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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by林落风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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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却如此老成,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发笑,但地上这群人被他打中的伤处还隐隐作痛,想笑也笑不出来,但若说服气,他们连自己怎么被打倒的也没看清,又如何服气?只是瞪着少年不说话。

少年视若不见,自顾道:「是了!你们自称是什么金刀门的人,想必刀法是练过的,那么就拿起刀,咱们再比划过。」

那群人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方才怎会有刀忘了使,怪不得连个小子都打不过,顿时抖擞了精神,当先一人从地上跃起,取刀在手虚砍了两下,喝道:

「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少年长剑虚指,摆开了架势,剑却未曾出鞘。

对手被他用剑鞘指着,不知他是何意,愣在当地一时都忘了出招。

少年气定神闲道:「你先进招吧。」

那人一呆,随即恼羞成怒,那少年竟是如此藐视于他,当下大喝一声,运足了十分气力,当头一刀劈下!

他手中这把刀是精钢铸成,想着不管那少年手中的是木头剑还是破铜烂铁,这一刀下去,必能连剑带鞘劈成两段。

谁知那少年的招式却古怪得很,身形相错间长剑横削,竟是顺着刀背直指那人握刀的双手。那人根本来不及变招,大惊之下,弃刀而退,连连退出了六七步才心有余悸地站定,犹觉手指被剑鞘敲中之处隐隐发麻,心知那少年手中若是利刃,他的这双手眼下已然废了。

他这边惊魂未定,还未说话,同伴却不知他为何一招而退,仍是挥刀向那少年身上招呼。但见那少年的身形在刀光中穿梭,翩然灵动,几个起落间,只听一阵哎哟的叫唤声,众人手中的宝刀尽数被他击落了。

金刀门弟子们捂着手腕呆立于当地,这回才是真正惊惧不已。吃了这一顿打,酒已然醒了大半。他们武功纵是稀疏平常,但也知道像这样一招之间能让他们的单刀脱手的,就是门派中武功最高明的长辈也做不到,不知这少年人是什么来头。

只听那少年道:「我此次不想伤人,但下回再让我遇上,你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那群人忙不迭地告罪,然后互相搀扶着,狼狈而逃。

那些猎户大叔们早已爬起身来,站在一旁兴高采烈地看热闹,此时喜不自胜,纷纷围住了少年,亲热地说着话,然后收掇好散落一地的猎物,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塞以作酬谢。

少年只是不肯收,大叔们也只好罢手,再三谢过之后,依然往酒肆去喝酒压惊了。有位平日里关照过这少年的赵大叔,与他最是熟识,走在了最后,不忘揉着他的头夸赞道:

「好小子,大叔虽是知道你会两下子,竟不晓得是这么厉害,说来你师父到底是哪位高人,每次问起你都不肯说。」

少年默立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仿佛有些怅然若失,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表情。

猎户们的说笑声远去了,人都已散尽,他这才转身离去,行出十余步后忽然想起一事。方才与金刀门中人打斗之时,无意瞥见路旁白杨下停着一辆马车。一眼看去虽不觉豪华,但显然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也不会是方才那群金刀门的混混的。

村子坐落在山中,却也非人迹罕至之处,偶尔会有行人路过歇息,有辆陌生的马车算不得是不同寻常之事。只是这少年是个心细之人,心中记起了此事,当下回头望了一眼。

二二、羁绊

就在他站定回望的功夫,一位黑衣青年远远地从村里出来,往马车的方向而去。

少年剑客正待移开视线,陡然望见了罗隐,身形一刹那仿佛被定住了,方才对敌时无比稳定的握剑的手,忽然不可自抑地轻颤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黑衣青年走到马车前,与坐在里面的人说着些什么,然后似乎往他这儿望了一眼,目光却不曾停留,依然坐上了马车,想是要继续赶路。

少年猛然冲了过去,阻住了马车的去路,驾车的黑衣青年不曾说什么,看着那少年颤着手掀开了帘幕,也不曾拦他。

映入少年眼帘的是与五年前一般的温和含笑的脸。他呆呆地眨了眨眼,仿佛要确认眼前之人真实存在,而非如在梦中一般转瞬间就会消失。

叶子昀笑叹道:「你长大了。」

少年慢慢地红了眼圈,呼吸急促,胸脯起伏着,不知不觉满脸泪水斑驳,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

