“你的衣领怎么这么不整齐呢?看来是……有什么好事发生过?”
丁方明回过神来,秦骏已经替他整好了衣领。他看着秦骏的双手从自己肩上移开,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把手伸过来并替他整理衣领的。
“为什么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恐惧?”秦骏笑着说。
丁方明猛然看向他,在眼神触及他嘴边的笑意后又立刻收回。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丁方明一不留意就被周佐从屋里拉开了房门。
“够了,别在我面前显摆你那些拙劣的伎俩。”周佐将精神有些恍惚的丁方明拉回屋中,“趁我改变心意去告发你之前,赶紧从我面前消失!”
“哇呜~”秦骏闻言笑得灿烂,“周佐你变得,越来越可靠了。”他说完又仔细打量了面前的两个人,片刻后又说:“是因为有了想保护的人?还是说又想重蹈覆辙?”
周佐冷着脸说:“与你无关,难道你想再三尝尝我拳头的滋味?”
“好嘛,别使用暴力。”秦骏连忙退后几步,“既然你们都不欢迎我,那我就先行告辞了,后会有期。”
周佐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回身关门,在给门上了锁之后,终于长吁一口,算是放下心来。
“你没事吧?”丁方明想起刚刚那一幕,似乎还有点后怕。
周佐猛咽了几口唾沫,沉默许久才重新开口:“我没事。他的本事,刚才你也领教过了。他只是一名,毫无职业操守的心理医生,所以以后你要是见到他,一定要绕路走。”
丁方明喘着气,快步走到饮水机前给周佐盛了一杯温水:“确实很恐怖,我明明盯着他,却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把手伸向了我。”
周佐接过杯子猛灌了几口水,又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清醒催眠。仅就他的能力而言,他是个非常优秀的执证医师和学者,但是他这个人……怎么说,正如我骂的那样,他是个人渣。”周佐让丁方明和自己一起坐在沙发上:“就像刚刚那样,他是不是去拍了那个铝制的消防箱,用声音引起你们的注意力?”
丁方明点点头。
“那你记得他在拍响箱子之后,对你们说了什么吗?”
“我记得,好像是说……”丁方明突然停了话头,“我忘了。”
周佐叹了口气,点点头:“其实你在听到他敲响消防箱的时候就中计了,这说起来也是我的错。”
丁方明急道:“怎么会是你的错?”
“因为我一直强调他很可怕,要让你回避他,所以或多或少给你一种‘要全力以赴对付他不然就会陷入被动’的心理暗示。也正因为这样,你才会在他身上投放过度的注意力,最后让他催眠成功。”周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懊恼,“其实催眠不是魔术,只不过是催眠师有意识地去观察人,并用专业知识去改造被催眠的对象以达到目的。而清醒催眠则是在人保持清醒的状态下对人进行催眠,人在清醒状态下想要进入被催眠状态需要很多必备的条件,常见方法是通过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使催眠目标潜移默化。总而言之,相对恍惚催眠,清醒催眠的执行难度较大,但刚刚那个人却能在短时间内达到目的。”
“在这方面,那人确实可以成为天才。可是一般的催眠师只会按照病人需求去进行催眠治疗,而不会像刚刚那个人那样,随心所欲地用催眠去达成自己的目的,这就是他的恐怖之处,可以随时随地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
“这难道不是犯罪?”丁方明不可置信、却又甚为疑惑,“为什么他还能继续活动?”
“因为他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周佐叹道,“他拥有超乎寻常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能通过你最细微的动作和神态变化去预测你的心理活动,甚至是下一步的动向。”
丁方明好不容易才合上嘴:“这么神?这也太恐怖了吧?”
周佐摇摇头说:“其实察言观色这种能力不算罕有,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懂一些,只是这个人过早觉醒了自己的能力,更带有目的性地锻炼自己的能力,使之变成一把利刃。他们那个圈子也是清楚他在学界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将决心成为心理医生的他聘为客座讲师。”
丁方明虽然不太懂周佐说话的内容,但是也隐约觉得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善类。他不禁想到,如果刚刚那个人不是帮自己整理衣服,而是手握尖刀,那么此时他已经横在地上了。
周佐小心翼翼地看着丁方明,试探性问:“你还在为被他催眠的事情而烦恼?”
“啊……是有点。”丁方明回过神来,“那如果他想杀我,那不是动一动手指就能做到?”
“至于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周佐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他是聪明人,他不会让自己处身于危险的境地。比起用能力去得到金钱或掠夺别人生命,他喜欢铤而走险的刺激,比如当一名操纵者。”
丁方明抓着沙发,神情紧张地看着周佐。
周佐看他一眼,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你想问我,为什么我这么了解他?”
丁方明尴尬地笑了笑,算是默认。
“我不想瞒你。我这么了解他的事,是因为我们曾是一路人。”
“啊?!”丁方明惊呼,似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你以前也会像他一样,随便催眠别人?”
“我不懂催眠,但是我会窥察别人的生活,并以此为乐。”周佐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还……为了避免自责,还为这种可耻的偷窥行为冠上了‘研究’之名。”
丁方明恍然大悟:“你之前也对我说过。”
周佐点点头并有意回避丁方明的视线:“其实不仅如此,我还曾经……”周佐的话说到一半却唐突地停下,确实还有后半句话,这句话他明明已经想好,却在即将说出来的瞬间把内容忘了个精光。
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让周佐有点害怕,他不甘被自己的记忆所骗,但越用力回想,他就感觉越难受。
“……还用自己窥探的结果去威胁别人,还曾伤害过别人……”周佐开口说话的同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因为这句话似乎不是刚刚想到、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尘封在脑海深处。
“……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去骂那个人。”话音方落,周佐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丁方明忽然伸手按住了周佐的头顶,难得严肃地板起脸:“少胡说!”
周佐被丁方明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却又不敢抬头看他,因为从刚刚开始,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在我眼里你比那个随便催眠别人的渣渣好多了,最起码你做错事会道歉,但那个人刚才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了么?”丁方明的手滑至周佐的肩膀,然后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既然你知错能改,就配得到原谅。”
话音未落,怀里的人明显浑身一僵,尴尬的气氛让两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对方的下一个举动。
“嗯,谢谢你。”良久,周佐才开口说话,然后缩在丁方明怀里,伸手环住了他宽厚的背。虽然自己的行为究竟能不能被饶恕还是个未知数,但听丁方明如此安慰,他却感觉一直紧系在心头的麻绳似乎松了一些。
丁方明旋即笑起来,颤动的声音在周佐耳廓内不断放大。他得意地揉了揉周佐的后背,又说:“那么现在我要去洗澡,因为我刚刚作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我今晚要在你家过夜!”
周佐慢慢抬起头来:“难道不是厚颜无耻的决定吗?”
“别这样嘛~”丁方明用长着胡渣的下巴磨蹭周佐的额头,“明明是你露出一副要人陪的表情,就别再嘴硬了。”
“并没有。”周佐不忍直视,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谁料刚想逃开就被丁方明推倒在沙发上。
丁方明用手肘撑在他脸边,以手掌托着下巴俯视下面的人:“不知道我能不能听听周老师给我讲睡前故事?”
“你会做噩梦的。”
丁方明不以为然地笑道:“不怕啊,即使做噩梦,只要吓醒之后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我就不怕。”
周佐沉默地看着丁方明,而丁方明也盯着他并有意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就在两人鼻尖相错即将亲上的时候,周佐动了动身,别过脸道:“你的睡衣在衣柜的第二个抽屉里。”
丁方明一愣:“我竟然还有专门的睡衣?”
“嗯。”周佐想挪开,却发现自己被丁方明压得动弹不得,“你能不能别压着我?我动不了。”
“好啊。”丁方明挪开压在周佐身上的身体,不过周佐刚直起身,就又被他搂着肩膀放倒了。
浅尝即止的吻使唇瓣快速分开,未等周佐发难,丁方明已经闪进了他的卧房。
24、
“那人找过你了?”
周佐把短信发出去的时候,丁方明刚进了浴室。等到刘景天回短信时,丁方明已经洗完澡向他走来。
“嗯。”
只有一个字的回复让周佐非常担心刘景天现在的情况,再加上刘景天和秦骏之间发生过的事情,确实让周佐放心不下。
“你要去哪儿?”丁方明看到周佐愁眉苦脸的拿了钥匙又穿好拖鞋站起来,连忙挡住了他的去路。
周佐稍微抬头就看到丁方明还淌着水的胸膛,大片肌肤在外的结实肌肉把他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周佐尽量把视线集中在丁方明的脸上。
“习惯了。”丁方明伸手拉住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周佐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我有点担心刘教授。”
丁方明反问:“刘教授?”
