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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殓师 下+番外篇——by潇潇沐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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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血顺着雪白的独角蜿蜒而下,在地面聚成小滩。

“你若不救他……或是我流血而死,或是我折断你的角。”冰寒的疼痛从掌中传来,方涧流直视着獬豸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目,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不论你选哪种,对我而言都没有损失。所以,我赢定了。”

不远之处响起了轻轻的击掌声。

“你居然能威胁獬豸为你救人,我之前真是太低估你了,方小流同学。”这轻佻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方涧流顺着声音抬头一望,差点没气得吐血三升。

坐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翘着腿啃瓜子的,不是消失多时的文曲又会是谁!

“獬豸君,多年不见,君还是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纵然有千年的修为还是被人困在围城之中。”文曲眯起的双眼中有精光闪过,“青丘之主怎么也没把他的人教得聪明些?那千年的老狐狸无一不精,在这事上真是大大地失策……”

不知为何,文曲这话还没说完,方涧流便觉得手中的角抖了一抖,獬豸前蹄一顿,差点没栽倒下去。

“你放心,能吃顾城越的妖怪,只怕到现在还没生出来。”文曲捏了捏方涧流的脸,瞥见那只巨蛇已完全将顾城越吞下,在地上脱力地软成一滩,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耳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呜咽,手中的剧痛立刻消失。那只獬豸以额触地,四蹄蜷曲,以臣服之姿跪在方涧流面前。

方涧流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就被文曲提着领子放到了獬豸的背上。“好在现在那只老狐狸不在,你还能骑一骑它。要是让他知道别人骑了自家的心肝宝贝,还不和你拼命……”

现在根本就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好不好!

文曲却是个完全不会看脸色的家伙,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段绳索来,勒在獬豸的口中打了个结,充作辔头绳疆让方涧流握在手中,

“这家伙看上去温驯得很,那是你没见过它发怒的时候。”文曲握了握方涧流的手,方涧流顿时觉得伤处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低头一看,被利角割破的伤口竟然已经弥合。

獬豸微低下头,前蹄刨动,喷出响亮的鼻息声。方涧流都能感觉到它浑身的肌肉绷紧,分明是冲刺的前奏。

“千万,千万要抓紧。否则不仅救不了顾城越,连你自己都得搭进去。”文曲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看着方涧流的神色,竟是满满的郑重。他将方涧流的双手按在缰绳之上握紧,力道之大,如有千钧。

第47章: 无期

獬豸发出嘶鸣,奋力一跃,力道之大让方涧流几乎拉不住缰绳。它额头上的利角如利刃般擦过巨蛇躯体,几片瓷盘般大小的鳞片落在地上,就像被金刚石刀划过一般齐整整地断裂成两半。

巨蛇刚刚吞下食物,沉重的身躯周转不灵,虽然堪堪避过要害部位,听到鳞片碎裂的声音之时,对那利角也不由产生几分畏惧。数百年来,它每次蜕皮之后,新长出的鳞片都比原先更加坚固,如今的蛇鳞堪称硬比铜铁,在獬豸角下却如刀切豆腐般轻而易举。

见巨蛇挪动着笨重的身躯后退了几步,方涧流不由心中大喜,正想表扬獬豸几句,只听而后一阵风声大作,本能地将大喊一声“小心”手中缰绳一抖,座下的獬豸腾空而起。方涧流这才看到蛇尾如鞭扫过,深陷地面无法抽出。若是刚才没有及时躲开,只怕现在他们一人一马已横尸尾下。

蛇口的腥气熏得方涧流阵阵发晕。獬豸独角虽然厉害,却只有近身才能发挥作用。这条巨蛇接着蛇身柔软和体长优势,左右挥动头尾,令他不得靠近,还时不时喷出毒液。毒液所至之处,无不留下焦黑的深坑,臭不可闻。

“顾城越身陷蛇腹,竟然有人袖手旁观,我该说顾城越太没有识人之明,误交损友吗。”文曲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将手中吃的零食剩下的一点残渣喂了屋檐下围过来的猫,对着身后轻轻一笑。

能发现潜伏中的狼,除非有狐狸的耳朵。

但青丘之主已有百年不问世事,他又会是何人?商无期从阴影中走出,金蓝双色的狼瞳在黑夜中荧荧生光,“想吃顾城越,也要看那只蠢蛇有没有命来消受。那个凡人竟能号令獬豸,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凡人。”

文曲看着商无期那双金蓝双色的眼眸,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到后来竟露出了一丝恶作剧的神色,“最近走到哪儿都能遇到熟人,是不是说明我要时来运转了?不知君可还记得区区在下不才我?”

