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海灵梦游发作险些掉下悬崖,被顾城越和濮阳涵救下之后,于向帆对他们二人就敬重有加。顾城越提出略通医术,想为海灵看诊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顾城越脱下手套,修长手指搭上她的脉搏。若是凡人,与他肌肤相触,定然煞气入体万般疼痛,而她却毫无不适。
顾城越暗暗运起一丝煞气进入她的经脉查探,却觉鲛人的身体结构和普通人类也没有很大的差别。她的身体内部正在被逐渐蚕食,却找不到任何原因。
见顾城越皱起眉头,于向帆焦急地上前询问:“顾先生,海灵从16岁开始就有这个梦游的毛病,找了很多有名的医生都找不出原因。最开始她只是有些眩晕,但还有意识,没想到现在……”
“梦游的症状有规律吗。”顾城越在说话间,已经用了好几种方法,却没有一种能遏制她体内的蚕食。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有一次我记得是她在录制唱片的时候发作,不过没有这次这么严重。”于向帆握着她的手,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和怜爱,“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会陪在她身边的。”
海灵的脸上出现玫瑰色的光彩,轻轻点了点头。
顾城越想起这几日,经常看到他牵着海灵在花园和海边散步。海灵似乎不习惯走太久的路,休息的时候,他就为她拉起小提琴。那双拉琴的手也许赢得过无数荣誉,那时却只希望能抚平心爱的姑娘心中的忧愁。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城越却看到,海灵望着他的身影,细细的泪痕滑过脸庞,滚落在地上的,是一颗颗小巧晶莹的珍珠。
顾城越收回手,说了一声抱歉。于向帆也只是笑笑,像忽然想起似的,递给他两份喜帖,
“三天后就是我和海灵结婚的日子,请顾先生和濮阳少爷赏光参加我们的婚礼。”喜帖做得很雅致,海蓝的底色衬着雪白的贝壳花纹。于向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是我和海灵自己设计的喜帖,她特别喜欢。”
宾客的名字是手写的,墨迹还没全干。
“请您放心,届时一定参加。”
婚礼的当天,是个好天气。在开幕仪式举行完毕之后,于向帆和海灵就在露天的堤坝上举行婚礼。碧海蓝天,水清沙白,海灵穿着层层叠叠的拖地鱼尾长裙,怀中抱着一大束浅蓝色的玫瑰花。
濮阳涵穿了一身白色礼服,和新娘的装扮很是匹配,就连楚枫明都套了个白色领结。海灵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没有任何亲人,只好由救了她的濮阳涵来扮演这个角色。
在仪式开始前,濮阳涵心里不屑地哼哼,心想顾城越哪来的钱包红包,该不会用冥币吧。
却没想到顾城越竟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厚的信封交给于向帆,不知说了什么,让对方激动得和他连连握手。
濮阳涵虽然好奇那里面包的究竟是什么,但这时婚礼的奏曲已经响起,海灵正在红毯上等着他。
红毯并不长。但他能感觉到这短短的路程对海灵来说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而她蒙着白纱,捧着鲜花,笑得如天使般幸福。
濮阳涵还未真正爱过一个人,无法理解爱情为什么能让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焕发新生般的光彩。他看着站在新郎身边的顾城越,认命地挂着男傧相的胸牌,一双纯黑的眼睛依旧波澜不兴,静如夜色。
他领着海灵向前走去,海风吹起她的裙摆,伴随着浪涛拍岸的声音,仿佛见证着海誓山盟。
第9章: 仇爱
“我愿意。”
于向帆掀起新娘的头纱,吻了她。在热烈的掌声中,他拿出结婚戒指,准备为她戴上。
“海灵,从今天以后你就是我妻子了。我会一生一世爱着你,保护你,请你相信我,好吗?”于向帆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就要为她戴上结婚戒指。
而在这时,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气氛之中,没人注意到天边渐渐漫上的阴云。
顾城越始终不敢有一丝松懈。从早上开始,他的直觉就提醒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之所以答应于向帆做男傧相,也是为了贴身保护他和海灵。
就在海灵走到于向帆身边的时候,尽管非常细微,但顾城越却发觉到了一丝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的阴寒邪气,正从海面上来!