「名字,」

他紧紧抓住叶子昀的衣摆不肯撒手,胸中感情澎湃,却难用言语表达出来。

「师父……」

无论那人是否应允,他仍是喊了,一偿多年的心愿。他害怕一放开手又是漫长光阴的离别,山高水远不复得见。至少要让他知道,昔日救他于危难之中、又传授他武功的恩师是谁,哪怕仅是留下一个名姓。

不可再与世人有太深的羁绊……张道人的话犹在耳畔,纵是自身不在意命数之说,但牵扯到他人时,却不能不慎重,原是没有想好相认的。

叶子昀叹了口气,轻抚上他的发顶。

五六年前路过此村,正是叶子昀在冀北受伤的那次,罗隐去寻解毒所需的药物,而他就留在了这小山村里,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这少年。

罗隐带着解药折返后,与这少年有过一面之缘,然而孩童长大后面貌身材都有较大变化,若非听叶子昀说了,或许路上撞见也未必认得出来。但罗隐的形貌并无改变,一眼就被那少年认出了这位黑衣冷峻的青年就是当年陪着师父离去之人。

天色已晚,原是要在村中借住一宿,少年却以为他们即将远行,一时情难自控,才有了先前的失态,待情绪平复后也有些赧然,回复到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样子,引着两人到了自己家中。

当年初遇,这少年才十岁左右的年纪,在这小山村里与娘亲相依为命,也是为路过的恶徒欺凌。叶子昀救下少年后,见他秉性良善,傲骨天成,于是留下教了他七天的武功。

这少年天资过人,待勤奋苦练数年后武艺有成,寻常江湖人都不再是他的对手,在这大山里讨生活,也可无惧豺狼虎豹。

叶子昀不是没有想过带他回易水盟,但其母不愿让独子涉足江湖,少年侍母至孝,他母亲无意离开村子,他也要留下来侍奉终老。

三年前,其母偶感风寒一病不起,送走母亲后,少年仍留在此地,守墓,练剑,以打猎为生。

他衷心期盼之事,不过是当年授他武艺的恩师,还能再次路过村子,让他今生还能有机缘叩谢师恩。

村子里生活清苦,虽说平日里到山中打猎,偶或采些药草,也可衣食无忧,但屋舍中甚是简朴,多余的摆设装饰一应皆无,而除去打来的野味和从村口沽来的酒外,再无待客之物。

少年的激动之色方才褪去些,又换了副有些惴惴的神情,跑进跑出地忙活着,总怕招待得不周全。叶子昀微微笑着,拉着他的手坐下,细问起别后这几年的情形,这才让他歇了下来。

罗隐知道这对师徒久别重逢,有话要说,一人走出去喝酒了。

少年在叶子昀身边坐下后,初时有些拘谨,但他试着再唤了两声师父后,见叶子昀微笑着应了,这才放下心来,胸中充盈着喜悦,鼻子却又有些发酸,但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又怎能不到片时就掉两次眼泪呢,还是在师父面前。

然而,若非见到了叶子昀,他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这些年无论日子如何艰难,他都不曾落泪过,除了母亲过世的那一回。

他自小极为孝顺,但凡母亲的话无有不从,只有一件事却是要违逆了,那就是认叶子昀这个师父。母亲临终前虽未把话说全,但他也隐约听明白了母亲的考量,关系到他还未弄清的身世。但他却不明白,他为何就不能认这位救过他性命的青年为师了。

叶子昀当年留在村中授艺之时,隐约觉出那少年的母亲对江湖人有很深的戒备心,且坚持不允其子拜在他人门下,纵是那少年苦求,她也不曾松口。那时他已然想到这个小徒儿只怕不是寻常农户人家的孩子,身世上若非有极深的恩仇纠葛,就可能是与武林中某个名门大派有些牵扯。