“未曾见过。”商无期皱起了眉头。此人不仅修为极高,一张笑脸滴水不漏,更比他这做女干商的还要险恶万分,只怕那千年的老狐狸才能和他斗上一斗。他宁可赔上一万次本也不想认识这种人。

“啊~真让我伤心。我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喜欢赖在念白兄的膝盖上一副纯良的模样,怎么撵也不走。我还记得他给你取的名字是……”文曲看着那双异色的眼眸在听到念白的名字是陡然放大,就像他记忆中的那只小犬,一旦入侵它的地盘就会护在主人身前竖起耳朵发出示威的低吼,全然不知对手比它更强大数倍。

“无期。”

岂曰无期,白驹过隙。

烟水渺渺,何时来归。

念白。卿念白。

原本以为已经湮灭在记忆中的那人,随着这个被提起的名字,宛若重现于他面前。他青梅煮酒杯盏交错,他画中弄月对影三人,及至最终转身离去徒留一地萧索无人捡拾,在一瞬间都朝商无期涌来。江山易改,岁月难摧,商无期甚至忘记了自己空留着那个人给他取的名字,是为了有朝一日那人还能倚门回望,对他招手时,不曾忘记如何唤他前来。

商无期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这时候真该痛恨一下,明明是半妖,为何没有继承人类滥情凉薄的血统,却在他心中打下了狼族的烙印。

从一而终,一生一爱。

“不过,念白已经失踪多年。我至今也未找到他的下落。”在文曲眼中,异色双瞳的七星天狼不过就如一只大点儿的宠物狗,“要不是他爽约,我也不至于失去一个能和我势均力敌的棋友。以至于一时无聊和那四蹄畜生打了个赌,惹来诸多麻烦。但没想到的是,此行倒是收获不菲。”文曲看着獬豸和巨蛇的战况,微微一笑,“凡人,总是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们弱小如同蝼蚁,喜怒怨憎,皆因愚昧而生,却因这愚昧,自古而始,常有惊天之举,不止一次令天威动荡岌岌可危。如果说凡人修炼天道是为了得证无上智慧,那一个个能参透因果,过去未来尽知的神仙,又为何总是悟不透人心,反而一入魔障,终不得回。

不过此时,他总算有些明白。

方涧流驾着獬豸正与巨蛇缠斗不休。那蛇妖大概也知道末日将至,竟将蛇鳞片片竖起迸射而出。那蛇鳞边缘不仅锐利如刃,被蛇妖舔舐过后,更有剧毒所附,就算獬豸不畏毒物,方涧流不过血肉之躯,只消稍被擦伤,伤口便自行溃烂扩散,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一旦入骨,难以回天。

那缚龙索对他而言,亦过于坚韧,只怕此时已将他的手掌磨到血肉尽褪,白骨森然。

他到底是以何种力量,以血肉之躯和鬼神抗衡。

獬豸又一次俯下身体,抬起额上的长角,却在原地踱步不前。那步伐也忽前忽后,杂乱无章。文曲看了不由起皱眉头。

商无期见势不好,正待飞身跃起去帮方涧流一把,却被文曲拦住。

“看在君和我是旧识的份上,我就请君欣赏一出妙绝天下的夔阵步法。此法史上只用过一次,以尧国三千轻骑大败钺国万余重甲铁骑于野,精锐尽丧。三年之内,钺国无力再兴重甲。如今得见,实为有幸。”

商无期惊愕地望向文曲,却在对方眼中也发现了同样震惊的神情。

那场彪炳青史的战争,作为以少胜多的传奇,哪怕凡人之中也是人尽皆知。但至今没有考证出尧国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取得胜利。

