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再来了。”你埋首于膝盖中，沙哑地呢喃着。
好久好久，外面再没有任何声音。
你知道韩珞尧走了，即便如此，你依旧没有动一下，你只是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你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
镜子里你的脸颊上还满是血，早已凝固的血液呈现出暗褐色的光泽，你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脸，片刻后你脸上光洁一片，根本不见什么伤口什么划痕之类的。
这正是你不想让韩珞尧看见的景象。你不知道他会不会把你当成怪物，又或者对这样的你心生厌恶，你只知道不管是哪个结果都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谁都无所谓，只有他，一定不能被他讨厌。
所以，只要不让他知道，不让他看到……就没问题了。
你有些疲惫地打开卫生间的门，出来，低垂的视线就这么撞上了搁在地上的刀子。
一刹那，脑海里猛地又蹦出了被刀割开咽喉的海长蓝的画面，那不断喷涌而出的热血就像快要把你淹没似的，你猛地抬手捂住了咽喉——
那里，就快喘不过气来了。
直到这一刻，你清楚意识到你杀人了。
你杀了你的小学同学，你是个杀人犯。
你甚至还把他的尸体丢进了下水道，还故意伪装出他遭人抢劫的样子，你实在是一个性质恶劣的犯罪者。
……致命伤大概是脖子那里，应该是用水果刀之类的尖刀割断的，至于其他……还要运回去请法医鉴定。
对了，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拜托，都在水了泡了几天了，整个身体都泡肿了，那张脸就更不用说了，浮肿得跟……
那身份证明呢？
没有，不管是钱包还是其他可以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统统都没有，不知道是被水流冲走了，还是……
那时候他们说的那个已经认不出是谁的尸体一定就是海长蓝了。
他死了，你却安然无恙地躲在自己家里。
你果然就跟他说得一样，你是个杀人犯，是个恶魔，是个瘟神，你究竟用同样的手法杀了多少人，你这双手上究竟染上了多少人的血……然而你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次若不是做了梦，若不是找到了这把刀，你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就在四天前你竟然杀了人，还做出杀人弃尸这么可怕的事情。
你突然感到无限恐慌，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去自首亦或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活在自责和恐惧的深渊？
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好可怕！好可怕！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有谁能来告诉你接下来该做什么？有谁能来拉你一下，只要一下……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有人……来了！
36.是你推他下去的
门外的敲门声粗暴极了，简直是要把你家的门都给拆了似的。你猛地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准备去开门，然而等你站到门边，手握着门把的那一刻，你却犹豫了。
谁？是谁在这时候来找你？
韩珞尧刚离开，就算是他回头来找你，他敲门也绝不会如此粗暴。
至于其他人……周炜的话他敲门会更冷静更斯文一点，况且他也没有来找你的理由。
谁？会是谁呢？
你挣扎，最后却还是抵不过越来越激烈的敲门声，你觉得再让这敲门声继续下去，楼上楼下的人一定会冲过来骂人的。所以你开了门，然而看到外头举着手似乎又要拍门的人，你整个人都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一个多月都没去学校的胖子，不过他好像瘦了很多，明显没以前胖了。
“你怎么……”你才要问话，胖子却以极快的语速截断了你的话语。
“你果然在家。”他说着，又强行撞开你挡着门框的手冲进了你家客厅。
你闹不明白他要干嘛，从认识他到现在，你唯一和他的交集大概只有他冲着别人说你坏话的时候了，不过看他一副站定不走的模样，你还是关了门，转身面向他。
胖子低垂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看着地面什么都没想的样子。
你想问他来干什么，不过没等你开口，他却忽得抬起头来。迎着窗外橙红的光线，你终于看到了他的面容。那是张布满倦意和疲惫的脸，比以前胖嘟嘟的样子瘦了不少，不过这还不是变化最大的，要说变化最大的果然还是他那对浓重的足以媲美国宝的黑眼圈。
看他这副模样，你像是突然被噎到了一样，久久没了声音。
反倒是胖子，眯细着那双本来就小的眼睛死死盯着你，半响大步朝你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以从未有过的低沉嗓音问道：“汪强死了你很开心吧？”
什么？你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胖子又问了遍，一模一样的问题，一模一样的语气。
这次你总算听清楚了，却更是觉得奇怪。