“哦,还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周佐摸了摸鼻尖,“他……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以来有很多不能对别人说的话,我都会找他倾诉,同时他也是我的心理咨询师。我们是同学,是朋友,曾经是邻居,现在是同事,他就住在我的楼下。他和刚才那个男人之间有些很难说清的事情,而且很明显,那个男人刚刚也去找过他了,所以我很担心他的状况。”
丁方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你的朋友现在应该很需要你。不过遇到变态千万不要过激防卫,需要打架就给我打电话,你也知道我的拳头有多么厉害。”
周佐抿了抿嘴,点点头。
丁方明将人送到门口,然后低声说:“去吧,我在家里等你。”然后目送周佐走进电梯,这才舍得关上防盗门。他趿拉着拖鞋走进屋子里,张开双臂跌坐在沙发上后发出一声感叹:“周老师,你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怎么能这么可爱?”
丁方明揉了揉胸口,喃喃自语道:“哎,我一定是坏掉了……”之后干脆捂着自己的脸倒在沙发里。
周佐在刘景天门前按了近十五分钟的门铃,却无人应门。
“刘教授?刘教授你在家吗?我是周佐。”周佐敲了敲门,“你还好吗?”他话音刚落,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周佐解锁一看,是刘景天发来的信息:
“周老师,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不是那个幼稚懦弱的我,我不会再向恶势力屈服了!阔别三年让我忘记了伤痛,放松了警惕,然而再度受到伤害的我决定不再屈膝为奴,我要反抗!”
周佐看得满腹郁闷,迅速回道:“我要听你亲自对我说出这番话,你给我开门,我要见你。”
短信发出去后不够一分钟,面前的防盗门就被人从里头一口气拉开了。
“听着,我刘景天在此以我的尊严起誓,我必定能够直面秦骏,必定能够摆脱他的控制,必定能够挣脱他的牢笼!”刘景天怒目圆瞪,一拳高举,一手握拳曲臂横在胸前,“我的首要目标就是,让秦骏无法再次对我实施催眠!”
周佐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忽然把手机塞进裤袋,转身就走:“看来我是白担心你了。”
刘景天伸手按住周佐的肩膀:“不,你用行动证明了我们坚固的友情,谢谢你周老师。”
周佐将他的手拿下来:“早点休息吧,斗士。”
刘景天重新搭住他的肩膀:“不,周老师。我只是附带的消遣,秦骏这次的目的还是要攻破你的心理防线,你可要小心了!”
“他的把戏我都知道,我会见招拆招,你不用做多余的担心。让我好奇的是,他是怎么发现你的行踪的呢?”
“这一点我也做出了合理的推断,”刘景天自豪地笑了起来,“应该是在我参加研讨会的时候发现我,然后对我实施跟踪的。”
“你这个笑容的含义真是让人无法接受。”周佐不满地摇摇头,“你对自己的事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迟钝。”
刘景天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上帝给你开了一扇大门,就会为你关上一扇小窗。”
“事实如此,不然这个世界也太过不公了。”周佐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才说:“我很欣赏你决定直面挑战的勇气,但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不要一心想着打败谁,因为如果你连自己都没有战胜的话,再多的计划都是空谈。”
刘景天托着下巴想了良久,才问:“这么抽象的建议我不打算接受,你就不能举例说明吗?”
“例如说,放弃自我催眠这种蠢事。秦骏的催眠施加在你会自我催眠的基础之上,如果你尝试去体验更多的痛苦和快乐,那么他对你施加的条件就不算特别了。我以我的亲身经历必须给你一个忠告,一味地逃避并不是解决痛苦的方法,反而是使你迷失方向的推手。”周佐住了嘴,然后说:“这只是一个建议,方向不一定正确,你好自为之吧,我回去了。”
“嗯……这个建议虽然一点都不科学而且反逻辑,但是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刘景天朝周佐的背影摆了摆手,“晚安,我的老朋友。”
周佐回到家时,丁方明已经在沙发上睡死过去了。
周佐不忍心打断他难得的好眠,便轻手轻脚地钻进浴室洗澡。等他完事出来叫醒丁方明,已是半小时后的事情。
“起来,小心着凉。”
周佐摸了摸丁方明盖在身上的浴巾,皱着眉把潮湿的浴巾掀掉,更摇着丁方明的肩膀想把人叫起来穿衣服。
丁方明好梦被打断,朦胧间翻了身,却又一转头睡死过去。
周佐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回房把睡衣拿出来给他套上,谁知等他一站起来视野开阔后,却看到了一些不和谐的画面。
丁方明大大咧咧地仰卧在沙发上,裸露在外的上半身结实可观,但就在裤头和腰际相接的地方,却有个不安分的家伙正蠢蠢欲动地露头露脑。
周佐盯着那个不小的帐篷,咬着牙重新蹲下,用手轻轻拨动丁方明的睫毛:“丁方明,给我醒醒。”
绝招一出,丁方明很快就睁开了眼,虽然看着周佐的双眼有一阵失神,可一旦聚焦,他就一骨碌坐了起来。
“太累了,一不小心就……”话说到一半,丁方明立刻感觉有些异样,低头一看立刻捂着下身欲哭无泪。
“我可以解释的。”丁方明急得满脸潮红,可他越想把话说清楚嘴就越笨。
周佐站起身来瞥他一眼:“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整天憋着也不好,你去卫生间弄出来吧,我去给你拿睡衣。”
“周佐!”丁方明动作快于思考,冲上去就把人拦腰抱住,但回过神来又后悔自己太过莽撞。
炙热的硬度紧紧顶在身后,已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周佐被突然袭来的体温吓得心脏狂跳,但脸上必须得保持镇静:“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而且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啊!呃……对不起,是我不对。”丁方明慌忙将人放开,“那我借你卫生间一用。”说罢便逃似的冲进了卫生间。
周佐长吁一口气才走进卧室,准备把丁方明扔在床上的上衣拿入卫生间。正当他要把睡衣挂在门把上时,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一定是他太过紧张,所以连门都没关好……
周佐这么想着便朝门把伸出手,想贴心地为丁方明拉上门。
既然这样……
周佐被这突然在脑海里冒出来的四个字吓了一跳——既然这样?既然什么?这样什么?
疑惑和震惊使得他握着门把的手似乎失去了控制,细小的门缝被他越推越开。
周佐觉得此时自己就像醉酒的酒鬼,明明意识非常清醒,但肢体动作却不受他的控制。
门缝停留在一个适合偷窥的宽度,而他的视线则在意识与身体的抗争下慢慢抬升,直到视野中出现了染上一层薄红的肉色。
趴在墙上的男人微微仰头,使得中长的黑发往肩下延伸了些许。结实的手臂分工合作,一个被弯曲压在额前,另一个则被遣往身下为更敏感的存在服务。以前根本无法想象的、美好的腰线和臀部曲线形成了一个完美夹角。紧绷的身体正猛烈摇晃,畅快的呻吟被极力压抑,因为尴尬而被束缚的举动却带出了另外一番美感。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某个瞬间,前一秒还在晃动的腰身突然急刹停下,一直极力克制的声音难得泄露了一声,却意外地、婉转动听得撩人心弦。
浴室里极力压制的气氛都因为这一契机而放松下来。由动至静的男人慢慢滑跪在地上,解脱后的粗喘也不加抑制地放任出去。
周佐站在门外目睹了一切,准确而言,应该是进行了一次卑劣的偷窥。
他恍惚的意识直到丁方明的腰静止的那一刻才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周佐心虚且慌张地后退了一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道被自己亲手推开的门缝,随意把睡衣搭在门把便落荒而逃。
起码,在那颗因为莫名情绪而躁动的心安静下来之前,他必须回避。
马克思基本主义原理概论……
概论……
周佐紧紧抱着被子,不安地翻了身。
概论之后是什么……周佐想不起来了。
他自诩可以倒背如流的马克思基本主义原理概论,第一次出现无法背诵的情况。
25、
周佐再度睁眼时,耳边的闹钟声已经“滴滴滴”的响个没停。他伸手按停闹钟,回头一看,发现枕边空空如也。
丁方明呢?!是离开了?还是上厕所了?