如今世上已无叶子昀其人,无论这少年日后有何际遇,也不用担心被门户之见所拘。

他伤后乏力,勉强支撑着说了会儿话后,那少年也逐渐看出师父脸色苍白,再想起先前握他的手时,感觉比起常人偏凉些,不禁担忧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起师父的病况。

叶子昀微微一笑,只说受了点伤,这两天有些精神不济。少年却放不下心来,忽然想起了一事,连忙站起身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包雪参,说要到隔壁大娘家借罐子熬药。

叶子昀拦他不下,少年出屋后在院中撞见正在喝酒的罗隐,说起了此事,罗隐心中一动,也过来翻看那包参,他虽知世上少有如此巧合之事,可以让人轻易达成所愿,心中并未抱太大希望,但细看之下,这些雪参固然不是他要找的,但确属不可多得的珍品,沿路的药铺中都不曾见过。

罗隐跟着一起往邻居大娘家去,少年在旁看着他的神色,也觉出些端倪,一路上就择要把这雪参的来历说了。

一年前他在山中救下了一位采参客,那人说起他本是为寻一支罕见的雪参往长白山一行,却遗憾而归,只得了这些寻常之物,为答谢救命之恩,分出一半赠给了这少年。

罗隐当年也是辗转打听到的消息,却不曾想轻易就在此处再次听到了雪参的传闻。那人曾提到寻觅千年雪参却失望而归,可以料想既是连常年在山中的采参客都无功而返,若非传言不实,就是已被人捷足先登。

数日之后,叶子昀确有几分起色,罗隐看在眼中,更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仍要往长白山一行,纵是希望渺茫也要一试。

临别前夕,叶子昀取出手书的一封信函交与少年,言道:「若有一日,你想离开此地,却没有去处的话,可以带着这封信到苏州找易水盟的人。」

他言语微顿,又说道:「不必提起为师的名姓,就将这信函交与盟主或是诸位堂主即可。」

少年自幼聪敏,听了这句话后,觉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但并不多言,接过信函后紧紧攥在手中,想起分别在即,眼眶微红,却倔强地忍住了眼泪。

叶子昀看出少年内心纠结,但在他眼前仍是一副不言语的模样,忽然就让他想起另一个熟悉已极的人。随即又失笑,罗隐虽也是沉默少言,话都闷在心里,却不至有这少年这样细腻敏感的心思。

二三、夺剑

罗隐坐在院中饮酒,倒不是那位少年与叶子昀说话要避开他,而是他从来就是这样,不愿扎在人堆里,不喜与旁人过于亲近,也不会过问他人的私事。

大山的夜里很安静,像极了他自幼长大的地方,只有山中的一间茅屋,他的师父和他。眨眼十年过去了,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太过留恋,仅是年年回去一趟给老头的坟上添土。

在这样的静夜,山风从耳边吹过时,独自饮酒的青年想起了什么,可曾忆起年少往事,也再无第二人知晓。

有一年,他的师父带着他下山,到红尘中的繁华城镇,见识过醉生梦死世间百态,却未曾激起他半点情绪波动。那老头也忍不住抱怨随手捡回来徒弟没想到是这么无趣的性子,一点也不像少年人;到临走时却感慨道,也好,待到下了山,历经红尘万千,终不至迷了眼。

怎知那年那月,不过抬头一望,心已迷。

罗隐蹲在清澈见底的山涧前,掬起一捧清凉的涧水,稍解干渴与乏意后,站起身来,取了搁在一旁的水囊,正欲离去,忽然听得有利器破空的声响。

幽静的山林顿时染上了杀伐之气与淡淡的血腥味,他驻足细辨,打斗声与呼喝声远远地传来,与他的来路方向相反。

林中地上倒着三四个侍卫服饰的人,只剩一位华服青年在与两人对峙,显而易见有些相形见绌,躲避时已尽显力不从心,但神情并不见慌乱。

围攻他的两人服饰奇异,不像是中土人士。手中拿着黝黑的双拐,造型奇特,在深林中偏暗的光线下,更是透出几分诡异来。

那华服青年终是不支倒地的当下,铁拐也当头砸下,却不想被一柄长剑架开了。

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铁拐的青年剑客,一身黑衣,冷寂肃然地立于当地,看着眼前惊疑不定的对手,问道:

