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凌江月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玄云岫的这场雪，令浩然阁里面所有的佣人都陷入了昏迷。他又得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动手下厨。
摸索着来到了厨房，灶头是热的，柴火烧得正旺，厨房里却空无一人。
凌江月挽起衣袖，笑得有些无奈。
预料中的两天，原本是想和娄青、慕江雪他们开开心心地渡过，然后微笑着面对魂飞魄散……
可惜事与愿违，临死之前，他后悔了。
与其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倒不如自己死得静悄悄……
“嗷嗷……”大叔，这肉冻得跟石头一样硬，这边的青菜叶子也黄了……
凌江月转头一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那咱们就艰苦点，来一碗阳春面吧。”
“我要加个蛋。”
“额？”凌江月猛然一怔，暗暗诧异，这声音听上去挺耳熟的……
倏然回头，却见玄天烬趴在窗头，笑眯眯地望着他。
青年俊美无双的脸庞，带着一丝疲惫，深邃漆黑的眼眸晶亮通透。
这情形，倒是像极了当初玄天烬死皮赖脸跑去凌府骗吃骗喝的境况……
凌江月愣愣地伫立在原地，半晌，惊声道：“你……怎么没事？那个，黄粱一梦……”
就连娄青和慕江雪都败在了黄粱一梦手中，玄天烬居然这样大摇大摆地趴在外面，头顶还覆盖着几片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
凌江月急得差点扑过去，孰料——
玄天烬居然大大咧咧地张开怀抱，道：“月，你也想我了吧？过来，让我抱一下嘛！”
凌江月：“……”
“好啦，不逗你了，快，煮面给我吃哦。”某人见好就收，一脸无辜地催促道。
一刻钟之后。
两人一兽，安安稳稳地围在桌前。
凌江月捏着筷子，没有动作，目光静静地打量着玄天烬，对方却像是刚从难民窟逃出来的一般，气势汹汹地捧着大海碗，就往嘴巴里面倒！
“到底是怎么回事？”凌江月忍不住问道。他明明急得玄天烬偷偷进宫，然后……据玄云岫所说，应当是在探望玄霖时，失手被擒。
玄天烬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得意地说道：“在同一个坑里面栽两次跟斗的，那是傻子！”
先前他偷溜入宫，除了担心玄霖的安危之外，其实早已和凌祈月暗中商量好了大致细节。
凌祈月坦言整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他已经大致清楚，但是他和轩辕墨却都不方便出面，所以这件事，必须由他们自己解决。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
找出对方的藏身之处。
玄天烬在看到玄天烨侮辱玄霖时，故意露陷，失手被擒。
在这一方面，假装昏迷，且不能露出一丝破绽，玄天烬做得比其他人都要出色。
当他发现，那灰衣人居然将他带到了夕颜殿的时候……玄天烬不得不庆幸，这一回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洛华宫、夕颜殿，没有人比他都更熟悉这两个地方的格局和布置，就连密室和密道也一样。
“烬儿，你失手被擒之后，必须尽快找到对方设置的阵法……阵法中央六芒星位置，做好标记，一切等小三儿就位……月儿这一劫是否能安然渡过，一切的关键就在于你了……”
玄天烬当初并不明白凌祈月的涵义，直至他发现了寻到了夕颜殿别院……
事关凌江月的安危，玄天烬不敢大意。所幸玄云岫身边带的人手不多，加上夕颜殿内外的侍女和太监都不知去向，反倒是方便他行动！
“阵法？”凌江月听完，神色疑惑地喃喃道，难道是玄云岫准备日全食之际用来开启堕魔仪式的阵法？
不过，也幸好小三儿没出什么意外，不然的话，小洛那丫头指不定得哭红了眼眶。一想到这儿，凌江月禁不住好笑。但又一想，面色一沉，假装不悦地看向玄天烬，沉声道：“那黄粱一梦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玄天烬极其无辜地摇摇头。
见状，凌江月也只好作罢，转头看向窗外，飞雪依旧，再这么下去，就算小三儿回来了，会不会中毒昏迷也是个问题。
正这么想着，却见雪停了！
凌江月惊喜地站起身，笑容逐渐溢出嘴角。
“烬，这一回，我坚信，连老天爷也站在我们这边。”
“啊？”玄天烬正鬼鬼祟祟地将筷子伸到凌江月碗中，乍一听，懵了下，连连点头，“月，我还饿呢，怎么办啊……”
凌江月汗颜，问道：“你到底……多久没吃饭了？”
玄天烬神情严肃地抬头，一脸的悲怆，痛声道：“四天！！”
凌江月：“……”
“月，以后的日子，你得好好补偿我……的胃。”
两天后——
气氛格外的压抑。
凌江月的心，更是难以平静，因为到今天为止，小巫鲑还没回来。
连同小云蚝也病怏怏的。
小三儿终究是安然无恙地归来了，怀中还夹着一个黑匣子。