周佐连忙下床找人,谁知一拉开卧室的门,就看到丁方明舒舒服服睡在沙发上。不知怎地,他在看到那张睡脸的瞬间,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明明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如今即使多出一个人的呼吸和温度他也不觉违和,反而会因为另一个人的呼吸突然消失而感到惶恐不安。是害怕对方发现自己的龌蹉行径而离弃他?还是因为害怕再也触不到这个人的温度?
可能两者兼具。
难道真如刘景天说的那样,从他与丁方明这个不安定因素重遇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生活秩序就注定会被打乱吗?
周佐用力抓着自己因为慌张而颤抖的右手,屏住气息悄声从卧室门口走到沙发跟前蹲下。
为什么不和他同床共枕?是因为昨晚的偷窥被发现了吗?还是因为自己失信在先,扔下丁方明先去睡觉,而丁方明因此生气了呢?
周佐烦恼地把头埋在双臂之中。他迫切想知道答案,但又不忍心把人叫醒问个清楚。许多答案待续的问题缠绕心头,使他无法冷静下来。
他自我安慰地想:起码,最起码丁方明没有离开,而是在他家留宿了,这证明他还有解释的机会。
可是这样的他又能解释什么呢?又想用“研究”之名把自己的“罪行”搪塞过去吗?
不。不论对方如何谴责他,他也要找一个机会和丁方明道歉。
终于,周佐一口气站了起来。他走向窗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沙发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窗帘。
丁方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周佐留在桌面上的字条:
如果你今晚方便,能再留一晚吗?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丁方明看了看时间,估计周佐也快下课了,这才拿出手机发了封短信:今晚晚餐我会带过来,你记着吃药吃午饭。
手机屏幕显示发送成功之后,丁方明沉默了很久,才调出窗口,给另外一个人发了一封短信。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来洗脸刷牙,准备赶去Try帮厨。
何风今天难得没有生气,但看到丁方明的时候还是没有好脸色。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丁方明系上围裙之后问到。
“什么?”何风甩了甩手,提出一大袋蔬菜放在丁方明面前,“快干活,要开午市了。”
“那在干活之前,你能不能给我笑一个?”丁方明拉开袋口拿出一颗卷心菜,“自从我和周佐来往密切之后,你就没怎么和我说笑了?不是挖苦我,就是骂我,我感觉好受伤~”
何风支吾几下才骂道:“神经病!没事干嘛要给你笑?老子又不是来卖笑的。”
丁方明把洗好的卷心菜放在砧板上,手起刀落,一刀两断:“你很讨厌周佐?”
“说不上讨厌,只是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何风停下手思考片刻,又说:“我好像只有一次看到他是能笑出来的,就是他拿了酒来找你喝酒,你却不在的那晚。现在想想,那酒还真的挺赞的。”
丁方明一边把卷心菜切成细丝一边说:“别歪题,说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接触?”
何风不悦地蹙起眉:“你不觉得这种突然跳出来说我认识你们,而且还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的人非常讨厌吗?而且你看他每次来看你和我的眼神,还有那姿态,拽的跟我们有多龌蹉,他又有多高尚似的,老子不爱跟这种装逼的人来往。当初你多管闲事想给我和他拉郎的时候,我恨不得敲死你。”
丁方明闻言笑了:“那个纯属我脑残,我再次道歉。那既然这样,你又喝别人的酒?”
“那是情非得已!我要不喝,那不就是暴殄天物吗?”何风得意地扬起下巴,“你别光说我,我倒觉得你俩能凑一对,那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丁方明拧着眉点点头:“我也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他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放,又说:“你知道吗,最开始我的看法和你是一样的,一样觉得这个人是奇葩。不过区别在于,我没有你那种抵触情绪,而是感到非常好奇。”
“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对吧?”丁方明瞥他一眼,“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的画风嘛!”
何风冷笑一声:“谁知道你哪根筋抽了?”
“我哪有抽筋?我简直是抽风了。”丁方明叹道,“当我发现自己不断想探究这个奇葩的生活和心理活动,不断想增加和他接触的机会时,我就知道自己要翻船了。其实包括之前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他,以及答应和他交往的理由,我到现在都说不清为什么,反正就是一种迷迷糊糊就着了道的感觉。”
何风沉默地打量了他很久才开口:“那你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希望失去他。”丁方明笑了笑,“周佐是个很有趣的人,那种有趣会给我无穷的新鲜感,让我想不断地去认识他,了解他。”
何风听了连忙抱着手臂打了个冷颤:“救命,求你别说了。”
丁方明笑着把切成丝的卷心菜放进菜篓:“那你给我笑一个?”
“你就不能认真干活吗?”何风甩给他一只一次性口罩,“说话别把唾沫星子洒菜上了!”
丁方明又问:“既然你一肚子的怨气都吐出来了,那为什么还不高兴?”
何风低着头,抿着唇挣扎了很久,才说:“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不仅仅是你突然来我店里工作,反正我就是觉得有很多地方很奇怪。”
“是吗?”丁方明笑着把口罩戴上,边洗手边问:“你还记得黄进星吗?”
何风动作一僵:“你说的是……那个黄进星吗?”
丁方明点点头。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何风脸色突变,“都过去好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丁方明重新执刀,“这个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你提起他的原因是?”
丁方明停了手:“因为我昨晚梦到他了,然后我发现,我和周佐以前似乎见过面,但是我又记不起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何风蹙眉看着丁方明,但对方似乎没有继续往下讲的意思。他不屑地“切~”了一声,正要转身,却听丁方明低声说了一句:
“等到事情有了结果,我会和你解释的。”
忙碌的周末时间过得飞快,丁方明事先和何风请了假,所以时间一到,他就提着热腾腾的晚饭交班走人。
周佐开门看到提着两个饭盒的丁方明时,内心竟然涌出一阵莫名的雀跃。
“饿了吧?”丁方明熟练地换上居家鞋,“今天店里人很多,一时走不开。”
“还好,一直在准备教学资料,所以也不觉得饿。”周佐把人让进门后,尾随他至沙发坐下来。等丁方明把饭盒盖子一掀,扑鼻的香气立刻让他食指大动。
丁方明递给他一双筷子:“来,快趁热吃。”
周佐捧着自己的饭盒,随口问道:“为什么你最近都在Try打工?”
“不是打工,”丁方明摇摇头说,“我入股了,出钱出力,一起做好Try。”
“今晚不是周五吗?为什么你会有时间留下来?那你夜总会的工作呢?还有披萨店的工作呢?上次我叫了披萨,发现送餐的也不是你。”
“秘蜜不用每周都去,披萨店的工作已经辞掉了。”丁方明快速咽下一口饭菜,又说:“何风见我有健康证,做的菜也勉强能吃,就劝我和他一起做午市。”
周佐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饭,又问:“那你秘蜜的工作呢?怎么打算?”
“暂时不知,不过我也年老色衰了嘛,应该也不会长做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店长请辞吧!”丁方明说着便兀自笑了笑。
“那家宜呢?”周佐咬着筷子问,“她今天不是会回家吗?”
“她恨不得我不在家!”丁方明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不过她自动申请办理了全宿,说要在学校全力复习冲刺,发誓拼了命也要考上你们学校的法律系。”
“我能问问,为什么她非要考法律系不可吗?当然,这是隐私,你可以不回答的。”周佐停了筷,转脸看着身旁的丁方明。
丁方明摇摇头,开口答道:“大概是因为我爸?”
周佐听到这个答案立刻心头一跳,他曾猜测丁方明可能在家庭情况上有些难言之隐,没想到这个预感竟然成真了。他连忙低头继续吃饭,不想深究。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我一直都不想提起他。”
“那就别提,吃饭吧。”周佐催促道。往日一贯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他,今日为了迫切与丁方明交流,竟然忘记了这层障碍。
“周佐,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有我的家人,我们的一切。”丁方明认真地说,“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对你隐瞒的事。不过,还是先吃饭吧,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26、
丁方明洗好碗筷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周佐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对方一看他出来,就连忙把电脑放在一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这么心急?”丁方明笑了笑,惬意地靠在沙发上,“从哪里说起好呢?”
周佐正襟危坐:“不如我和你说说我的事情吧。”
丁方明见他拘谨起来,连忙伸手搂着他的肩膀:“放松放松。”
“我已经很放松了。”周佐挪挪屁股端正坐好,却没有挡开他随意搭在肩上的手,“换作以前,我断然不会越界谈论别人的私事,现在我变得很三八了。”
“三八!”丁方明大笑起来,“你果然很有趣!”