有人说是借助了地理优势,有人说是尧国的轻骑灵活机动,将重甲大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还有人甚至猜测尧国发明了新型的武器。

却没有人想到,战胜的秘诀在于那三千匹马。通过极为残酷的训练,那三千匹战马中的精锐终于学会了一种特殊的步法,当对方的袭击及至面前之时,可以临时改变前进的方向,在拉开距离的瞬间,马上的骑兵便可借着重甲刚猛势大不易调转的缺陷,将利器刺入肩胛的缝隙处,使重甲骑兵无法抬起重逾数十斤的武器,一身重甲登时形同废铁。

为了训练此种步法,上万匹战马脚骨尽折,蹄筋扭断。对马而言,无法行走更甚于杀身之痛。一时间马首遍地,血染城河,迄今为止,尧国旧址还有一处名为马首河。

脑中不断出现从未见过的影象,巨大的信息量让方涧流的大脑几乎快要爆炸,只能狠狠掐着自己身体上尚且完好的部分:

“不能倒下。方涧流,你还没找到顾城越,怎么能倒下!”

那一招一式,行军布阵的步骤,在方涧流的意识中飞速掠过,如临其境。更为奇异的是,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不同阵型各自的优劣所在,如何应对对方不同的策略,林林总总,他竟烂熟于心。

无论速度还是防御,那巨蛇都比重甲铁骑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攻破重甲的唯一方法,就是眼下在他心中浮现出来的一幅奇怪步法图样:

这图示的步法并不难懂,在贴近对方的瞬间,尚能以一足为轴迅速从直行转为斜线,错开对方的攻击,并找罅隙攻之。对于人而言并不困难,但要使马照此前进,几无可能。好在獬豸并非一般马匹,方涧流不用开口,就能明白他的心思,此时竟然已将那奇怪的步法学了个七七八八。

巨蛇见方涧流踟蹰不前,以为对方已露出疲态。缠斗到现在,巨蛇也已精疲力竭,且吞下肚去的顾城越迟迟没有消化的动静,也令它心生纳闷。见獬豸脚步不稳,巨蛇竖起蛇尾便向其扫去,而它早已张开大口候在另侧,等着对方闪避之时,落入口中。

一切看上去都如它所愿。

獬豸为躲避蛇尾的攻击,向反方向急速奔跑,静候的蛇口早已张大,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但预料中的美食,却迟迟未至。

巨蛇正想移动,却发现动弹不得。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到每个骨节,它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阵阵重物坠地,像是大宗物件接二连三地掉落地面,沉闷有声。

獬豸的长角已被鲜血染透,而落在地上的东西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从中似乎有东西蠕动。巨蛇定睛一看,那从血污中爬出来的人,竟然是顾城越!

顾城越……刚才不是被吃掉了吗?

巨蛇这才看见一条长至尾部的裂口从颈下拉开,那是獬豸在长角刺入的同时,顺着蛇身蔓延的方向一路前进,就如一把匕首将它活生生剖了腹!

数百年间,它从未逢敌手,今日却要命丧在一凡人手中!

第48章: 痴心

方涧流听到自己耳中,血管轰鸣的声音,心脏如重鼓大作。除此之外,世界如同陷入黑暗一般,对所有感官的探寻均不予回应,甚至连满身被蛇毒灼伤的痛楚和掌心身可见骨的伤痕,都像麻痹了一般全无感觉。

刚才那一击……刺中了吧?

方涧流的记忆中似乎还残留着利角刺入肉体时钝重的冲击感,以及在蛇腹上撕裂出长长的伤口时,那股扑面而来的恶臭几乎要令他完全丧失了神智。

但现在就连几秒钟之前的记忆都模糊起来。头脑中纷至沓来的影响乱哄哄交错相叠。一会儿是车马辚辚甲胄锵锵,一会儿是残旌断垣折戟沉沙;旋即又仿若置身于旷野高台,万人长跪不起,死寂如坟。他举目四望,想要找寻那个看上去淡漠如冰却坚比磐石的身影,天上地下,却终究没有他的踪迹。