凌江月轻轻地瞄了一眼，心中一凛。
果然是当初藏在青城金山密室中的黑匣子！但是那东西，据说没人能打开……
“老爷。”小三儿恭恭敬敬地唤道，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凌江月微微颔首，时间差不多了，他若是不主动进宫去，玄云岫便会派人来“请”他。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主动一点……
“我爹那边，有留下什么话吗？”
“太老爷说，请老爷不用担心，一切顺应天意。”
闻言，凌江月笑了笑，拍了拍小云蚝的脑袋，后者立刻配合地变大，蹲在院子里，只等凌江月出发。
“月……”玄天烬担忧地拽住了凌江月，欲言又止，最后张开手臂，狠狠地搂住了对方，沉声道，“今晚，等爷来宠幸你。”
“……好。”
三人一兽，分头行事。
凌江月在小云蚝的帮助下，重新回到了夕颜殿，正值辰时前一刻。
前两天，玄云岫并已经遗弃了方素心的身体，他名下仅供使唤的两名灰衣人也成了他的牺牲品。
凌江月踏入夕颜殿的时候，玄云岫正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灰蒙蒙的天，明明将近正午，却更似夜幕降临。
望着玄云岫的新身体，那面容平凡至极的灰衣人，凌江月心底一阵哀痛。
云岫天人逝去之后，玄云岫到底牺牲了多少人？
谁也说不清楚，或许连玄云岫自身也说不准。
“凌江月，你来了……”
“嗯。”
两个人之间，意外地没有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反倒像是相识许久的挚友，相见时，问候一声。
“准备好了吗？”
玄云岫的声音，出奇的低沉。
凌江月微微颔首，一切顺其自然……
按照预测，玄天烬和小三儿应该比他先一步抵达了夕颜殿，毕竟他和小云蚝走得是官道，而那两人直接走得密道。
“走吧。”
凌江月轻轻地搂着小云蚝，亦步亦趋地跟在玄云岫身后，两人所走的方向，正是夕颜殿别院。
“站到六芒星上面去。”
“……好。”
抬头见，凌江月没有反驳，看向玄云岫的刹那，他的心底忽然闪过一丝异样。
玄云岫的实力，如此强大，岂会没有发现玄天烬和小三儿已经潜入进来？
还是说——
“你……”凌江月刚一开口，身体忽然被定住，目光往下一扫，赫然一怔，恰恰是阵法中央位置……
第258章
玄天岫猛然抬头，一双犀利的血眸冷冷地凝视着凌江月，平凡无奇的脸庞突然绽放出一抹妖艳的笑容。
“凌江月——”
说完，玄天岫近乎发狂地笑了，笑容冲破云霄，一声惊雷劈下，天空彻底地陷入了黑暗……
凌江月不解地瞪大眼睛，日全食开始了……
可是事情似乎已经朝着他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到底是怎么回事！？
脚下的阵法，自凌江月足下六芒星开始，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璀璨夺目的紫光，一直蔓延开去，沿着繁复的图腾，照亮了整个别院！
凌江月只觉得强光刺眼，眯眼看向玄天岫，刹那间，脑袋一片空白……
玄天岫的身体在紫光环绕中一点点化作灰烬，他的魂魄强行离体，恢复了原本的外貌，那般诡异的脸……
凌江月惊骇地屏住呼吸，玄天岫的脸忽然在他眼前放大数倍！他的身体仿佛被穿透了一半……
却毫无知觉。
时间，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在白与黑的交织层中，凌江月的意识逐渐模糊……
轰隆一声巨响，那是瓦楞坍塌的声音。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凌江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不算陌生的房间，一个多月前，他曾经住过几日，这里是……洛华宫。
“嗷嗷……”大叔，你醒了？
床头传来小云蚝惊喜的声音，凌江月微微侧头，朝它微微一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视线尚有些朦胧。
“其他人呢？”他指的是玄天烬和小三儿，还有……玄天岫。
“嗷嗷……”这个，说来话长……
小云蚝跳到凌江月的肩膀上，蹭了蹭对方的脸颊，继续道：“嗷嗷——”大叔，你张开右手看下，就明白了……
“咦？”
摊开右手……凌江月诧异低头一看，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笑容慢慢溢出嘴角，手心上那一抹火焰印记，居然消失了！
这是否意味着，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孤独终老了？
“月儿。”凌祈月的声音忽然从外沿传来。
凌江月惊喜地回头，恰好看到凌祈月和轩辕墨并排走了进来。
“……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比较随和的称呼。
闻言，凌祈月分外得意地笑了，那眼神，分明是斜睨着轩辕墨，暗暗取消对方。