丁方明摸了摸鼻子,沉默片刻才开口:“怎么说呢……其实我是个杀人犯。”
尽管丁方明的语气非常轻松,但周佐还是觉得似有大石压身般难以呼吸。
“别说了,明明是我想讲故事。”周佐蹙起眉,慌乱之中握住了丁方明搭在肩上的手。
相反,丁方明笑容可掬地说:“爱我你怕了吗?”
周佐不断往另一边挪去,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许强颜欢笑。”
丁方明一手把人搂回来,另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脸:“会吗?那我不笑了,你就当听我诉诉苦吧?”
“我的父母都是很喜欢操控别人的类型,我极度厌恶这种命运被别人操纵的感觉,所以我使劲浑身解数和我妈抬杠,用最直接的方法抗议她过分地干扰我的人生。即使这样,她和我爸依然坚持对我指手画脚,直到他们真正对我失望,把目标转移到我妹妹身上。”
“你也知道我当年非主流过吧?不念书,光打架,通报批评那是家常便饭……但最后还是能顺利毕业,皆因为我妈是北市一的校董。我对于即使自己做了这么多无脑的事情,却仍然无法改变自己事实感到非常无助,却又无可奈何。然后有一天,我的狐朋狗友突然跟我说,有人私底下在北市一向学生贩卖K粉。虽然当时逃课打架都少不了我,但我绝不碰毒。而且那时我自认为北市一是我的地盘,所以绝对不允许有人在我的地盘上胡来。”
“傻逼的反叛少年是不会主动和警察合作的,所以在查清楚是谁在干违法的事之后,我就带了一帮兄弟去堵人。”丁方明顿了顿,又说:“以暴制暴的方法很可笑吧?但那个时候,我就是想出尽风头,让外面的人都知道,北市一究竟谁说了算。”
“我们把人揍进了医院的事情轰动了全校,校长勒令所有参与群殴的学生停课接受警察的调查。因为这是我们北市一的“家事”,所以一开始我们就统一了口径,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贩毒的事情捅出去,要留着我们自己解决。其实现在想想,这种想法真是幼稚至极。”丁方明叹了口气说,“不过幸好有怕事的人把贩毒的事情捅了出去,于是警方也立即介入了调查,最后虽然没能将那些毒贩斩草除根,但起码那些人不敢再把魔爪堂而皇之地伸进校园里去了。”
“虽然这件事让我被学校严重警告并勒令停课一个月,但当时的我认为自己相当了不起。我认为自己是北市一的英雄,虽败犹荣。”丁方明说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好久才颤抖着呼出,“偏偏事情真不如我想的那般单纯。”
“你懂的,当时优越感爆棚的我更加不知道‘怕’字怎写。我妈嫌我给她丢进了脸,所以我被停课的一个月里还特地请人监视我,不许我踏出大门一步。出尽风头的我根本不把她摆在眼里,总想找机会溜出去,可惜还没等我从家里逃出去,就听闻她车祸去世的噩耗。”丁方明红着眼低了头,“我曾无数次想逃开她的掌控,但断然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周佐沉着脸,用力攥紧他的手,低声说:“快别说了,你去洗澡吧。”
丁方明摇摇头,继续说道:“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答案也出乎我的意料,当时介入调查的警察最后告诉我爸,这是一次复仇。警察调出了我们小区的监控视频,发现有人在车上做了手脚,犯人很快就被抓捕归案,审讯之下才发现,他是那个贩毒集团的走狗,是来给我些颜色看看,让我以后别多管闲事,没想到最后会搞出人命。”
丁方明揉了揉眼,又说:“其实一时之间我也很难接受这种结局,直到现在还会想,如果当时不那么冲动的话,我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丁方明说完之后竟陷入了沉默。周佐内心忐忑,忍不住偷偷看他,在两人视线碰到的瞬间,又立刻心虚地别过脸。
此时周佐的心脏正“砰砰”直跳,四肢空乏无力——即使现在想逃,也无力站起。
丁方明觉得周佐的状态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不,呃……”周佐尽量不动声色地挪开,拼命想逃出这个范围。
可是他已经逃避了十三年了,还能逃到哪里去呢?现实已经让他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地活着。
周佐僵硬地转过脸去看着丁方明,额上渗出的细汗在深秋的夜里让人更觉冰冷。
没错,即使过了十三年,这双眼……他还是忘不了。怪不得在和丁方明重遇的时候,自己会被他深深吸引着,原来不是当年的遗憾让他接近丁方明,而是内疚!
脑海深处的记忆就像被冰锤猛力敲碎了封印,呼啸着喷涌而出。
“砰——”
散落在地上零星的玻璃碎片,迸溅的脑浆,猩红的血液,不断抽搐的尸体……阔别十三年的画面,再次在他眼前重现。
周佐慌忙抬手捂住了双耳,紧紧闭着双眼往后挪动。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周佐蜷缩在沙发上,一边抱着头一边后退。
丁方明慌张地抓住周佐的双手:“周佐?你怎么了?”他完全没料到周佐会如此失控。难道是哪个环节操作不当才让周佐感到不适了吗?但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对不起,对不起……”周佐极力将脸埋在手臂里,仍不断道歉,“我错了……”
“冷静点,周佐,你冷静点,看着我!”丁方明干脆跪在沙发上,将他抱在怀里,“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让你伤心了?”
“不,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周佐挣扎在丁方明的怀里挣扎着,“我不知道吕校长的死也与我有关,对不起……”
“吕校长……”丁方明一愣,“你指的是我的妈妈吕艳芬吗?”
周佐闻言忽然怔住,静止得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一般。他抬起头,瞪圆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丁方明捧着他的脸,替他抹去脸边的泪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告密的人……告密的人……”周佐挣扎着要脱开丁方明的牵制,“是我,是我告诉警察……”
丁方明呼吸一滞,大脑瞬间放空。
“黄进星……他是叫黄进星吧……”周佐用颤抖着的手捂着嘴,“我和他是同桌……高一的时候。”
“我在他的身上嗅到了,很,很有趣的味道,所以我偷偷跟踪他。”周佐缩在沙发的角落,浑身颤抖,“原来,原来高中的时候,不仅仅只有两个目标……是因为最让人兴奋的目标,已经死了,所以才会被遗忘。”
丁方明长吁一口气,脸上的表示似笑非笑:“我记得了,周佐,我记得我在哪里见过你了。”
周佐闻言,惊恐地看向他:“你不可能知道我!”
“黄进星坠楼的时候,你我都在现场。我刚踏进校门就听到一声巨响,回过神来,就看到你站在尸体的不远处。”丁方明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你和我都目睹了那次惨剧。如果你走快几步,怕且那时候死的就是你了。”
周佐把脸埋在手臂里,含糊道:“你知道是我,他也知道是我……”
“为什么?说不定他是冲我来的?”
周佐猛地摇起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死,如果知道,我就不会去报案了。”
丁方明突然抓住周佐的双臂,把他拉了起来:“你并没有错,你只是做了一件常人会做的事情而已。”
周佐慢慢抬起头,一脸自嘲地说:“正常人会去偷看别人的短信,会跟踪别人吗?你太高估我了,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而是为了我的个人兴趣。”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黄进星这人真有趣,一副老实人的模样,竟然会做这种勾当?要是掌握证据交给警察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周佐僵硬地抽了抽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亏我以前还以为自己的‘兴趣’不会影响别人的生活,但是直到最近我才记起,我曾经用它来杀过人……刘教授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个变态……”
“可是我不认为你有做错!”丁方明松开他的手,周佐又软软地倒在沙发上,神情呆滞。
“虽然你获得信息的途径不对,虽然你举报他也是另有目的,但是如果因为他会畏罪跳楼你就不去举报他的犯罪行为这就是对的吗?如果你不去举报他,则将会有更多的人受害。”丁方明哽咽着,又用力搂紧他,“黄进星的死是他咎由自取,与你无关。经过这些年,你犯的错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所以请你不要再惩罚自己,不要再怪责自己了。”
“我不是说过吗?只有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决心改过,你就有被原谅的资格。”
周佐忽然心头一跳呼吸一滞,随后竟把脸埋入丁方明的怀里,搂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27、
翌日,丁方明是在周佐的床上醒来的。
昨晚周佐崩溃之后,竟哭得声嘶力竭直至昏死过去。
丁方明拧着眉,心疼地看着怀里的人,心情无比压抑。
虽然这种方法很有疗效,但要经过建立、破坏再建立的过程,未免太过痛苦,而且参与协助治疗的人所承受的风险都太高了。
丁方明轻轻抽回手臂,让周佐继续好眠。他洗漱过后,给周佐留了个纸条,便直接往Try赶去。
周六上午十点半,按照往日,Try定是还没开门的,但今天绝对是例外。
丁方明把人约在了Try,定在周佐应该还在休息的时间。
丁方明推开那扇挂着“Close”木牌的玻璃门,刚踏进大门就被人叫住了:“嘿!在这里!”