“快闪开!”
顾城越一声暴喝,猛地将海灵推进于向帆的怀里,顾不上众目睽睽,奋力用煞气将那股邪气带来的劲道荡开。只听从堤坝之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方才她站过的地方,只留下一截被撕碎的裙摆。
海平面上,悄悄聚拢了乌云。翱翔的海鸟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潮水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上涨,转眼间在堤坝上已能看到浪头翻涌。
“看什么看!快走!”濮阳涵扯掉了自己的西装,对吓呆了的人群大吼起来,立刻张开结界护住众人。楚枫明旋即跑到他的身边做出战斗姿态,对着浪头翻滚的方向发出示威的低吼。
顾城越不动声色地张开护身的煞气,余光中却瞥见于向帆抱着海灵竟然还在原地,不由看向那两人。于向帆一见他回头便喊道:
“顾先生,海灵昏过去了!”在他怀中,海灵的面色惨白如纸。濮阳涵一怒之下掏出符纸化形为鹤,“乘上纸鹤,把她带走!”
于向帆此时已经顾不上惊诧,抱起海灵先将她放在纸鹤身上,才要跨上去,海灵缓缓睁开了眼睛。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顾城越此生从未见过的,壮丽而苍凉的奇景:
海灵一步一步走上堤坝的最高处,浪头甚至已经高出堤坝数米,而她却毫无畏惧的神色。她暴露的皮肤一沾到海水,立刻长出细密的银色鳞片,指间长出透明的蹼,那双人类的眼睛变成了碧蓝色,映着天海交接的远方。
在她面前,海浪竟然从两边渐渐分开,开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道路。
分开的海水中浮现出无数纤细窈窕的身影,目测大概有上千之多,汇聚到分开的水幕两边。他们都拖着长长鱼尾,在水中蜿蜒游动,形形色色,男女老幼,说着人类听不懂的语言。
但顾城越知道,这些鲛人早就不存在在这世上,他们所见到的,不过是已经化为海鬼的灵魂。
海灵纵身从堤坝上跳了下去。于向帆疯了一样扑到堤坝边上,却发现她并没有下坠,而是被一朵浪花稳稳地接住。她被撕碎的礼服裙摆下面,伸出一条银白色鳞片的鱼尾,淡青色的尾鳍被浪花轻轻拍打,像是在温柔地抚摸着她。
她回头望了于向帆一眼。碧蓝色的眼睛中倒映出这个痴情男人的身影,他的手中,甚至还握着那枚戒指。
“海灵……”他望着自己的新娘,哪怕她已经变成覆满鳞片的人鱼。他试图在那张脸上寻找那个他所熟悉的温柔神情,她的嘴唇还会叫出他的名字。
“海灵,不要走!就算你不是人类,我也会和你在一起。”濮阳涵惊诧地望着这个男人:不要走……他疯了吗?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巴黎,去太平洋上的小岛,去世界上很多很多地方……”于向帆的西装已经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在风浪的咆哮中,这个血肉之躯的凡人却对她展开了怀抱:
“回到我身边来,我爱你。”
传说中,鲛人是一种冷血的生物。他们有漂亮的外表,本质却还是野兽。他们用歌声迷惑人类来到身边和其欢好,之后就饮其血,啖其肉。
她看着这个对她展开怀抱的人类,目光中流露出困惑。
这么弱小的生物,为什么妄图保护她?