果不其然，轩辕墨面色难看地扭头转向了别处，嘴里请哼哼：“我徒弟也不差啊……”
“这是……怎么回事？”
凌江月瞥了眼轩辕墨，随即转向凌祈月，犹豫着问道。
虽然整件事情的大致轮廓，他已经猜到了，但是其中一些细节，还是诸多疑问。
凌祈月就着床沿坐下，笑容温和地望着凌江月，沉默了刹那，而后道：“月儿，玄云岫，就是云岫天人，也是我和他的师父。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嗯。”
凌江月微微颔首，正式因为这一重关系，凌祈月和轩辕墨两人心底的伤痛是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他也不怪他们没有直接出面，毕竟玄云岫的实力摆在那边，纵使所有人联手，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是他想不通的是……
青城金山密室中的那个黑匣子，竟然如此重要，玄云岫当初为何不干脆毁了它，反而这样藏起来？偏偏他藏东西的地方，后来还被他的徒弟发现了……
三系灵术师的实力，不是用语言可以描述的，光是一场全靠灵力操控的飞雪，令整个京城转瞬间变成一座“死城”的实力，即便是凌祈月和轩辕墨联手，也未必能做到！
更何况，日全食来临之前的那一刻，凌江月根本就不信，连他进入夕颜别院市，都能察觉到玄天烬和小三儿的气息，而玄云岫岂会没有发现异常！
意识陷入昏迷前的刹那，凌江月甚至有种错觉，那一刻，玄云岫几乎是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开启了阵法……
“师父他，其实这些年来，一直过的很苦。”
凌祈月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倒是轩辕墨，占在一旁，非常不屑地冷哼一声，似乎对云岫天人颇为不满。
“爹？”
凌江月疑惑地皱了皱眉，气团从凌祈月脸上看出一些隐情，偏偏对方却不愿让他如意了，眨眼间，便转移了话题。
“堕魔仪式开启之后，原本玄云岫会将你的魂魄强行逼出体外，稍有不慎，你便会魂飞魄散，但是……阵法中央，小三儿和烬儿事先动了手脚，所以最后那一刻，玄云岫并没有得逞，反倒是他一身修为遭受反噬，却奇迹般地解除了你身上死神之手带来的‘诅咒’，而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几句话，听起来平淡无奇，烙在凌江月心中，确实万般沉重。
他知道，玄云岫是故意的，最后那一阵狂笑，其实是跟他这一世做最后的道别……
“说起来，那无字天书，还有蟠龙紫玉都是师父临时之前交给我的，却没想到，最后这两样东西都到了月儿手中，还牵引出死神之手，如今算起来……如真是天意弄人啊。”
“魂飞魄散，岂不是……”凌江月心头一阵压抑，他原本是那样厌恶玄云岫此人，可是如今得知对方竟是如此凄凉的下场，也不免有些怅然。
“这个结果，其实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凌祈月轻声呢喃着，忍不住苦笑，他和云岫天人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早已算不清了……
得知当年真想之初，凌祈月悲愤不已，连日来把自己关在房里，与世隔绝，竟然慢慢地想通了，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玄云岫，当然若不是被对方收养，他也不会遇见轩辕墨……
“那，玄天烬和其他人呢……”如今事情也算是落幕了，凌江月好歹可以松口气，不用担心娄青等人的安慰，只是他对于他们，终究还是欠着一个解释。
“月儿，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凌祈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一脸严肃地问道。
凌江月一怔，他原以为自己定夺只睡了几个时辰，但看对方这幅架势，好像远远不止？再一想起刚才那一阵精神恍惚，难道是……饿得太久了？
“多久？”凌江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凌祈月眉眼弯弯，神情狡黠地伸出四根手指头，道：“四天哦！”
“……”凌江月蓦然，四天！他居然没饿死？
“我们该启程了。”不等凌江月反应过来，轩辕墨一脸不耐地凑到了两人中间，随手将凌祈月往旁边一拽，抢了对方的位置，然后转向凌江月，没好气地蹙着眉，冷声道：“我和你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所以你废话最好是少一点……”
轩辕墨臭着脸，正说得起劲，就被凌祈月揪着腰间的肌肉狠狠一掐，顿时痛得额头直冒冷汗。
“怎么跟我儿子说话呢！”
“我……”轩辕墨懊恼地拧着眉，一向起玄霖，忽然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