“不用打招呼也能看到。”丁方明脸色不悦,朝坐了三个男人的木桌走去。
“什么嘛!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友好?”秦骏笑着说,“我记得我们是多年的好同学呀~”
“你省省吧,我记得我们关系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丁方明没给他太多好脸色。
“这件事你得对我说清楚。”何风黑着脸瞪他,“我说你怎么放着好好的心理医生不做,非要跑来帮我打工,还去夜总会做陪酒?”
“一直瞒着你我也感到很抱歉,不过详情你还得问秦医生……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丁方明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
秦骏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如果不是为了早点治好周佐,我也不想去敲那个消防箱,你看,你一记起来就开始怨我了。”
丁方明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才说:“其实你根本不必把我催眠,因为我原本就不认识周佐,我的专业素养也不会主动暴露治疗目的,更不知道他早在高中时期就开始关注我了。”丁方明停顿一下,又怀疑地看向秦骏:“难道这些都是你编的?”
秦骏连忙摇头:“这都是巧合啊,真的是巧合!”
“够了,说点我能听懂的。”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刘景天再也无法保存沉默,“为什么到最后连我都被蒙在鼓里?”
秦骏笑了笑说:“因为你在这次治疗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我不能让你有丝毫的动摇。”
“既然除了丁医生,其余两位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我就把这件事从头说起吧。”秦骏清了清喉咙,“信息量有点大,请适时为我倒茶。”
“事情起因于十三年前,在北市一发生的那件命案,相信这件事,除了小天,其余两位都非常了解。当时周佐确实有观察人的癖好,也确实发现了他的同桌黄进星帮贩毒团伙跑腿的事。他去举报黄进星的时候,向警方提供了一份有声录像和几张拍摄了黄进星和出货人接头短信的图片,这两项证据证明黄进星确实有贩毒的嫌疑,而且一经查明,经黄进星转手的毒品数量足以使他被判处无期徒刑甚至死刑。”
“黄进星办事不力反而使贩毒事实暴露的事情被贩毒集团得知后,这帮人在警方开出逮捕令之前,就雇人潜入学校,把黄进星从天台上扔了下去。”秦骏叹了口气说,“这一切只能说是巧合,真是巧得让人无话可说。”
“后来法医出具的死亡报告上也已经写明,黄进星在坠楼之前就已经因为大动脉被割裂,失血过多而死。警察之后也通过学校楼道间的监控录像抓获了犯罪嫌疑人,而且以这件事为契机,对校园贩毒进行了一次有力的扫荡。”
“黄进星在周佐面前坠亡的事原本就是巧合,但即使是普通人遇到有人在面前坠亡都会留下一生都无法磨灭的阴影,何况目睹坠楼的还是去举报的周佐。所以无论举报后的结果是好还是坏,这件事都让周佐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厌恶感。又或多或少周佐并不是因为 ‘伸张正义’而去举报,所以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带有主观情感的举报才导致黄进星跳楼身亡。巨大的愧疚感和负罪感让他渐渐与周围的人疏远,极端的胡思乱想让他产生了幻觉和严重的自闭症。听说在他的精神状态差到极端的时候,甚至还出现了躁狂症的症状。”
“在这之后,他的父母一直在为他寻找最优秀的心理医生,并让他接受心理辅导与治疗,但是不得不说,周佐的观察能力非常强,而且警惕性也很高。听我父亲回忆,刚开始治疗周佐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和一头野兽在战斗。”秦骏稍微停顿片刻,又继续说:“当初周佐接受了很多个医生的辅导,但似乎这些医生都没能够对症下药,不仅没有治好周佐,反而使他对常规治疗的步骤有了一定的认识,导致他的警觉性更高,入手难度更大。后来周佐的母亲通过学界的人脉关系,找到了我的父亲。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父亲秦羽铭教授的名号在国内甚至是国外学界都是响当当的。”
“我父亲第一眼看到周佐的时候,就确定了治疗的方法。虽然这个方法在我看来有点不太人道,但他确实治好了周佐。好吧,确切而言,由于条件限制,他只在某一时期内治好了周佐,起码在治疗后的十年之内,周佐能和案发之前一样生活。”秦骏抄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所以,当周佐母亲韩雪梅女士再次找到我父亲并简单说明了周佐近期的情况之后,老头子就决定把任务交给我了。”
“我的治疗方法和我父亲的截然不同。虽说他算是国内较早研究清醒催眠并小有成就学者,但是我认为清醒催眠虽有可取之处但还是不太靠谱,所以我一直是主张以恍惚催眠为主,清醒催眠为辅的治疗方式。说来也巧,虽然我一直在研究这种方法,却因为实际操控难度太高而苦于没有实践的机会,既然老头子放心交给我去办,机会难得,即使不计酬劳我也要接下这份工作。”
秦骏清了清嗓子:“所以接下来我想说,世界其实很小……”
“在进行前期的准备工作时,我通过关系找到了丁医生。看到丁方明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很怀疑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位出色的心理医生。不过有些事情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之前还苦于寻找一位清醒催眠实践丰富的心理医生来辅助我这次治疗,所以在找到丁方明的时候,我就对这次赌博一般的治疗更加有信心了。更巧合的是,丁医生和治疗目标周佐在同一所高中毕业,所以在他接近周佐的时候,我们就有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虽然他在我说明来意的时候就拒绝了我。”
“有哪个人会那么伟大,不惜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去治疗另外一个人?”丁方明垂着眼说,“你说的这种治疗方法完全依靠催眠和篡改病人的记忆来完成,如果操作不当,会使病人病情加重,更有甚者会再也不相信心理医生而放弃治疗,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悲剧,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秦骏笑道:“但你最后还是答应了。因为你我都抱有侥幸心理,都想着‘如果能治好呢’?而且被心魔困扰的痛苦,我想你比谁都感同身受。”
丁方明看他一眼,沉默地底下了头。
“那我们言归正传。因为周佐这个病例很特殊,是我接触过的病人之中最具有反抗意识的,因此让他主动敞开心扉是治疗之中最难的一个步骤。所以,我们不能仓促就开始治疗。因此,在丁方明同意辅助我实行这次治疗之后,我们进行了简单的分工,丁方明在明处,主要对周佐进行清醒催眠,为我用恍惚催眠治疗前打下基础。而且为了避免周佐可能认识丁方明的巧合,我特意让丁医生给周佐留下一个不同以往的印象,并不断加深他们是第一次认识的这个心理暗示。”秦骏指了指面前空了的杯子,意思是他渴了,“所以我们在实施治疗前,决定冒一个险,而这次治疗的成败与否,就看这次冒险能不能获得应有的成果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从开始就选择聆听的刘景天掏出手机,“那这次治疗的应该是从我开始的?”