她是这片海域至高无上的主人,她身上流着鲛人皇族的血。她数以千计的族人都被活埋在这片土地之下,做了人类居住城市的奠基。
而她是这世上仅存的鲛人后裔。
作为人类在陆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人告诉她的生世,当她第一次泡澡时发现了自己的鱼尾,差点吓得大哭起来。
为了吃饱,她偷偷把自己的眼泪变成的珍珠拿去换钱,几乎被人贩子拐走。幸好在经过一座桥的时候她从车上跳了下去,一路顺着地下河游回城里。
她惧怕光,惧怕火,惧怕动物,只有水能让她镇静。她无法对周围的人施以温情,看上去冰冷而古怪,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都不愿意接近她。
十六岁的时候,她的歌声被媒体公司看中,花了重金将她打造成当红歌手。但她不会逢迎,也不懂讨好,围绕她的除了嫉妒,还是嫉妒。除了一副歌喉,她的生存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依靠,直到遇见了于向帆。
这个前途上开满了鲜花的小提琴手,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腼腆地捧着一大束蓝色玫瑰花,说:“我第一次听见你唱歌,就在想,我毕生都没有听过比你更美的声音。”
从那之后她就爱上了蓝色。
她迷上了在星光之下听他为自己演奏最近刚作的曲子,不顾自己的身价来为她做伴奏也甘之如饴;她看到那双演奏名曲的双手笨拙地为自己切水果的时候不慎划伤,她觉得自己的心一跳一跳地疼痛。
比走路的时候,还要疼。
其实,人鱼的心脏并不会跳动。它们的血管里流的是冰冷的血液。但他的吻美好而温暖,就像无数次梦中那片温柔的蓝。
那时候自己真想吃了他,吃下他的心脏,传说这样就能让所爱的人类的灵魂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她认真地问过这个问题:要怎样才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
于向帆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小傻瓜,那就和我结婚吧。我们的灵魂在上帝面前结下誓约,就再也不会分开。
她不知道上帝是什么,但她相信了。
从那之后,她突然开始做奇怪的梦。在越是靠近水的地方,梦就越清晰。
她在梦中听到水里冒着泡泡的声音,温暖绵密的黑暗,有人在耳边用不是人类的语言对她说:回家吧,我们等你很久了。
回家,回家,回家……
潮汐拍打岸边的声音,月亮像巨大的夜明珠一样从最深的海底浮上来,那时候美丽的鲛人就会出现在礁石上唱着动人的歌。听到歌声的人,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天堂。
那些异常死亡的人类,都是在潮汐升起的时候听到了人鱼的灵歌,灵魂便随着梦中的天堂离去。就算离开了肉体,他们也毫不察觉自己已经死亡。
人鱼的灵歌,是一生的梦境,直到魂飞魄散。
顾城越和濮阳涵屏着呼吸,观察着于向帆和海灵,或者说人鱼的对峙。
濮阳涵心里的弦绷得紧紧的:鲛人一族的能力非常神秘,濮阳家的记录也语焉不详。灵歌的幻境至今都没有真正的破解之法。更何况,现在自己面对的,还有数千个鲛人的魂魄。
自古至今,恋上鲛人的人类,最后都会被吃掉。因为鲛人的寿命比人类长很多,而他们又是占有欲极强的生物。当他们发现所爱的人不能一直陪伴在身边之后,就会咬断他的喉咙,吃掉他的心脏,让他的灵魂永远留在海底,不得转世超生。
而鲛人这种行径,就连统辖万鬼的冥主也无可奈何。
水幕中的鲛人魂魄们,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们看着自己的公主,现在也是他们唯一的王。他们屈起鱼尾,将手按在胸口,跪伏在地。
海上的风浪悄悄地平息下来。上千只海鬼,匍匐在她脚下。海中的鱼都停止了游动,海上的风都不再吹拂。
王,请为我们报仇。为所有族人的性命,向人类复仇。
他们填平大海,将我们埋在沙土之下;他们驱赶鱼群,将我们的食物夺走;他们将剧毒放入海中,让我们的孩子活活被折磨而死。
我们的尸骨就在这座城市之下,人类还存在一天,我们的怨恨就一天不会消亡!
顾城越听到从海鬼之中传来了声音,一开始并不大,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慢慢地越来越近……
风螺!
那是能召来飓风的风螺!他们要摧毁整个城市!