汪强是九月中旬摔下楼梯意外死亡的，而现在都十一月了。胖子不在第一时间跑来问你这个问题，却在一个半月后突然冲到你家问你开不开心，简直莫名其妙。
但同时你又觉得他的模样着实奇怪，问得问题也是，不过转念一想，你就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他来此的理由——
他是不是也和海长蓝一样，认为是你害死的汪强？
你突然想笑，难道不好笑吗？
让一信的死似乎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海长蓝却执拗地坚信你是凶手，最后他找上你，想要杀了你替让一信报仇，结果却反被你杀死了——尽管你实在不愿相信自己是杀人凶手，但证据确凿，容不得你在有所质疑。
现在，胖子又为了汪强来找你。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呢，不过你并不想再经历像海长蓝那时候的事情了。
你不理会满脸阴沉的胖子，而是转身向着玄关走去。
本来你离玄关就不远，转个身走两步就到了，然而见你转身，站在客厅里的胖子却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猛地弓起身子向你冲了过来。
他像是不要命地朝你扑来，你根本没料到他会有如此行动，一时没有防备竟然真被他扑倒在地。
砰——后脑勺磕在地板上引来一阵钝痛，你顿时头晕目眩，耳边似有“嗡嗡嗡”的声音不停吵闹着。好久好久，你才在胖子的碎碎念中回过神来。他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你也只是见他不停蠕动着嘴唇，如同蚊虫般的细语徘徊在你耳边，你却始终听不清那是什么。
当然，你也没心情听他说话，胖子在扑倒你的同时，整个人跟着压到了你身上，似乎想用全身的力量镇住你。而胖子之所以被唤作胖子，自然因为他是班级里第一胖了，即便现在他瘦了点，他的体重也绝对是班级第一。
你被他压着，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尽管你不会死，但还是会觉得难受。
你抬手推他，但胖子卯足了劲压你，根本不是现在用不上力气的你能推得开的。
“滚开。”你气弱地喊道。
胖子却置若罔闻，依旧低声碎碎念着。
简直没完没了了，你受够了他的莫名其妙，正要再努力积攒力气说些什么，胖子却在这时候放开喉咙说话了。
“那天我去找强哥，我说我帮你把舜裕好好教训一顿吧。”
“所以你今天来是为了教训我？”你想笑，想扯起嘴角，不过下一秒胖子猛地打了你一拳，就打在你右脸颊上，“嘭”一声声音干脆极了。
“闭嘴。”胖子像个暴君似的极其霸道地堵上了你的嘴，掐住了你的喉咙，不给你任何说话的机会，然后自己继续说道，“他竟然说不要……你听见了吗？我说我帮你教训舜裕，他竟然说不要了。不要了？他说他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关系，他就像怕了你一样，竟然还劝我也不要再找你麻烦了。”
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汪强怕你？大概吧，他是曾经最接近你秘密的那个人。饶是如此，每次见你他还是会强硬地对你做出各种伤害的举动，以此拒绝你进入他的范围。
“你到底哪里可怕了？他说你是个怪物，不过是长得高一点，帅一点，成绩好一点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有什么好怕的？”胖子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你被他勒得头晕眼花，却不得不继续听他说话，“他竟然怕你？那个一挑十几都没问题的强哥竟然怕你，他明明那么厉害，那么强悍，结果摔了下，扭断了脚，就连骨气都一起折断了。”
“你该死，都是你的错。”胖子不依不饶地说着，你却忽然觉得好笑，果然还是要把责任都推到你头上啊。
都是你的错？可是，你究竟错在哪里呢？
你不知道，而胖子致力于让你做个明白鬼，絮絮叨叨地又展开了连珠炮似的讲话。
“如果不是你，他还是那个威风八面、什么都不怕的强哥，只要你不存在……他就不会拄着拐杖跟我说，不要再来找你麻烦了，会遭到诅咒的。”胖子忽得提高了声线，“什么诅咒？会有什么诅咒？他那么认真那么谨慎地跟我说这些话，想想都觉得好笑，一开始的时候明明是他让我找你麻烦的，是他教唆我的……我的英雄……”
说到这里，胖子终于松开了掐着你脖子的手，转而揪住你的衣领，然后像把你的脑袋当锤子使一样不断砸着地板。
伴随着“砰砰砰”的声音回响于客厅，胖子激动到无以复加的声音也一起传了开来。
“他是我的英雄，我的偶像，结果他竟然会那么懦弱，会害怕像你这样的人。”胖子顿了下，接着“呵呵”笑了下，“那一刻我终于发现，他已经不是我的英雄了。以前的他一个人就能揍翻十几个人，就算受伤了还是笑着向我伸出手来，然后笑着对我说‘嗨，哥们你没事吧’，那个时候的他那么勇敢，像极了超人，我的英雄……”
胖子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然后用那双细小的眼睛紧盯着你。
他上上下下好像为了确定什么似的极其认真地打量着你。
“他到底在怕什么？我的英雄……哦不，他已经不是我的英雄了。”
“所以你把他推下去了。”这明明是你的猜测，你的疑问，你却毫不犹豫地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对，我把他推下去的，”胖子竟然也承认了，你觉得不可思议，却听他狡辩道，“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我的英雄，我的英雄是无敌的，他不会惧怕任何事物，不会有任何迟疑……”