秦骏看到他调出来的短信,点了点头:“没错,你对周佐的心理暗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在得知我的学弟刘景天是周佐的朋友这件事上,韩雪梅教授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她帮我说服小天从旁协助这次治疗,并在适当的时候对周佐做出最自然的心理暗示。”
“例如,这就是当初小天约周佐来Try的短信。”秦骏指了指刘景天放在桌上的手机,“当然了,能把周佐引来这里,仅凭一条短信是不够的。”
“所以我才会在发短信之前不断和周佐在电梯内‘偶遇’,并有意无意地向他提起这么一家酒吧,又在发短信约他一起前来之后找个借口缺席。这样的话,就会给周佐灌输一个‘要去Try’的概念,运气好的话,他可以在没有心理暗示的情况下,‘自动’前往Try,这个你们一早就定为治疗场所的地方。”刘景天一脸不悦,“说实话,在知道这次主治医师是你之后,我真的很不想帮忙。我再次声明,我和你的恩怨绝对没完。”
“看来我的人缘真的一点都不好,大家都是看在周佐的面子上才帮忙的啊。”秦骏笑了笑说,“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其实一言概之,我们的治疗方式就是建立——破坏——再建立。”
“我们通过丁方明给周佐建立起来的假象不断深化他的记忆,再由小天、丁方明辅助我在何时的时候打破周佐的习惯和固有的想法,并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给他重造心理建设。”
“老头子当年选择对周佐深度催眠,不惜篡改他的记忆从而使他忘记那段惨痛的经历。但问题是,这段记忆对于周佐而言太过深刻,即使有人强行擦除,过后也会留下痕迹。”秦骏用手指蘸了杯中的水,在桌上划出一条横线再用手抹去其中一段,指着断开的地方说:“人的记忆就像一条不断延伸的横线,当人们擦除其中一个线段后再另辟蹊径使断口相连,这断开的接口也会成为篡改的证据。”
“韩雪梅教授和我反映,周佐近几年回家过年的时候经常出现发愣和头疼的现象,她怀疑是之前治疗的后遗症,并催促我赶快对周佐进行治疗。我在经过这几年的反复练习和充分准备之后,决定在周佐病情恶化之前,正式开始这次治疗。”
秦骏说完之后,众人沉默了很久。在这次治疗中一直被瞒骗的何风终于开口:“所以我们都被你当枪使咯?呵呵,你也够能耐的。还有你,丁方明,亏我还一直替你担心,你也蛮(尸吊)的。”
丁方明抱歉地说:“对不起,因为秦医生的缘故,我没办法向外透露这次治疗的信息。”
何风挠挠头,然后长吁一口气:“虽然被人当傻逼一样耍得团团转让我很不爽,但既然是帮人,那就当我日行一善吧。”他说完便站起来,从座位上走开。
丁方明伸手抓着他:“何风,谢谢你。”
何风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担心,如果你不要这段时间打工的工钱,我们还是好朋友。”
丁方明听了忍不住笑出来:“说这些?”
“行了,长篇大论也听完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窝在角落里的刘景天也站了起来,然后瞪着身边的男人说:“秦骏,你给我走着瞧!”
秦骏笑着挥挥手:“我瞧着你走。”
等到桌边只剩下丁方明和秦骏两人时,秦骏终于拉下笑脸,面无表情地对丁方明说:“你知道吗,你做的事情,和我们当初说好的不一样。”
丁方明冷冷瞥他一眼:“这是我的台词。”
28、
周佐醒来之后,发现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从来未试过在这个时间点醒来的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剧烈的心跳在看到手机显示今天是周六之后慢慢平复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点开了短信记录,在找到记忆中的那条短信之后,才退出程序放下了手机。
周佐看了眼枕边,丁方明又不见了。他下床拉开卧室的门,发现人也不在沙发上。
大概只是去Try上班了吧……
周佐揉揉眼睛走进卫生间洗漱。冷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用力抹去脸上的水,却被从窗户射进的阳光夺了视线。也不知道是因为最近气温骤降还是别的原因,他竟觉得这阳光格外温暖舒服。
他看着镜中双眼红肿的自己,忍不住苦笑出来。
原来以绝对的克制来惩罚自己是最愚蠢的行为,曾以为绝不能被饶恕的罪行被赦免之后,曾经的‘罪人’也终于可一展笑颜。
“叮咚叮咚——”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让周佐回过神来,打开门之后,是提着饭盒的丁方明。
“睡的好吗?”丁方明扬了扬手上的饭盒,笑着问他。
周佐把他让了进来:“前所未有的好眠。”
丁方明先一步来到茶几旁把东西放下,虽然他很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面部肌肉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谢谢你。”周佐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宽厚的背,“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丁方明不敢回头,“快吃饭吧,现在不如夏天,东西冷了会吃坏肚子的。”
“那天我问你,秦骏和你说了什么,你说忘了。”周佐叹了口气,“但是我听到了,秦骏在敲响消防箱之后和你说的话。而且之后我也想起来了,其实我根本……不认识秦骏。”
丁方明手上拿着的筷子被扔在茶几上,他苦笑着跌坐在沙发里:“他们说的没错,你的观察能力……真的太恐怖了。当你在Try和我说,觉得我不是表面上的那个样子的时候,我就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在发现是自己多虑之后,我又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和你交往,心里想着照这样下去,你一定不会发现我的身份,治疗也会获得成功……可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不,你确实做得很出色。最起码在秦骏出现之前,我根本没有怀疑你。”周佐坐在他身边,表情平和,“而且你们的治疗,应该不算失败。”
“我曾经选择逃避和自责,但其实我只想在错误中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开脱的借口。当时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心理医生,抑或是警察,他们都说我没有做错,错的是黄进星。但我心底不禁想,我真的做对了吗?不惜偷窥隐私,跟踪,而且为了兴趣去举报,真的就是对的吗?”
“但这些我都不敢说出来,我害怕听到与赞赏相反的言辞,所以我编纂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掩盖事实,去装潢我的荣誉。于是我一面享受人们对我的行为的赞赏而不断自我膨胀,另一面又自我质疑、自我嫌弃,终于,因这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所积聚的负能量,在看到黄进星在我面前死亡的瞬间爆发了。”
“我选择了自我封闭,把真相都藏在脑海深处,即使心理医生不断想通过引导的方式把我从泥潭之中拉出来,我也不愿意合作。我牢牢握住打开心扉的钥匙,因为我认为能够为自己判刑,只要我也受到应有的惩罚,即使受到责备,我也不会难受了。”
“可惜那位为我催眠的医生也用错了方法,他以为‘擦除’就是‘赦免’,但对我而言,这种行为不过是‘延缓判决’而已。终有一天,我还是会挣开他强加在我身上的枷锁,重新接受审判。”
周佐说着,又长吁一口气:“所以在昨晚之后,我真的放下了很多,也终于知道自己曾经历过什么,应该要去面对什么。我终于知道我所需的不是逃避,也不是掩盖,而是有人能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我正视错误,直面最丑陋的自己。实话说,在你昨晚‘赦免’我之后,我真的松了一口气。”他说完,便走回卧室拿出手机,把屏幕上的短信指给丁方明看。
“那么我现在有权力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丁方明往手机上看了一眼,在看到“刘景天”名下的短信记录后,终于疲惫地合上了眼。
“三个月前,我和你在Try的重遇,并不是偶然。这是一次经过漫长的准备,由秦骏精心策划的一次实验和临床治疗。在我和秦骏的身份上,我做了一点小手脚,其实秦骏的主攻领域是恍惚催眠,而我的主攻领域才是清醒催眠。其实心理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交流就像审讯,说谎绝对是大忌,因为只要出一点小错误,就会使整个治疗方案泡汤。然而我不惜冒险也要这样做的原因,我稍后会做说明。”
“我参与到秦骏的治疗计划时,他已经为这个计划准备了一年有多,整个治疗方案已经有了基本的框架,而我只是按照自己的角色代入而已。虽然我很不赞同这种过多干预病人生活的治疗方法,但我在看到你的资料之后,我对你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所以不惜破坏规矩,也要参加到这次计划中来。于是我按照秦骏的计划,在Try与你碰了面,并对你进行第一次‘记忆改造’。”
“秦骏当初找到我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在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和你同校,所以应该知道许多文字没有记载的细节,因此对于代入角色定有相当大的帮助。但由于要杜绝一切有可能被你怀疑的可能性,秦骏要求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再接近你。因此,为了给你留下一种与记忆之中完全相反的印象,我特意改变了自己的形象,并捏造了部分事实。虽然在你说你记得我和何风的时候,我确实有点慌,因为在秦骏准备的资料上,并没有你对我有印象的记录。”
“秦骏原本计划利用你曾被深度催眠的经历,由我先和你建立起与以前不同的记忆,用以填补你的记忆空白。并计划在你我日常交往过程中,由我不断向你进行心理暗示,引导你主动打开心扉,为他最后的治疗铺垫。”
“最后的治疗?”周佐不解,“治疗不是从你我相遇的时候就开始了吗?”
“不是的。秦骏计划是我做辅助,他来治疗。他和我约定,在心理引导期间,我们不会碰面,也不会联系,尽量保持自然,但是他会对我的引导进行监控。而真正的治疗,是从他主动找我的时候开始。”
丁方明叹了口气说:“然而这都是计划,而破坏计划的人,是我。”
“我和秦骏其实是一路人,从大学同班到研究生时期跟同一导师学习时,我们虽然感兴趣的方向不同,但我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我们都很虚荣。”丁方明抹了把脸,继续道:“我不甘心在这次难得的、可以称得上是创举的治疗中被他牵着鼻子走,我自信有不输于他的实力,既然他有把握把你治愈,为什么我不行?”