「你们是何人?」

那二人本是在西域横行无忌的两个魔头,并称「阴阳拐」,西北道上的江湖中人也颇有耳闻,但从未听闻他们曾到过中原。

方才那人砸下的一拐用足了全力,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管闲事的人,而且他的铁拐非但没有将对方的长剑砸断,反而被他轻描淡写地荡开了,他心中难免忐忑起来,隐隐意识到来人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匹敌的。

他的同伴已然皱眉道:「小子是何人,念在你不知爷爷的大名,且放你离去,莫要在此多管闲事——」

「闲事」二字尚未说完,身形已动,运起双拐向那黑衣青年攻去。原来是先前一击失手的那人暗中给了他一个信号,约他一起偷袭,同时趁他们说话的功夫,上前缠住了那黑衣青年手中的长剑。

那人深知这半路杀出的青年剑法高明,但他们两人联手纵横西域,配合可谓天衣无缝,故而想出其不意地撂倒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以免拖延太久让正主给跑了。

然而他想得太好了,他的双拐根本困不住那青年的单剑,甚至无法使其剑势稍缓。只听一声闷哼,他的同伴手腕中剑,手中的铁拐脱手坠地,当下一个倒纵疾退,隐入了密林深处,余下那人也无心恋战,虚晃一招就夺路而逃。

那华服青年在他们交手之际,没有趁机离去,反而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观战。见那青年并未追击,任由他的对头离去,也未露出丝毫不快,反而朗声长笑道:

「多谢侠士相助,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此人天生有种气度,看着像是统率一方的豪杰,而笑容中透着亲近之意,很难让人有恶感。但罗隐没有与路人深交的习惯,收剑后,只问他是被何人追杀。

虽说少与人结交,在江湖中的见闻称不上广博,但罗隐途经西北也曾闻「阴阳拐」之名,只是无法仅凭那两人的奇门兵器就下断言。

那华服青年沉吟道:「在下并不知他们二人的来历,素昧平生却遭此横祸,想来是为了在下身上的品剑帖。」

品剑帖?黑衣青年抱剑而立,静静听他说来。

「山西太原的欧阳大师要开启炼剑炉,将他锻造的十几柄绝世宝剑相赠于有缘人。」江湖中练剑之人遍地都是,闻有神兵利器出世,想来必定会趋之若鹜。

罗隐手中之剑是那老头传给他的,并非江湖中有名的绝世神兵,却随着他在江湖中声名鹊起而闻名天下。剑法到了一定的境界,不拘于物,故而欧阳大师的品剑会一事,也不曾有半分打动他。

既问清了缘故,就告辞离去,那华服青年连声追问,他也没有留下名姓。

待罗隐离去后,有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到那青年身后,单膝跪地请罪,「少主人,属下来迟。」他们身上的服饰与倒地的几位侍卫不同,黑袍上绣着的,赫然是北方最庞大的势力飞鹰堡的徽记。

那青年全然不曾理会,而是看着罗隐背影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了若有若无的微笑,总是还会见面的。

天下再利的剑,若无挥剑之人,也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罢了。

「欧阳大师已有二十年未曾露面,我不曾有机缘与他谋面。当年大师退隐时方及不惑之年,但铸剑之术已无人可以匹敌。」

若传言属实,不但练剑之人争相一睹神兵,武林中的名门世家也会以拥有一柄宝剑作为身份的象征。为了避免争夺宝剑而暗里流血厮杀,武林盟发出了品剑帖,共邀天下英雄于十月初十齐聚太原。

这消息传出如此突然,倒把世人的目光从江都与那个神秘的杀手联盟上移开,也让前些日子焦头烂额的武林盟主钟信得以喘息,忙不迭地发送品剑帖给各大门派。

但还未到品剑之期,只怕那百张品剑帖已然掀起了新的风波,江湖中毕竟是以力量至上,如有人能自各大门派手中抢夺到品剑帖,即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品剑大会上,以武林盟在钟离兴任期上日渐软弱的现状,也无法将其驱逐或是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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