“这只是你自己一味这么觉得，汪强根本没想当你的英雄吧。”你忍着后脑勺的痛，咬牙说出心中的感受。
“他原本是，后来才不是的……”胖子说着说着就这么笑了起来，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像看个疯子一样看着他，直到他笑得没力气了，你才猛然推开他，谨慎地退到一边。
胖子被你推倒在地上，圆滚滚的身子滚了一圈，但他还在笑，他就这么一边讽刺地笑着，一边站起身来看着你。
“所以我才不能原谅你，你毁了他，你毁了我的英雄。”
胖子渐渐露出凶狠的表情，再一次朝你扑了过来……
37.禁止剧透
胖子不会打架，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一点似乎都没有改变。要说起打斗的话，一定是你比他更厉害才对，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没有丝毫迟疑的胖子，即便是你竟也有些放不开手脚。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命的家伙比什么都可怕。
没错，现在的胖子不仅不要命，还发了疯，不顾一切地向你发动攻击。他会把手边所能够到的一切事物当成武器，不管是椅子也好亦或是搁在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向你砸去，简直跟那些泼妇一个等级，一样难缠。
没多久，整个客厅又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韩珞尧来之前的样貌，甚至更脏乱了。不过此刻的你根本无暇在意这些，拼命躲闪那些飞来的障碍物，以及有技巧地拉近和胖子的距离已足够让你焦头烂额了。
靠近，再靠近一点，只要距离足够近你相信自己一定能阻止胖子的行动。
在这方面你对自己特别有信心，你也一如自己所想那般逐渐靠近胖子，一点点缩短两人的距离。而沉浸在狂暴中的胖子竟然也没发现你的小动作，直到你站到他面前，一脚踢飞他手上的椅子，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你。
你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扣住他的右手内旋，并将全身整劲压砸在他手肘处。
因为你这个举动，胖子猛地叫喊出声，撕裂般地呼痛让人心里一凛。你有意松手，可一对上他扭转过来的目光，你最终还是没有放开他。
渐渐的，也不知是因为手肘越来越痛了，还是其他原因，胖子终于还是妥协了。他愤恨地瞪着你，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像是要把你撕烂一样。
你无动于衷，只是尽量保持平静地口吻说道：“冷静点，我不想跟你打架。”
胖子冷哼了声：“放开我。”
听他的口气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你拧了眉，又说了遍：“我不想跟你打架。”
胖子撇开视线，再度哼了下：“就是你这样才最让人厌恶了。”
你不是很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刚想说什么，结果就听他继续：“你杀过人吧，一定杀过人。既然我不能杀你，那你来杀我吧。”
胖子的话一说完，你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根本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包含在里面的意思也是，什么叫“既然我不能杀你，那你来杀我吧”，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还是说在胖子看来，你们两者之间必须死一个？简直是开玩笑，况且杀人什么的……
眼前仿佛又闪过海长蓝被割开咽喉的画面，那喷洒而出的炙热血液仿佛还能灼伤人一样，你近乎烫手般的推开胖子，又退后了两步。
“不，我没、我没杀人，我也不会杀你的。”你心虚，所以喊得比谁都大声，好像这样一来你就真得没杀过人，明明……凶器都还在房间的地上，想想都觉得可笑。
可你笑不出来，你只是紧抿着嘴，眼神直直地望着胖子。
胖子被你推开后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站起来。然而没等他转身，门外竟然又一次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次的敲门声显然温和多了，带着点节奏感的敲门声瞬时让你意识到门外的人是谁。
你打算去开门，可胖子站得位置比你近多了，他先你一步跨到门后，抵着门不让你靠近。
“让开。”你有些无力地说道。不过你心里也有打算，万一他当真不让，你一定会采取非常手段让他让开的。
不想胖子竟然在你说完之后，果断转身开了门。随着门缓缓敞开，你看到周炜拎着个大大的袋子站在门外，他似乎并没料到开门的人会是别人，一时也有些愣住了，胖子就趁着这会儿跻身逃了出去。
胖子跑得快，前所未有地快，周炜回身去看的时候，也只能望到一抹肥胖的背影窜进转角处。
“罗明？”周炜回头，手指戳了戳背后的走廊问你。
你点头。
“他怎么会在你这里？”周炜好奇一问，上前两步的他总算目睹了你客厅的惨状，鬼子进村估计也就这般模样了。他倒是冷静，推着眼镜分析一般地问道，“罗明干得？他故意来找你麻烦？”
你点头，但下一秒又以极快的速度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这样的问题实在难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