“其实现在想起来,当我有这个想法的同时,就已经注定我会失败。”丁方明终于敢看向周佐,只不过非常小心,不敢让他发现。
“一般而言,心理医生在接触病人时,必须站在一个绝对客观的立场。所以秦骏决定让我接近你,给你做心理引导的时候,就没想过让我治疗你。是虚荣让我忘记了最基本的守则,我在对你投入了过度的注意力的同时又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你,这足以让我失去当咨询师的资格。”
“在接受这次任务之前,我没想过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而且会越来越脱离我的掌控。”
“秦骏也警告过我,不要对你产生不必要的感情,但是让人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当我答应和你交往的时候,我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于是,秦骏出现了,他建议在我暴露之前,让他对你进行一次治疗。”
“所以,那天我才会把药给你。”丁方明自责地说,“对不起……”
“药?”周佐想了想又问:“是那盒感冒药?”
“其实是小剂量的安眠药。”丁方明的表情略显无助,“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没能力治好你,所以,只能把你交给他了。”
“可是那天你回家之后,我很不放心,所以隔了一会儿,我也来了。”丁方明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在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偷偷配了你家的钥匙……我已经犯法了。”
周佐平静地说:“无所谓,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也会主动把钥匙给你的,那么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回来之后发现你已经睡了,并为尾随我而来的秦骏开了门。他把服了小量安眠药的你叫醒,又在你清醒之前对你进行了催眠。”丁方明停住了话头,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在他催眠之前,我仍坚信他是治好你的唯一希望,但是在他进行所谓的治疗时,我发现他竟再次试图篡改你的记忆,于是我打断了他的治疗,把他赶了出去,并让你再次进入睡眠。”
“我再三破坏计划的举动让他忍无可忍,所以他当晚才会来找我,想用行动来警告我。”
“所以,你为了避免让我和他接触,特意向我灌输了秦骏的‘资料’,让我下意识地抵抗他?”周佐蹙起眉,他竟想不起丁方明究竟什么时候给他提过秦骏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我提着饭来找你的时候。”丁方明目光游移,“你开门的时候,我经过你身边的时候,给你夹菜的时候,搂着你的时候,亲你的时候……反正我用尽一切方法,只想你远离秦骏这个人。”
“如果你在第二次深度催眠之后仍然会恢复以前的记忆,你一定会崩溃的。我不敢想象那样的你,也不想让你经历这些,所以我不惜说谎,也要这样做,就算是我最卑微,最自私的一个决定吧。”
周佐搭着他的肩膀,使他面对自己而坐:“所以,你到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
丁方明摇摇头:“我已经没办法再以医生的立场去引导你了,我决定无论你会变成什么样,即将面对什么困难,我都会与你共同进退。不以高高在上的医生的身份,而是用朋友、用爱人的身份,与你并肩作战。你的自私、虚弱和怯弱,我都会一一接受,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曾因为自私而失去的东西有太多太多,我自责过,逃避过,不惜伪装自己笑脸迎人,以为这样就可以过上不同的生活……但是我错了,无论我以怎样的脸谱活着,我终究是个自私的凡人。”
“直至此时此刻,我仍然想希望你能原谅我的瞒骗行为,我仍然想你能和这样自私的我在一起。”
“家门钥匙既然给了你,我就不打算收回来。”周佐主动搂住丁方明,“回忆本来就不是拖住我们前进的阻碍,而是让我们铭记曾经受过的苦楚继续前进的动力。”
“既然我已决心放下过往,你又能不能做到呢?”周佐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愿意和曾经卑微的我,继续前行吗?”
丁方明紧紧抱住周佐,点头的同时,已经泣不成声。
29、
北上的列车在铁轨上疾驰,靠在窗边睡觉的中年男人不情不愿地醒来,并揪出了扰他美梦的罪魁祸首。他瞥了眼屏幕,犹豫了几秒,却还是接了:“喂?韩女士?是我。”
“从你的声音听起来,你的状态不是很好?”
秦骏忍不住笑了:“您这是明知故问?”
“刚刚周佐给我来电话了,看来治疗的过程不是很顺利?”
“何止不顺利?治疗失败了,我也被赶走了。”
电话那头,韩雪梅笑声爽朗。
秦骏无趣的伸了个懒腰,完了才发现自己烟瘾犯了,连忙窜起来跑向吸烟区。
“韩女士,如果没别的事,我想先挂了。”
“好的,辛苦你了。”
秦骏挂了电话便把手机随意往口袋里一搁,心急如焚的摸出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好烟全部变成了一张纸条:
秦骏,你是赢不了我的。——刘景天
“我扌喿!”秦骏把烟盒往地上一扔,用力踩了好几脚。
秦骏无视周围异样的目光,气喘吁吁地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爸,是我。”
“我也有自己的研究,我也有自己的事情,麻烦你以后别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塞给我好吗?我……我真的要被气炸了!”
听筒传来老人爽朗的笑声。
秦骏气得龇牙咧嘴:“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完全之法?难道这种情况,才是你预料的结果吗?”
“不靠催眠,由两个相似的人互相引导走出阴霾,这种结果不是最理想的吗?”那边老人的声音带着愉悦,不过没等他说完,秦骏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狠狠挂上了电话。
三个小时前——
韩雪梅正在准备演讲资料,却意外接到了周佐的来电。
“稀客,周老师有何贵干?”
“我是来给你答案的,韩教授。”
韩雪梅笑了:“我不记得我曾向你要过答案。”
“我喜欢他,妈妈。”周佐并无解释,而是说得斩钉截铁。
韩雪梅用力握着手机,沉默不语。
“那个辩论,原本就是个圈套。因为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根本不用长篇大论去证明自己有多喜欢这个人,真正喜欢的话,只需一句话就够了。我说得对吗?”
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韩雪梅才以笑声打破沉默。
“没有幼稚的原理概论,也没有条条框框的论据论证……你长大了。”韩雪梅从大班椅上站起来,脸上全是满意的表情。
“我早就长大了,只是不愿前进,不愿尝试罢了。”
周佐停顿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会祝福我们吗?”
“当然了,为什么不呢?”韩雪梅笑道,“既然你已经有接受那个人的一切的觉悟,作为母亲,我定会全力支持你,祝福你。”
“谢谢你,妈妈。”
“是我应该谢谢你,孩子。”韩雪梅垂下了眼皮,低头的同时,耳边花白的头发也随之垂下,“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在你最需要我的支持的时候,我……”
“妈妈。”
韩雪梅停住了说话。
“我没有怪过任何一个人。对我而言,只要父母都在,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韩雪梅难以自抑地哽咽起来:“谢谢你,孩子……”
“过年的时候,我能和他一起回家吗?”
“当然可以,”韩雪梅抬手抹去眼泪,“周教授那边,我会说服他的。”
“那么,我会期待的,团圆饭。”
韩雪梅点点头:“好的,尽情期待吧。加油,孩子。”
“嗯。”
周佐挂了电话,轻轻走回卧房,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丁方明略显傻气的睡脸。
韩雪梅握着手机站在窗边久久凝视外面的风景,两行清泪趟过她微皱的脸庞。良久,她抬手擦去眼泪,转身在抽屉中拿出一个文件袋。
她打开了碎纸机的电源开关,把文件袋里的纸张抽出,一一塞进机器里。
印着“重点中学校长车祸身亡”和“上市公司副总亏空公款事发后畏罪自杀”的剪报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尽数变成碎片。
无论过去怎样,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韩雪梅将装着那些纸张的文件袋也一并塞进了机器之中。
30、
三个月后。
“小周!”罗教授看到从教室走出来的周佐,顿时双眼放光。
周佐叹了口气,打了声招呼:“罗教授,去饭堂?”
罗教授瞧他几眼,“你别怕,我不是来抓你下棋的。”说罢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他。
周佐翻开文件看了看,笑了出来:“这是……我的申请过了吗?”
“我就说肯定没问题。”罗教授抬了抬老花眼镜,“这些日子见你整个人都清爽多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周佐把文件塞进公文包,走了几步才说:“可能因为前些日子减负了吧?心里面的东西少了,人自然就轻松了。”
罗教授笑着点点头:“好啊,年轻人,你还有大好的世界,不要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别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都一力承担。”
周佐忽然停了脚步,笑问:“您这是让我得过且过吗?”