脚下的堤坝已经剧烈地颤抖起来,风螺的号声伴随着海鬼们低低的吟唱,天边压满了浓黑的云,顾城越已经能闻到从海平面上传来猛烈的潮湿气流。
“雪白的夜明珠,都化为沙土
我爱的人啊,已经变做白骨
太阳般的都城,沉睡在我怀中
日升月落,无有始终。”
海鬼们吟唱的歌谣,却不是鲛人的语言,而是非常非常古老的人类文字。缓慢而悲怆的调子,就像沉重的黑暗,让濮阳涵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顾城越虽然还能勉力支撑,脚步却沉重得灌了沙一样,半步也挪动不开。
人鱼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再也没有看向于向帆。她抬起双臂,清澈高亢的歌声如同光线一样划破凝结的空气。霎时间,水幕渐渐合起,缓缓下陷,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这是大海为迎接她的王,而举办的盛大典礼。
只要将祭品的心脏放入漩涡之中,大海就会臣服在她的脚下。她的耳边听到鲛人们急切的呼唤:王,献上人类的心脏!王,为我们复仇!让鲛人族重新统治我们的海洋!
那个傻傻的人类,还拿着戒指,张开他渺小的怀抱。他的眼中只有海灵,而海灵早就死在了人类的罪行之下。
第10章: 残誓
她向于向帆伸出手去,露出甜美温柔的微笑。人类哪里抵挡得了这样的诱惑,于向帆痴痴地向她走去。
顾城越和濮阳涵心急如焚,但在海鬼的吟唱之下,别说动用法术,连动弹一下都难。于向帆目光痴迷,就如那些异死的人一样。
“海灵……”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心中还是念着那个女子。人鱼的眼神中流露出嫉妒。她抚上于向帆的胸膛,却看到他心中装得满满的都是那个苍白娇小的叫做海灵的女子,他想和她携手相伴,白头到老。
她根本不能和你一生一世,她不是人类,她是凶残的动物,她会吸干你的血,吃掉你的心脏,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人鱼用长着鳍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用冰冷的唇吻他。
但于向帆并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尊雕像,只是低低地叫着海灵的名字。
他竟然能够抵挡人鱼的魅惑,竟然没有陷入灵歌的梦境?
人鱼用大大的碧蓝的眼睛看着这个男人。那温柔而绝望的笑容一点都不适合出现在他英俊的脸庞上,那为她念过情诗的嘴唇不该这样嗫嚅着念着他的新娘的名字。
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过。于向帆僵硬着抬起手,为她擦掉眼泪,“海灵……别哭……”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掉落下来。他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恨她。她为什么要在生命的最后遇到一个如此美好的人类,让她竟然想舍弃自己的族人,放弃大海之主的位置,想要重新变成那个小小的,苍白的,如步刀刃的女子,只想握着他的手走完最后的人生。
人鱼翻转掌心,掌中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濮阳涵瞪大了双眼想要叫于向帆的名字,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细细地端详他的面容,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记在心里。
海鬼们的吟唱愈加沉重。天色如墨,顾城越已经看见了海平面上出现了飓风的形状。
向帆,请原谅我的失约,但我已经没有余生,与你共度。
人鱼举起匕首,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巨大的漩涡突然逆转!海鬼们发出凄凉的哭声,濮阳涵和顾城越突然觉得身上一轻,那种沉重的感觉一扫而光,立刻上前将于向帆拖上堤坝。
风螺的号声骤然停止,海上的阴云也开始渐渐变淡。
那朵海浪渐渐低了下去,人鱼公主的身体竟然开始一点点消融,化为泡沫。顾城越奋力上前抢救,却只拿回那件空荡荡的礼服裙。
人鱼是没有灵魂的,他们不会投胎转世,一旦死亡,就化为海上的泡沫,消失在天地之中。
濮阳涵在vip包厢里坐下,静静等待演出开始。
上次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于向帆活了下来,但整个堤坝毁损严重,不得不拆毁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