一枝长箭射在脚边,尾翎漆黑如墨。台下的人群顿时骚乱嘈杂不休,他却在拾起箭的时候,看着率先走上台阶的那人,差一点就要张口喊出:

顾城越。

而顾城越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嘴唇开合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场景慢慢褪色,如同年久的胶片逐渐模糊至无法辨认,被周围的黑暗渐渐蚕食。

顾城越……不要死。

方涧流的双手再也无力握紧,缰绳从他手中滑落,他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唯一的支撑。失去驾驭的獬豸一时收不住力,纵蹄狂奔起来,方涧流就如一根稻草一般从空中直直向下坠落。

“糟糕。”文曲心中一紧,一声不好脱口而出,想要出手却已经太迟。獬豸正杀到性起,虽然四蹄如风,反应过来之时再行回援已晚了一步。而那只已被开膛破肚的巨蛇,竟然还有力气拔地而起,蛇首带动仅余空壳的身躯,如鼓槌般就向下坠的方涧流撞击过去!那蛇首大比铜钟,若是被它撞中,方涧流就算不死恐怕也要筋骨尽碎。

文曲也傻了眼。方涧流分明命不该绝,难道是自己算错?罢了罢了,大不了到时候去讨了他的魂魄来,再把他的肉体补好就是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却让那来势极猛的双方同时生生刹住去势,那张狂的巨蛇就如雷击般匍匐在地觳觫不止。

“放肆。”

说这话的口气,就如在下雨天品评池塘中的点点涟漪,在秋风中随口对落叶吐出一句咏叹般轻描淡写,却使在场所有人都有种呼吸被窒的压迫感,本能在叫嚣着想要逃跑,身体却早就因战栗而无法移动分毫。

那说话的声音,竟是从顾城越那里来的。

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抬起的那张脸上,遍布的血污也挡不住那双瞳如带状的,金眸。

金色的眼眸淡淡扫过,在看见文曲的时候略略停顿了一下,却并未做过多的停留。就在他刚才出声的时候,方涧流下落的势头明显减缓,如同被一个轻柔的东西托住一般悠悠悬在空中。方涧流双目紧闭,像是落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中。

这样的顾城越……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

他甚至不需要说一句话,那条巨蛇就将自己的身体从尾部开始,活生生咬下,尽管痛得不住颤抖,锐利的毒牙仍毫不停止地将长长的蛇躯分作数段。被截断的蛇体依旧鲜活,在地上弹跳不止,那蛇却还未死,从那双类似人类的蛇瞳中,文曲看出它已经痛苦到了疯狂的边缘,仅余头颈的部分挣扎着蠕动到顾城越脚前,睁大的蛇瞳中只剩下绝望和乞求。

顾城越摘下手套,食指轻点住蛇首的脑壳处,轻轻一划,那被重重鳞甲覆盖的蛇脑就如裁纸刀下的书纸般应声裂为两半,暴露出的脑髓上血丝纹路清晰可见,还在微微勃动。此番情景更胜天牢之下任何一番酷刑,就算文曲见了也不免心惊肉跳。

顾城越却丝毫不以为意,那双金色眼眸中连一丝动容也无,取了巨蛇的脑髓就往方涧流那里走去。

犹如冰凌的利角,直直指向他的喉咙。

距离方涧流仅有数步之遥,獬豸却挡在了顾城越面前,额上的长角血腥犹在,只消再前进半寸,便可刺穿他的咽喉。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那双金色瞳孔的视线之下,獬豸竟无法再前进半分。

“护主心切,勇气可嘉。”顾城越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一手缓缓抚上獬豸的长角,“仙兽修行不易,可惜了。”

“住手!”文曲见他动作,便已想到他要做什么,哪怕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或许不比稚童强上几分,与其说是出声制止,不如说是在为那獬豸呼救。

但,为时已晚。

獬豸的身躯轰然倒下,额前血流如注。顾城越微微皱眉,将手中连根拔起的长角往文曲一掷。

獬豸额前的独角,冷锐无比,文曲赤手接住,哪怕已在手中捏了诀,仍是被角上的刺骨杀气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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