罗教授蹙眉道:“我明明是让你抬头向前看,你怎么能歪曲我的意思?”
周佐看着他,咧嘴笑了。
罗教授冷哼一声,转身边走边说:“好啊,现在还会开玩笑了,看来为师不拿出些老前辈的架子出来是镇不住你们这帮后生了?”
周佐笑着跟上。
“还有,今天梁教授来找我要人了,你该不会要跟他走吧?”罗教授侧脸看他,期待得到否定的答案,“你当初辅修这一门的时候,我是赞成的。但是现在要跳槽,我就不同意了。”
周佐轻轻叹了口气说:“放心吧罗教授,我已经打算放弃了,何况你的酒还放在我那儿呢。”
“哎?”罗教授震惊地回头,“怎么突然就放弃了?我要声明,我可不是让你彻底不碰梁教授那门课,我只是想你继续留在我这边帮我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您是我的恩师,这一点我还是记得的。”周佐笑了笑说,“我只是觉得,我已经不需要再学那门课了。”
罗教授移开视线,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
“梁教授那边我会亲自过去说的,请您放心。”周佐走快几步说,“走吧教授,一起去吃个午饭如何?”
罗教授捂嘴一笑:“今天慧慧的外国男友来了,回家吃。”
周佐闻言,精神为之一震:“陈教授被您说服了?”
“这是真理的胜利!”罗教授挺直腰朝他摆摆手,“先行一步!”
周佐与之道别后干脆转道回家,谁料刚进家门就收到丁方明的短信:今晚来我家吃饭?洗面奶也在,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好。”
周佐回复了他,就转进书房,把放在书架边的纸皮箱拉了出来。他蹲下身,把里头的书拿出来逐一翻看,最后还是把它们都放进纸箱里,打算拿去学校附近的旧书屋处理掉。
周佐来到的时候,旧书屋的老板正在吃饭,但回头一看到熟面孔就连忙从竹椅上窜起来,和他热情地打招呼。
“贵客,怎么?又来淘书?”
“明显相反。”周佐踢了踢脚下的纸皮箱,“你给估个价吧。”
老板把箱子搬起来打开一看,立马感叹道:“哇!都是外文原版书,你舍得拿来贱卖?这种心理学的精装书可不好找。”
“所以让你估个价。”周佐拍拍箱子,“你我都算有缘,有话好说。”
老板狐疑地瞥他几眼:“怎么感觉您跟个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似的?这样吧,一口价,要了你这一箱子的书。”
周佐看他伸出的手掌:“加一百。”
“成交!”老板连忙掏钱,生怕周佐反悔。
周佐把钱放好,有点不舍地伸手翻了翻其中一本书的扉页,看到页面的角落有用钢笔写下的花体英文。
Chou zuo。
旧书屋老板见他表情不太对劲,连忙把箱子移开。
“稍等……”周佐叫住他。
“你想反悔?!”
“不是……”周佐走到箱子前,指了指角落里的名字,“把书卖出去之前,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名字擦掉?”
旧书屋老板看了看,拍着胸口说没问题。
周佐从旧书屋出来,揣着‘巨款’的他打算好好吃一顿。
前进的方向一转,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Try的对面,刚刚跳转的红灯阻止了他继续前行的脚步。
又是不知不觉走来了这个地方,和大半年前一样。
周佐定定看着对面酒吧的招牌兀自出神,却被突然传来的哭声吸引了注意力。
摔了跤的小男孩趴在地上流泪痛哭,那张因为疼痛而痛哭流涕的脸竟与周佐脑海中的一张哭脸重叠起来。那个因为难以抑制的好奇心而突破禁忌的早上,在用窗帘挡住朝阳的昏暗客厅,在那张舒适的沙发前,因兴奋和紧张而颤抖的手,轻轻摇醒了熟睡中的男人。
“为什么骗子反而能逍遥自在?”
“为什么好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爸爸根本没有亏空公款,他是冤枉的,为什么要让他来背负所有骂名?”
“如果不是他为了往上爬而陷害我爸,我爸也不用死,不……我妈也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心力交瘁,也不会车祸身亡……”
“我不能容忍这种烂人继续风光……我要杀了他!”
……
“答应我,别再向别人提起你父母的事。只有忘了这些,你才能不断前进。我不能让你有事,我要你继续和我在一起。”
“……好。”
“回答我,你喜欢周佐吗?”
“我喜欢,很喜欢……”
“那么以后,周佐将接受你的一切,不论是你的过去,还是你的未来。”
响亮的哭声很快就引起了在一旁买东西的母亲的注意力,妇女匆匆放下手上的东西去把小男孩扶起。她心疼地擦去男孩脸上的眼泪,又替他排走身上的尘土,却狠下心责骂男孩不应因这种小事哭泣。
“滴滴滴……”
信号灯交替的声音让周佐回过神来,他长长吁了口气,径直朝Try走去。
何风过长的刘海依然用夹子夹在一边,看到周佐的表情也依然不算友好,只不过让周佐意外的是,从某一天开始,何风竟主动向他打招呼。
“来了?”何风端着菜飞快走过周佐面前,“丁大厨在里头,忙着呢!”
“我是来吃饭的,给我来一份爱心炒饭。”周佐掏出一张一百放在收银机旁。
“天啊……”何风翻了翻白眼,“为什么你可以一脸正经的说这些话?”
“不然我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话?”周佐话音刚落,丁方明就从厨房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丁方明惊喜的心情跃然脸上。
“饿了。”
丁方明指了指楼上:“等我,马上来。”
周佐点点头,回过头看何风,不料何风连忙移开视线:“场地租借费,不设找赎。”
周佐掏出手机:“那我打消费者热线投诉?”
“你好烦!”何风把零钱拍在桌上。
周佐抿了抿唇,转身上楼。
晚饭依言在丁方明家吃。许久没见周佐的丁家宜显得非常兴奋,一边吃饭一边和他说学习的事。
“她的成绩到了现在还能稳步上升,真的很厉害。”饭后,周佐和丁方明挤在厨房闲聊。
“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懂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在想什么。”丁方明把碗放好,边擦手边说,“我的书也是白念了。”
周佐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关心则乱,你没办法客观地看待她的事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丁方明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周佐被偷袭成功之后连忙闪开。丁方明笑得更加猖狂:“别害羞嘛周老师,待会儿陪我去散散步?”
“没问题。”
但等周佐站在丁方明的机车前时却傻了眼:“骑车去散步?”
“秘蜜的老板好恐怖哒,我一直不敢辞职,现在拖妻带儿去,壮壮胆。啊,幸好你今天没有穿西裤。”丁方明说完便强行给周佐套上头盔。
周佐拉高头盔的挡风镜:“拖妻带儿?”
丁方明笑着替他拉下挡风镜:“这只是一个比喻!来,上车,搂紧我的腰,要紧紧搂着!”
“你很啰嗦。”
当周佐在秘蜜门外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丁方明终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秘蜜的大门。
“老板肯放你走吗?”周佐指了指他手上的信封,“这是什么?”
“这是遣散费,原来老板恨不得我快点走,这也是没想到,怎么说我也给他赚了不少酒水钱啊!”丁方明虽然在抱怨,但脸上却看不到不悦的表情。
“走吧!”丁方明给周佐套上头盔,又给自己戴上,“去你家还是我家?”
“你家。”
丁方明长腿一跨:“上车!”
机车开出去没多久,照旧被红灯拦下。
安静的街道上只两人一车突兀地立在路中间。
丁方明突然拉开挡风屏:“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以前真的认识我?”
周佐靠在他背上点了点头。
“那以前的我究竟给你什么印象?”
周佐搂着他的腰,把下巴撂在他的肩上:“奇怪的人。”
丁方明立刻哭丧着脸说:“我可不想被你这样说!”
“感觉和混混一样,却又能在成绩榜上看到你……你是天才吗?”
丁方明笑了起来:“营造出这种假象,不是让人感觉很帅吗?感觉又不念书,成绩又能这么好,小女生肯定认为我是天才……可是我在家里一边哭一边背书的惨况,又有谁知道?”
“何必为了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勉强自己……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你。”
“你说什么?”丁方明发动机车,“引擎声太大,我听不到。”
周佐看向远处:“开车吧,有些话错过了一次……就要等有机会才能说了。”
“神神秘秘。”丁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